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在了她的头上,却不知她才是那个应该被爱的小青梅

微夏故事 2025-02-14 18:24:47

“啊…不要…!!”

撕心裂肺的惨叫传遍了整个天牢,还伴随着濒死野兽的嘶吼。

为了他挚爱的青梅,他废她武功,投她入毒瓮。

赐她鸩酒,灭她满门,送她和亲,毁了她的一切。

这还远远不够,所有的罪名都必须扣在她头上:

通敌卖国,与敌苟合,陷害忠良,霍乱后宫……

后来,他只知她罪名无数,却不知,从此以后,帝王之侧,再无小青梅。

001 投毒瓮

“丢下去!”

一声暴呵,宁卿卿被三个太监架起,走向一只硕大黑瓮。

瓮里,毒蝎横爬,青蛇吐信,褐色蜘蛛和红色血虫爬来爬去。

“你们敢……”宁卿卿内力尽散,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任他们举起,“我是皇后,你们……”

“皇后?”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嘲笑:

“通敌叛国的贱人而已!动作麻利点!”

砰,宁卿卿被丢进大瓮。

紧跟着,精铁所铸的密封架嵌入,将瓮口彻底封死,只有两个小小出气孔。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顷刻传遍整个天牢,还伴随着濒死野兽的嘶吼:

“皇上……皇上……”

无休无止的昏暗和啃噬。

嘶喊,挣扎,哭泣,恐惧,宁卿卿猩红似血的眼睛里,溢满迷惘和绝望——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中秋之夜,皇帝慕容泽照例设宴武英殿,美酒珍馐,群臣来贺,如往年一样,自己和妹妹宁初初左右作陪。

圆月皎洁流光,丝竹声声,舞女裙踞翩跹。

“此酒乃曲州新酿,绵甜甘醇,饮而忘忧,酿酒之人取名无忧。”

慕容泽一身明黄,俊美如天神:

“卿卿,小初,来,与朕同品此酒。”

一杯无忧下肚,宁卿卿很快人事不省。

等再醒来,武功尽失,天地变色,被冠上通敌叛国之罪,更被施以各种酷刑……

彻底晕死前,宁卿卿忽然明白,那一杯无忧,是慕容泽特地为她而设。

里面加了让人内力全无的软骨粉,让她失去引以为傲的武功,从而能被任何一个人制服,包括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

可是,阿泽,我并未通敌,更不会卖国,你为何不听我解释?

**

三天之后。

宁卿卿被人从瓮里捞出来,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浑身散发出腐烂恶臭。

将盘踞在她四肢的几只毒蝎毒虫用棍子撬走,她费力睁眼,一抹明黄飘然而至。

“认罪了吗?”慕容泽冷冷清清开口。

太监摇头:“没有。皇上,她一直不承认。”

“呵,她的性子,一向倔强。”

眉眼如描的慕容泽轻嗤,听到他的声音,宁卿卿用尽全身力气,匍匐着爬过去。

脓肿的臂在半空扬起,她微弱却坚定的哀求:

“皇上,请听我解释,求求您……听我……”

剧毒蛇虫啃咬过的肌肤溃烂流脓,曾经明艳无比的女子,此刻鬓乱衣污,肮脏得令人作呕。

慕容泽后退,躲过她的碰触,怒道:

“还有什么好解释?十天前,你私自出宫,在黑峰岭偷偷将一张边境兵力布置图送给南越贼,若不是碧桃姑姑亲眼所见,这十天,南越贼只怕早已长驱直入我西苍!还有,凤栖宫书房密道,还有你与南越王爷战惊石的来往信件!枉朕这么多年护你怜你信你,到头来,你包藏祸心,想要朕亡国,想要把朕送上断头台!”

又饿又痛,再加毒素入侵,宁卿卿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她一边摇头,一边艰难再往前爬,试图抓住他的袍襟:

“皇上……我没有……您……”

她的脸亦被蛇虫咬烂,到处是流脓的窟窿,可是,眼睛仍然执拗,仿佛充满力量,要逼进人的心里去。

慕容泽恨极了这种眼神,他猛然抬脚,准确碾压住她的脊柱处:

“你若认罪,朕或许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不……”没有做过的事,怎么能承认?

“嘴硬!”

慕容泽加重脚上的力道,失去内力的宁卿卿无力反抗,一口污血喷出嘴腔,长溅几尺。

“来人,把她拖出去看看!”

002 曾恩爱

直到被拖去刑场,宁卿卿才知道慕容泽要她看的,是什么。

秋日明亮,照映刑场上一张又一张血淋淋的脸。

宁卿卿看到最前面跪着的半百男人,剧烈心痛让她从晕眩和模糊中清醒。

“爹!爹!”她大喊,想要挣脱沉甸甸的铁链。

可是,她早不是那个傲视须眉的巾帼高手,只是一个身受重伤的普通人。

“卿卿……”

花须皆白的宁轩抬头,一直无惧无畏的脸顿时老泪纵横。

倾国倾城,惊才绝艳的女儿,居然被折磨成眼前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好一出父女情深。”慕容泽负手踱步,俊挺如凿的眉眼在阳光里宛如神袛。他抬了抬下巴,两个太监立刻拽动铁链,将宁卿卿强行拖去宁轩的身前,“桃花坞上上下下共计二百七十三口人,这其中,有你父亲,有你师兄弟姐妹,还有伺候过你的奶娘丫鬟仆役小童,你若还不肯认罪,恐怕……”

宁卿卿心中清楚,通敌卖国的之罪,按西苍律,当满门抄斩。

“卿卿……”宁轩难过又心疼的看着女儿,“爹爹相信,你没有做那等背国卖主之事!”

啪——

长鞭划破空气,狠狠抽向宁轩的脊背。

他往前扑倒,一口鲜血,悉数喷向女儿污臭的脸。

腥甜温热的血让宁卿卿心痛如焚,父亲近两年总是抱恙在床,如何受得起这长鞭抽打?

她怒视动手的人,脑子也清醒几分。

拽着长长铁链,她朝慕容泽边跪行,边哀求:

“恳请皇上看臣妾这么多年伺候,容臣妾说几句。”

她跪行而过的地方,留下一道又红又黄、血液脓液混合的污痕。

慕容泽居高临下的睨向匍匐在地的她,刺骨冷漠:

“说。”

“皇上说,是碧桃姑姑亲眼看到臣妾和南越贼碰面,碧桃姑姑为何去黑峰岭?臣妾请求当面对质,这是其一;二,当年,西苍南越对战多年,臣妾和桃花坞选择跟随陛下,如今天下已定,臣妾为何要在此时和南越勾结?若臣妾心向南越,当年大可不必选择西苍和陛下;其三,皇上……”

宁卿卿抬头,泪眼汪汪仰视眼前爱入骨髓的男人,窒息的感觉,一寸寸将她淹没。

曾经,他们一同征战沙场,几度死里逃生时,彼此将最脆弱的后背交付给对方。

曾经,他们许诺白首与共,深宫相对厮守长,携手赏月,舞剑弄花,如胶似漆。

“对朕而言,皇后和妃子不过是名分罢了。而你,是唯一的卿卿,朕唯一的卿卿。”

言犹在耳,她哽咽不已,声音破碎又哀婉,悲情而深情:

“我……是……卿卿,是卿卿啊,怎么可能……”

慕容泽嗤笑,冷冽如魔:

“碧桃姑姑曾经的丈夫葬于黑峰岭,去祭拜。若不是你妄图卖国,她怎么舍得指证你?在小初心里,你这个姐姐,比她的命还重要!第二,看来你真是皇后之位坐久了,越来越放肆!怎么,想拿当年桃花坞帮助朕的恩情作为要挟么?当年,你们既然能选择西苍,如今就有可能和南越勾结!”

“碧桃……”慢慢跪直的宁轩听到这番话,忽然神色剧变,一下子像老了十岁,“初初……”

“臣妾没有,只是……”

话没说完,不远处传来太监惊叫:

“皇上,刺客闯进静姝宫,贵妃娘娘遇刺!”

慕容泽怒甩明黄袖口,剑眉高挑:“小初怎么样?刺客抓住了吗?”

“大统领赶来,降服了刺客。”

“究竟是谁?”光天化日之下进宫行刺,简直找死!

“是……”太监偷偷瞄一眼云鬓散乱如草的宁卿卿,“是皇后娘娘的副将,陈松将军。”

003 灭满门

仿佛一记惊雷突然炸响,宁卿卿失神片刻,随即惊恐朝慕容泽望去。

果然,黄袍凛凛的男人顷刻阴鸷满面,神似修罗。

战乱时,她是作为将军出征的,携三名副将,其中一名,就是陈松。当时,她所领的军队战无不克攻无不胜,世人称她为红颜将军,军中上下对她也是格外爱戴。所有人都知道,陈松是她的心腹。

如今她落难,心腹入宫行刺,在慕容泽眼里,这绝不会说明她冤枉,只会说明她心怀不轨,试图杀人灭口,甚至……还有弑君谋逆的可能。

“皇上……”

腐烂的嘴角哆嗦着,她颤颤喊了声。

慕容泽飞快抬脚,正中心窝,将她踢出去几丈远,随即冷凛下令:

“杀。”

“卿卿!”

“大小姐!”

“不要……不要!”

此起彼伏的嘶喊里,手起刀落,一颗又一颗人头落地,一滩又一滩的血染红地面。

宁卿卿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整颗心如被猛兽撕烂,痛得她从大喊大叫,到再也开不了口。

两百多口人,两百多具尸首……

刑场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惹来一群贪食的乌鸦盘旋长鸣。

刽子手来到宁轩身前,肋骨断裂的宁卿卿猛然惊起,嘶吼得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

“不能动手!你们不能动手!我会找皇上说清楚,我……”

“娘娘……”监斩官摇头,爱莫能助的感慨,“通敌卖国,行刺灭口,这些,哪里还说得清楚?”

说完,他大手一挥,刽子手高举寒亮晃眼的刀。

“卿卿,是爹对不起你!”

宁轩惨烈大喊,随之,人头落地。

父亲的头骨碌骨碌滚到身前,双眼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嘴角也微开着,似乎在问:

当年,桃花坞避世深居,不问红尘,是你执意要帮助太子慕容泽,说他心怀天下,必能结束战乱,福泽百姓。

几年光景而已,桃花坞满门尽灭,卿卿,你……后悔么?

一股腥甜猛的灌进嘴里,宁卿卿抱着父亲的头颅,眼前一黑。

**

天牢。

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时冷时热的宁卿卿浑身筛糠般的抖。

父亲的头早被狱卒夺走,她醒来时,怀里已空荡荡。

高烧让让她神志迷糊,想到宛如仙境的桃花坞从此不再存在,她又吐了三口血。

记忆里的树树花开,风景如画,欢声笑语,全没了,没了。

得宠时极尽荣耀,失宠时万劫不复。

爹,这就是君恩么,这就是您说的伴君如伴虎么?

“爹……”她躺在那里,眼神空洞,喃喃呓语,“爹,我……后悔,我后悔了……”

后悔没有保护好您,后悔没有守护好桃花坞,后悔没有更谨慎的行走在这红尘深宫……

“姐姐在后悔什么?”

灯火从过道里移来,一位身着浮光锦宫装的美人悠悠走来,珠环玉绕,华贵妩媚。

“后悔坚定不移的追随陛下,后悔痴心不改的爱慕陛下么?”

阴风阵阵,拂动火苗。

影影绰绰间,宁卿卿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这位妹妹。

004 食父肉

四岁那年,外出游历的父亲带回来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和一个病入膏肓的女人。他说,江州遭遇水灾,她们两家破人亡,又被土匪掳劫,实在可怜。经过一段时间休养,小女孩慢慢看得出标致可爱的模样,自称碧桃的女人也慢慢恢复。父亲和心慈的母亲提议,收这个女孩为义女,同时给宁卿卿作伴,取名初初。

突然多出来一个玩伴,宁卿卿满心欢喜,打心眼里把她当做亲妹妹。

桃花双姝,卿卿初初。

若干年过去,她们双双入宫,一个尊为皇后,一个贵为贵妃,世人多少羡慕嫉妒,都说桃花坞主人宁轩慧眼无双,福泽厚重。

谁又想得到呢,福泽厚重的人会惨死在女儿面前?

“你来了。”宁卿卿不答。

她后悔很多事,可是,对于后不后悔爱上慕容泽,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在这以前,两人一直恩爱缠-绵,非比寻常,在她眼里,慕容泽就是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自然要来看看姐姐。”示意身旁的太监打开牢门,宁初初弯腰走进来,嫌恶的用丝帕捂住嘴鼻,“姐姐武艺高强,精通奇门八卦,排兵布阵,有血战沙场的骁勇,又有遗世独立的风姿,为何这么想不开呢,非要联合南越贼,来坑害我西苍?姐姐已高居皇后之位,难道……南越贼许给姐姐的荣耀,还在皇后之上么?”

皇后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话问得颇有心机,宁卿卿的头越发沉甸甸,像灌了铅水。

心里飞快划过某种可能,她惊骇,却又不敢去信。

用力撑起残破不堪的身体,她仍旧不答,嘶哑开口:

“爹死了,死在我面前。”

艳光四射的脸凝固片刻,宁初初随即扬起描得优美的唇。

下一秒,宁卿卿的声音变硬变冷:

“皇上说,碧桃姑姑的丈夫葬于黑峰岭。初初,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碧桃姑姑以前还有个丈夫?”

披头散发的女人神色凛冽,自带一股逼人气场。

宁初初瞧着,只觉可笑。

“呵,姐姐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她这是没打算解释了。

宁卿卿不敢置信,枯瘦如柴的渗血手指抠着墙,一点点站起。

“为什么?宁初初,你三岁被父亲从土匪手里救下,他和母亲收你为义女,从小到大,我有的,你全有,为什么?”

一字一句,句句带血。

这么多年以来,宁初初温柔乖巧,父亲母亲对她不乏宠爱,她完完全全就是桃花坞的二小姐啊!

宁初初转身,从太监提着的竹篮里端起一只碗。

她慢悠悠走向目呲欲裂的宁卿卿,眸光雪亮,笑意淬毒。

“姐姐几番受刑,身体受损,妹妹给你带来一碗肉羹,喝了吧。如此,你才有力气听妹妹说出原因。”

“你当真肯说?”宁卿卿看向那碗。

宁初初点头,将碗送到她嘴边。

肉香扑鼻,宁卿卿半信半疑的张嘴,谁知,宁初初像突然发了疯,拧住她的下颌,强行把肉羹倒进去。

“哈哈……哈哈……”

确定灌进去一些,宁初初癫狂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腰:

“怎么样,肉羹好吃吗?不不不,或许我该问,姐姐,咱们父亲之肉烹出来的羹,好吃吗?”

005 如蛇蝎

父亲之肉?

宁卿卿宛遭雷劈,单薄如纸的身体直直倒下去。

头磕到铁门角,磕出一个血窟窿,她根本感觉不到痛,颤抖着将污秽的手抠进喉咙。

“哇……哇……”

她拼了命的呕吐,肉、汤、胆汁全吐了个干净,可是还不够,她像要把灵魂给呕出来。

“宁……初初……你……”

你为何如此狠毒,陷害我不够,害死父亲和那么多人命不够,居然还要把父亲的肉割下烹了……

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光是想,五脏立刻又开始收缩,哇哇狂吐。

“他该死!”宁初初像是听懂她的质问,如同俯视一只蝼蚁的眼神里溢满仇恨与轻蔑,“什么出手搭救,什么收为义女,都是他撒下的弥天大谎!他薄情寡性,自私无耻,根本不配为人。砍头算什么,死得那么痛快,我要让他……死不安生!所以,姐姐,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因为……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就是把他珍爱的人和事慢慢毁灭。”

她盈盈蹲下,一把捏住宁卿卿的下颌,狠戾之色爬满脸庞。

“桃花坞是宁轩珍爱的心血,而你,就是他珍爱的女儿。”

眼前的女人阴毒而恐怖,和记忆中温善如水的妹妹截然不同。

宁卿卿很快猜到她一直在伪装,包括碧桃姑姑。

“你们……”她忍痛张嘴,“和父亲的相遇,是设计?”

“姐姐果然聪明!”

宁初初加大力度,几乎要将她的颌骨捏碎。

她俯身,声音越发的轻,像毒蛇一样吐着信子,邪恶浅笑:

“不如再告诉姐姐一件事吧。知道你那又傻又蠢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是你……”

宁卿卿双目充血,恨不得挣脱束缚,扑上去将她撕碎。

当年她们两入宫不久,桃花坞突传死讯,说母亲颅内出血而亡,原来是她们,是她们!

“她患心疾,常年摄入毒粉,造成颅内出血,不是什么难事。说起来,我博览医书,精修医理,还是拜宁轩和你所赐呢。”

“父亲让你学医,是为……治病救人!”

啪——

一个耳光扇过来,宁卿卿头冒金星。

宁初初像被踩到痛脚,恶狠狠的面容狰狞似鬼。

“什么治病救人,还不是为你!他之所以让我学医,就是为了可以随时随地医治你、保护你!”

山雀轻鸣响起,宁卿卿还在晕眩,转眼间,宁初初跌坐在地,捂住腹部痛哭流涕的喊:

“姐姐,你非要这么执迷不悟吗?战惊石不过一个南越贼,究竟有什么好,你为什么不肯说出他的下落?”

明黄龙袍在灯火闪闪金光。

慕容泽箭步冲进来,一把将柔肠寸断的宁初初搂入怀里:

“初初?初初!你怎么样?”

晕眩过去,宁卿卿立刻明白她在演戏,演戏给慕容泽看。

眼看她的腹部渗出血红将宫装浸染,她抢先道:

“不是我!”

“狡辩!”慕容泽眸光冷厉如刀:

“初初的腹部才被陈松刺伤,你再补一脚,宁卿卿,你真是心如蛇蝎!”

靠在帝王臂弯里的宁初初容颜苍白,倒吸冷气,边吸边道:

“请皇上不要怪姐姐。父亲死了,姐姐心里难受,臣妾……同样来自桃花坞,其实……也是罪人!”

“傻丫头。”慕容泽亲昵又宠溺的吻了吻她的额心,“你怎么会是罪人?朕的命,是你救的。朕从前便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再碰到那年将朕救出深水的女孩,定要报答救命之恩。想不到上天垂怜,早将初初你送至朕身旁。”

006 薄情郎

救他出水?

宁卿卿剧烈一抖,声音粗嘎:

“阿泽,你说什么?”

慕容泽默不作声,他身旁的太监总管察言观色,立刻一拂尘飞向宁卿卿的脸。

“大胆罪人!皇上的名讳,岂容你叫?”

拂尘落脸,顿时甩出无数道血痕。

宁初初捂住眼睛做不忍看状,柔柔带泪的央求:

“皇上,姐姐饱受刺激,还请您原谅她的放肆吧。”

宁卿卿整个人都沉浸在震惊里,久久不能回神。

阿泽说什么,初初救她出水?

