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总督是清代地位最高的疆臣之一,掌管着全国三分之一的财赋收入和最发达的经济文化区域。然而,在其辖区内,却有诸多方面无法染指。漕运、河道、教育、盐政、八旗驻军、织造等事务,都有专门的机构和官员负责,江督无权过问。这位看似位高权重的总督,实际上面临着诸多掣肘和尴尬。那么,究竟是哪些方面让这位一省之尊也无可奈何呢?
一、两江地位特殊,总督权力受限
清代,中国疆域辽阔,广袤的版图之中,两江地区可谓独占鳌头,地位非凡。两江总督统辖之下,竟有三个省之多——江苏、安徽、江西,这在历朝历代都是绝无仅有的。
为何朝廷要将如此重要的三省合而为一,交由江督一人统领?原因不外乎两个方面:一是这三省地理位置相邻,文化相近,民俗相仿,统而治之更为便利;二是这三省经济发达,文化昌盛,人才辈出,加强管控势在必行。
两江在清代的政治版图中,堪称举足轻重。据统计,仅仅两江三省一地,其财政收入就占到了全国总额的三分之一之多。如此雄厚的经济实力,足以让任何一个总督垂涎欲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谁掌控了两江,谁就掌控了大清国的钱袋子。
然而,这块肥肉虽然诱人,但吃起来却也十分费力。两江作为南北交通的枢纽,往来商贾如织,事务之繁杂,非其它省区可比。加之这里士绅势力强大,文人众多,民风刚烈不易驾驭。地方行政涉及方方面面,总督一人不可能面面俱到。
为了加强对这一地区的管控,清廷可谓煞费苦心,在两江地区设置了错综复杂的官僚体系。除了两江总督这个一把手之外,还有三个巡抚分别负责江苏、安徽、江西三省的具体事务。此外,还有负责漕运的漕运总督,主管河务的河道总督,专司科举的提督学政,主管盐课的盐运使,以及负责盯防汉官的八旗驻防将军等。如此一来,权力被层层分割,制衡有余而统筹不足,各自为政而缺乏协调。
表面上看,两江总督依然是一方诸侯,但实际上,他的权力已经被层层削弱,诸多职能已经名存实亡。在自己的辖区内,竟有如此多的机构和官员不听他号令,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俗话说,树大招风,月满则亏。两江总督的处境就正如这古语所言,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时时刻刻面临掣肘的危险。
两江总督虽位高权重,但实则左支右绌,进退维谷。这种尴尬的处境,恰恰反映了清代官僚体制的僵化与矛盾。一方面,朝廷希望加强中央集权,防止节外生枝;另一方面,地方事务日益繁杂,总督一人不可能全面调度。种种掣肘与制衡的背后,体现的正是君臣猜忌,互不信任的政治生态。
二、漕运与河道事务,总督无权过问
在两江总督诸多被架空的权力中,最让人诟病的莫过于漕运和河道事务。这两项关乎民生的重大工作,竟然都不在总督的职权范围之内,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所谓漕运,是指将各地征收的粮食通过水路运送至京师的制度。明清时期,南方各省例将夏税征收的粮食通过漕运北上,作为京师贵胄和八旗兵丁的口粮。而两江地区,尤其是江南一带,向来是鱼米之乡,漕粮的征收和运输都占有相当大的比重。
本来,这样的民生大事理应由当地最高长官总督来统筹安排。但在清代,朝廷却专门设置了漕运总督一职,由他独立行使职权,不受两江总督节制。漕运总督官衔很高,最初与两江总督平起平坐,后来虽然品级有所下降,但依然不在江督之下。漕运总督带领一班属官,负责漕粮的征收、转运和管理,这其中涉及大量的人力物力调配,往往需要地方官员配合。但这些官员却听命于漕运总督,完全不将总督放在眼里。总督对于辖区内的漕运大计,竟然鞭长莫及,无从置喙,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与漕运一样让总督头疼的,还有河道治理。两江地区河网密布,水患频仍,治理河务历来都是地方政府的重中之重。但在清代,朝廷却设置了专门的河道总督来负责这项工作。河道总督与漕运总督一样,都是直接对皇帝负责,不受地方官员的节制。尤其在雍正年间,朝廷对河务系统进行了整顿,将全国分为南河、北河、东河三个部分,分别由三位总督负责管理。这下,就连名义上对河务尚有些许话语权的两江总督,也彻底沦为了旁观者。
