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30日下午四点,北平德胜门内大街花枝胡同,一个中年秃头男子手里提着柳条小筐,嘴里大声吆喝着:“哎——烧饼!哎——卤肉!贱卖嘞!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嘞!”
听见叫卖声,胡同里住户们纷纷从屋里出来询价,不一会儿就在小贩身边围成了一圈。
朱照莲挎着篮子刚好回家,见到大伙儿这么围观,也上前凑热闹了。
秃子不急不躁,边说边掀开白布,用筷子夹起一块浓香扑鼻的卤肉,说:“这么一大块,咱只卖(旧币)八百元,太划算了!大伙儿快点买,过了这村没这店啦!”
大伙儿仔细一瞧,果然是上好的五花肉,色香俱全,还挺便宜的,于是纷纷掏钱购买。
朱照莲看着心痒痒,马上掏钱买了八份烧饼、卤肉,准备带回去作为当天的晚饭。谁知道,一家人的好日子从此到头了!
一
朱照莲回到家里,十一岁的儿子侯继豪正在写作业,看见母亲带回了烧饼、卤肉,大声嚷着:“我要吃!”,跑到母亲身边伸手就去拿。
朱照莲轻轻打下他的手,说:“嘴馋!这是晚饭吃的,你先去外面玩会,等你爸爸下班回家一起吃。”
侯继豪是个听话的孩子,当下蹦蹦跳跳出门,找小伙伴们去玩了。
朱照莲放下篮子,刚收拾好儿子弄乱的桌子凳子,邻居刘婶忽然快步进门报信了,说:“大妹子!你快回娘家看看去,你家老爷子不小心摔了一大跤,可能骨头断了,站不起来,你妈叫你赶快过去。”
听说老爹摔断腿了,朱照莲心里不由一惊,谢过刘婶,锁上家门,急匆匆就往三不老胡同跑去。
外面玩耍的侯继豪,看见母亲慌慌张张的样子,便问妈妈有什么事?听说外公出事了,便撇下一干小伙伴随母亲直奔外公家。
等到朱照莲在娘家忙完,吃了晚饭已经天黑了,再回到家里,却看见丈夫侯晋豪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
北平市公安局接到报警,立刻派办案刑警赶到现场勘查。
法医随后而至,带走了侯晋豪吃剩下的烧饼、卤肉,并进行了检验,在卤肉中发现了毒药成分。接着对侯晋豪的遗体连夜解剖,确认侯晋豪系中毒身亡!
次日,专案组根据勘查现场时,朱照莲及周围邻居反映的情况,大致还原了侯晋豪中毒身亡的过程。
昨晚六点,侯晋豪下班回家,发现屋里没人,出门去问邻居,才得知老岳父摔伤了,娘儿俩都去帮忙了。
他打算也去探望的,想想现在妻子可能把岳父家送医了,不如在家吃了晚饭再过去,打开橱柜,看见里面放着烧饼和卤肉,当下取出酒瓶,倒了一小盅就着卤肉开吃。
吃着吃着,侯晋豪突然觉得腹部疼痛难忍,撑着台角想站起来,马上就因剧痛倒地,挣扎着翻滚了几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办案刑警走访了几户和朱照莲一起向小贩买了烧饼、卤肉的居民,却发现他们吃完后,没有任何问题。
这不难推测,凶手是专门针对侯家投毒的!那么下午在胡同里,那个叫卖的秃头小贩有重大作案嫌疑。
办案刑警走访了花枝胡同、三不老胡同及德胜门内大街这两条胡同周边地段的居民,结果大伙儿对那个秃子小贩都没印象,认为他是第一次来这一带叫卖的。
走访中,刑警正好遇到经常在这一带出没,叫卖了多年馒头、花卷儿的王老头儿,向他了解那个秃子小贩的情况,也是一问三不知。
半夜,专案组刑警聚在一起,正在开会讨论案情,侯家人却突然报警求助,说朱照莲、侯继豪母子不见了!