明明是我,明明是我啊!

他赠送的青梅薄玉,一直被我珍藏在凤栖宫的八宝首饰盒,难道……

“朕可以不计较她放肆,但是……”慕容泽冷冷凝向角落里疯疯癫癫的女人,厌恶和鄙夷堆满俊容,“朕不能容忍她对你出手。你是她妹妹,素来把她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她难不成失心疯了吗,不仅派人行刺你,居然还用脚踢你。来人,让她好好长点教训,让她以后还敢不敢对朕的皇后动手!”

“皇后?”

宁初初吃惊,仰抬的凤眼含情带雨,楚楚可怜。

慕容泽恨恨剜一眼喃喃呓语的宁卿卿,温柔抚摸她的发:

“是啊,初初,朕要立你为皇后。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来,朕抱你出去。”

他打横抱起喜出望外的宁初初,转身时,铁链拖响,宁卿卿发疯似的冲上来,死死拽住他的龙袍。

“阿泽……不……皇上,那年救你的人,是我!是我啊!不是她,她……”

“姐姐!”宁初初惊呼,“你不肯说战惊石的下落就算了,还要李代桃僵吗?”

“是你?”

慕容泽转身,深深凝向再看不出从前颜色的女人,薄唇轻扬:

“若是你,为何这么多年,你从未说过,朕也从未见过那块青梅薄玉?”

他嫌恶的摇头,猛然抬腿间,宁卿卿被踢飞,狠狠撞向墙壁。

“动手,务必逼问出战惊石的下落。”

无数金星在眼前旋转,宁卿卿像个稻草人似的被狱卒拎起。

“初初,以后别来这种地方,对身体不好。等你伤好,朕就让礼部准备封后大典。”

“多谢皇上。”

“傻丫头,说什么谢。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皇后,朕要与你携手白头,共赏江山。”

宁卿卿听着越来越远的对话声,千疮百孔的心顷刻碎成渣滓,嘴角的血亦是越流越汹涌——

阿泽,你忘了么,我是你唯一的卿卿啊。

阿泽,当年我们可以把命交付彼此,为何如今你连一丝信任也不留?

阿泽,你要和她携手白头,那……我呢?

“战惊石在哪里,说!”

猩红的烙铁越来越近,宁卿卿模糊看向狞笑的狱卒,心如死灰。

**

封后大典十日后举行。

大概看她可怜,负责送饭的老婆子偷摸告诉她,原来那日,陈松首先并不是去行刺,而是恳求宁初初出手相救桃花坞人。

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陈松拔剑,刺伤宁初初,随后被禁军大统领擒获。知道犯下大罪,还可能连累他人,切腹自杀。

此外,据可靠消息,战惊石不久前潜入帝都。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为宁卿卿来,两人肯定有所勾连,所以一再逼问。

007 赐鸩酒

宁卿卿无奈。

自己和战惊石,分属敌对两国,虽然彼此佩服对方武艺高强,但哪里有什么生死情分?

脚步声传来,老婆子溜走。

宁卿卿躺在昏暗里,任由自己坠入无垠黑暗。

“皇嫂……”

急切呼唤潜入耳畔,她睁开布满血痂的眼,一张端正阳光的脸撞进视线。

“小放?”

景王慕容放,慕容泽一母同胞的弟弟,温暖不羁,从前颇受慕容泽和自己的喜爱。

慕容放一身夜行衣,掏出削铁如泥的精钢小刀,利落断开铁链:

“皇嫂,快,我带你走。”

这些日子宁卿卿一直晕晕沉沉,冷热交替,此刻被慕容放搀扶,她也站不起。

各种折磨,早把她摧残得只剩一具苟延残喘的躯壳。

“你……”今日封后大典,身为王爷的他难道不应该在仪典上么?

慕容放眼眶潮热。

二十多天而已,从前明艳无双,宛如天仙的皇嫂,如今遍体鳞伤,浑身恶臭,令人不忍多睹。

“他们在举行仪式,放心,有准备。”

眼下不是心酸的时候,慕容放说了声得罪,将宁卿卿抱起,走出牢门。

“放……我下来。”宁卿卿直觉不对,她太了解慕容泽,既然打定主意让她活受折磨,就不可能让她落入别人之手,何况还有那位心肠歹毒的妹妹,“你放我……”她气息不稳,说不上几个字就喘,枯瘦如老妪的手死死掐向慕容放的手臂,试图阻止。

“不!”

完全没想到宁卿卿被折磨成这幅样子,慕容放激动道:

“皇嫂,你会没命的!桃花坞那么多人的血,还不能让你清醒吗?跟我走,我会照顾你!我相信你!”

“你会照顾谁?”

阴恻恻的男音从走廊入口传来,听得慕容放一惊,同时不由自主收紧抱住宁卿卿的手臂。

阴暗里,龙袍闪耀的慕容泽慢条斯理走过来。

他绷着一张脸,浑身散发出嗜血的气息。当他捕捉到慕容放收紧手臂的小动作,一双鹰眸眯得越发鸷冷,似乎下一秒就要大开杀戒。与此同时,他的身后,早已布满武器精锐的帝卫。见慕容放只是气鼓鼓的瞪过来,他又问:“你刚刚说,你会照顾谁?”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慕容放听出危险,却无视宁卿卿越掐越紧的手,梗着脖子道:

“照顾皇嫂!”

两颗热泪从宁卿卿的眼角滑过,没想到,第一个相信自己、要救自己的,是向来不问正事的慕容放。

慕容泽恶狠狠瞪向弟弟:“她是罪人,你的皇嫂是初初!”

“宁初初是你的皇后,但我心目中的皇嫂,永远是她!”

“你……”

慕容泽火冒三丈,越发觉得宁卿卿是眼中钉,肉中刺。

这女人,居然让小放对她这般死心塌地!

“皇上,您别生气。”疾步赶来的宁初初温柔开口,“景王爷还小,很多事情,看不清楚。或许,在他眼里,能文能武、貌比天仙的姐姐,就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别说……”

宁卿卿竭力掐住慕容放,让他别开口,可惜迟了,慕容冲直接嚷道:

“她当然是!难不成还是装模作样的你?”

宁初初的话明显带有挑唆,慕容放终归年轻。

感觉到慕容泽的眼睛像刀子一般射过来,宁卿卿无奈暗叹。

身为帝王,他能容忍皇弟胡闹放肆,但绝不能容忍他觊觎,或者说爱慕自己的女人!

果然,慕容泽再也不多话,泠然吩咐:

“带景王走,赐……罪人宁卿卿……鸩酒。”

008 锁棺房

“小放,你走……走……”宁卿卿无力开口。

她知道,慕容泽还是在顾念一母所生的兄弟情,否则,慕容放只怕难逃罪责。

然而,自由无拘惯了的慕容放却不这么想。

他先是错愕,再是愤怒,眼看铠甲森冷的帝卫将自己的人丢出来,所有情绪终化为哀求:

“皇兄,你杀了那么多人,就看在皇嫂曾经助你安定天下的份上,饶她一命,行么?”

慕容泽的眼睛洇黑如夜,一瞬不瞬盯住慕容放的手臂。

该死,还是那么紧的抱着她,即使性命堪忧,他也舍不得扔下么?

莫名的,他心里不舒服,像被蜜蜂蛰了,隐隐麻痛。

“没有人否认她的功劳,朕也曾以皇后之位作为回报。但是,她如今心属哪里,你可知道?”

“心属哪里,当然是我西苍!”慕容放毫不迟疑,掷地有声,“若皇嫂属意南越,当年何必一心一意追随皇兄?皇兄,明承九年,您和父皇被困幽暗峡谷,是皇嫂领着她的师兄弟姐妹千里奔救。明承十年,您和皇嫂被南越大军追杀入密林,你不幸中毒箭,是皇嫂亲自给你吸出,苦苦撑到援兵赶到。明承十一年,南越利用巫蛊之术……”

“够了!”

慕容泽长袖一挥,厉声呵斥。

见他犹如冰雪覆的脸色似乎出现裂缝,宁初初眼珠一转,瞬间泪盈于睫,款款跪下去。

“景王说得对,姐姐从前确实立下无数功劳,求皇上不要赐给姐姐鸩酒,求求您。”

她一边说,一边不住叩头,莹白细嫩的额头很快砸出一团於红。

相比慕容放的激动,宁初初的虚伪,宁卿卿的心此时此刻全在慕容泽刚刚的一句“回报”之上。

她虚弱悲伤的望向那抹挺拔如树的身影,低嘎嗓音如中箭的小兽:

“皇上刚说,您许以皇后之位,是……为……回报?”

这句话,她用尽力气,每个字都咬得十分清楚。

慕容泽睨着奄奄一息的面容,脑海里许许多多画面翻滚,最终,定格在她和战惊石互通往来的信件上。

她在信上写,仰慕战惊石的惊人武学,希望有朝一日多多切磋。

她还写,身为皇后,后宫生活枯燥无趣,还不如纵马江湖,遨游四海。

战惊石,南越王爷,威武俊挺,素有“战神”之称,虽然他的皇帝叔父战磊昏庸残暴,有了他,南越王国稳立不倒,那是一个豪气万千、顶天立地的英武男儿,即使同为男人,慕容泽也不得不承认,战惊石非常人可比。可是,再如何英明神武,他也是南越贼,宁卿卿怎么可能与他沆瀣一气,暧-昧不清?

“自然是回报。”慕容泽负手在后,俊容掩入暗处,“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是你我情投意合,生死与共,你珍爱我、了解我啊!

宁卿卿笑起来,越笑越凄凉,越笑越悲怆。

若说入狱来所有折磨全是利箭,那么,此时慕容泽的一句回报,则是正中心房的剧毒之箭。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慕容放大骇,叫道:

“皇嫂!”

“姐姐!”宁初初似乎也被吓到,飞快爬起,一边做关切查看状,一边流泪求情:

“皇上,臣妾只剩姐姐一个亲人了,求求您放过她,放过她吧。”

意识似水冲沙般流散,宁卿卿推开她的手,啐道:

“虚伪!不用你为我求情!”

“不知好歹!”慕容泽飞快拥住趔趄的宁初初,怒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把她锁进棺房!送景王回府,禁足一月!”

009 珠胎结

所谓棺房,是玄铁所制的牢房,和棺材类似,里面漆黑如夜。

犯人关进去,断水断食,没有时间变化,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生生凌迟着人的意识,很多人熬不过三日就要疯。

慕容放当然知道棺房是何等残酷,他更加不肯撒手,直接和帝卫动手。

眼看他抗旨,慕容泽气急败坏,护着宁初初躲开的同时,命令帝卫尽快将他拿下。

很快,慕容放被身手不凡的帝卫钳住,毫无反抗之力的宁卿卿被狱卒拖着走向棺房。

临走前,宁卿卿一直睁大眼睛,定定望着那身显赫明黄。

和之前充满怨恨,倔强和希冀不同,这一回,她的眼神雪亮逼人,像一把匕首似的,扎得慕容泽眼睛难受。

“哈哈……哈哈……”

被拖拽的她莫名笑起来,笑声幽冷如魔障,和从前的轻快似银铃完全不同,一声声,听得人瘆得慌。

“姐姐……这是怎么了?”宁初初捂住心口,“听得我好怕。”

“别怕,朕会保护你。”

慕容泽按下心中不适,拥住柔美的女子小心走出天牢。

**

静姝宫。

雨滴梧桐,长夜漫漫。

宁初初披衣,发丝斑白的碧桃姑姑悄步上前,低低道:

“睡了?”

“安息香的成分改了分量,睡得香着呢。”

宁初初回眸看向慕容泽,眉峰如山,鼻梁挺俊,薄唇轻抿,这个男人,当真英俊!

遥想当年初见,他被宁卿卿从桃花坞的深潭里救出来,浑身湿淋淋,脸色乌青,吓得发抖,当时自己还想,还是个男孩呢,没出息,竟然怕水。谁又想得到呢,当年的小男孩日后会成为西苍太子,英挺拔萃,俊逸如仙,举手投足间的皇族贵气更是让人迷恋不已。

可惜,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宁卿卿那个贱人!

宁轩更贱,担心宁卿卿在宫中过得不好,竟然要求自己也入宫。

宁卿卿是他女儿,自己就不是吗?

而慕容泽,之所以擢封她为妃,全是看在宁卿卿的面子上……这些,让宁初初怎能不恨?

“我们的人把凤栖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那块青梅薄玉。”碧桃姑姑皱眉道。

“贱人给我看过那块玉,我们仿作的几乎一模一样,时隔这么多年,他不会发现。”

“还有件大事,天牢传来消息,说她好像怀孕了。”

宁初初凤眼一凛,啪的将夜光杯掷回桌案。

“怀孕?谁的?”说完,她立刻朝薄纱轻笼的床看去,心里又恨又妒,又酸又涩,“还不去处理?”

“娘娘别着急。”碧桃按住她青筋高耸的手,笑意阴冷:

“是要处理,但如何处理,老奴有更好的法子。”

与此同时,天牢。

得知自己竟有身孕,宁卿卿早已死亡的心又活过来一点点。

任何时候,新生命总是带给人希望。

是阿泽和自己的孩子啊,她轻轻抚摸小腹,死灰般的眼睛里绽出点点光华。

登基三年,他膝下除开一个嫔妾所生的公主,再无子嗣。

这个孩子,曾是他和自己久久期盼的。

骨子里的倔强和求生意识重新凝固,宁卿卿的嘴角浮现出入狱来的第一丝浅笑。

“娘娘,老臣奉景王之命前来,为您把脉。”

夜阑人静,一个干瘪老头举着油灯悄无声息潜进来。

010 爱慕久

油灯如豆。

宁卿卿拽起铁链,护着腹部,小心爬到门口。

她上下打量着来人,眸光湛湛的问:

“景王现在如何?”

“回娘娘,王爷被皇上禁足,还罚了一年俸禄,这段日子无法出门,所以不能亲自前来。”老头将油灯搁下,又把背在身侧的药箱轻轻放好,声音压得极低,“不过王爷始终心系娘娘安危,得知娘娘怀有身孕,所以特地安排老臣进来为娘娘把脉稳胎。娘娘,事不宜迟,还请把手腕递出。”

结痂的黑发硬邦邦的硌着脸和颈,宁卿卿没有伸手,而是淡问:

“既然景王被禁足,如何得知本宫……我有孕?”

“皇上身旁的吴公公,曾欠王爷一个恩情,皇上知道,王爷自然也辗转得知。”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递过去,“王爷知道娘娘必然有怀疑,这是他亲自写给您的,请娘娘过目。”

景王从小娇生惯养,泼天富贵,素来用川洲云锦传信给重要朋友。

宁卿卿触摸那方云锦,只见上面写着几个蝇头小字:

望皇嫂多多珍重,一切以腹中胎儿为重。

确实是小放的笔迹,宁卿卿这才勉强放心,她将云锦递回去,一边伸出手,一边叹息:

“皇上知道我怀有身孕,可……有……说什么?”

经过上回慕容放试图劫牢,天牢里的人全被换过,要么是慕容泽的亲信,或许也有宁初初的眼线,只是无论哪种,他们都不会向宁卿卿透露任何外面的消息,就连上回看她可怜而传话的送饭婆子都不见踪影。得知有身孕,宁卿卿要求过很多次要见慕容泽,可是,没有任何人给予她任何回应。

老头凝神把脉,同样叹息:

“吴公公说,皇上似乎不太高兴。”

宁卿卿的心顷刻沉至谷底。

自己怀了他的骨肉,他却不高兴,因为所谓的罪行,还是……

“谁?”质问声打断她的思绪,很快,外面有狱卒高喊,“来人!来人!”

干瘪老头很快被恶狠狠的狱卒拎住,宁卿卿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宁初初领着碧桃姑姑出现。她们一个华服似霞光,一个装模作样拎着食盒,不用想,里面肯定还有汤药食物。看来,宁初初也安排了人监视着小放的一举一动,宁卿卿这么想着,然而,很快,她便知道大错特错——

狱卒将老头掀翻,在药箱和他身上一通搜,那条锦帕很快被揪出来。

借着灯火,狱卒大声念道:

“望卿卿多加珍重,一切以腹中胎儿为重。本王骨血,断无死在天牢之理。”

“什么,本王的骨血?”宁初初惊讶捂嘴,心慌又害怕的嗔着:

“姐姐,你怎么这般糊涂!景王再如何对你久久思慕,他也是皇上的亲弟弟啊!”

原来,又是一个陷害自己的圈套!

宁卿卿剜了一眼那老头,冷淡道:

“皇后娘娘在说什么?听不懂!我只知道,我腹中的胎儿,是当今皇上的亲骨肉!”

“您这是何意?”老头愤怒叫嚣,“王爷对您可是百般记挂,您居然……”

“闭嘴!身为景王府人,你吃里扒外,出卖主子,轮得到你质问我吗?”

见那老头竟被宁卿卿骤然迸发的凛冽气场震慑,碧桃姑姑不冷不热开口:

“既然如此,还是请皇上来断此事吧。娘娘,您善良心软,还以为她可以诞下皇嗣保住性命,想不到……”

011 绿帽子

慕容泽很快赶来。

事情“来龙去脉”也很快弄清楚:

景王慕容放一直爱慕亲皇嫂,此事,有王府若干名丫鬟仆役为证。

慕容放在府里不仅亲手描画多张宁卿卿的画像,挂在卧房密室,有好几回喝醉酒,还在府里大念“卿卿”之名,还说什么“恨未早生几年”之类的话。宁卿卿还是皇后时,他曾多次单独出入凤栖宫,流连时间每每还不短。此次她有孕,景王在府里又高兴又悲伤,不惜花费重金安排信得过的府医过来……

一条又一条的荒唐指证,缩在阴影里宁卿卿彻底明白那八个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仗着自己是皇帝的亲兄弟,慕容放确实行事乖张,我行我素,也确实多次出入凤栖宫。

但,他只是仰慕自己的武功,每每流连,两人也只是讨论武学,彼此切磋。

在自己心里,小放一直就像天真稚气的亲弟弟啊!

“宁卿卿!”

眼前不断重复着那晚慕容放将她怀里,一副生死不顾的情景,慕容泽简直想杀人。

该死的女人,通敌卖国不够,和敌国战神保持暧-昧不够,还要离间自己兄弟吗?

脸色铁青的他握进铁柱,脖颈和手背青筋毕露:

“你还有什么话说?”

瞥见宁初初和碧桃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刚刚萌生出新希望的宁卿卿再度心灰意冷。

一个是亲兄弟,一个是枕边人,他居然不分青红皂白,轻信片面之词,呵,还有什么能说呢?

“小放是朕唯一的弟弟,宁卿卿,你好狠的心,非要让朕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吗?”