诚然,河道治理是一项专业性很强的工作,需要相关的工程技术和管理经验。将其独立出来专门管理,也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但问题在于,河道治理与地方事务密不可分,需要总督从上到下统筹协调。如今好不容易修建了一段堤防,各省却难以保证,甚至还时常发生推诿扯皮的事情。哪里出了问题,河道总督只管检查上报,地方官只顾装聋作哑,弄得总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种状况,实在有悖于高效治理的要求。
三、地方教育系统,学政由朝廷钦点
在传统儒家治国理念中,教化与政治向来是密不可分的。为官者不仅要治理好当下的政务,更要着眼于培养未来的人才。从某种意义上说,教育兴则国运兴,教育强则国运强。因此,历朝历代都十分重视对地方教育的管理和控制。
清代的地方行政体系中,教育和民政是泾渭分明的。相比于总督和巡抚这样的一般官员,主持一省教育事务的学政地位更加特殊。这些学政大都由朝廷钦点,既不隶属于总督,也不受巡抚节制,而是直接对皇帝负责。从某种意义上说,学政在一个省份中的地位仅次于巡抚,有时甚至可以和总督分庭抗礼。
之所以要将教育系统从总督的职权中独立出来,一方面是出于教育的特殊性。传道授业本就是一项神圣的事业,需要超脱于世俗的行政管理之外。学政大都是饱读诗书的进士出身,学识渊博,品行端方,又通晓教育之道,委以教育重任可谓众望所归。而让总督这样的高官大吏来管理教育,难免会让世俗的权力干扰到育人的圣地。
另一方面,这也体现了朝廷对地方教育的高度重视和控制欲望。教育关乎意识形态,关乎青年一代的思想走向,历来都是统治者极为敏感的领域。尤其是科举制度下,地方学校往往是士子云集之地,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影响社会风气。因此,朝廷对学校教育可谓如临大敌,生怕老师传播异端邪说,学生接受非我族类的思想。
学政的设置,就是要确保教育始终在朝廷的掌控之下。学政由皇帝钦点,可以直接向朝廷汇报,对地方教育进行全面监督。他们不仅要审查教学内容,选拔师资,还要密切关注学生的思想动态。学政手中掌握着学生的成绩和仕途,因此对莘莘学子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总督大人虽位高权重,但在教育问题上却不得不对学政敬让三分。
与此同时,学政还被赋予了另一项特殊的使命,那就是对地方官员进行考核和监督。在科举取士的时代,读书人自然是各级官员的主要来源。因此,学政对学生的考察,某种程度上也就是对未来官员的选拔。道光年间,学政甚至被赋予了"密查地方大员"的特权,可见朝廷对这个角色寄予的厚望。
当然,学政再怎么权高位重,也掩盖不了清代教育系统的种种弊端。八股取士的模式越来越背离育人的初衷,科举也日渐沦为一场利益的角逐。许多学政也难逃尸位素餐、营私舞弊的恶习。但不可否认的是,学政在维系清廷统治、加强思想控制方面,的确发挥了重要作用。
总督作为一省最高行政长官,本应对地方教育负起全面领导的责任。但偏偏在这件事上,他们竟也只能袖手旁观,甚至还要受制于学政的牵制。在教育与政治的博弈中,总督似乎总是难以占据主动。这不能不说是清代行政体系的一大悖论。
四、盐政与八旗驻军,总督鞭长莫及
在清代行政体系中,还有两个让两江总督颇为头疼的部门,那就是盐政和八旗驻军。这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机构,却同样不受总督节制,在各自的领域内横行霸道,让总督很难施加影响。
我们先来说说盐政。众所周知,盐税在清代财政收入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据估算,康熙年间盐税收入约占国家总收入的14%,到了雍正年间更是高达27%。因此,朝廷对盐务管理极为重视,在各个产盐区都设立了专门的盐政机构,由盐运使统领。
这些盐运使大多由内务府九卿直接任命,而内务府掌管皇室财产,权力很大,地位极高。因此,盐运使虽然名义上只是区区七品官,但却是実打実的钦差大臣。他们对皇帝负责,完全不将地方大员放在眼里,就连总督也不能左右他们的决策。
两淮是天下最大的产盐区,其盐运使的权力就更加强大。他们常常干预地方事务,更有甚者还在盐区搞政商勾结,大发不义之财。但总督对此却往往无可奈何,因为他们的后台实在太过强大。除非皇帝点名要总督过问,否则谁也不敢轻易招惹盐运使。
直到道光年间,两淮盐政的腐败才到了不得不整顿的地步。朝廷这才下令,让两江总督兼管两淮盐政,这才稍微遏制了盐运使的跋扈之风。然而,盐运使毕竟有内务府撑腰,总督也不敢太过放肆,盐政改革始终进展缓慢。
