他坐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有一些局促，两只被晒的黝黑的手掌搓着，发出干燥的摩擦声。

显然有点不好意思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我通过平台联系到他，但是却没有投诉他。

三天之前，我回到老家，阴雨天实在没有自己做饭的心情，点了外卖，却一直没接到餐点送到的电话。

打开APP才发现，已经放在小区⻔口了。

我很生气，在对话窗口询问外卖员为什么没有电话通知顾客，他却只回复了我了，因为话费贵，这几个字。

我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在找茬，正准备打电话投诉。

突然想到，虽然很多人都说送外卖赚到了钱，可小镇外卖员，他们薪资呢，赚到钱了吗？在小镇有竞争力吗?或者和大城市的外卖员具体有什么区别呢?

我通过平台联系到他，他语气很小心，但是听说我只是想采访，电话那头的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正好当天休假，我们约在了我家楼下的茶馆，告诉他这个采访是我们毕业需要做的作业。

他笑了，很豪爽的表示愿意帮忙，我提前准备的红包他却执意不收。

他说，他的女儿也在四川某学院上学。

说到家人滔滔不绝的他和那天屏幕那头的冰冷的“人”仿佛分裂开来，另一个缓缓飘走不⻅，只剩面前那个活生生、热气腾腾的人。

“你是不知道现在钱好难赚哦。”

不是金融从业人员过分的自谦，也不是失业人员的自我怜悯，他只是自顾自地表达着，

“我也不是不想打电话通知，但是现在一单价格，远远没有以前那么多，我还有一个孩子上着小学，不节省点啷个得行嘛。”

听他说，虽然平台强制外卖员需要电话通知到顾客，也据说有电话补贴，可是他从业以来也没在工资里体现什么补贴。

“以前在成都送的时候都还有点啥子补贴，现在，毛都没得!”他渐渐有点生气起来。

我把飘雪往他面前推了推劝他消气，他咕咚咕咚喝下去一大口，然后把喝进去的茶叶嚼了起来，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其实好多时候我送餐来不及吃饭，都是把我婆娘给我冲的茶叶嚼来吃了，免得饿的太狠嘿嘿。”

接着，他把额头上的一个疤痕指给我看:“你看嘛，就是上次她忘了给我冲茶，我中午喃，又跑了四、五个小区，跑到最后一个我直接眼睛一黑从楼梯上跌下切了。”

他没接着说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她这哈子天天都把闹钟设起得，提醒自己，上次我⺓女从学校回来她就拉着她喊教她用手机设置闹钟。”

然后又开始笑:“至不至于嘛哈哈哈。”

但是气氛显然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我又问了问他在成都和这里送餐的区别。

“哎呀，大差不差嘛，就是要爬你们小区这个步梯实在是，有点子具体【累】喔。”

特别是在小区也放行的时候，步梯真的就是他一步一步爬的，这种劳累和付出显然是和收入不成正比的。

“也就是寒暑假赚钱，娃娃些喜欢点，特别是夜宵，我跑凌晨那段时间，还是赚不少钱。但是我们这里年轻人还是少了点，也不像成都那种，放小区⻔口就行。”他挠着头说。

现在他的收入比之前在成都送餐减少了至少30%，但是却更累了。

这个工资在小镇依然具有竞争力，他自嘲的笑笑:“怎么也是来去自由的嘛。”

他说他是自己的老板。

最近他感受到最大的变化是多了很多女性骑手。

“据说都是之前在珠三⻆厂子头打工，效益不好回来的。我婆娘还是，不过好歹屋头还有点地，饿是饿不死嘛反正。”他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又问了一下社保的问题，他说现在有新农合，他和老婆都买了。

“能给娃娃减轻一点压力是一点嘛。”他没有提到这是外卖公司的应尽职责。

他用一种轻松和紧张的语气告诉我，虽然大家都约着想和外卖公司谈这个，但是气氛激昂中有个人提了一句，“那公司倒了咋整哇?”

于是那天的维权聚会匆匆结束了，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最近是小镇外卖的“淡季”，他说今天回家要把家里电灯修一下，然后把送餐时间改回只送三餐不送夜宵.

“我婆娘经常忘事，就是要我一直提醒她，还有跟她一起回去做点事，这样她才不会老觉得自己在窝头呆得，啥事都没做。她就是这样，闲不下来，我还是。”

他说这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今天是搭公交来的，我们聊完道别的时候小镇上山的班⻋已经停运了，我们站在路边拉扯了很久他才同意我给他打⻋，不然他想的是骑共享单⻋回去。

看着红色⻋尾灯消失在⻋流里，我真希望暑假快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