“多年来,朕怜你护你,对他也是诸多恩宠,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朕?”见她完全不搭理,慕容泽怒火滔天,一脚踹开牢门,欺身将宁卿卿拽起,狠狠两巴掌扇过去,整个人就像被点燃的火球,随时可能引爆,“给朕戴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还恬不知耻的想让朕以为这是朕的骨肉?好……好……好啊,你们!”

他终归是不信自己。

宁卿卿以为自己不会再流泪,可是,亲耳听到他否认胎儿,眼泪还是忍不住,簌簌扑落。

阿泽,这是你我曾经心心念念的孩子啊,他终于降临,你却要否认、污蔑、甚至抹杀他的存在吗?

不,不,你杀我可以,不能杀我孩子!

潜在的母性让宁卿卿冷冰冰的醒来,她努力爬起,护住腹部,苦苦央求:

“皇上,臣妾从始至终,心里只有您一人。若臣妾不愿,以臣妾之前的本事,谁能勉强臣妾行不愿之事?小放比臣妾小三岁,臣妾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他也只把我当嫂子来敬,这等污蔑,实在居心险恶。相信皇上也听说过滴血验亲,求皇上准臣妾生下孩子,孩子出生之日,皇上立即让他滴血验亲,若他不是您的骨肉,臣妾和他同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近在咫尺的脸瘦削得可怕,仿佛只剩下骨骼。

一颗又一颗泪滑落,宛若珠子般剔透。

慕容泽不由想起明承十年那次,自己身中毒箭,她害怕极了,也是这么哭。

然后,她无怨无悔,一口又一口将毒液吸出。

“回禀皇上,景王……逃了。”

012 美人蛇

“什么?”

一丝阴冷划过宁初初凤眼,她佯装无心的喃喃:

“若非心虚,景王为何要逃?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啊。”

秋风萧瑟。

宁卿卿明显感觉到,慕容泽刚刚落下去的滔天怒火再度飙涨,似冲天的火舌,要把人吞灭。

在这之前,她想,无非一死,没什么,反正父亲和桃花坞不复存在,情深意切的阿泽也悄然失踪。

而今,她却不敢这么想,因为身体里正在孕育一条小生命。

她不敢死。

即使不得不死,也得等到把孩子生出,将他托付给值得信赖的人。

墨染般的眸子用力锁住她的身影,慕容泽思忖少顷,凌然转身:

“通缉景王,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给朕抓回来!罪人宁卿卿,按西苍律,念其有孕,待分娩后再行处置!”

宁卿卿松了一口气。

宁初初和碧桃相对一眼,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彼此郁闷得恨不能立刻提到将宁卿卿剁碎。

眸光一转,宁初初碎步追向慕容泽,劫后余生般的道:

“臣妾代姐姐多谢皇上的恩情。臣妾就知道,皇上的心最是仁善,有您这有的君主,真是央央西苍的福分。”

“朕不过是按律行事。”

慕容泽杨出一个晨曦般的笑,伸手将感恩戴德的人儿拥入怀抱:

“你呀,赶紧给朕生个小王子才是正事。”

“皇上……”宁初初娇羞不已,媚眼如丝,“皇上可以送臣妾回宫么?您累了,让臣妾给您松松筋骨。”

“美人相约,怎可辜负?走!”

**

隆冬深寒。

大概是看慕容泽同意让她生下胎儿,狱卒给宁卿卿换了一间牢房,虽然还是简陋,不过相比之前,好了些。

同时变好的,还有每日吃食。

宁卿卿久经沙场,曾经又是高手,如今怀孕,对入口的东西十分谨慎。

六个来月,小腹微有隆起,她边吃狱卒送来的午餐边含笑抚摸,摸着摸着,肚子突然阵阵隐痛。

痛楚很快加剧,疼得她握不住筷子,豆大的汗珠从额间和背心滚落。

“来人……”她踉踉跄跄走向铁门,“好痛!来人,救命……救命啊!”

片刻功夫,她已经痛得汗如雨下,脸如白帛,呼救的声音也随之微弱。求生意志让她苦苦支撑,她竭尽全力握拳捶打着铁门,可是,仍然没有人过来。痛楚慢慢变得深入和绵密,血从身下涌出,她哆哆嗦嗦一摸,满手鲜红。像有人在拿刀剔着骨肉,她软软滑下去,血越流越多,很快浸染至地面。

“救……我……的孩子,救……”

冷冽刺骨的寒风从窗户口灌进来,满身大汗的她忽然又冷,腹部随之开始收缩。

钝刀割肉的痛,汹涌如潮的血,宁卿卿绝望的意识到,孩子保不住了……

门外。

宁初初听着宁卿卿的呼救,只觉身心舒畅,她端起茶碗,道:

“那天,要不是姑姑让人去景王府传信,说皇上要杀他,他怎么可能会逃?”

“谢娘娘夸奖,还是娘娘棋高一着呢!”

013 入狗腹

碧桃微笑颔首,继续道:“皇上竟然同意那贱人产子,老奴当时心慌着呢,生下来,滴个血,不就真相大白么?幸亏娘娘聪慧,想出妙计,让狱卒焚烧阴玉膏的同时,再在她的饭菜添加断红散,这两者分开,并无任何后果,一起摄入,那可是剧毒。能撑到今天,算狗屎运。接下来,娘娘有何打算?”

宁初初阴冷一笑。

打算?

这几天,南越和北昭蠢蠢欲动,似有调兵遣将之势,慕容泽无暇他顾,宁卿卿这个贱人,自己怎么可能让她好死?

她亲眼看着宁轩惨死,连生父的肉都吃了,还能忍辱坚韧,心底里恐怕寻死着报仇雪恨呢。

对付这种贱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彻底摧毁她的心神!

“姑姑,去御兽园领一条藏獒过来。”她搁杯,捻着丝帕印了印红唇:

“就领那条名叫平安的吧,每次去逛园子,那畜生都殷勤得紧。”

很快,一条嗷嗷的藏獒被碧桃牵着进入天牢。

宁卿卿被冷水泼醒时,看到的,就是一条半人高的藏獒,在对面兴奋的乱吼。

没空去管天牢怎么会多出一只獒,强打起涣散的精神,她颤颤巍巍摸向腹部——

轻轻一碰,心神俱裂。

微微的隆起不见了,不见了!

纵然早有预感,这一刻,她的心还是像被撕裂,痛得她忍不住痛哭流涕。

“姐姐在哭什么?”宁初初娇笑着走进来,钗甸流翠,玉容得意,“对于姐姐的心机,初初还没来得及佩服呢。”

又一次希望破灭。

又一次奢望粉碎。

宁卿卿什么都听不进去,身体蜷缩成弓形,本能的缓解着近乎灭顶的伤痛。

“啧啧……瞧姐姐这伤心欲绝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有多心疼这个孩子呢。”宁初初抚摸着名叫平安的藏獒,獒敏锐嗅到空气里的血腥味,变得越发狂躁,一会儿吐舌头,一会儿举起前腿,“难道姐姐不是得知景王被擒,所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么?阴玉膏加断红散,也亏姐姐想得出来,真可怜呀,那小家伙都已经成形了呢,可惜满身乌青,一看就是中毒导致死亡,所以提前引出。”

十指深深掐入臭熏熏的床板,宁卿卿一点点抬头,目光锐利:

“是你!宁初初,是你!你这个毒妇,他才六个月,六个月啊!”

“怎么是我呢?”

宁初初笑得摇曳,恍若看猴耍般扬眉:

“明明是姐姐你害怕奸情败露嘛。我呀,还会帮你消灭罪证呢。”

说完,她扬扬下巴,沉默阴冷的碧桃将一个食盒打开,脱缰的藏獒飞一般冲上去。

“怎么样,妹妹我是不是够情分?特地找来只伶俐畜生替你消灭罪证。”

食盒里,血肉模糊一团。

宁卿卿很快想到什么,顿时目呲欲裂,如同身在地狱。

辩解控诉全是虚妄,唯一能做的是杀了她,杀了她!

两行血泪从眼角滑落,宁卿卿脑海里反复翻滚着这三个字。

说时迟那时快,她猛的从陋床扑下,迅速将得意忘形的宁初初压住,同时掐住她纤细美丽的脖颈,绝望大叫: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等碧桃反应过来,宁初初已粉面涨红。

014 君心离

她冲上去捶打宁卿卿,同时大喊人帮忙。

身强力壮的狱卒对宁卿卿拳打脚踢,拽的拽臂,扯的扯腿,砸的砸头,好半天才将于绝望里爆发的人扯开。

宁初初呼吸不畅,气得发抖,怒道:

“贱人!想杀我?想让我愤怒处死你?我偏不如你的愿,来人,给她灌点喝的,留住小命,待本宫好好折磨。”

慕容泽是十日后才知宁卿卿引产。

南越北昭试探后,同时大兵压境,他忙得不可开交,没空顾及旁的。

当慕容泽听说宁卿卿是得知发现景王行踪而对腹中胎儿下狠手,他越发觉得宁卿卿行事狠厉,出人意料,和从前出征时一模一样。她制定的作战计划,从来兵行险着,置之死地而后生。和厌恶同时升起的,还有忌惮。这样一个能文能武的帅才,这样一个歹毒至极的女人,又有百年江湖组织桃花坞作为后盾,她要想背叛,或者谋逆,轻而易举。

他甚至庆幸,自己先下手为强,将桃花坞一举歼灭,再无后顾之忧。

但是,朝中大臣却不这么想,他们觉得如今战乱开启,应当放宁卿卿出天牢,让其戴罪立功。

甚至还有人发起联名上奏,请求饶恕宁卿卿。

一个打入天牢的死囚居然还有这等号召力,慕容泽大怒之余,心里更添猜忌。

唯一让他觉得龙心甚慰的是,宁初初怀了龙胎。

失去孩子的宁卿卿彻底放弃求生念头,一日不如一日。

若就这么死去,也好,能早日和父母亲团聚,了结这场没有止境的痛苦。

她没想到,慕容泽竟然还会出现。

“你来做什么?”

明黄映入眼帘,宁卿卿冷淡开口。

时至今日,她压根不再想去做什么分辩。

如今的慕容泽早不是当年的阿泽,他心里只有宁初初,也只信宁初初。

她们用残忍卑鄙的手段拿掉自己的孩子,他不可能不知情,却任由行恶,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根本不相信孩子是他的骨肉,说明他真的将往日恩爱抛去九霄云外。

如此断情绝爱的男人,若还抱有幻想,是犯贱。

她的口气很冲,再无从前的敬畏和爱慕,慕容泽不爽,冷道:

“你以为朕想来?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用力从烂草堆中坐起,形销骨立的宁卿卿将坠在发上的几只跳蚤捏掉,心中布满难以融化的玄冰。

自己被关进天牢这么久,还能干什么事?

看到缓缓坐起,形如老妪,色似阴霾的她,慕容泽还是怔了怔。

之前她躺在那里,隔着铁栏,看不太清楚。

不过,惊讶很快又被愤怒取代,她那是什么眼神?冰冷,不屑,甚至还有怨毒!

慕容泽深吸一口气,主动开口:

“南越和北昭同时出兵,情况危急。你是行家,应当清楚,两面夹击有多危险,所以,朕派密使去北昭,试图和谈。”

宁卿卿垂了垂眸。

原来,那日迷糊听到的战号声,不是幻觉,是真的。

她还是不吱声,慕容泽郁闷极了,又道:

“密使……带回条件,北昭王仰慕你的风采,希望朕能答应,送你和亲,缔结合约。”

015 北和亲

亏自己还以为他是要自己领兵出征,一解困局,居然是和亲?

哈哈,居然是和亲!

心已经不会再痛,血也早已变冷,宁卿卿笑,越笑越大,笑到流出眼泪。

她下床,伤痕累累的赤足走在坚冰地面,慢慢来到慕容泽身前。

一副铁栏杆,隔着两个人。

四目相对,情已破碎。

“凭什么?”她问。

恶臭扑鼻,熏得慕容泽鼻翼翕动。

“凭你是西苍国的罪人,朕让你去,就得去!”

罪人……

呵,自己从始至终只犯了一件罪,就是矢志不渝的爱上你,追随你!

“我不去。”她还在笑,眼睛亮如雪。

“你……”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宁卿卿,慕容泽忽然有些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宁卿卿,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北昭老贼点名要你,朕就不敢杀了你吗?你曾是朕的皇后,把你送去和亲,颜面受损的可是朕!为了西苍泱泱百姓,朕连脸都不要了,你居然敢拒绝?只要你答应去和亲,朕就免除你的死罪,给你一个新身份。”

诛心之言,听得实在太多,可是,为什么还是有痛楚从四肢百骸汇聚心房?

枯瘦双手死死握住铁杆,她反问:

“若我去和亲,父亲,桃花坞众人,还有我的孩子能回来吗?皇上只是没了脸,我呢?什么都没有了!”

俊容覆霜,慕容泽一时无言以对。

宁卿卿含笑带泪,微弱又清晰的继续:

“杀了我吧。”

“你……”

她的态度像是一记软刀,不偏不倚扎进慕容泽的骨间。

怒火促织,却又不知道如何发泄。

他从来不知道,昔日张扬明艳,生命力蓬勃的宁卿卿还会有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一面。

两人沉默对峙之际,尖厉哭喊传来:

“皇上!皇上,不好了!娘娘……”

“初初怎么了?”

慕容泽回头,披头散发的碧桃冲进来,扑通跪在地上,恸哭道:

“皇上,娘娘流产……流产了!”

“怎么会?”慕容泽心烦意乱,只觉得什么都在跟自己作对,“为什么会这样?”

“是……是景王!娘娘今天一大早又呕吐了几回,觉得不舒服,所以便带老奴去御花园散步,走着走着,她有些饿了,就让御膳房送些燕窝粥过来,结果……”碧桃双眼瞪大,惊恐万分,“结果送粥的小太监竟然是景王假扮,他一脚将娘娘踢去玉湖,娘娘受惊过度,被救上来就……”

慕容放!

又是胆大包天的慕容放!

小放不是被捉住了么?上回宁初初残害胎儿,就给自己冠了个为保小放而自残孩子的罪名啊。

宁卿卿疑惑,但又觉得痛快:“活该!”

“贱人!初初是你妹妹,她怀着朕的骨肉,你还有没有良心?”

慕容泽觉得自己的忍耐已趋于极限,额间青筋一跳又一跳。

片刻,他强压住怒气,冷酷道:

“削去景王王位,将他移交大理寺,让大理寺卿以戕害后妃龙胎罪论处!”

西苍律,戕害后妃龙胎,当处五马分尸之刑。

016 不再爱

太监领命,匆匆要去宣旨。

宁卿卿打破沉默:“慢着。”

“怎么?”慕容泽目光如刀,“自身难保之人,还想为他求情?你们两,可真是郎情妾意啊。”

慕容放聪明机警,若不想被捕,没有人找得到他。

宁卿卿明白,他之所以杀回皇宫,是为自己。

他如此有情有义,自己怎能让他受五马分尸之刑?

“不是求情。”宁卿卿扬眉,“而是交易。”

“交易?”

慕容泽一怔,同时怔住的,还有碧桃。

这个贱人,半截身子入土还敢谈交易,她要答应和亲来换慕容放一命么?

贱人天生狡诈,又或许,还有别的盘算?

“对。”宁卿卿一动不动的盯着神色冷峻的男人。

作为曾经匡扶他安定天下的将领,她很清楚眼下局势。

南越自从几年前大败,一直心有不甘,再加上有“战神”战惊石的加持,兴兵动武不是什么奇事,奇怪的是北昭同时出兵,形成合围之势。北昭地处自然条件艰苦的北方大地,多年以游牧为主,经济文化相对落后,一直也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根本不敢来扰,此次明目张胆的进攻,实在蹊跷。

慕容泽肯定也是想到这点,因此特派密使前往。

不过,北昭王要自己和亲是什么意思?两人可从未见过。

“皇上……”碧桃思忖宁卿卿肯定有算计,委婉提醒,“娘娘小产伤心欲绝,能请您先去探望她么?”

天牢昏暗,宁卿卿的双眼却如最闪耀的星辰一般,熠熠生辉,闪闪晶亮。

慕容泽猜测她必定有了什么主意,于是摆摆手:

“你先回去,好好照顾初初,朕待会儿即刻赶来。”

眼看碧桃咬牙切齿的离去,宁卿卿不由扬了扬惨白唇角,主动道:“北昭历来奉行和平免战政策,突然出兵,实在奇怪,想必皇上也有所察觉。我想要的交易是,皇上放过小放,并以皇族之名起誓,有生之年不取他性命,也不会让其他人取其性命,同时许他富贵安乐。只要皇上允诺,我答应去北昭和亲,同时……”

“还说你不是为他求情!”

早料到她要保慕容放,此刻亲耳听到,慕容泽心里滚动着一团炽热火焰,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紧缩。

他又在生气。

宁卿卿已经记不起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喜怒无常。

不过,他为何动怒,这已经不重要。

“求情和交易的区别,皇上不懂么?所谓交易,皇上与我,双方平等,而且刚刚我的话还没说完,为了让皇上觉得交易划算,我还有后续计划。见到北昭王之后,我会设法打探清楚他们突然举兵的原因,也会找机会,刺杀北昭王。北昭王一死,北昭便会陷入大乱,再也不足为惧。”

她说得云淡风轻,却又胸有成竹,自有一股挥洒自如的气度。

慕容泽忽然想起从前两人并肩征战的日子,那时,他总想,上天真是厚待啊,把卿卿赐予自己。

“你武功尽失。”他提醒,声音轻如线。

“刺杀有很多方法。”

沉默。

许久之后,心里乱糟糟的慕容泽又开口:

“小放……对你来说,如此重要吗?”

“士为知己者死。”怎么会不重要呢,当自己身陷囹圄,陷入绝地,他是唯一相信自己的人啊。

“你……”

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慕容泽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郁闷,一个泥菩萨过河的女人竟敢和自己谈交易,真是胆大妄为,不知死活;

他暴躁,小放居然是她的知己者,他们的感情已经好到这种地步,而不是普通兴起么?

他也烦乱,北昭一旦溃败,南越就不再可怕,身为帝王,自然清楚这是最好的办法。

宁卿卿似乎料到他嗫嚅着要说什么,一丝恨意和决绝荡过眸心,淡漠道:“皇上无须纠结,我这么做,没有为您牺牲的意思,所以,您不必费心以后怎么向当今皇后娘娘交代。说了,这就是一场交易,我想要小放活着。如果非要冠上什么名头,那么,就算我不忍心看西苍百姓再受战乱之苦吧。时间紧迫,还请皇上尽快决断。”

**

走出天牢时,下起扯絮般的大雪。

透过纷飞雪花,太医和宫人疾步走向天牢,慕容泽远远望着,忽然觉得心底荒芜一片。

就像这被雪覆盖的草地,仿佛来年再也抽不出绿芽。

交易已经达成,十日之后,宁卿卿顶替松阳郡主之名,和亲北昭。

“皇上,去静姝宫探望皇后娘娘么?”吴公公小心开口。

“去……”

脑海里一遍遍盘旋着宁卿卿刚才的表情,冷漠,淡然,义气,悲悯,唯独少了什么。

他慢慢踱向前,努力的思考,究竟少了什么。

“静姝宫……”

他喃喃,眼前浮现出宁初初那张娇媚温顺的脸时,骤然醍醐灌顶——

唯独少了的,是往日的仰慕和爱恋。

宁卿卿……已经不再爱自己。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慕容泽脚步凌乱,踉踉跄跄扶住雕刻龙纹的圆柱,吓了吴公公一大跳: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慕容泽捂住嘴,将腥甜咽下,“景王现在何处?”

