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年4月7日,傅雷出生在上海南汇周浦镇傅家老宅,落地的时候,哭声震天。家族长辈根据《孟子》中“文王一怒而安天下民”,给他取字叫“怒安”,因哭声像极了大发雷霆,取名叫“雷”。
四岁的时候,傅雷的父亲傅鹏飞冤死在狱中,不久之后,傅雷的弟弟又不幸夭折。寡居的母亲不甘心,将所有的激愤的希望都寄托在傅雷身上,年幼的傅雷只要在功课上稍有差错,便会遭到母亲严酷的责打。
傅雷的爱人朱梅馥后来在给儿子傅聪的信中说:“他一贯的秉性乖戾,嫉恶如仇是有根源的。修道院似的童年,真是不堪回首。到成年后,孤军奋斗,爱真理,恨一切不合理的旧传统和杀人不见血的旧礼教。为人正直不苟,对事业忠心耿耿。我爱他,我原谅他。”
朱梅馥说法,句句弥漫着悲剧的意味。
但傅雷的悲剧,是不需要他人同情、可怜的。
当你感受到他的悲剧之时,你已不自觉地仰起头。
傅雷的人生轨迹并不复杂,二十岁留学法国,学习文艺。四年后,1931年9月,傅雷被好友刘海粟拉回国做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办公室主任。
那一时期,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名家荟萃,黄宾虹、张大千、贺天健、潘玉良等人都在,然而在这样一种氛围中,傅雷因为性格孤僻、倔强,却始终是不懂人情世故,显得格格不入的。
有一阵子,刘海粟为了帮助来自北平美专的俞剑华在学校树立威信,特意让校工把俞先生的画挂在长廊里供师生们欣赏。
办公室主任傅雷看到后,眉头紧皱,立即命令校工将画摘下来。
校工表示这是刘海粟的意思,傅雷却不为所动地说:“这些画没有创造性,才少,收掉!”
1933年9月,傅雷以母亲去世为借口提出辞职。后来,他在《傅雷自述》一书中提及了辞职的原因:“刘海粟待我个人极好,但办学纯是商店作风,我非常看不惯!”
其实,傅雷看不惯的远不止刘海粟一人,他几乎和每一个朋友都有激烈争执的记录,甚至不乏绝交的决绝之举。
他这么孤独,这么决绝,不是朋友不够好,而是他无法忍受任何一粒灰尘。
提及傅雷暴烈的脾气,好友刘抗曾经回忆说:“提起他个性的刚烈,有几个插曲可资佐证:一、傅聪鼻梁上有块疤,就是为父者严厉训诫孩儿时顺手抓起一只瓷盘扔过去的标志。二、我在沪滨缔婚后,海粟曾设席招待,我们应约赴宴。次周,傅雷亦如法炮制,适内子身染微恙,婉谢之,他认为不给面子,于是雷霆大发,把我送给他的画也除下退回,数月不相闻问。”
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离职之后,孤傲的傅雷无法融入世俗的社会,只有躲到书斋做起了译书匠。
此后,几乎终其一生,他都以这种孤独的、倔强,带有自我尊严的方式生存着。
抗战爆发后,傅雷不愿待在敌占区,带着家人跑到大后方。因为和国立艺专的校长意见不合,他又犯了牛脾气,倔强地跑回了上海。
在孤岛时期,傅雷为了免于见到日本人,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立下了“东不至黄浦江,北不至白渡桥”的规矩,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拿来译书了。
傅雷的儿子傅聪是音乐奇才,迫于各种压力,又或者是纯粹为了音乐,1958年12月,他违背了父亲的意愿,孤注一掷,出走海外。
傅雷得到儿子出走的消息,呆若木鸡,半天说不出话来。
后来,他给儿子写了许多家书,结集成书,就是后来著名的《傅雷家书》。
傅雷曾对儿子说:“你要热爱祖国,这一点尤其不能忘了。”
但是,他在自己的祖国却没能活下去。
1966年9月3日凌晨,五十八岁的傅雷、朱梅馥夫妇决定在住了多年的上海江苏路284弄5号“疾风迅雨楼”自杀。
死前,傅雷夫妇留下了一封上千字的遗嘱。
遗嘱没有丝毫的怨天尤人,只有平静的具有自尊的交代——包括上缴房租五十五元二角九分钱,留给保姆周菊娣两块表及六百元的存款单,家具由傅聪舅舅朱人秀自行处理,书画由公家决定。此外,他们还留下了五十三元三角现金,作为火葬费。
为了防止自缢的时候将脚下的凳子踢倒而吵醒熟睡的邻居,傅雷夫妇最后还做了一件事——事先在地上铺了一床厚厚的棉被。
纠结于这个震撼人心、令人难以释怀的细节,几十年后,慧超写道:“一个人要有何等的境界,才能够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还能够从容地保持自己的教养,这样的灵魂是多么难得。独立意志、自由精神、君子教养,这三点该是充盈那张棉被之中的精神吧。真正的英雄不是没有卑劣的情操,而是不被卑劣的情操所征服。”
最后,慧超得出了一个令俗世汗颜、使人深思的结论:“高贵,不过是一床棉被的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