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新科状元郎，一朝登榜，太后赐婚长公主。
他却宁愿舍了一身功名也要拼死抗婚，太后这才收回成命。
未曾想两日后，他竟暴尸街头，尸体被野狗啃食，血肉模糊。
听说他临死前手中紧紧攥着个香囊，那是我亲手挂在他腰间的。
两年后，我成了长公主身边的红人，却亲眼见她在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坠入泥潭。
「饶过我，求你……」她浑身恶臭，生不如死。
饶过你吗？可我的仇还没报完呢。
况且，只你一个，怎么够给我的夫君偿命呢？
1
「宁姑娘，长公主赏识您的香，才会把您破格招进宫里，这皇宫可不比外面，规矩多着呢……」
带路的小太监因为收了我几钱银子的「见面礼」，所以对我格外照顾些。
我低头称是，语气里都是对皇宫的期待和对长公主的感激。
「一群废物！连个千步香都调不好，本宫要你们有什么用，不如全都拉出去砍了！」
还未踏入长信宫门，就听到玉器清脆碎裂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小太监站在门口，双腿止不住哆嗦，竟是不敢踏进半步。
我径直走到殿内，朝着长公主恭敬行礼：「民女拜见长公主。」
此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吸气声，似乎被我的大胆和莽撞吓到了。
然而，我的下一句话是：「公主想要的千步香，民女可以调。」
长公主眉头紧锁，一只手扶在太阳穴处，缓慢揉着，见我出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挑眉「哦？」了一声。
「那便试试，若是调不出来，你们一起死。」
我点了点头，从随身携带的盒子里挑出几颗熏香，刚要点燃就听到一旁的大宫女厉声开口：「大胆！随便什么香都敢给长公主点吗？万一有损殿下圣体怎么办？！」
我却置若罔闻，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
那名宫女刚想上前制止我，却只见一缕烟从香炉中缓缓升起，刹那间，满屋飘香不散。
长公主吸了一下鼻子，闭着眼陶醉在这千步香中，只听她缓缓开口：「没错，正是此香，和本宫之前闻过的一样，甚至还更香些。」
我连忙开口：「民女宁安幸得长公主赏识才得以进宫，能为殿下排忧是民女的福分。」
长公主面色减缓，刚才皱着的柳叶眉也舒缓了些，她单手撑着下巴，淡淡开口：「哦，是你啊，以后就在长信宫伺候吧。」
我赶紧谢恩，脸上是受宠若惊的欣喜：「方才见殿下面色不爽，奴婢斗胆猜测恐怕是偏头痛的缘故，所以在千步香里加了些安神的香料，不知殿下如今感觉如何？」
我对自己的身份适应得很快。
只见长公主稍一停顿，发现困扰自己多年的头痛果然得到了缓解，于是脸上更多了几分适意：「倒有几分本事在身上，做本宫的婢女会不会委屈了你？」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可那双桃花眼却冷冷盯着我。
我连说不敢，长公主审视的目光这才从我身上移走。
过了半晌，她的裙摆上尽是千步香的味道，这才唤了两名宫女：「把本宫给皇兄炖的参汤端来。」
说罢，就带着几名宫女向御书房的方向翩翩走去。
等到太阳快要落山，长公主才回来，显然心情尚佳。
她把我唤到跟前：「你调得香很不错，本宫想想给你什么赏赐好呢……」
她的声音慵懒，语气里是有些疲惫的妩媚。
我嗅觉向来灵敏，即使在千步香的遮盖下，依稀能闻到些许别的味道，似是……欢好后的特有气味。
我惊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后宫秘密，用手指使劲掐着虎口，尽力保持着神色如常。
「本宫暂时没想到，你先下去吧，后面想到了再说。」
我沉声说是，刚踏出寝宫，就听到长公主和贴身宫女的随口抱怨的话让我止住了脚步。
「前些日子太后还想把我嫁给那个探花郎，真是可笑，区区草民如何配得上本宫？更别说还是个娶过亲的贱民！」
长公主冷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他若是肯老实当个窝囊驸马也就罢了，可他居然敢抗婚？还没有人敢嫌弃本宫！」她的声音愈发狠戾。
转而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听他们说死的时候可惨了，连个全尸都没有，可怜了那张脸……」
她毫不在意地娇笑出声，仿佛嘴里说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不值钱的物件。
「对了，把皇兄新赏赐的白玉琉璃瓶放在本宫的梳妆台上，小心擦拭，要是打碎了，小心你们的脑袋！」
原来，还不如一个物件。
我抬手擦去了眼中的泪，抬眼看了一眼近乎全黑的天。
夫君，是因你在天有灵吗？
让我入宫第一日就找到了仇人。
2
我本名叫宋宁，是江南有名的香娘。