吴公公察言观色,斟酌道:

“应当囚禁在景王府。没有您的旨意,他是亲王之身,旁人不敢放肆。”

“宣他进宫。”心口密密麻麻的隐痛,慕容泽努力直起身子,遥望阴沉沉的天边:

“同时,将蓬莱小筑尽快收拾出来。”

这是要软禁景王,以防他阻挠宁卿卿和亲。

吴公公心下明白,恭敬领命。

与此同时,静姝宫。

雪下得越来越密,宁初初披着绯红狐裘走来走去,焦躁不安。

“娘娘,来,先喝杯热参茶吧。”碧桃一边递过参茶,一边接过宁初初手里的錾金小暖炉。

“皇上怎么还不来?你到底有没有说我小产?”

“肯定是那贱人还在千方百计挽留皇上,说什么交易,估计就是想趁机出狱。”

“贱人!”宁初初怒叱,目光似淬入冰棱般,“我们还是太好心,居然留她这么久!”

将茶碗交给丫鬟,碧桃小声附和:

“谁知道她那么命大,中毒引产都不死。皇上没旨意,我们贸贸然弄死她,易引火烧身。”

“娘娘,碧桃姑姑!”太监总管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禀告:

“小李子说,皇上正召见景王,他偷听了一耳朵,据说宁卿卿答应和亲,皇上饶恕景王……”

017 狐狸精

听了太监的话,宁初初花容失色,立刻命他再行打探。

没过多久,情况被摸得一清二楚。

听完太监的叙述,正在用膳的宁初初气得将碗砸去门框,柳眉倒竖,阴鸷满面。

“贱人!该死的贱人!这么一来,她不仅逃出生天,还能混个北昭宠妾当当吗?”

严肃挥退伺候的若干宫女,碧桃亲自弯腰,拾起一块又一块碎片,沉着道:

“娘娘莫慌。”

“都什么时候了,还莫慌?我假意怀孕,为的就是利用这一假胎,把她和慕容放那个臭小子置于死地,结果呢?大冬天被踢进刺骨湖水,冻得不轻,还差点淹死,他们居然一个相安无事,一个还要……”越说越气,宁初初把桌掀翻,佳肴瓷器碎烂一地,“气死我,气死我了!我小产啊,皇上居然也没有第一时间过来探望,他们死灰复燃了吗?狐狸精,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还改不了一身骚!”

见她歇斯底里,碧桃一时无言。

谨慎吩咐太监守去外头,她将银火炭拱了拱,然后一边替她顺背,一边安抚道:

“再怎么狐媚,她也要即将去北昭。皇帝能惦记一个委身其它男人的女子么?况且,她和慕容放还牵扯不清。”

“可是,阿泽一直未下令处死她。”宁初初怨怒。

“娘娘没有发现么,皇上是个颇念旧情的性子。”碧桃替她轻捏着双肩,“那天,你言语激怒陈松行刺,他一来,看到我们早就安排好的青梅薄玉,立刻激动不已,还很快封你为后,都是他念旧情的表现。宁卿卿那个贱人,身手一流,脑子活泛,曾经助他登上皇位,他也不想被人诟病过河拆桥。不过……”

“不过什么?”

碧桃沉吟半晌,冷道:

“不过,除开保住慕容放,她和皇帝的交易还有什么内容,我们不得知,所以,这一回,必须斩草除根。”

杀意掠过宁初初的面庞,她迫不及待追问:

“可是,和亲的队伍必定有多人护送,怎么下手?”

“娘娘放心,老奴来安排。以后的后宫啊,娘娘保管一枝独秀。”

秀美中透出阴冷的面庞这才露出浅笑,宁初初转身握住碧桃的手,眼睛里多出几分孺慕之情:

“辛苦姑姑了。要不是您,我当年也活不下来,更不知道身负血海深仇,也不可能将仇人手刃,为娘亲复仇。”

碧桃怜惜的摸了摸她,钗甸冰凉,她微笑着,素来冷肃的脸亦泛出几丝怅惘和疼爱:“想当年,玲珑阁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名号,和桃花坞不相上下,阁主美貌温柔,满腹才华,只可惜……爱错了人。她不该爱上宁轩,不该情难自禁,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落得个红颜薄命,玲珑阁灰飞烟灭。”

宁初初只从碧桃的画中见识过娘亲的风采,确实是位耀眼夺目的美人。

她唏嘘不已,唇畔冷笑如霜:

“是啊,她不该。宁轩潜入玲珑阁偷看秘籍,其实还是为了宁卿卿!”

“初初……”

碧桃捧住宁初初的脸,这么多年,她们名为主仆,实为母女。

当年,南越皇帝贪图玲珑阁藏有众多兵书,出兵血洗玲珑阁,阁主林婉词曾向宁轩求救,宁轩因痛恨她当年下药,导致他迷乱间和她颠\鸾倒\凤一\夜云\雨,拒绝出手相救。玲珑阁很快被南越兵抢劫杀戮一空,林婉词弥留之际,将尚在襁褓的宁初初托付给侍女碧桃。她告诉碧桃,希望女儿在失去母亲之后,可以得到父亲的爱,即使微薄。

眼看着林婉词惨死,碧桃心如刀绞。

她怎么可能忘记,阁主生前有多爱宁轩,而宁轩又有多么冷血无情?

“你要答应我……”她哽咽,“千万不要像你娘亲一样傻傻爱上慕容泽,男人的心,比女人冷硬太多。”

“我不会。”宁初初按住她干瘦的手,纤眉微微挑出藏匿于心的yu望:

“我喜欢他的英俊多情,但是,我更喜欢他的权势。姑姑,你说得对,只有权势,才是最好的东西。”

**

十日一晃而过。

经过精心调养和收拾,宁卿卿看上去好了许多,不过还是很瘦,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

大红貂毛掩映着她巴掌大的脸,灯火照亮又开始洋洋洒洒的雪花。

她望着沐浴灯火色泽的男人,他一身墨黑狐裘,长身玉立,容颜清俊如初见。

只是,容颜似初,而人心,却不复当初。

“皇上乃九五之尊,希望……”她看也不看身披纯白狐裘的宁初初,平静开口,“您能遵守承诺。”

慕容放被软禁于宫中的蓬莱小筑,她辗转打听到。

不过,她并没有提出异议,因为她清楚,假如慕容放行动自由,和亲一事他肯定会拼命阻挠。

在失去父亲,师哥师姐之后,她不希望唯一的好友也消失。

“朕……金口玉言。”

慕容泽幽幽望着风中独立的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意识到她不再爱自己,他的心,便一直隐隐作痛。

就像此刻,他竟然荒诞的想,是不是能改变主意,不让她去北昭?

“姐姐,您真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么?”宁初初清泪盈盈,梨花带雨,“这一别,我们姐妹不知还有没有相见之日。”

“最好没有。”

宁卿卿冷冷睨向留下鳄鱼眼泪的女人,言辞锋利:

“若有,我会亲手杀了你。”

“你大胆!”

伴随着慕容泽的暴呵,宁初初的泪落得更急: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初初究竟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姐姐是在埋怨我不该坐上皇后之位么?”

“够了!”装腔作势,令人作呕,宁卿卿扬眉,樱红优美的唇畔忽然浮出一丝笑:

“临别在即,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皇上说。”

慕容泽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的笑,此时再见,心神不免恍惚。

然而,她这一笑与往日不同,似乎带有两分挑衅,两分悲凉,两分悲悯,还有几分报复。

“姐姐这是真的记恨上初初了么?”

宁初初还在嘤嘤啜泣,慕容泽第一次听得烦躁,吩咐近身吴公公搀皇后上马车。

“有什么话,说吧。”

018 忆青梅

寒风呼啸,吹乱披风上的貂毛和她垂落鬓间的发。

一红一黑,时不时掠过簌簌扑落的白雪,又纯又烈的颜色,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宁卿卿动也不动的凝望着慕容泽,脑海中回想起两人的初见——

那年深秋,先皇携小太子外出巡游,圣驾降临桃花坞。几岁的她还不懂人情世故,每日只知道没心没肺的玩耍。傍晚,她追随一只调皮的小闪电貂去碧潭周围,忽然听到噗通一声。她很快冲过去,只见一个男童正在水里挣扎,他的身体已掉进去,只留黑漆漆的头和两条手臂在水面晃动。

他似乎很惊慌,也很害怕,连救命也忘记喊。

宁卿卿没有多想,一个猛子扎入,迅速游过去,将他托住。

虽然水性好,她年纪总归还小,快到岸边时,她有些乏力了。

这时,一直脸色青白的男孩忽然用力拉住她的手,闭眼乱喊:

“别杀我!别杀我!”

从小生活在隐居避世的桃花坞,宁卿卿天真烂漫,对人心险恶从未了解,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一个几岁的男孩,以致于让他留下这么大恐惧。她打起精神,费力游上去,又将吓得不轻,半昏半醒的男童拖拽上去。碧潭离房子有点远,秋风萧瑟,吹得人冷去心里,宁卿卿想办法生起火,将两人的衣服烘干……

回忆戛然而止,宁卿卿菱唇微启,看向慕容泽,轻轻开口:

“哥哥很怕水吗?别怕,以后我保护你啊,在任何有水的地方,我水性极好呢。”

“你叫什么名字?”

“爹爹和娘亲叫我小青梅。”

“小青梅?”

“对呀,爹爹说,这个名字是为纪念他和我娘亲青梅竹马。”

慢慢说完,在慕容泽怔仲的神色里,她决绝转身,稳稳踏入马车。

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和对话如潮水般袭来,等陷入回忆和疑惑的慕容泽回过神,车队已然消失在黑夜深处。

他立在远处,久久不能心安——

自己和初初之间的对话,她为何记得这般清楚?

**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太极殿里,慕容泽批完奏折,无端端又想起这一句。

和亲的队伍已经出发三日,按照约定,再有三日,他们即将抵达毗邻北昭的驿站,北昭将派军队前来迎接。

“皇上,静姝宫的人说皇后娘娘这几天身子仍然不适,您要不要去看看?”

见皇帝陷入沉思,吴公公轻声询问。

天晴雪霁,夕阳残留一线金光摇曳在庭院里。

红梅傲立深冬,暗香潜入鼻尖。慕容泽莫名想起,宁卿卿从前,很是喜欢梅花。许久之前,他还笑话过她,说明明是从桃花坞出来的,怎么会喜欢梅花?干脆把桃花坞改成梅花坞好了。那时,她笑语琅琅,一柄剑舞得眼花缭乱,身影如燕,暗香袭人,恰如梅花傲雪,别有风姿。

卿卿……

“皇上?”这几天,皇帝老是走神,纵容伺候多年,吴公公也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朕听着呢。”慕容泽攀下一枝梅花,脑海里似乎有根看不见的线在连缀。

他突然问:“娘娘不适,太医怎么说?”

“说还是落水小产引起。眼看年关,届时祭天地等仪式都需要帝后亲临,娘娘估摸着也着急。”

当年救自己的女孩,不是水性极好么?

他又问:“那日在御花园的情形,有几人亲眼目睹?”

“除开娘娘和碧桃姑姑,其他人都隔得比较远,要说亲眼目睹,估计只有景王爷了。”

“你吩咐一个办事稳重的人,挑点好补品给娘娘送去,就说……”慕容泽将梅花轻轻弹回去,夕阳照映的俊脸,冷峻异常:

“就说朕还有奏折要批,晚点过去。”

“是。”吴公公追上大步迈向门口的皇帝,“那皇上,我们现在去哪儿?”

“蓬莱小筑。”

蓬莱小筑需乘船抵达,慕容泽身披黑色大氅立在船头,远远就瞧见慕容放正瘫在躺椅里灌酒。

他皱眉,一边抬起长腿,一边斥道:

“若母后还在世,看到你这幅鬼样子,不知道该多伤心。”

醉眼朦胧的慕容放用力看清楚是谁,嗤嗤讥笑:

“若母后还在世,看到皇兄变得这么铁石心肠,或许她会后悔让你成为太子。”

“放肆!”挥挥手示意看管的太监将他酒壶夺走,慕容泽冷道:

“她就这么好,好到让你不惜与朕这个亲哥哥为敌?还不惜放浪形骸,全无半点王爷样子?”

不提宁卿卿还好,一提,慕容放压抑的怒火立刻燃烧。

他蹭的站起,胡须拉茬的脸布满憔悴:

“皇嫂一直都好,是皇兄有眼……被人蒙骗,看不清楚!”

“她再好,也是你皇嫂!”

“我当然知道!对,我对皇嫂是有倾慕之意,但是,不管皇兄你信与否,我们清清白白,并无逾越!”慕容放握拳,脸庞涨红,年轻明亮的眼睛里荡过几许黯然,“在皇嫂眼里,我就是弟弟而已。”

最后一句,让慕容泽莫名舒坦。

他难得没有再叱责,问出此行的目的:

“那天在御花园,你一脚把皇后踢进湖里,把所有情形跟朕说一遍,点点滴滴,不要遗漏。”

话题变得太快,慕容放不由讽刺道:

“皇兄要秋后算账?真可惜,那天没有淹死她!”

“淹死她?”

小筑四面临水,格外清冷。

慕容泽走近火盆,将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放在上方慢慢烘烤。

“她的水性可是极好。你想杀人,一点准备也不做么?”

他不紧不慢说着,锐利眼神紧紧锁住慕容放,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哈哈,她?充其量也就是个会游泳吧,皇兄对‘水性极好’四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慕容泽挑眉,逼近慕容放,命令道:

“把那天的情形,再给朕说一遍,快点!”

“还有意义吗?”慕容放就是不肯乖乖合作,“皇兄把她送去北昭和亲时,怎么就没想到要问清楚一些事?”

像是一块隐藏的伤疤被戳到,慕容泽冲过去狠狠揪住慕容放,将他按在桌畔,冷戾下令:

“说!”

“皇上,宫外传来急报,去北昭和亲的队伍遭到暴徒袭击!”

019 悬崖恨

吴公公声音尖细,拖曳出的尾音轻轻颤抖。

慕容泽像是被谁施了定身术,身体僵硬,石化,瞳仁里的光亮迅速湮灭,转为沉沉暗寂。

慕容放也愣了片刻。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用力推开兄长,大步跨去门口,提高声音问:

“皇嫂怎样?”

听到这句,被推得趔趄几步的慕容泽也清醒几分。

他按住金丝楠木的椅背,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目光也不由投向门外眉头紧皱的宫人。

“她……”吴公公犹豫。

“快说啊!”慕容放怒了,伸手拽住吴公公的衣裳,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送信的人说他们遇袭的地方是临近北昭的天琊渊,皇上和王爷应当有耳闻,那地方悬崖高耸,密林幽深,到处是野兽沼泽……”

“所以?”

慕容泽终于开了口,两个字,仿佛用尽全部力气。

吴公公被慕容放掼去地上,他迅速跪直身体,一鼓作气说完:

“暴徒残忍无道,大肆抢劫杀戮,送亲的人几乎全部死掉,松阳郡主掉下悬崖,尸骨无存。”

“啊!”

一声发自胸腔的怒吼从慕容放嘴里迸出,痛苦无处发泄,他瞪着一双怒红的眼,对门板拳打脚踢,边打边嚎。

相比他的激动,慕容泽看起来冷静不少。

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胸腔里面的那颗心脏,跳得究竟有多快。

而在那阵无法控制的快之后,又迅速寂灭,好像烈火焚烧过的灰烬,再也没有生机。

“去,让李蒙带人去找。”

李蒙是禁军大统领,守卫西苍皇城的大将,吴公公迟疑时,慕容泽突然暴呵:“快去!”

吴公公连滚带爬,冲向小筑门口去宣旨,满腔愤懑的慕容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将慕容泽擒住,压去身下。

砰……砰……

慕容放的拳头砸向慕容泽,质问道:

“现在去找有什么用?天琊渊那个地方,武功高强的人都不敢进去,她呢?她被你害得失去武功,遍体鳞伤!”

“慕容泽,你这个没良心的男人,母后为什么会生下你,为什么!”

“你说,皇嫂究竟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就凭几句指摘,几封信件,一个贱人的话,你就断定她有罪,慕容泽,我要杀了你!”

一拳又一拳,慕容泽完全没有反抗。

他还沉浸在宁卿卿尸骨无存的消息里,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魂魄。

“王爷,您住手啊王爷!”

吴公公折回来看见这一幕,吓得屁滚尿流,赶紧爬过去拉扯慕容放。

他不会武功,哪里是发狂之人的对手,一下就被甩开。

“说话!你说话啊!”

若在平时,慕容放绝不是皇帝的对手。

瞅着不言不语的皇帝像是中了邪,吴公公没办法,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

“王爷,您听老奴说,松阳郡主去和亲,是为您啊,是为保住您啊!”

“你说什么?”

“住嘴!”

兄弟俩一齐出声,呵向坐在门沿处的吴公公。

慕容放停手,踉跄走过去,像拎小鸡一样拎起他,皱眉重复:

“你刚说什么?立刻给本王再说一遍!”

“放开他。”

慕容泽按住慕容放的手,他感觉到,弟弟的脉搏跳得很厉害,身体也在颤抖。

“他说的,是真的吗?”一股力道震向臂膀,慕容放不得不松手。

巨大痛苦化作潮水,一波波袭来,将慕容泽灭顶湮灭。

他不相信宁卿卿就这么死了,她是多么坚强勇毅的一个人啊,在天牢受那么多折磨,也还顽强活了下来。

“真或假,还有意义么?”

同样的反问,让慕容放无言以对。

片刻,他忽然直挺挺跪在兄长面前,晦暗的脸再不见之前的轻纵张狂。

“我慕容放,自请削去景王之位,贬为平民,还请皇上恩准。”

慕容泽俯视着他,阵阵晕眩里,他瞧见小放脸上挂着两行泪。

“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找她。不管她是不是为保我而去和亲,我都要去找她,请皇兄恩准。”

有史以来第一次,慕容泽忽然很羡慕自己这位王爷弟弟。

他骄纵任性,想闯天牢就闯天牢,不用顾忌文武大臣,后宫诸妃。

他不管不顾,亲王之位,说不要就不要,也不要考虑战争在即,黎民百姓。

反观自己,呵,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朕……”慕容泽慢慢转身,他不允许别人瞧见自己眼眶的湿润,“准了,如果你能答应朕两个条件。”

“皇上请说。”

“第一,将那日御花园的情形仔细复述一遍;第二,若找到她,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朕。”

一番秉烛长谈。

慕容放着急出宫,跪地辞行:

“皇上,草民此去不知归期,还望皇上保重龙体,平安喜乐。”

终归是血缘至亲,慕容放也看得出,兄长的心,其实也在滴血。

或许是自己真的历练还太少,否则为何看不懂他和皇嫂之间的是非所有?