大家听了,即刻解散了会议,马上驱车赶去侯家了解情况。
原来,侯家老两口得知噩耗,悲痛之余也只能接受现实,决定由侯氏家族出面主办丧事,灵堂设在左安门侯家老宅。
朱照莲这会儿是心力交瘁,丈夫突然去世,父亲摔断腿需要照料,幸亏婆家愿意操办丈夫丧事,不然都快要忙疯了!
于是,她强忍悲痛先带着孩子回了一趟娘家,探望下父亲的病情,紧接着再去侯家老宅。
三不老胡同到侯家老宅大约十公里左右,坐三轮车也就个把小时,然而侯家老宅那边一直等到八点半,也没等到这对母子俩现身。
侯老爷子坐不住了,吩咐老三侯晋杰去大车行叫了车,干脆跑一趟三不老胡同,或者是花枝胡同,把朱照莲娘儿俩接过来。
结果,侯晋杰到了三不老胡同,朱照莲的母亲却说女儿和外孙早就过去老宅了。然后又去了花枝胡同,邻居们告诉他:朱照莲母子俩七点钟就离开了。
侯晋杰便让车夫调转车头往回赶,到了家里一看,嫂子和侄儿却仍旧不见人影。
这下大家感觉不对劲了,朱照莲平时是一个为人和善,知情达理的人,遇上这等大事,不可能无缘无故玩什么失踪的把戏,肯定是遇上麻烦了,于是一大家子全体出动四下寻找。
侯晋豪、朱照莲平时人缘不错,花枝胡同那边的邻居都已休息了,获悉朱照莲母子失踪,都出来帮忙寻找。
众人一直找遍了朱、侯两家的亲戚朋友等几十户人家,凡是朱照莲有可能去的地方都不放过,仍未发现母子俩的去向,那就只有报警了。
这大半夜的,专案组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连忙给全区五个片的分驻所打电话,让他们通知下辖的派出所派员寻找朱照莲、侯继豪母子,一通忙活下来,都快天亮了。
二
第二天早上,一名妇女从草鞋巷水井里打水,不小心把手腕上套着的一串佛珠掉到井里去了。
这串佛珠是亡夫留给她的,妇女觉得丢了太可惜,就央求邻居帮忙打捞。
邻居把前端系着粗铁丝弯钩的长竹竿伸到井里,捣鼓了半天,结果却浮上来两具尸体!
德胜门分驻所接到报警,抵达现场发现两具尸体,无论性别、年龄、衣着都符合朱照莲母子的特征,于是打电话就告知了专案组。
办案刑警派人通知了侯家人,随即出动去案发现场。两具尸体已由派出所警察打捞上来,正是朱照莲母子!
侯家人随后也赶来了,一干男女老少叫的叫,哭的哭,现场哭天喊地,一片凄凉!
很快,法医的鉴定结果出来了,认定朱照莲、侯继豪母子系被掐死后将尸体扔入井内。
这就是发生在二十四小时内的一起谋杀一家三口的灭门血案。
北平解放以来,治安情况严峻,如此丧心病狂的灭门血案还是首例,必须尽快侦破,才能稳定民心。
侯晋豪在铁路局车辆段上班,顶多下班后受邻居或朋友之托,帮人家修修自行车、三轮车或其他物件,况且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至于朱照莲,平时除了操持家务,空闲下来就是提着篮子在附近穿街走巷做小买卖,再无其他应酬。
因为夫妇俩只生了一个孩子,生活条件比寻常家庭要好些,但绝对算不上富裕。男女双方父母的经济条件也不过中等偏上,靠劳动挣钱谋生,最多算个小康而已。这样的家庭,不太可能会被歹徒盯上。
那么,凶手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誓要将他们一家三口灭门呢?!这让专案组刑警都有想不通。
专案组开会讨论许久,认为他们一家可能在无意间接触到了案犯一方的重大秘密,而这个秘密会导致对方遭受灭顶之灾,所以才出此下策。
鉴于此,侦查方向的重点,就是找处那个叫卖烧饼卤肉的秃子小贩,以及对侯氏夫妇俩的个人经历、社会关系等重新进行梳理分析。
这天,办案刑警衣端正上街,走访了多名卤菜行业的熟人,发现秃子并非正式从事这一行的小贩,而是一个冒牌货,几乎没人知道这家伙。
衣端正跑了大半天,下午又累又饿,恰好路过“迎瑞饭馆”,于是走进去吃饭,不曾想还遇到熟人了。
此人名唤“秦老四”,十多年前就被衣端正发展为线人,每月都会给他一些钱钞作为补贴经费。
北平解放后,衣端正不知道新政权是否还允许他们使用以前的眼线,因而一直没来找过他。
此时,秦老四在迎瑞饭馆当了一名跑堂,见到衣端正坐下了,连忙跑上前主动打招呼:“衣爷,好久不见,你这次有何贵干呢?”