我夫君刚上我家提亲时，还是个穷酸秀才，然而我爹看重了他的才气和人品，于是一分聘礼都没有收，就答应把我嫁给了他。
然而，夫君不忍我受委屈，连续画了一个月的屏扇才勉强攒够置办大婚的钱。
婚后，我们十分恩爱，甚至从未有过一次拌嘴。
因为他根本舍不得让我受一丝委屈。
我时常夜晚制香，赚得钱财供他科考，他心疼地在一边直掉眼泪。
他说：「阿宁，别熬坏了眼睛，大不了我不科考了。」
我总会瞪他一眼：「胡说什么，我还等着做状元夫人呢！」
他这时总会将我揽入怀中，语气温柔却坚定：「阿宁，日后我要给你种满一院子的花，供你赏玩。」
我点点头，笑得像是二八少女——我自然知道他的好，毕竟这门亲事不是爹爹看中的，而是我看中的。
起初，我笑他过于刻板，总是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于是总是用些捉弄人的药材放在香囊里，有时让他连打喷嚏，有时让他笑个不停。
可我送给他的香囊，他每次都会毫不犹豫地接下。
这时，我爹爹总会严厉管教我，说我整日捣鼓些不入流的东西，可是被我捉弄得泪流满面的他却站在我身前辩解道：「阿宁有一身好手艺，却从来不用来害人，研究出来的也都是有解药的小东西，用在我身上无伤大雅……」
他说得没错，在他还在世上时，我虽然喜欢研究一些捉弄人的香料，可对人的性命都没有半点危害，更何况我都会配上解毒的另一味香。
所以夫君常开玩笑说，他会解香，其实是因为他知道，只要有他在我就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不是能解我的香，他是能解我。
然而他却因为拒绝了长公主，就惨死街头，死无全尸。
我最后甚至只得到了他的几根白骨。
我那个正经得甚至有些迂腐的夫君怎么会想到，自己哪怕舍了状元郎的身份也换不来与我的一世厮守，哪怕长公主原本就看不上他，却也要夺了他的性命。
我那样好的夫君，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个稀罕的玉瓷瓶。
如今，我的夫君不在了，那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管得住我了。
3
长公主并非皇上一母同胞的妹妹。
她的母后是先帝的第一任皇后，早早就去世了。
那时的皇上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却在长公主和她母后一族的扶持下，一步步夺嫡即位。
所以，皇上登基后，封她为永盛长公主，赐封地，却特许她继续留在宫中。
长公主在后宫的地位极高，甚至比皇后更胜一筹。
那日过后，我便脱下了昨日穿的一身素衣，换上了藕色宫裙。
长公主再度见到我时，眼睛里有了些不悦：「没想到你竟生得有几分颜色。」
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捂着嘴娇笑一声：「本宫昨日说要赏赐你，眼下知道要赏些什么了。」
我心中一惊，暗道不好。
果然，她指了指门口瘸腿的老太监，玩味地开口：「就赏你跟他对食吧，也省得你在后宫孤苦寂寞。」
老太监闻言连忙一瘸一拐地过来谢恩，一双浑浊的眼珠子盯着我直溜溜地转，伸出枯瘦的手臂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到我根本挣脱不开。
「奴婢只想好好伺候殿下，一心为公主调香，此生不再嫁人！」我把头磕得怦怦作响，不多时就能感觉到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
长公主被我卑微乞求的样子逗笑了，用脚尖抬起我的脸：「这么美的一张脸，不嫁人岂不是可惜了？」
说罢，随手打碎了一个茶杯，装作意外地轻呼一声：「呀！杯子碎了呢，收拾的时候可要小心些，别划伤了，尤其是脸……」
4
说罢，就抬起身，饶有兴趣地看我的反应。
我毫不犹豫地捡起地上的碎片，朝着脸上狠狠划下去。
疼，太疼了，疼到我手指颤抖，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
长公主拍拍手，笑得花枝乱颤：「本宫不是说了让你小心些吗，怎么还是弄伤了呢？」
我稳了下声音，垂眸开口：「奴婢愚笨，请殿下恕罪。」
「确实够蠢的。李京海，就不让你跟她对食了，回头再赏你个伶俐的。」
那名叫做李京海的老太监嫌弃地瞥了我一眼，碍着长公主在前，只能连声称是。
那天过后，我就彻底成了长公主身边言听计从的一个婢女。
长公主身边宫人无数，可无一例外都是些姿色平庸之辈。
她有个爱好，就是在无聊的时候让我们这些宫人亲手用针刺穿自己的指甲。
她说：「听说十指连心最痛了，若是你们连这点痛都忍受不了，本宫又如何能相信你们的忠心呢？」
那日，皇上来了。
我连忙藏起自己还插着银针的手，装作面色如常。
长公主见我的表现，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兄，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儿啦？」长公主笑得灵动灿烂，丝毫看不出平日里折磨宫人时的蛇蝎狠毒。