龙椅冰冷而孤独。

慕容泽形单影只坐在里面,轻轻回应:

“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我会。”

慕容放匆匆出宫,或许是夜明珠的灯光太晃眼,慕容泽又开始晕眩。

他扶着吴公公的手往寝殿走去,黑暗里,急报匆匆传来:

“报!皇上,南越兵由战惊石带领,连克边境三座城池,南方告急!”

**

“皇上,您咳得这么厉害,娘娘给您炖了川贝雪梨汤,喝点吧。”

吴公公将碧玉碗呈上前,慕容泽支着头,望着一份又一份折子,疲惫不堪。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

距离宁卿卿前往北昭和亲,过去四年。

这四年,不管李蒙,慕容放,亦或者他人,都没有找到她,真真尸骨无存。

这四年,南越在战惊石的带领下从不间断进攻,北昭彻底沦为墙头草,时而与南越合作,时而攀附西苍。

天下再度陷入大乱,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一方面要应付战事,一方面要想办法让百姓过得好点,慕容泽几乎呕心沥血,殚精竭虑。

去年,南方洪灾泛滥,诸多人受害,他不惜放下自尊,派使臣前往南越,试图与战惊石讲和。

结果,传说还算爱戴百姓的战神一口拒绝,让使臣带回一句惊心动魄的话:

“若想和谈,除非宁卿卿死而复生。否则,必灭西苍,必杀慕容泽。”

020 长相思

战惊石这话放得轻狂,让西苍诸臣愤怒不已。

两国明明势力相当,却一直鹤蚌相争,时不时让北昭得利。

很多人不明白南越这是发了什么疯,慕容泽却明白——

战惊石这是在为宁卿卿复仇,或者说,宁卿卿死了,他要报复差不多是凶手的自己。可是,宁卿卿不是西苍的皇后么,他一个南越贼,凭什么为她报仇?战惊石这个自恋自大的家伙,卿卿的眼里从未没有过他,他何必如此把自己看重,甚至不惜以流血和伤亡为代价。在他心里,卿卿就这么重要?

两国交战,这些话,慕容泽自然无法亲自问出。

除开像其他人一样的愤怒,更多的,是心痛。

小放找不到她,自己的人找不到她,战惊石肯定也找不到她……那么,她真是死了么?

理智告诉慕容泽,宁卿卿掉下那等万丈悬崖,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是,每每这么想,他便心痛如绞,从而引发难以抑制的咳疾,咳得五脏六腑好像都要从嘴里吐出来。

“咳咳咳……”

无法控制的咳嗽牵引着胸腔疼痛,他又咳起来,拎着的折子掉落龙案。

吴公公连忙帮他顺背,同时低低劝谏:

“皇上,您咳得这么厉害,还是喝一口吧,娘娘有心,不管您喝不喝,她每次都……”

慕容泽推开他,星眸深邃如夜,语气微微上扬:

“什么时候轮到你替朕做主了?”

“老奴不敢。”吴公公连忙跪地,冒死解释,“老奴只是觉得不解。当年景王爷走之前说得很清楚,娘娘落水时惊慌失措,不像水性极好的样子,老奴猜测,皇上您肯定有所怀疑。既然有所怀疑,皇上为何不去证实?容老奴说句冒犯,太医院,碧桃,还有天牢狱卒,这些人只要皇上想,都能撬开嘴巴。”

又是一年寒冬。

积雪反射的光映入太极殿,流光溢彩的殿里越发显得金光闪闪。

慕容泽拾起朱笔,摊开一张云锦纸,落笔的同时轻轻开口:

“是啊,只要朕想,撬开很多人的嘴巴不难。你肯定还奇怪,明明有所怀疑,朕为什么还让她搬去凤栖宫,对么?”

吴颂从十岁开始跟随当时还是小王爷的慕容泽,对主子十分了解。很多时候,慕容泽只要轻掀一下眼皮,他就清楚皇帝想要干什么。唯独这一回,他看不懂,也想不透。他猜得到,慕容泽或许有些后悔当年没有把事情彻查得更加清楚,也后悔送宁卿卿去和和亲,只是四载已过,难道还没有看开么?

按照皇帝以往的性情,宁卿卿死了,把罪魁祸首揪出来,严惩不贷,也算报仇了啊。

他不仅没有,却反其道行之,没有掀开往日真相,还让宁初初好好坐在皇后位置,甚至住去了凤栖宫。

“是,老奴想不通。”

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落与云锦上方,吴颂偷瞄一眼,“青梅”两个字在帛上晕染。

慕容泽端详着墨迹,像是在回答他的疑惑,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她不在了。留下和她相关的,也只有那些了,朕又怎么舍得亲手毁去?”

吴颂一愣。

这个她,是指宁卿卿?

她已经不在,皇帝这才发现自己情根深种,所以想留着与她相关的人和事,即使……是仇人?

难怪这几年皇帝虽然给予皇后无上荣耀,但是,态度冷淡得令人发指,原来如此。

“皇上,您……”

能言善辩的太监总管吴颂,生平第一回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言语。

他想了又想,委婉劝道:

“假如她还在,肯定希望看到皇上保重龙体,重振西苍。皇上,老奴还是去请太医来看看吧。”

“不必。”

慕容泽挥手,继续拾起奏折。

吴颂不敢打扰,静悄悄的退出。

他估摸皇帝是不会喝宁初初吩咐人送来的川贝雪梨汤,想着还是吩咐去请太医院医正亲自煎熬一碗合适的止咳药过来,于是领着两个徒弟出门。刚一出门,便瞧见立在殿前的宁初初,她一身银色宫装,外披胭脂红的斗篷,青丝挽髻,眉目秀雅,相比四年前的柔弱怯懦,越发的风姿出众。

“吴公公,这是要去哪里?”

宁初初悠扬吱声,碧桃立刻横手,拦住吴颂的去路。

皇帝都没有任何表示,吴颂自然不敢得罪皇后和心腹嬷嬷,弯腰回禀:

“老奴去太医院,皇上仍然咳嗽。”

“这天气,一日比一日冷,皇上夙夜劳累,咳疾肯定要犯的。”

宁初初跨上前,低声问:“公公,本宫送去的川贝雪梨汤,皇上喝了么?”

“今日兵部送来许多奏折,皇上还在忙。”吴颂打起哈哈。

“忙到喝一碗汤的功夫都没有?”

宁初初提高音调,矜持微笑的面庞立刻浮现出厉色。这怎么能不叫人生气?四年来,皇帝以战乱繁忙和缩减开支为由,没有选秀充实后宫,她确实像碧桃姑姑所说那样,成为后宫一枝独秀,还搬去历代皇后寝殿凤栖宫居住,问题是,皇帝这她这枝“独秀”压根不闻不问,冷淡至极,再无从前那般柔情款款,细致体贴。

她什么法子都想过,扮贤良淑德,演身体不适,甚至还让碧桃去联络过朝臣,让他们劝谏膝下空荡的皇帝孕育子嗣……

很可惜,没有一个法子成功。

慕容泽似乎打定主意不要子嗣,谁跟他扯一句继承大统之类的话,他便会震怒,犀利反问:

“怎么,在你们眼里,朕老到需要马上册立太子的地步吗?朕的江山,你们着什么急,还是……你们想替朕看管这江山呐?”

指摘皇帝老迈,包藏谋逆之心,这些帽子扣下来,谁受得住?

别说那些朝臣不敢,连宁初初也不敢多嘴。

吴公公满脸堆笑,低眉顺眼的解释:

“娘娘您知道,南越贼前两天又打进香洲城,皇上正繁忙着呢。”

“香洲城不是才收复没多久么?”宁初初疑惑,“战惊石是不是疯了啊?姐姐也真是,为国捐躯本是好事,结果呢,她一死,战惊石居然想灭她的国,为她报仇?这战神的脑袋,是不是歪的啊?简直匪夷所思,莫名其妙!害得我们西苍这几年没一天太平日子,真是造孽!”

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明黄闪至,碧桃适时道:

“大小姐罹难,作为亲人,娘娘您和奴婢也痛心。这战惊石对大小姐,情深义重啊。”

021 神秘人

宁初初背对着殿门,轻笑一声:

“可不是么?对姐姐情深义重的人,还真不少。可惜啊,她命数不好,不能活着享受他们的情分。”

瞥见慕容泽脸如玄铁,碧桃赶紧拉了拉她的广袖,义愤填膺的附和:“不过,还是娘娘说得对,就算有什么情分,战惊石这人也做得太过分!大小姐可是我们西苍国的人,他凭什么打着报仇的旗号?依奴婢看,他就是羡慕我西苍地广物博,政通人和,想要侵犯西苍,扩张他们的版图。”

宁初初收到暗示回眸,瞧见慕容泽负手在后门处,立刻嫣然一笑,娇滴滴的道:

“皇上出来了?臣妾好几天没有见到您,记挂您的身体,特来殿外等候,看看您好些没有。”

又是几声咳嗽,慕容泽握拳至唇畔,清清嗓子。

“朕很好,回去吧。”

淡漠疏离的一句说完,他就要转身。

宁初初哪里肯干,提起裙踞追上去,蹙眉道:

“皇上,让臣妾留在这里伺候您,好吗?臣妾什么都能做,研墨,端茶……”

慕容泽蓦然止步,宁初初差点撞上他,慌忙停步,身体眼看往后趔趄,她眼巴巴指望慕容泽会伸手搂腰,一丝力气不使,然而,近在咫尺的男人只是平静如渊的凝视过来,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她没办法,只能摇摇晃晃站稳,以免摔倒失了仪容。

“不必。这些事,吴颂会安排人做。”

眼神像鹰一样梭巡而过,慕容泽刚说完,宁初初扑上去紧紧抱住他,声泪俱下:

“皇上,是不是臣妾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您对臣妾如此冷淡?要是臣妾做错事,您说出来,臣妾一定改,行吗?”

她用了熏香,浓郁扑鼻。

慕容泽岿然不动,落在她额顶的眼睛似深深枯井。

“有些错……”

“报!”

急报声远远传来,慕容泽握住宁初初的肩,用力将她推开,长腿迈出门外,凛然道:

“如何?”

“启禀皇上,驻守香洲城的郭将军……于昨夜失踪,其属下找遍香洲城,也不见其人。”

慕容泽眉头紧皱,厉喝:“什么?”

主帅阵前失踪,势必会影响士气,是南越贼的诡计吗?

手捧急报的战士战战兢兢又道:

“还有……”

“还有什么,你快说啊,非要皇上着急吗?”吴颂见皇帝脸色不好,适时道。

“据探子回报,战惊石派出攻打香洲城的前锋大将战岳……也失踪了。”

吴颂目瞪口呆的喃喃:“这么奇怪?”

“双方首帅失踪,一触即发的战局陷入胶着,彼此都按兵不动。探子报,南越也送信请示战惊石去了。”

“是不是有人故意捣鬼啊?”

宁初初暗暗和碧桃对视一眼,都觉得惊奇,这事邪门得很,莫非有什么内情?

慕容泽来回踱步,思忖半晌后吩咐:

“八百里加急送往香洲,务必密切关注南越贼动态,小心有诈。如若敌方不动,不得轻易反扑。”

士兵领命离开,慕容泽直接无视宁初初,领着吴颂大步走回太极殿。

大概是得了吩咐,殿门在他们进去后立刻关闭,气得宁初初粉腮涨紫,将一条丝帕揪了又揪。

宫道漫长,她坐在晃晃悠悠的辇上,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究竟为什么呢?

之前的事败露了么?

如果那样,慕容泽不纳新人好说,为何还将自己留在皇后宝座?他念旧情不错,但心狠手辣的程度却和任何一个帝王无异。

“姑姑,你怎么看?”越想越觉得蹊跷,宁初初睁开凤眸,看向碧桃。

碧桃跟在辇旁,面色凝肃的问:“娘娘可听说过银甲军?”

宁初初摇头,凤钗上垂落的宝石清脆叮当。

她掌管后宫杂事繁多,又要挖空心思挽回帝王宠爱,对外面的战局关心甚少。

“哪国的?”

金碧辉煌的凤栖宫近在眼前,待进去,挥去众人,碧桃才回答:

“不是哪国的,就是一支人数不多的队伍,个个身披银甲,绝技傍身。”

“你怎么知道的?”宁初初端起茶碗,奇怪道。

“老奴听外面的人议论的。当初为彻底杀掉那个贱人,老奴求助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万血楼。他们的楼主,曾去玲珑阁借阅过武功心法书籍,对阁主也是颇为怀念,所以答应老奴,为阁主手刃仇敌。上旬我不是请示娘娘出宫么,就是因为万血楼的楼主来帝都了,他想见老奴一面。”

宁初初是个从来只看重结果的人,过程对她来说,分文不值。

所以,她并不知道当初碧桃是动用什么人杀死宁卿卿,此刻听闻,不由嗔道:

“万血楼……就是那个传说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万血楼?与他们合作,靠得住吗?”

万一被这种趋附利益的小人出卖,岂非自掘坟墓?

碧桃点头:“娘娘放心,而且……即使他们想反水,只怕也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

“上月底,万血楼被一行人覆灭,只剩楼主仓皇逃出,他来帝都,是想请娘娘和老奴遣人保护他。而覆灭万血楼的,就是那银甲军。楼主说,他们个个身手不凡,十分可怕。领头的,就是一位蒙着面的神秘人,戴着银面具,披着银软甲。老奴有种荒诞的预感,这支银甲军和南越西苍将领失踪之事有关。”

宁初初从小在桃花坞长大,虽有碧桃亲自调-教,心性恶毒却不复杂。

纤细柳眉皱了又皱,她抿了口花茶,奇怪道:

“何以见得?”

“娘娘您想,郭将军和战岳都是高手,能够从万军当中掳走将帅,必有周密计划和高手配合……”

端着錾花小暖炉,宁初初沉默许久。

风过,吹落树上积雪,簌簌声音清晰可闻。

碧桃见她两道纤眉紧紧锁成一团,以为她仍在担心万血楼,又道:

“娘娘您放心,万血楼楼主目前在我的严密监视下,只要一声令下,我们就能让他变成永远不会开口的死人。”

“不……”

宁初初若有所思的摇头,右手一遍遍抚摸着左手的珐琅护甲,自言自语的喃喃:

“我听说万血楼也有一定规模,突然被人血洗,姑姑不觉得奇怪么?难道……”

“难道那个神秘人是宁卿卿?”

异口同声的一句,碧桃和宁初初同时在对方的眼里看到恐惧。

“不会,不会。那么高的悬崖,还有野兽出没,她不可能还活着。”宁初初被自己的设想吓到,立马又否认。

“为保险起见,老奴还是先把楼主解决再说。”

“快去。”

022 银甲军

太极殿里,慕容泽问了吴颂同样的一句话。

“你可听说过银甲军?”

身为心腹太监总管,吴颂的消息来源既多又广。

他一边慢慢研磨,一边恭敬答:

“听说过。您之前不是提过么,那臭名昭著的万血楼,就是被银甲军所灭。”

慕容泽眯了眯眼,脑海里浮现出诸多流动的念头:

“万血楼楼主,目前已在帝都,而且,被人保护或者说看管起来。”

“皇上知道是什么人?”吴颂抬眸,隐约猜到答案。

几不可闻的嗯了声,慕容泽飞快提笔,朱笔疾落。

写好之后,他将又长又窄的纸卷好,沉声吩咐:

“立刻给暗影传信,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把万血楼楼主保下来。”

最重要的人证,怎么能轻易被人灭口?

吴颂领悟,很快将信件通过信鸽发送出去。暗影是慕容泽特地培养的一支秘密护卫,只听命于他一人,有他们出动,对方再怎么人多势众,估计也达不到目的。吴颂做完一切又折回来,龙椅里的慕容泽正在闭目小憩,这几年,他瘦不少,俊挺面部清晰可见骨骼线条,越发显得清俊孤冷。

“朕总觉得,郭将军和战岳失踪,同银甲军有关。”

给他盖上绒毯时,神色寂寥的男人忽然开嗓。

“能够同时让两位经验丰富的高手失踪,确实需要好的部署和实力。”

吴颂附和着,眉眼一转,很快猜到慕容泽隐晦未提的话:

“皇上可是觉得,银甲军……和她有关?”

不愧是亲近的心腹,慕容泽掀开眼皮,嘉奖的看了他一眼。

他心里清楚,这种念头实在荒诞,甚至虚幻,可是,他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更何况,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上个月,南越西苍在香洲城外对峙五日,当时双方已交火,是夜,双方几员大将忽然身体不适,不得不作罢。经查,是有人故意在他们饮食中下了一种药物,不致死,只会让人前身无力,脑袋昏沉。

当时慕容泽还不觉得有什么,想着是南越贼的花招,严令军中控制伙房人员和食物安全。

他不太清楚南越是否也中了同样的药物,如今再想,可能性很大。

这一回,南越主动攻打香洲城,声势浩大,双方俱派出肱骨大将,眼看要交战,又生事端……

背后那个人的目的很明显,是想尽各种办法阻止战争的发生!

“马上宣左右丞相入宫,朕要亲征!”慕容泽掀开绒毯,掷地有声。

“什么?”吴颂愣住,本能劝解,“事关重大,皇上,您……”

像是有一丝阳光终于照进阴霾沁冷多年的枯井之中,慕容泽大步走向殿门,目光熠熠。

“朕必须去,不管是不是她。”

“可是……”亲征啊,那是厮杀的战场,又不是后宫花园,吴颂觉得头大。

慕容泽回眸,挑眉反问:

“怎么,你觉得朕只能当一个坐在太极殿的皇帝吗?”

“老奴不敢。”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是安全。”双手负在身后,慕容泽迈过门槛,朝庭院里一树怒放的腊梅走去,腊梅明黄,蕊红带白,在冰天雪地里傲骨吐香,像极了从前那个身手无双,满身骄傲的女子,“吴颂,你从十岁跟着朕,朕从小王爷变成太子,再由太子登基,这么多年,你可曾见过朕任性过一回?”

他凝着一朵梅花,眼光柔软而寂寞。

吴颂没由来的心疼,讷讷道:

“老奴记得先帝爷曾跟您训示过,身为帝王,荣耀富贵美色尊荣,这些享之不尽,唯独……不能任性,没有自由。”

先帝之言,言犹在耳。

慕容泽抬眸望向远处苍蓝的天,淡淡道:

“可是,朕想任性这一回。如果注定今生只能任性一次,那么,若非此次,朕必遗恨终生,朕……不想再后悔。”

**

与此同时。

南越安城府衙,一身戎装的战惊石独立窗畔,威猛高大的身材在地面投下一道浓浓的影。

他浓眉虎目,相貌周正,周身萦绕着征战多年而习得的英武和冷硬之气。

“王爷,探子来报,确定慕容泽亲征。”侍卫战峰挎刀走近汇报,“他们已经出帝都。”

“一个郭胜失踪而已,亲征?”战惊石纹丝不动,语带讥诮,“西苍国没人了么?”