衣端正也不管那么多了,就把灭门案子简要的说了,然后问:“你认识一个大约四十来岁,卖烧饼卤肉的秃头贩子吗?”
秦老四想了想,回道:“我不熟悉卤菜那一行,干那一行的通常也不会上馆子,所以也不认识他们。”
衣端正有些失望,说道:“那没有什么事了,你去忙吧!”
吃完饭,衣端正结帐刚走出门,秦老四跟着出来,眨眨眼说:“衣爷,我倒有个主意献上,供您参考。”
衣端正拉着他到一处角落,说道:“别让人瞅见了,有什么主意快说。”
“您打听不到卤肉的来源,可以去打听烧饼的出处呀,不是说那厮卖的烧饼也是一等一的好货吗?既然他是冒牌小贩,卖的东西肯定不是他自己做得出来的。”
“为什么?”衣端正有些不解。
秦老四接着说道:“据我所知,这烧饼不比寻常的馒头、花卷儿,一般人家想做就能做,那得有技术,还得有专用烤炉,一个冒牌小贩哪能马上就能做出来上百个烧饼,估计都是买别人家的,还得预约付定金。你找做烧饼的行家打听打听,不就……”
衣端正听了,确实有道理,这么一个大主顾,卖烧饼的肯定记得,当下谢了秦老四,去查摸烧饼行当。
当天晚上,衣端正就从“留香饼铺”打听到线索。5月29日有人向该店预订了一百二十个烧饼,并且预付了全款。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那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来把货取走了。
“留香饼铺”的店主说不出那个订货人的名字和住址,可是记得以前见过对方,此人可能是居住在马市大街老鹰窝一带。
衣端正心里大喜,赶忙回去向专案组领导报告。当晚九点多,在当地治安科协助调查下,那个冒充小贩叫卖的秃子被一举抓获。
三
秃子名叫屠富禄,因为沾染酗酒、赌博等恶习,经常欠债,妻子愤而与其离婚,目前是无业游民。
据屠富禄交代,之所以冒充小贩去卖烧饼卤肉,完全是受朋友“康守仁”之托,想“警告”一下他的表弟,让表弟赶快还钱。
康守仁是天津“老嘉富绸缎庄”的少东家,二十年前在戏园子里与几个小混混发生矛盾,双方打了起来,寡不敌众,慌忙逃到了后台。
屠富禄正在收拾道具箱,仗义出手把康少爷藏进箱内,对随后赶来的混混儿胡乱指引方向,将他们引开。
康守仁侥幸脱险,就跟屠富禄交上了朋友,经常带他一起吃喝玩乐,还资助他开了一间饭铺,赚了不少钱。
“七七事变”后,康守仁离开天津,不知去向,从此两人就断了联系。
案发前两天,康守仁忽然登门拜访屠富禄,一把将他扯出门,去了附近一家小酒馆喝酒聊天。
康守仁说:抗战爆发后去了南方,后来在成都与人合伙经商,还把贸易公司迁去上海,没想到一年前合伙人跑去了香港,把他多年拼搏挣下的财富全部给掠走了,如今已是两手空空,连吃饭都快成问题了。
回到北平,他想起早年在北平炒股票时,曾有一笔股票款在其表弟顾培生那里,于是去找表弟取回。
表弟倒是挺痛快,当场先给了他一笔钱钞,但之后表弟就失踪了,可能是打算赖账不还了。
北平如今刚刚解放,警方很忙碌,民间债务这种事情他们没精力管,所以想请屠富禄帮忙去“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