与盐运使相比,驻扎在两江的八旗将军就更加令总督头疼了。八旗本是清朝的统治基础,又是镇守边疆的重要力量。入关之后,为了镇压民变,防止汉人官员生异心,朝廷在各地都部署了八旗驻军。其中两江的兵力最为强大,光是江宁一地就驻扎了两个旗。
八旗将领由皇帝亲自任命,统兵权独立,不受总督节制。尤其在顺治、康熙年间,朝廷对八旗将领极为信任,常常授以监军的特权。他们的任务就是监视地方官员的一举一动,防止汉臣图谋不轨。因此,这些将军虽然名义上只是武官,但实际上的权力却远在总督之上。
面对如此強悍的驻军,两江总督只能敢怒不敢言。八旗将领常常假公济私,侵占民田,殴打百姓。但总督若是出面干预,往往会遭到将领的顶撞,甚至被告到皇帝面前"以下犯上"。因此,总督对八旗军队的管辖权可谓名存实亡,只能任凭将领们在地方上为所欲为。
直到雍正年间,朝廷才开始意识到八旗军权过大的弊端。尤其在平定三藩之乱后,皇权急剧膨胀,原本用于制衡汉官的八旗,反而成了制约皇权的隐患。因此,雍正开始削弱八旗军权,将更多的兵权交给以汉人为主的绿营。但八旗在两江的势力根深蒂固,其特权依然无法撼动。
八旗将领和盐运使,一个代表军权,一个代表财权。在清初,这两股力量本是皇权的支柱,用以防范地方势力坐大。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反而成了制约皇权的桎梏。两江总督虽然名义上统辖一方,但在这两股势力面前,却也只能望洋兴叹。
五、织造独立运作,不受总督节制
在清代的行政体系中,还有一个让两江总督颇为头疼的机构,那就是江南三织造。这三个看似与地方治理关系不大的部门,却在两江地区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权势之大,甚至一度超越总督。
所谓江南三织造,是指设在江宁、苏州、杭州三地的织造机构。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征购江南一带的丝绸,供应宫廷所需。因为江南素来是丝绸产业的重镇,汉代就已设立官营的织造机构。到了明清时期,织造署的规模更加庞大,编制也日益完善。
乍一看,织造署不过是朝廷的一个采购部门,地位应该不会太高。但在特殊的历史时期,织造大臣却有着远超其职务的权力。这主要缘于康熙年间,曹家染指织造,搞得权力膨胀。
康熙年间,两淮盐商曹家台头有个叫曹寅的,搭上了康熙帝的关系,得以世袭江宁织造。曹家借助织造的身份,在江南坐拥庞大的产业,编织了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有了这层背景,曹寅就常常假公济私,为所欲为。他甚至拥有了一项非同寻常的特权,那就是可以直接向皇帝上奏章。要知道在清代,臣子上奏都要经过层层把关,就连总督也不能直奏。但曹寅却凭借织造的身份,对皇帝直言进谏,搞得两江总督如芒刺在背。
曹家父子趁着皇帝宠信,在江南作威作福。总督大人虽位高权重,但对织造却也要敬让三分。曹寅甚至在奏章中对总督大加批评,逼得总督不得不低声下气来求和。可以说,康熙一朝的织造,其权力之大,已经超越了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
雍正继位后,对织造机构进行整顿,废除了他们的特权。但织造署作为皇家的产业,依然不受地方节制。乾隆年间设立"江南织造曹家档案",专门记载曹家的罪状,这才慢慢削弱了他们的势力。
然而,即便是在织造特权被削弱后,他们依然是一股独立于地方之外的力量。因为织造署直属户部,是中央政府在地方的派出机构。总督对他们既无人事任免权,也无财务审计权,只能以一种默许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姿态与其共处。
织造署虽无实际的行政权力,但却掌握了巨额的财富。他们在丝绸产区拥有庞大的资产,编织着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网。因此,织造署与地方官员的争斗,其实也折射出中央与地方的博弈。总督虽代表的是中央,但也不可能对织造署这样直隶京师的机构放任自流。然而,若是处理不当,触怒了织造大臣,也难免会殃及自身。
从曹寅到三织造,从盐商到丝商,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在清朝特殊的政治生态下,一些看似与政治无关的经济部门,却常常因为与皇权的勾连而突然坐拥大权。而总督作为地方最高首脑,对这些部门却往往无可奈何。这种制衡与掣肘的背后,反映的正是中央政权与地方政权此消彼长的微妙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