战峰有些拿捏不准这位王爷的想法,试探着道:

“他亲征不是很好么?毕竟……王爷想杀了他,灭了西苍。他如今出宫,我们有大把机会。”

颜色深深的松树在北风里挺立,战惊石默不作声,精光闪闪的双眼不由暗淡几分。

杀掉慕容泽,他确实想这么做,尤其是当年得知他竟把她各种折磨的时候!

四年前,西苍皇后宁卿卿卖国通敌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得知她入狱,战惊石二话不说,立刻动身前往西苍帝都,奈何两国距离遥远,等他赶到帝都,桃花坞众人已死。他想营救,天牢守卫森严,凭一己之力不可能做到。他一方面要逃避西苍搜捕,一方面想尽各种办法想救宁卿卿,可惜,慕容泽部署精密,他根本没有机会,得到的,只有她被折磨得惨不忍睹的各种消息。

怒极痛极,只能“曲线救国”。

他快马加鞭前往北昭,以不少银两的代价换来北昭答应同时出兵,之后,再折回南越。

南越北昭围困西苍,没想到北昭王是个小人,居然秘密召见慕容泽派去的密使,还要要宁卿卿和亲。

听到这个消息,他一掌劈裂巨石,恨不能立刻赶去北昭。

不过,北昭大概料到会惹怒他,很快派人来送信,说北昭王要求和亲只是权宜,待宁卿卿抵达北昭,自会将她送至南越。

战惊石立刻答应北昭王又开出的诸多条件,只要宁卿卿安全,其它一切好说。

结果,谁也没想到。

和亲队伍在天琊渊遭袭,战惊石疯狂赶过去,领人找了整整十日,什么都没找到……

“只要王爷令下,属下立刻挑选身手矫健的人去半路截杀。”战峰提议。

战惊石回神,平静看向跃跃欲试的兄弟。

“不。”

“王爷是怕属下不能得手?您放心……”

战惊石摇头:

“本王素来行事磊落,他不是亲征么?好,本王就让他输得明白,甘心。传本王令,即刻动身前往香洲城。”

机会似乎终于来到眼前,战惊石目送战峰匆匆离去,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波澜——

若擒到慕容泽,当真要杀了他么?

她从前可是说过的,慕容泽于她,是最重要的存在。

023 野心起

香洲城。

驿馆不如皇宫舒适方便,随性出征的宁初初连日来吃不好睡不稳,情绪狂躁不已。

她将装有翡翠珍珠丸子的碗狠狠砸向地上跪的厨师,尖生叱责:

“这什么鬼东西,啊?本宫要吃的翡翠珍珠丸子,究竟会不会做吃食?”

“娘娘息怒,是奴才的错!奴才的错!”

碧桃走进来,看到的就是厨师把头磕得砰砰响。

她一看碎碗立刻明白发生什么,温和将厨师打发了,转身替宁初初边捏肩边劝:

“娘娘,宫外比不得宫里,将就些吧。”

“哼!”

宁初初一甩锦帕,埋怨堆满妆容艳丽的脸:“皇上亲征居然要带我一起,起先我还高兴坏了,以为他回心转意,结果……”她推开碧桃的手,在不大的厅屋里走来走去,“来这个二十多天,他忙得脚不沾地,没一天陪过我也罢,居然还将我禁锢在这陋室当中。皇宫至少宽大华丽,这里呢,吃也没得吃,睡也睡不好,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

听她仍旧是小女孩一般抱怨的口吻,碧桃不由蹙了蹙眉心。

离帝都之前,她派出去灭万血楼楼主的人,仍然没有给予答复,这件事让她一直悬心。

更为悬心的是,慕容泽亲征还要带着宁初初,摆明了不是宠爱的缘故,那就只能是不放心。

一个后妃,不放心什么呢?

碧桃深思熟虑几天,预感非常不好。

起身将门关好,见宁初初摇质问,她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走向卧房。

“娘娘,我觉得,我们必须早做打算了。”

卧房清冷,宁初初抱紧暖炉,柳眉轻扬:“什么打算?”

“皇上将我们带来此处,还让人看管,不奇怪吗?那天我去外面提热水,听几个人在议论,说他一直在试图联系银甲军……”

眉心突兀的跳了挑,宁初初蓦然想起当年送宁卿卿去和亲那晚,她立在雪里,傲慢又冷绝的说:

“你我最好没有相见之日,若有,我会亲手杀了你!”

她浑身一激灵,扔掉暖炉攥住碧桃的手,恐惧的问:

“姑姑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猜测对了,银甲军确实和那个贱人有关?”

碧桃拥住她的身子,细长眉眼间浮动着一层阴鸷:“不管有关无关,老奴觉得,皇上对我们总起了疑心。来之前,万血楼那件事,老奴并未收到回复,总归放心不下。”她感觉到宁初初的瑟瑟发抖,估计是害怕宁卿卿真的死而复生。觎着她小女儿般情态的面庞,碧桃心里激起阵阵怜爱之前,多年生死相伴,她早将其视若己出啊。

想到这,她小心的问:

“娘娘以前说过,您对慕容泽并无深沉爱意,只是爱慕他的权势,对么?”

“对。”

如果说之前的宁初初对慕容泽还有诸多爱意,尤其是当他眼里只有宁卿卿时,她嫉妒,她苦涩,然而深宫多寂寥,这么些年过去,慕容泽冷淡得如同一个负心汉,她心里那点爱意早被磨去,只剩一层坚实冰冷的攀附。她想了想,忽而又觉得生气,使着小性子怨怼的翻了个白眼:

“姑姑问这个做什么?我们首先要做的,不是尽早确定银甲军是不是和贱人相关么?”

碧桃阴阴一笑,若有所指道:

“娘娘既然知道权势是最好之物,那么,又何必攀附他人?”

她的口吻轻狂中不乏蔑视,更不乏野心,宁初初听得一愣,反应过来时,惊骇道:

“姑姑何意?”

“当年,阁主能成为一阁之首,娘娘如今,又何尝不能成为一国之主?”碧桃殷切看着她。

“什么?”

这件事,宁初初从来没有想过。

当日,她虚假指责宁卿卿和南越勾结,她说过,是不是南越贼许给过宁卿卿更高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啊,更高的是什么?只能是国之君主。以女子之身成为一代帝王,在她看来,那个贱人做得到,她武功高强,谋略第一,又惯会收买人心,可是自己……她没有把握。

碧桃还在蛊惑:

“娘娘能力出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届时,天下尽在娘娘之手,要银甲军覆没,不是一句话么?“

“娘娘,当年的事若败露出来,您觉得,以慕容泽那等性情,会怎样处置我们?”

“好,就算慕容泽念旧情,那个心狠手辣的贱人呢?她若真没死,天涯海角都会找我们报仇。”

……

一句又一句,在宁初初心里描摹出一副波澜壮阔的伟大画卷。

她痴痴望着眼前四旬有多的女人,忽然明白过来,当年玲珑阁轻灭时,娘亲为什么把自己托付给碧桃——娘亲对她了解至深,知道她心机深沉,为人忠诚,即使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也会保全自己。画卷中的娘亲形象仿佛正在朝自己缓缓走来,宁初初感觉到,自己血液里多出一种名叫“权势渴望”的因子。

娘,若你还在,也会支持碧桃姑姑的决定,对么?

男人啊,如果不能全部的掌控他们,就只好将他们玩死,或者没有反抗余地的玩弄在股掌之间。

“这不是简单的事,你想怎么做?”

宁初初终于开口,碧桃喜形于色,弯腰附去她耳畔:

“我们先想个办法回帝都。老奴的人,全在帝都周围,我们可以先控制宫城,然后与北昭合作。”

“你有把握吗?”

和北昭蛮人合作,宁初初不想。

可是,要起事举兵乃大动作,她们还是势单力薄,先作为权宜之计吧。

“没有。”碧桃老实摇头,“但,娘娘,与其等死,何不我们自己做回主?若赢了,以后莫说慕容泽,天下都是您的。”

沉吟许久,宁初初轻问:

“怎么回帝都?”

**

冬夜幽静。

书房里,慕容泽对着一副地图陷入沉思,吴颂蹑手蹑脚进来,微声道:

“她们出城了。皇上猜测不错,她果然是装病。”

慕容泽哂笑一声,面覆清霜:

“一个多年养尊处优的人,再怎么辛劳,也不至于身体说跨了就跨了,你速命暗影准备好,将她们看住。”

“皇上怀疑她们会有其它动作?”

“宁初初不足为惧,那个老女人才是可怕的所在。朕估摸着,她们第一要确定的,就是万血楼楼主的死活。你告诉暗影,务必制造出楼主已死的假象,好让她们放松警惕。”

慕容泽淡淡吩咐,眼睛又胶着在地图上。

地图上用朱笔做了一个红色标记,所有线索显示,郭将军最后消失的地方,就是那里,而在那里之后,是香洲城有名的丹霞山。

024 小师妹

吴颂也看地图,道:

“是。对付她们,其实用不着皇上这么花心思,老奴……”

“当年她们能栽赃陷害做出种种计策让朕相信,必定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关系网的中心就是碧桃。朕必须揪出她所有的关系网和隐藏的势力,至于皇后……”他眼前又浮现出宁卿卿临去和亲的那一\夜,他的唇畔浮现出一抹清冷入骨的笑意,“若朕猜错,卿卿从前所受的,她务必全部承受一遍。若朕猜对了,那么,她……是要留给卿卿的。”

“奴才明白了。”

慕容泽慢悠悠饮尽一杯熏暖的酒。

这些年,他每晚都得小酌两杯才能入睡,否则,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脑袋里全是从前的点点滴滴。

恩爱,猜忌,防备,惨烈,怨恨,告别……

所有这些,都自动串联,在他心里经久不息的重复,重复,再重复。

“战惊石很是张狂,竟然还率先下了战书。皇上今夜早点休息,明日估摸有一场恶战。”吴颂替慕容泽脱掉龙靴。

静静躺上-床榻,慕容泽没有答话,轻轻阖上疲惫的双眼。

是啊,大战,自己倒是希望能有一场大战。

那样的话,似乎想阻止双方战争的银甲军是不是会出现?

那样的话,是不是有可能见到踪迹全无的卿卿?

卿卿,经年离别,你还活着,对么?

多么希望你还活着,给予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

悠长冲淡的萧声远远传来。

慕容泽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张嘴就道:

“怎么不叫朕起床?一大早的谁吹-箫?吴颂,这出了皇宫,你的差事当得越发马虎,是吧?”

无人回应。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天青色纱帐,再顾不上头痛,慕容泽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发现自己身在一间简单却收拾得干净的屋子里。太阳明晃晃的挂在东方,从窗户里投入一圈明亮,竹藤制作的桌椅应当经过反复擦拭,老旧,却隐隐泛出光亮。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喝酒入睡,第二天和战惊石约在战场见么?

“慕容泽?”

洪亮粗犷又略带疑惑的男音从窗口传来,慕容泽抬头,映入脸庞的,是一张周正英武的脸孔。

“战惊石?”

不像自己一身明黄龙袍,对方只是一身寻常素服,慕容泽只能从面相上判断。

“是不是你的诡计?”两人异口同声,在对方的眼里均读到戒备和怨恨。

见他也是满脸懵,慕容泽灵光一闪,飞快跑出去,一边快跑一边左右寻找。看他神色激动又紧张,眼睛左瞟右梭,战惊石心中奇怪,便也跟了上去。两人一路走来,这才发现所在的地方乃一座绝高山峰中段的开阔地带,地势险要,房屋连缀,绿意深染,小桥流水,别有一股与尘世隔绝的气息。

“你在找什么?”两人朝着萧声走去,战惊石不由提问,“这是哪里?”

“不知道。”慕容泽冷冽回应。

他又不傻,这战惊石对卿卿可是怀揣深厚爱意,那点猜测,绝不能说出来。

战惊石肯定不相信,他打定主意,怎么着也要跟紧慕容泽的步子,权且看看他搞什么鬼。两个人武艺都算高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被带来这种地方,肯定有什么猫腻。再说,自己不是下了战书么?慕容泽也答应出站,怎么就一觉醒来在未知的地方呢?如果不是慕容泽耍鬼心眼,那么下手之人,究竟有多可怕的身手?

想到这,战惊石后脖子一阵阵发冷。

“你老跟着朕干什么?”

走过一座九曲小桥,前面是一丛碧油油的竹林,里面似有白衣蹁跹。

慕容泽止步,怒视步步随行的男人。

这是战惊石第一次近距离打量慕容泽,只见他墨眉入鬓,星眸生威,菲薄的唇缀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威严,这会儿不悦的挑着,又隐隐透出一股属于男性的狷狂性-感,身材颀长如树,当真风度翩翩,若非这袭龙袍,着实是一浊世佳公子的倜傥形象,和记忆中那样明丽无双容颜似玉的女子,当真绝配。

也难怪她会矢志不渝的爱这个男人,他的皮囊已经是万里挑一,权势炽手可热,更要命的是,他们曾经生死与共……

这么想着,他便没由来的有些自卑和吃味。

“这哪只眼睛看见本王跟着你?”他桀骜扬头。

慕容泽好笑,讥讽道:

“真是活久见啊,原来南越鼎鼎大名的战神王爷,竟是个泼皮无赖。敢做不敢当,就是战神的大丈夫行径?”

战惊石皱眉,拳头捏得咯咯响。

这个牙尖嘴利的家伙,早知他这么讨厌,就应该听战峰的,直接刺杀,还给什么光明磊落的对战机会?

“说本王敢做不敢当,你呢?慕容泽,你不仅敢做不敢当,连真正的男人都不算!”戳刀子是吧,谁不会呢,战惊石负手在后,虎目间渐渐流露出伤感和悲痛,“若你是个男人,当年怎么会用那样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女人?本王从前只听说西苍慕容泽人才风-流世间无双,后来才看清楚,不过是一个可怜可笑的歹毒小人。”

心中最深的伤疤被揭,慕容泽霎时脸白如纸。

他怔怔看过去,直看到战惊石浮现出忐忑,他忽然凌厉出手。

战惊石乃骁勇之辈,两人身影缭乱的打起来。

大概过了几十招,平分秋色,彼此都想更进一步时,一抹白影穿过竹林而来,快如闪电,无从捕捉。

白影利落跃至两人中间,简简单单一招便格挡开两人:

“啧啧,依老朽看,你们两,都不是什么真正的男人。”

竟是个老头!

慕容泽大失所望,和战惊石同时问:“你是谁?”

“你们两要是打赢了,老朽就告诉你们名字呗。”

老头笑嘻嘻的,两手同时出掌,生生逼得慕容泽和战惊石用了七成内力接招。

两人对视,都感觉到威胁,再也顾不上其它,牟足劲迎上去。

“师傅,你又调皮了!小师妹让我带他们去客厅,别打啦。”

内力雄浑的男人灌入耳畔,白衣老头噘嘴,边接招边啐:

“白小四,你懂不懂什么叫尊师?为师怎么就调皮了呢,这是切磋,讨教,懂不懂?”

师妹?

慕容泽心念一动,可是,老头功夫出神入化,他压根腾不出注意力追问。

“那我去叫小师妹来找你咯!”白小四在下面喊。

“别,我停!”

老头翻空一踢,战惊石和慕容泽双双顶住,在空中倒退几丈远。

白小四朝两人作揖,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问先生,你小师妹是什么人?”

师傅年老顽劣,但已臻化境,战惊石自诩对江湖高手诸多了解,却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路人马。

025 情怯怯

尽管香洲城地处温暖南国,山上气温仍然偏低。

淡雾萦绕,白小四脚步生风的穿梭在湿润花草间,回头朝两人飒飒浅笑,温润如玉。

“等二位见到便知。”

“那……”联想到方才自己和慕容泽联手都难打过白老头,战惊石又问:

“先生的小师妹,想必武功很好?本王看,刚才那位老先生还挺怵她。”

完全是旁敲侧击似的打探,慕容泽走在后面,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紧张,很忐忑,好像往前面走去就是一道生死桥,他不清楚桥上会有什么,更不确定自己能否安然度过它。死亡,他并不曾畏惧,只是他心里很清楚,这世间,有太多比死还要痛苦万分的承受——

譬如这些年,自己一个人孑然独立,在宁卿卿“身故”之后,孤独背负着巨大内疚活在世上。

他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只是,身为帝王,死之前,也得考虑天下苍生。

四年来战乱不休,若自己不管不顾的死,西苍势必被南越和北昭瓜分,届时,水深火热的仍然是泱泱百姓。

“哈哈……”

白小四纵声大笑,声音惊起几只林间的鸟雀,它们扑棱着翅膀,嗖的飞远。

“素闻王爷心性耿直,今日得见,名不虚传。在王爷眼里,只有武功才会让人怵么?”白小四长得着极为温雅的面庞,此刻笑起来,眉眼弯弯,颇有出尘之感,“像我家老头吧,活得够久,武功够高,所以呢,越活越顽劣,生平唯求两件事,第一,吃遍世间珍馐美食,第二么,就是想求一败。”

战惊石愕然。

人间多少高手,哪个不是在武学道路上汲汲营营,妄想进一步,再进一步,最好打遍世间无敌手。

白老头的身手究竟有多骇人,才会反其道行之,想着被别人打败?

“如此说来,令师妹想必做得一手好菜。”战惊石见多识广,并未表现出过分的惊诧。

“王爷聪明。”

一座山峰陡然出现在转角处,白小四竖起大拇指,见慕容泽步步轻飘,神游太虚,他提高声音道:

“皇上难道没有疑问么?”

阵阵花草树木的清香扑面而来,慕容泽回过神,见白小四正满面含笑的瞧着自己,那目光如水晶般剔透,又似光源般犀利,好像能直直望进人的心里去,他被看得不自在,眸光轻垂,回想着他们方才的对话。

白小四说小师妹很会做菜?

要想卿卿当年,连简单的熬粥都做不好,她一进厨房,就受不了那点味道,每每呛得剧咳,为此,她一直有些懊恼。当时,自己和她情深意坚,只觉得不会做饭又有什么呢?他一再的告诉她:傻卿卿,你要会做饭干什么?你这双手,是用来排兵布阵,和朕一道守护江山的。会给朕做饭的人很多,但是,能为朕解忧的,唯有你一个。

心里又添一分黯然,看来真的是自己思念成疾,逮着个神秘点的就觉得是故人归来。

慕容泽啊慕容泽,你活该,活该背负着愧疚和自责孤独一辈子,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报应。

“朕……”

薄薄唇角弯出一点嘲讽的弧度,他淡淡开口:

“朕没有。”

既然不可能是她,又有什么好猜测呢?