皇上说他刚去给太后请了安，正好路过就来看一眼。
长公主喜色外露，招呼着婢女们赶紧把糕点端上来。
皇上刚一坐下，就深吸了一口气，问长公主今天点的是什么香。
「是我这宫女新调的香，还没取名字呢。」长公主抬手指了指我。
皇上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我抬起头，让自己脸上骇人的伤疤暴露出来，看见了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转而又变成了嫌弃。
「殿前伺候的人，还是要端庄些的好。」
长公主娇声开口：「泠儿看她可怜，心生不忍，吓到皇兄了，是泠儿的不是……」说罢委屈地低下了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皇上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数你最心善，罢了，既然有手艺在身，那就好好伺候泠儿吧。」
我连忙跪地谢恩，汗水已经浸透了里衣。
此时长公主挥退了下人，门口只留了一人看守。
那日过后，我趁机给长公主介绍了一款民间男女用的帐中香，长公主听后眼睛一亮。
再后来，皇上再来长信宫时，守在门口的就是我了。
说起来轻松，但其实走到这一步，用了我整整半年时间。
一开始，也有宫女嫉妒我得了长公主的青睐，当着我的面也敢说些腌臜话：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丑陋不堪的货色也不怕脏了殿下的眼？」
「仗着自己会调香罢了，说不定殿下明天就把她送去倒泔水了。」
让她们失望了，我调出来的香让皇上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每次都痴迷得流连忘返。
长公主不止一次拉着我的手说：「多亏了有你，本宫要好好赏赐你。」
这回说的是真赏赐。
再后来，甚至连她的贴身宫女都变成了我。
只因原本的那名宫女在皇上来时不小心绊了一跤，而皇上下意识扶了一下。
长公主说：「既然你的腿不听使唤，那就别要了。」
随后找人打断了她的腿，送给李京海，受尽了折磨。
这日，长公主对我说：「听说太后最近睡眠不太好，你帮本宫去给她送些助眠香，省得皇兄总是忧心。」
5
我到了太后寝宫后，果然发现太后眼下乌黑一片，面有颓意。
我请安后解释了来意，太后扶着头恹恹道：「难得她有孝心，那就试试吧。」
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太后就传来了平和沉稳的呼吸声。
我等到她幽幽转醒时，暮色已深。
「没想到居然这么有用？！」太后精神饱满，跟刚才的疲惫完全不同。
「太后平日还是不要太过操劳，长公主很担心您。」我话说得很好听。
太后「嗯」了一声，转而抱怨道：「哀家也不想，但皇帝到现在还没有子嗣，你看哪个做皇上的后宫像他的一样单薄？再说泠儿，早就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哀家给她指了好几门亲事都看不上，一直待在宫里也不是个事……」
许是因为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太后心情愉悦，话也多了起来。
「长公主尊贵，眼光自然高一点。」我谨慎开口。
「哼，何止是高一点？」太后把茶杯重重摔在了桌子上，「哀家半年前想把他许配给探花郎，她都瞧不上。」
我手心骤然缩紧，努力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听说那名探花郎已经去世了，想来是个没有福气的。」
「这倒是，不过他还敢以有婚配的原因抗婚，一届布衣出身，能尚公主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原配妻子而已，休了便是……」
她略有停顿，语气里有些惋惜：「没想到没几天就死了，可能是惹了什么仇家，只可惜了那身才气。」
我没有应声，只是一直垂着头，眼中恨意汹涌——
夫君你看，你我二人，在他们眼里，都是无足轻重的蝼蚁罢了。
「陛下勤于朝政，是难得的明君，我在民间时常听大家夸咱们陛下，还有不少世家女子都以能入宫为头等大事呢。」我把话题扯回到皇上身上，总不能让这一趟白跑。
「再怎么勤勉，也不能忽略子嗣啊！」太后眼睛一亮，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唤来了嬷嬷，让她去要一份世家贵族里适龄的女子名册：「皇帝登基这么久，还没选过秀呢……」
我俯身行礼退下。
刚转过身时，嘴角就浮上了一丝快意的笑——
长公主殿下，送你的第一件礼物，喜欢吗？
6
那日过后没几天，太后就颁布了懿旨，开启选秀的同时为长公主招驸马。
这倒是意外之喜。
