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唐•李商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人到中年万事休,满目凄凉心茫然!谁的暮年不悲凉?谁的人生不是在不断的告别这纷乱薄情的世界?!……小时候就读过《锦瑟》这首诗,历经了岁月的洗礼,再读已是恍如隔世般的不堪回首,只剩下追忆往昔的那一抹愁怅,让人感慨万千,泪流满面……
这首诗也是李商隐的巅峰之作,千百年来,在唐诗璀璨的星空中闪耀着不朽的光芒。这首嘘呼飘渺又感人肺腑的诗篇,演绎了诗人不屈的灵魂。诗中有花卉中的蝴蝶,也有山野中的杜鹃。诗中虽有压抑悲愤的情绪,但也有山呼海啸的呐喊和龙腾虎跃的宣泄。诗中有一颗聪慧、奔放、火热而沸腾的心,是在埋藏50年的最后的火山爆发。这首诗是一块埋藏在华夏沃土中的翡翠,是沉于沧海的流泪的珍珠,流芳千古。
锦瑟的五十弦仍在时光长河里震颤,当我们终于读懂"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深意,才发现那些被泪水浸透的瞬间,早已在记忆的琥珀里凝固成最璀璨的光华。李商隐用四联诗句凿穿千年时空,让每个在深夜里抚摸旧照片的现代人,都能听见自己灵魂与盛唐的回响。
李商隐是晚唐诗人,他是白居易的后辈,他们却也是忘年之交。白居易的墓志铭墓就是李商隐撰写的。白居易不会想到,为自己刻下墓志的年轻人,将用另一种方式续写中国诗歌的极致美学。李商隐带着与生俱来的寒门烙印,在时代的夹缝中把生命的破碎与爱情的绝唱,刻画成《锦瑟》里那凄美的场景。
白居易离世十二年后,李商隐写下"世称白诗如水银泻地",这不仅是后辈对前辈的礼赞,更是诗学精神的隐秘传承。当白居易在洛阳的小院里浅斟低唱时,少年李商隐正在荥阳旧宅"佣书贩舂",用稚嫩的手抄写《长恨歌》。四十年后,那个在诗句里寻找精神父亲的孩子李商隐,竟成了诗坛盟主白居易的送葬人。这种跨越时空的对话,恰似《锦瑟》中"沧海月明"与"蓝田日暖"的遥相呼应,构成了唐诗宇宙最动人的光年。
李商隐的爱情也非常曲折动人,早年与宋华阳的禁忌之恋,化作"庄生晓梦迷蝴蝶"的幻灭感 ;与柳枝未果的初恋,凝为"身无彩凤双飞翼"的遗憾 。在他26岁那年,李商隐在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幕府任职时,与王氏缔结婚姻,王氏"秀丽温和,夫妻琴瑟和鸣” ,但王氏家族属李党,而李商隐的恩师令狐楚属牛党,这段婚姻使他深陷政治漩涡,终生仕途坎坷 。
但李商隐始终无悔,在《夜雨寄北》中写下"何当共剪西窗烛"的缱绻,当王氏早逝后,那些"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执念,终在《锦瑟》中化作"望帝春心托杜鹃"的泣血绝唱。当幕府归来的他面对空置的锦瑟,那些"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怅惘,恰是爱情超越生死的力量见证 。
正是这种寒门困顿、仕途失意与爱情沧桑的碰撞,造就了李商隐诗歌的独特美学。即便在党争倾轧中辗转幕府、漂泊半生,他始终以诗为舟,将个体命运的悲欢熔铸成"蓝田日暖玉生烟"般的朦胧诗境,让千年后的我们仍能触摸到那个在困顿中坚守诗心、在牛李党争的烈焰中饱受炙烤的寒门士子的灵魂。李商隐用半生潦倒换来的诗行,让功名利禄在时光长河里褪色成尘。
从杜甫《登高》的萧瑟到辛弃疾"气吞万里如虎"的悲怆,中国诗人似乎总在暮年完成生命的终极绽放。李商隐在四十五岁的人生暮色里写就的《锦瑟》,恰似黄昏时分的启明星,既带着白昼将尽的苍凉,又闪烁着永恒的光辉。那些"庄生晓梦"的迷惘、"珠有泪"的隐痛,在千年后的语文课堂上与李清照的梧桐细雨、稼轩的英雄泪相遇,共同编织成中华文明最深邃的情感星空。每个吟诵"此情可待成追忆"的黄昏,都是对诗人最好的追怀。
李商隐的人生,恰似他笔下的锦瑟:五十弦柱间震颤的不只是年华的叹息,更是寒门士子在时代夹缝中绽放的诗性光芒。当我们重读"只是当时已惘然",看到的不仅是一个诗人对爱情的追忆,更是一个孤独灵魂在历史长河中的永恒站立,他用最深的伤口酿成了最美的诗,让所有在命运泥泞中跋涉的人,都能望见星光的轨迹。他的诗永远绽放在每个热爱诗歌的灵魂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