白小四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在前面继续领路。

战惊石这会儿也发现慕容泽自从醒来就很奇怪,他故意落后几步,与其并肩往上爬,压低声音道:

“你怎么了?”

“没怎么。”

慕容泽简短搭腔,只觉得心里像被灌进无穷无尽的海水,淹得他喘不过气来。

**

小师妹的住所和其它房子一样,以竹为构,房前种满各色各样的花草。时节不对,一眼望过去只有零星的绿芽和大片枯草,唯有屋后大片竹林萧萧,平添清幽之气。叮叮咚咚的琴音传来,战惊石不善音律,慕容泽却听得出来里面的人在弹一首远古流传的曲子《和》,这首曲子激荡过后是长时间的平和冲淡,为的就是告诫人们持心平和,勿杀戮,勿征战,以和为贵,使民安定。

看来,这位小师妹是用这种方式劝诫自己和战惊石呢。

“师妹,人到了。”白小四扬声道。

话一落,只见珠帘微动,里面刷刷扔出两章布帛,同时传来沉静动听的声音:

“请他们签了吧。”

白小四伸手,潇洒接住,飞快扫一眼,一左一右分别递给战惊石和慕容泽,笑嘻嘻的道:

“借二位金手一用。”

慕容泽和战惊石相对一眼,双双朝布帛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两人差点没郁闷死,布帛之上写的是停战协议,条款分明,为期二十年不说,最重要的是,居然全盖了玉玺大印。慕容泽对每日要用的玉玺再熟悉不过,他很确定,布帛乃真玉玺加盖而成,绝非假冒玉玺盖下来的红印。再看战惊石那边,同样也是满脸错愕——

他们两个,一个身为九五之尊,一个贵为战神亲王,竟然完全不知自家玉玺什么时候盖过这份东西!

“什么意思?”战惊石皱眉,慕容泽则更直接,“如果朕不签呢?”

停战无疑是一个明智决定,于国于民十分有利,可是,被人逼迫着签,感觉有点不爽。

眨眼功夫,竹屋四周冒出十二个身披银色战甲的人,他们飘过来团团围住他们,刹那间出手,在战惊石和慕容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出手,将两人按住,含笑不语的白小四掠过来,点下去,他们手臂几乎不受控制刷刷按下指印,还画出一个潦草签名。有玉玺之印,有掌权者指印签名,停战书自然立时生效。

“送他们下山。”白小四仍然笑呵呵,“皇上,王爷,还请二位遵守承诺,如若不然,天机门必取失信者首级。”

“什么承诺?”战惊石脸色很不好,他从未被人如此逼迫过,“这是你们逼本王签的!”

慕容泽脸色也不好,不过,他看出屋里不出面的小师妹才是话事人,扬声讥诮:

“强迫我们签订停战书,证明小师妹是个心怀天下的善心人。善心人做善事,还不敢露面么?”

说着,他趁白小四和银甲军不备,施展轻功迅速朝竹屋跃去。

战惊石也反应过来,立刻朝白小四出招,拖住几个算几个。

026 心已死

在战惊石和慕容泽心里,这是一场需要拼尽全力的恶斗。

然而,事实是,他们还没抵达竹屋前台阶,两个人就被双双丢出去。之后,白小四依旧是笑眯眯的敲晕他们,等他们再醒来,发现两人躺在一间破庙,他们身旁,“失踪”的郭将军和战岳正剑拔弩张的对峙。战惊石率先命战岳收回兵器,慕容泽幽幽盘坐原地,骂了句与身份极为不合的脏话。

“这个天机门,你听说过吗?”他问战惊石。

战惊石心里也直骂cao蛋,瓮瓮道:“从未听说过。”

慕容泽也从未听说过,四个人陷入尴尬又诡异的沉默。

“我听说过啊。”

伴随着笑嘻嘻的声音,白色身影流星般闪进来,正是之前在天机门和他们打斗的白老头。

见他们四个浑身绷紧一副对战的态势,白老头大喇喇挥手:

“得了啊,你们不是我对手。”

“狂妄!你是何人?”战岳素来勇猛,听不得别人小看自己和心目中的战神。

战惊石制止住兄弟,拘谨道:

“前辈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事?莫非是小师妹让您来监视我们是否履行停战协议?”

白老头上上下下将慕容泽打量,又上上下下将战惊石打量,捻着银白胡须,摇头四拨浪鼓:

“不不不,那丫头的事,我可不管。”

慕容泽心思转得快,一条计策迅速成形,他朝战惊石打了个眼色,示意他稍作配合,然后恭敬又真诚的上前,对白老头道:

“前被身手不凡,世间无敌。听白小四说,您最爱各种珍馐美食,说起来,我和惊石兄也算两国重要人物,品尝过的美食自然不少,不知道前辈是否有兴趣和我们一道前往香洲,尝尝两国特色食物?”

战惊石愣住。

见白老头立刻露出向往之色,他不由暗叹慕容泽这个家伙鬼心眼就是多。

只差没流口水的白老头望着慕容泽,对他的提议很是满意——

其实,他本来就是想缠着他们两去吃遍两国美食,但是,他身份在那里,明说有损颜面嘛。

慕容泽这小子不错,知道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既然你们盛情相邀,老朽我就却之不恭。这样吧,等我吃得满意,就给你们说说天机门,也算回报,可以吗?”

“可以说说天机门的小师妹么?”战惊石得寸进尺。

老头瞥一眼魁梧高大的战神,轻飘飘道:

“你想死,老朽还不想呢。”

“既然如此,可否请前辈等我们稍许?两国长期混战,我和惊石兄对停战还有诸多地方需要协商。”

“行,我也坐不住,出去逛逛就来找你们。”

说完,白老头顷刻消失不见。

将看得目瞪口呆的战岳和郭将军赶出去,战惊石不悦瞪向慕容泽:

“你打什么鬼主意?”

“鬼主意没有。”慕容泽云淡风轻,眸光湛湛,“能够见小师妹的主意倒是有一个,你要不要听?”

“听说你这四年从未选秀,后宫贫瘠,又动春心了?”

慕容泽黯然,一双琉璃目间,涌现出许多战惊石看不懂的东西。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似笑非笑,战惊石想了想,点头问道:

“你想怎么做?”

“这样……”

**

西苍和南越再度开战,打得难解难分,死伤无数。

收到这个消息,白小四冲进竹屋,气冲冲道:

“亏师妹还说他们两个是说话算话的人,依我看,就是小人。”

独立窗畔的女子纱衣娉婷,墨发如玉,秋水翦瞳,正是四年前坠下悬崖的宁卿卿。

只不过,相比从前的明丽轻快,如今她容颜苍白,沉静如渊,眼睛像深井般无波无痕。

她朝白小四莞尔,问起另外一件事:“师傅找到了么?”

“没有。他呀,估计又被哪家美食绊住脚呗。”白小四不以为然。

“是么?”宁卿卿走回琴案,款款落座,素手拨动琴弦几根,铮然之声崩裂而出。

“师妹担心师傅?”白小四一屁股坐过去,“别担心,你没来之前,他也经常溜出去玩。”

“我觉得……”

“四师兄!四师兄!”

门外传来师弟的叫唤,白小四飞快窜出去,回来时,眉间多了一份焦虑。

“师妹,师傅被慕容泽和战惊石联手捉住了,他们要求你亲自带人去救。”

果然如此!

这十几天,南越西苍频频开战,像是发泄被强迫签订停战协议的不满,宁卿卿猜到慕容泽和战惊石肯定有恃无恐,再加上师傅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便存了一分担心,想不到确实应验。他们,这是想逼出自己吧?美眸间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霭,她缓缓起身,将信笺掷下:

“走,去接师傅。”

“可是……”白小四欲言又止,“师妹,你真要见他们么?”

星夜清明,宁卿卿抬首仰望,轻道:

“我也不想。可四师兄你知道,所有事情本因我而起,让那么多无辜之人受害,实在罪过。”

“那……你还会和他回帝都么?”

“不会。”

宁卿卿斩钉截铁,往事不堪回首,回首时仍然历历在目,痛彻心扉。

在他旁观宁初初拿掉他们孩子的时候,在他亲自送她去和亲的时候,在掉下悬崖的时候……心已然死去。

如今的她,不是宁卿卿,姓白,名无心。

无心,也无情。

**

城外道观。

望着醉得不省人事的白老头,战惊石不由得佩服慕容泽的好手段。这些日子,他们两军故作阵仗,打得不可开交,同时,他搜罗不少美食美酒伺候白老头,同时将天机门的来历和存在套了大概。更绝的是,他深知白老头武功绝高,拘禁和下药恐怕无用,于是让人特地从曲州送来陈年佳酿,醉得老头子一塌糊涂,人事不省。

“你究竟是不想停战,还是想见小师妹?”他问一身苍蓝锦袍的慕容泽。

“朕不想停战?”

道观隐蔽,门外一片翠绿。

慕容泽回首,讥诮道:

“当时,朕特派使节去跟您南越战神谈和,请问,您是怎么回复我的?”

战惊石哑然。

他当然记得说过“灭西苍杀慕容泽”之言,只是事到如今,又有太多不确定。

“你觉得,对一个人最好的惩罚是什么?”慕容泽看去那一片绿油油,心里再也激荡不出半丝涟漪。

“当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有些罪人,就当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有些罪人,最好的惩罚莫过于让他孑然一身,永世孤独。”

这话听着无端觉得不妙,战惊石起身,道:“你想做什么?”

“停战……”

“把我师傅交出来,一切好说。”

沉静悦耳的女音由远及近,两人再看时,一位身段婀娜,挂着银面具的女子翩然走近。

027 经年别

白衣女子极瘦,又笼在宽大白纱里,整个人看起来轻灵似烟,缥缈如岚。她不紧不慢走过来,淡樱色唇瓣紧抿,修长莹润的脖颈宛似天鹅,两颗小小的痣并列在白皙肌肤上,非但不失美感,反而有种别样的小性-感。当看清楚这两颗痣的存在,慕容泽如遭雷劈,似僧入定——

卿卿的鹅颈上,就有一模一样的两颗小黑痣。

当年恩爱缠-绵,他对她身体每个部分都十分了解,只消一眼,他便清楚,这两颗痣就是从前的两颗!

怎么会这样?

这位小师妹擅烹饪弹琴,全是卿卿不会的,怎么会这样?

战惊石睨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慕容泽,清清嗓子拱手为礼:

“姑娘来了,请放心,尊师安然无恙,不过是喝了很多酒,醉得有点沉。”

宁卿卿当然发觉了慕容泽的怔仲,笼在宽大纱袖里的手不由微微握起。

经年一别,再见时,他似乎仍是旧日模样,只不过出奇的瘦。她本以为自己看到慕容泽不会再有任何情绪波动,可惜,她高估了自己,同时也低估了从前那段爱情的力量,无论是缠-绵-悱-恻,还是恨之入骨,往日种种,都已经深深埋藏于骨血当中。

战惊石又瞪了慕容泽一眼。

这家伙,主意都是他出,怎么临到关键一言不发呢?

“不知姑娘能否告知芳名?”他只好又开口。

“白无心。”

师傅无恙,他们似乎也不是为被迫停战而有不满,闹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什么?

“尊师武功卓绝,我们两个……仰慕得很,不过……”

“王爷不想停战?”

宁卿卿清冷开口,即使心里清楚战惊石是为了自己而复仇,她仍然无法苟同这种让天下陷入大乱的做法:

“那日在天机门,师傅与二位交手时曾说二位不是真正的男人。此话,颇让人认同。战王爷,您为一己之私,让南越陷入长达四年的征战,可想过无辜百姓么?王爷权势熏天,见过战乱中流离失所的人,为一口吃的,不惜卖掉自己的骨肉吗?还有,整个整个村子被烧杀抢掠,变成亡魂聚集所?”

说到战争,她的口吻有了些许变化,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一处。

慕容泽再也忍不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紧紧抱住她的腰,再也不肯松手。

“你干什么?”

“慕容泽?”

“放开小师妹!”

宁卿卿,战惊石和隐身暗处的白小四同时出声。

然而,慕容泽像被施了法,双臂如铁箍,用尽全身力气钳住她。

“是你!”他语无伦次,“我没猜错,真的是你!可是,为什么不一样了?为什么?”

说着,他就伸手去掀她的面具,他甚至做好被狠狠揍一顿的准备,只是,想象中的反击并没有来,怀中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轻而易举就让他拿掉银色面具,反倒是掠身过来的白小四从后一掌击中背部,噗,咳疾尚未痊愈的他吐出一口鲜血。他压根没去管鲜血喷涌在哪,眼睛定定望向露出来的容颜——

柳叶眉,秋水目,樱唇粉腮,别样风-流。

是她?

是她!

果然是她!

白小四对慕容泽出手的瞬间,战惊石对白小四也发起了攻击,不过被白小四灵巧躲过。

等他想再出手,虎目回首一掠时,也同时怔住——

竟然是宁卿卿!

“放开她!”一把削铁如泥的刀刃抵至慕容泽的脖颈动脉处,白小四笑眯眯的眼睛里腾出杀气。

“不,我不会放开!”

激动之中,慕容泽连“朕”这个称呼都忘了。

他贪婪又忐忑的看着宁卿卿,唇角哆嗦,身体颤抖,像濒死之人突然回过一口气。

“卿……”

“我再说一遍,放开!”

白小四的刀割破肌肤渗出殷红血迹,慕容泽却像是完全没有痛感。他垂眸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这张容颜,因为害怕,双臂越收越紧,紧到宁卿卿觉得呼吸不畅,而他身上的龙涎香铺天盖地袭来,带来诸多尘封于心的回忆。从前每次拥抱,她爱极了这种龙涎香的味道,混合着独特属于他的气息,让人宁静,清明,却又温暖,舒适。

“卿……卿卿,是你吗?”

慕容泽终于说完,眼眶早已不受控制的湿润。

战惊石也从莫大震惊中清醒,心里不由将慕容泽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个腹黑的家伙,恐怕是早有怀疑,所以联合自己故意整这么一出逼人现身吧?

亏自己还傻傻配合,简直蠢到家!

不过,她还活着,真好!

白小四的刀又推进一分,宁卿卿看得真切,她了解白小四的手法,如若再进一分,颈脉必断无疑。

“四师兄,带师傅走。”她开口。

“你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有事。另外,你们先护送四师兄和师傅回山。”

尽管师傅是个活宝,那也不能随便让人困住不是?

白小四心知师妹和两个男人的渊源,闪进道观背起白老头就走,同时几片银色一闪而过。

一个皇帝一个王爷,都是要面子的人物,他们自然不会告诉别人被人捉着签了停战协议,也不曾将天机门一事告诉别人,因此两人只带了聊聊几个亲随。观中清幽,山风寒冷,慕容泽却觉得这一刻简直无比美妙,他反正不肯撒手,也懒得去管一直虎视眈眈的战惊石,注意力全在失而复得的人身上。

“你刚问,我是不是宁卿卿。”

一抹萧瑟划过眸心,白衣纷飞的女子淡淡开嗓。

这一句,成功将两个男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他们屏息以待,只听她继续清冷道:

“是也不是。现在,我的名字叫白无心。宁卿卿死了,相信你们比我更清楚。”

一句“宁卿卿死了”,在两人间划出一道天堑鸿沟。

慕容泽的心脏仿佛受到暴击,痛得他四肢痉挛,只是仍然倔强坚持的抱住她。

“对不起,卿卿,是我……”

同样难受的,还有战惊石。

数年前,南越西苍大战,作为主帅,他意气风发,睥睨万物,直到这样的傲视之感被一个女子打破——

这个女子,便是宁卿卿。

她排兵布阵诡谲难测,她武艺高强容颜如玉,她本领高强心地仁善……

她是那么那么的好,唯一不好的,是她坚定不移的选择、跟随慕容泽!

“师兄和他们已经走远,你可以放开我了。”宁卿卿泠然开口。

028 真血脉

她的声音似泉水般,浸冷,疏离,再也是不从前喊“阿泽”时的温-软-旖-旎。

两颗眼泪从眼尾跌落,慕容泽的手还是牢固圈住,只是把头稍稍往后挪,深情款款的凝视着她——

失而复得,人生之大幸,莫过于此。

从此以后即使她永远不原谅自己,也没关系,至少自己不用孑然一身,孤独终老,至少自己的忏悔有了一个着落。

“对不起,卿卿。”他重复着,口吻酸涩,“从前是我错,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战惊石的心神还是比陷入巨大情绪波澜的慕容泽要稳上几分,他听出一点端倪,上前伤感道:

“你从前的身手……”

她从前的身手十分高超,和慕容泽,或自己甚至还会略高一筹。

因为她实在聪明,有一颗玲珑剔透心,善于把握对战的每个时机,甚至快速分析出对手的状态和招数,从而给予绝对致命的回击。这样的对手,比那些仅仅高强的还要可怕。当年长汀密林一战,南越将西苍诸人尽数剿灭,就是她和自己过了四百招之后,趁自己中掌受伤,从而带着慕容泽深入密林,保全性命。

就算她之前武功尽失,有天机老人,就是白老头的存在,如今要挣脱慕容泽的束缚,不是一句话么?

她为什么不挣脱,甚至在他揭面具时也没有反抗?

战惊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慕容泽这会儿也嗅出点不同寻常,失神的喃喃:

“卿卿,你……”

宁卿卿终于迎上慕容泽的星眸。

在他黑幽幽的瞳孔里,她瞧见自己冷若冰霜的倒影。

从前,自己是多么迷恋这种温柔对视的时刻啊,可惜的是,不复从前,不复从前。

“我武功尽失,不是拜你一杯无忧所赐么?”她扬眉,苍白平静的面庞涌现出复杂到难以形容的表情,“后来我在天牢被百般折磨,中毒,引产,身体遭受过巨大损伤,再加上坠落悬崖断四肢尽裂,即使有师傅和天机门,我也不可能再习武。所以,还请你放开,现在的我,不可能逃出你们两个看管。”

她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在议论“今日阳光静美”这般平淡随和。

可是,落在慕容泽和战惊石心里,每个字,都像惊雷——

他们都算得上世间高手,太明白对于一个从小习武并有所得的人来说,永远不能再有武功是什么滋味!

“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慕容泽哽咽,“是我!”

“当然是你!”

战惊石怒火中烧,化拳为掌,对准慕容泽的后背袭去,让他吃惊的是,慕容泽压根没有躲闪,就像刚才受了白小四那掌一样,硬生生的挺住,他甚至非常小心的将宁卿卿护住,不让他的趔趄碰到她,仿佛怀中所有,是他在世间最难得的珍宝。人家压根不出手,崇尚磊落的战惊石也不好再出手,他怒叱:

“为什么不接招?慕容泽,你他妈就是个懦夫!既然知道是你的错,为什么不在她面前谢罪?”