长公主听了这件事之后，发了好大的一通火，宫人们吓得纷纷退了下去。
她砸碎了长信宫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咒骂道：
「本宫还担心她睡不好觉，没想到这个老东西养足了精气神之后第一件事就敢让本宫不爽？」
「要没有本宫，她只不过是个卑贱的才人！哪来的当太后的福气！」
我好心劝长公主小心隔墙有耳，她却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贱人，都是你的香让她调养好身子，有闲心来管我和皇兄的事！」
「是不是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跪地求饶，连说不敢。
但她手上的银针还是不停地扎在我的指尖，如狂风骤雨般把我打得满目疮痍。
这半年来，我曾经修长白嫩的手指已经没有半处好地方。
郎君在时，他总会执起我制香的手，放在怀中。
他说：「阿宁如此好看的手，千万别累坏了，等我高中，定要给你的手上挂满翡翠戒指！」
可如今，再也没有人在意我这双手了。
我咬了咬牙，努力压下心中的悲痛——
仇还没报，哪有时间给我伤怀？
长公主扎也扎累了，骂也骂累了，坐在椅子上喘气。
我跪爬到她脚边，轻轻锤着她的腿，虽然心里恨不得把它砍断。
「殿下，别气坏了身子，换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个好消息。」
长公主猛地抬腿，一脚踹在我的胸口。
「你见不得本宫好是不是？！这还算好消息？」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忍着胸口的痛跟她解释道：「殿下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出嫁，还不如找个小门小户的驸马，也好掌控些，这样殿下日后做什么也不会受控制，还能以舍不得太后的名义继续住在宫里。」
说到这儿，长公主怒色减缓，招了招手示意我向前。
「那皇兄选秀这事本宫又该如何应对？」
我继续给她捏着腿：「这件事情确实没有办法避免，即使太后那边不主张选秀，文武百官也会一直催陛下选秀，但……」
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殿下和陛下是什么关系？你们之间的情谊岂是旁人随意能比的？殿下不如以退为进，还能让陛下怜惜。」
长公主此时已经完全将我的话听进去了，她用脚尖抬起我的下巴：「本宫就知道当初让你进长信宫是个正确的选择。」
「那奴婢这就去禀告陛下，说长公主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长公主先是一愣，而后马上意识到了我想要干什么，满意地对我挥了挥手。
皇上果然很关心长公主的身体情况，一听到她晕了过去，连忙来了长信宫。
而此时，长公主已经躺在床榻上，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
见皇上来，她缓缓睁开眼，柔情似水地喊了一声：「皇兄……」
我在此时已经退了出去，像往常一样守在门口，不准别人踏入半分。
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我是真的很开心——
刚刚给她揉腿的时候，我可是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呢。
7
三个月后，长公主和新晋驸马一同去给太后请安，我跟在身后贴身伺候。
驸马是一个七品小官的嫡子，家世清白，为人正直。
可惜，公主压根看不上他。
成婚后，两人甚至一直分房睡，但驸马居然没有丝毫怨言。
他总是静静地站在一边，任凭长公主发脾气，甚至动手打骂之时他也只是垂着头，一声不吭。
看起来还真是个好拿捏的。
正巧碰上了皇后也在太后寝宫中，见长公主来了，只是淡淡点点头，看不出悲喜。
长公主嘴甜，讨得太后笑声不断，而皇后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不曾参与他们间的对话。
突然，皇后干呕了一声，二人顿时止住了话题，侧头看她。
「皇后可是身子不适？」太后开口询问。
「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总是恶心，可能是天热苦夏吧……」皇后如实回答。
太后听到这儿却眼睛一亮，连忙唤来太医为她把脉，没想到皇后居然有孕了！
我站在后面，明显看到长公主的后背猛然绷直，端着茶杯的手甚至微微颤抖，骨节发白。
然而，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一旁的驸马居然一直在关注长公主的反应，见她微微失态，居然勾起了一抹笑意。
那笑容我太熟悉了。
驸马他，也不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