宁卿卿冷眼瞧着他们两个,一言不发。

“我……”慕容泽梗住,随即冷道:“这是卿卿和我之间的事,只要她需要,我随时可以……”

“少他妈废话!”

一想到宁卿卿从此再也不能舞剑如花,战惊石的心便痛得不能自已。他当然清楚自己这种行为或许并不会得到宁卿卿的认可,可是,他压根控制不了自己。这些年,他的王府充斥着皇帝和大臣塞进来的女人,却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他的眼,他的心里只有宁卿卿,只有她!或许,她就是他的心魔。

“看招!”

为了逼迫慕容泽出手,战惊石剑走偏锋,疾劲掌风往宁卿卿那边扫了扫。

慕容泽果然上当,一把护住宁卿卿小心将她推开几步,反身迎上他的凌厉招式。

他们打得不可开交,宁卿卿远远看着,平静如镜的心里荡过几丝涟漪。

她和战惊石,不过只有一战之缘。从那以后,战惊石便对她欣赏有佳,假如撇开两国对立的情形不说,她其实也很欣赏战惊石,为人豪放磊落,严于自律,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不过,也仅仅是朋友。在她“死”后,他还能这样不遗余力的报仇,说不感动肯定是假话,可惜,他选的方法错了——

她自小生长在桃花坞,父亲教诲一直铭记在心,那便是:天下苍生,重中之重。

“没看出来,慕容泽你还是个怕死的孬种!凭你对她所做的那些,死一百次都不够!”

“朕和卿卿的事,轮不到你置喙!我们西苍的事,也轮不到你一个南越人管!”

“本王见不得你残暴无道!”

“错,你是嫉妒,嫉妒卿卿选择朕!”

……

两个男人边打边骂,很快,战惊石落于下风。

论嘴皮子功夫,他怎么可能是腹黑慕容泽的对手?

心知他们心里皆埋藏了许多的情绪需要发泄,宁卿卿静静立在一旁。

她告诉自己,之所以留下,是为了必须让他们履行停战协议,与这个无关的,全不插手。

暮色四合。

眼看天渐渐暗淡,全力以赴的两人仍然不分伯仲。

树木簌簌的声音由远及近,宁卿卿最先听到,她心中掠过不妙,立刻转身查看,意外就发生在转身的一刹那。一抹灰色身影像老鹰般俯冲下来,迅速扼住她纤细优美的脖颈,然后迅捷有力的将她挡在身前,做出防备慕容泽和战惊石的姿态。她随之瞪大眼睛,一把久违的、自己死也不会忘记的嗓音从黑幽幽的树林里冒出来:

“想不到姐姐命这么大,掉下万丈悬崖也死不了。”

将头上的黑色披风帽抖落,宁初初和碧桃一前一后走出来。

宁卿卿被挟持,慕容泽和战惊石都不敢乱动分毫,察觉到一层又一层的人包围上来,恶斗一场的他们对视一眼,心中俱有些后悔。

四年不见,宁初初丰腴几分,柔媚的脸上布满嫉恨和狰狞,杏眼更是如淬毒的针,仿佛随时要把自己钉去阴曹地府。恨么?宁卿卿问自己,当然是恨的。若非她,自己怎么可能失去引以为傲的武功,怎么可能遭受酷刑、永失孩儿?然而,恨的同时,她又想起师傅说过的前尘种种——

原来,宁初初真是父亲和玲珑阁阁主林婉词的女儿。

尽管是林婉词给父亲下药而有了她,血脉却不容否认。

爹,你临死前说对不起我,其实就是说,宁初初真是我妹妹,对么?

“多谢妹妹惦记,我命当然大,因为……我还没有兑现当日分别时说过的话。”

029 心尖宠

宁初初稍愣,随即跨上前,抬手狠狠扇向宁初初的脸。

“贱人!”她柳眉飞扬,怒不可遏,“凭你也想杀我?你能死在我手里一次,就能死第二次!”

“宁初初!”

“住手!”

慕容泽和战惊石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俱脸色冷厉,却还是不敢动弹。

他们是行家,自然瞧得出掐住宁卿卿脖子的人功力不弱。

如今她内力全无,脸色白得异常,看样子比普通人还脆弱,只要他轻轻一拧,宁卿卿即刻断气。

树林里的簌簌声还在持续,从声音长久判断,宁初初和碧桃带来的人不下三千。

慕容泽诧异,她们两从哪里弄到这么多人?

聪明过人的他很快猜到答案:除开北昭,还会有谁?

北昭王是地地道道的墙头草,如今有机会把西苍皇帝和南越战神一网打尽,如此天赐良机,他岂会放过?

宁初初和碧桃,果然有强大又广泛的关系网,能逃出去不说,居然还在短短时间内和北昭达成合作!

“皇上似乎很心疼姐姐呢。”宁初初狞笑,“怎么,四年不见,这个罪人,又成了心尖宠么?”

“宁初初,你放过卿卿,朕什么都能答应你。”

“哈哈!什么都答应?皇上之前狠心绝情,如今来装情深义重,是不是有点晚了?”

宁初初捏住宁卿卿的下颌,挑衅道:“姐姐,妹妹说得对吧?”

宁卿卿啐了一口血沫子,冷冷注视猖狂的人,开始默默盘算如何脱身。她们带来的人不少,除开挟持自己的这个高手,树林和外面还有不少人,四师兄和银甲卫去而复返至少需要四个时辰,那么……即使四师兄和银甲卫可以将他们攻破,自己至少也需要拖延四个时辰?这可有点长,该怎么办?

清晰的巴掌印在宁卿卿脸颊浮现,慕容泽战惊石看得万分心痛,两人再度对视,彼此都看懂对方眼里的意思——

出其不意的出手,一人功向挟持者,一人护住宁卿卿。

他们两才达成共识,心机深沉的碧桃忽然开口:

“为了防止他们两垂死挣扎,救这个贱人,老奴建议,让他们先喝下逍遥丸。”

宁初初直直看向慕容泽,可是,对面那个男人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宁卿卿处。心中嫉妒像野草一样疯长,她收手抬下巴,立刻有另外一个灰衣人出来,从怀里掏出两粒不大不小的丸子,递去两个男人面前。逍遥丸不是毒药,吃下去只会暂时消减习武者的内力,让他们空有招式,变得和普通人差不多。

战惊石从来没受过这种威胁,虎目一睁,怒道:

“老妖婆,本王可不会受你的胁迫!”

碧桃幽幽一笑,不咸不淡的回应:“是么?”

她特地拖长口音,挟持宁卿卿的灰衣人立刻用力,将她的脖颈捏得紧紧,让她吸不来气。

宁卿卿也清楚逍遥丸是什么,她自然不想他们两吃,拼命眨眼睛示意,奈何慕容泽压根看不得她粉面涨至青紫,二话不说,立刻捏起一粒扔去嘴里。战惊石没想到他这么痛快,还想分辩,灰衣人一脚踢去宁卿卿的膝盖窝,痛得她立刻软了软身体。战惊石同样不忍心,只好慢吞吞拾起另外一颗吞咽下去。

“现在可以谈条件了么?”慕容泽冷峻开口。

他的眼神准确无误的投向碧桃,而非宁初初。

这样一个细小的动作,让宁初初格外郁闷,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不能做主吗?

从前,他眼里只有卿卿贱人,容不下一席之地让自己成为所爱之人,如今,就连成为对手,他也觉得自己不配吗?

“你亲手杀了她,我饶你们一命!”她越想越气,脱口而出。

听她这么一说,碧桃立刻皱起眉头,这丫头还是放不下慕容泽么?她们想要的条件,可不是这个。

慕容泽沉吟不语。

见他居然久不表态,战惊石怒吼道:

“慕容泽,你他妈不会还在考虑吧?若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隔的距离并不远,宁卿卿看得清楚慕容泽的眼神和表情。他的双眸深沉而锐利,一如从前临阵时的模样,唇角微微抿着,弧度坚毅,多年生死相依的了解让她确认,他绝不是在思考,而是拖延时间,或者寻思对策。他并不知道四师兄和银甲卫会折回来,那么,他也早就准备好后援了么?还是,他猜到会有后援,但不确定时间?

这么想着,她清冷如霜的开口:

“他又不是没亲手将我送去过死地,宁初初,你觉得这样有意思么?”

“哈,太有意思了!”

宁初初发出一声怪笑,宁卿卿却不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

“还记得小时候,娘亲曾给我做过一条非常漂亮的百合襦裙,淡绿的底,银线绣成的花,漂亮极了,当时你明明也很想要一条,可是,当娘问你要不要,你却说这么美丽的裙子,只有姐姐配得上。这件小事,你大概不记得了吧,不过……它很能说明一件事件。”

“什么事?”

宁初初咬牙,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去到桃花坞没过多久,碧桃姑姑就把她的身世全盘拖出,还告诫她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能活得张扬恣意,否则宁轩不会容忍她的存在,因此,她必须谨小慎微,温柔懂事。对一个几岁小女孩说这些,碧桃固然残忍,更残忍的则是宁轩那个薄情寡性的男人,他直接对自己说:

“初初,我很爱夫人和卿卿,因此,你必须是养女,也只能是养女。若胆敢露出点什么,桃花坞将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碧桃很着急。

按照计划,她们应该马上捉住慕容泽和战惊石,让前者交出玉玺立下禅位诏书,拿后者要挟南越皇帝,迫其承认宁初初的帝王之位,还暂时不得对西苍出兵。可是,自己似乎低估了慕容泽对宁初初的影响,或者说低估了一个男人的轻视对她的打击。关键是,她还不方便吱声干涉,否则,以宁初初的性子和方才慕容泽故意对自己讲话,她很有可能爆发。

谋大事之时,无法掌控的爆发乃绝大隐患。

“说明……”

宁卿卿瞧出碧桃的焦灼,故意慢悠悠吊胃口。

“快说!”宁初初一脚踢过去,战惊石和慕容泽同时握紧拳头。

“娘娘,我们还是……”碧桃终于按捺不住。

030 揭心魔

自卑,好胜,嫉妒,羡慕,憎恶……

所有这些情绪全被宁卿卿激起,宁初初厉声呵斥上前的碧桃:

“闭嘴!”

这时,慕容泽也看出宁卿卿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他很快想到,白小四和那些银甲军很有可能还会回来。既然如此,自己快准狠将卿卿救出来,保护她不受到伤害就好,至于战惊石,管他呢。黑夜般的瞳仁闪过一丝光亮,纵然生死未卜,他却觉得仿佛又回到从前和宁卿卿并肩作战的日子。

那时,艰苦辛劳不在话下,两人却默契十足,彼此依靠,彼此成全。

如今再回想,那些回不去的艰难动荡岁月,竟是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说明……在你心里,你压根不如我这个姐姐,方方面面都不如。”

宁卿卿淡淡睨视狂躁的女人,几句话就将她激怒成这样,想必碧桃姑姑出了不少“好”主意呢。

她的淡然和平静在此刻宁初初的眼里,就是一种傲慢和不屑。仿佛心底最大的伤疤被人当众揭开,她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浑身颤抖着,仿佛出了莫大的丑,再无颜面。该死的是什么,是这个贱人说对了!从到桃花坞开始,从碧桃说出身世开始,从宁轩只将她视为养女开始,她的心里就已经种下一颗自卑的种子——

自己不如宁卿卿,什么都不如。

这颗种子埋在心底近二十年,每天都在抽芽长大,直到这一刻,变成茂盛大树。

这棵树投落的阴影,将她全部笼罩。

“笑话!”她故意冷笑,“我会不如你?四年前,我能把你玩得团团转,四年后,你的命还在我手里……”

“是么?”多年相处,宁卿卿太了解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刀子扎得又快又狠:

“可是啊,爹爹只承认有我一个女儿,至于慕容泽……”

她望过去,身材挺俊的男人也正望过来。

四目在空中交汇,昔日点点滴滴仿佛再度重现。

“至于他,我想不久之后,他应该也只会承认西苍国只有我一个皇后。”

战惊石听到这话,心情十分沮丧,虎目瞬间暗了几分。可是,逍遥丸在体内已经产生作用,他的身手被限制,如今大敌当前,断不是分心的时刻,所以,他尽量保持心态平和,降低存在感,不让老妖婆两人注意到自己。和他相反,慕容泽听到这话则喜出望外,不过,当他看到宁卿卿的眼睛时,他便知道,这只是她刺激宁初初的计策。

她的眼里,再无从前的缠-绵之意,很静,很疏离。

心脏像被在用银针猛扎,他亦不动声色,厉声质问:

“宁初初,外面的人,如果没猜错,是北昭蛮人吧?这么些年,朕自认没有亏待你,你就是这样对朕么?联合外人对朕下手?”

“没有亏待我?”宁初初疯狂的笑,“皇上觉得,把我捧上后位,住进凤栖宫,就是没有亏待我?”

“那你想要什么?”

眼看宁初初的眼泪串串跌落,宁卿卿知道,她离情绪的崩溃不远了。

说到底,她其实单纯得很,只不过身世坎坷自卑又自怜,从而被照顾她长大的碧桃牢牢攥在掌心。

“她想要的,自然是你的爱。”宁卿卿扬眉讥诮。

这是一句略带醋味的话么?

慕容泽听得真切,却又不敢相信。善于分析利弊的他很清楚,此时此刻应当软言温语,骗取宁初初的信任,甚至让她和碧桃反目,即使短暂,也可能是一线生机。可是,宁卿卿就在那里,一对瞳仁如星星般闪耀,他实在做不到。抿抿嘴角,他遗憾的开口:“初初,你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宁初初握拳大吼。

是的,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可以看娘亲去死,冷漠至极?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同为女儿,宁轩护宁卿卿如玉似宝,对自己连温情都是奢侈?

所有人都选择了宁卿卿,不管是宁轩还是慕容泽,亦或者是外面那些朝臣百姓。

只要宁卿卿活着一天,她就永远不被人看到,只是一个普通的、可怜的影子!

“娘娘,您别激动。”

碧桃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试图让她冷静。

“别激动?”宁初初仰天长笑,一把推开碧桃,“姑姑,其实在你眼里,我也是不如这个贱人,对吗?”

发色斑白的碧桃微微愣住,继而非常肯定的否认:

“怎么可能?娘娘,您是老奴一手带大,阁主将您托付给我,这么多年,您就像我的亲女儿啊。娘娘,您不要被这个贱人蛊惑,就算宁轩不承认你的身份,那又怎样,你身体里流的,总归是他的血。娘娘,阁主死了,宁轩死了,您还有老奴啊。老奴绝不会离开您,死也不会的!”

宁初初边听边退,边退边摇头。

她嗤笑,眸光冷入骨髓:“姑姑,您真是……”

真是什么,她没说完,紧跟着话题一转:

“姑姑知道我为什么要杖杀弄翠么?”

弄翠?

慕容泽和宁卿卿都知道这个宫女,她是她们宁氏姐妹最初入宫时,内务府分派给静姝宫的丫头。这个丫头长相喜气,手脚麻利,头脑灵活,在经过碧桃的调-教之后,一直是宫女之首,其它宫人要尊称一声“弄翠姐姐”。去年年初,弄翠忽然被已经贵为皇后的宁初初杖杀,一个她的心腹宫女罢了,慕容泽并未多加留意,原来还有内情?

隔着宁初初颤抖的珠钗,宁卿卿投给对面两个男人一个眼神。

三个人都是身经百战,一个眼神,已然明白是在示意他们拖延时间,见机行事。

碧桃愣住。

她一直以为在自己眼里,宁初初没有任何秘密,她也一直认为宁初初信任自己。

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她恭谨道:

“娘娘说……弄翠偷盗皇上赏赐给你的九凤钗,人赃并获,处以杖刑。”

宁初初摇头,巨大的痛苦攀爬上面容,使得她看起来很是狰狞。

“九凤钗算什么?本宫想要多少,内务府都会想办法送来,只要我还在皇后位置上。我之所以杖杀她,是因为……”她紧紧盯着碧桃的脸,似乎想这个相伴二十年的女人看清楚,“有一天,她对姑姑说:姑姑辛劳,若是没有您,娘娘什么事都做不了。当时,姑姑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031 大反转

明知慕容泽和宁卿卿在看笑话,在拖延时间,碧桃却没有立刻阻止。

看宁初初投过来的怨怼眼神,她多年波澜不惊的心,也有一丝丝的隐隐作痛。

“当时,姑姑说的是:是,初初若有那个贱人的本事,我也不必如此费心了。”

直到这时,宁初初美艳而疯狂的脸上终于覆盖上一层悲伤。

她望着碧桃,这个和自己在世界上相依为命的女人,自己对她言听计从。以为宁卿卿死的这几年,宁初初甚至想过,以后一定会好好给碧桃养老送终,她差不多相当于自己的母亲,而且是给自己贡献了一辈子的母亲。只是,谁又想得到呢,在一个母亲的心里,自己的女儿,也是不如别的贱人呢。

“娘娘,您听老奴解释,老奴的意思是……”

碧桃心中淌过难受,这之后,便又回到冷静自持。

她怎么也没想到宁初初会无意间听到这样一段对话,即使她曾这么想过,也不能让宁初初此时将事闹大。

“老奴的意思是娘娘天生单纯,心思明净,全不如这个贱人九曲心肠诡计多端,所以,老奴心疼您,必须为您谋划。”

“是么?”

宁初初扬唇冷笑,悲伤也在慢慢退去。

“是。娘娘,您是老奴一手带大的孩子,说句逾越之言,您就像老奴的亲生女儿,哪有母亲会嫌弃女儿之理?”

今时今日,这种话对宁初初已经不具有任何安慰意义。

她虽然不够聪明,却还是懂的,在无意间、无防备时流露出的看法才是一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抬起右臂,望着广袖随风的目光愈来愈冷,再抬头时,俨然已是一副空洞冰冷的神色:“既然有父亲能嫌弃女儿,母亲嫌弃女儿也不是不可能。姑姑,你蛊惑我站去权利的顶峰,我不是没有认真考虑过。但是,越想,我就越觉得那不是我想要的。像我这种人,即使坐上龙椅,最后的结果还不是事事依靠你?”

“怎么会呢?”碧桃皱眉,“娘娘冰雪聪明,只要假以时日……”

想不到碧桃居然想把宁初初推上龙椅,简直是欲-望膨胀到无限大。

慕容泽和战惊石对视一眼,心里对这个老女人的野心实在有些“钦佩”。

“我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和能力。”宁初初愤然打断。

碧桃做出退让的神色:“那好,娘娘想要什么?”

“我想要……”

宁初初踱至宁卿卿面前,被甩了巴掌,贱人的脸色实在精彩纷呈,饶是这样,她的眼神仍然明净如水,澄澈似光,好像没有什么逃不脱她的掌控,多么让人羡慕的眼神啊,多么让人讨厌的眼神啊!她似笑非笑的和宁卿卿对视,随即一甩袖子,掷地有声:

“我想要这个造成我一生悲剧的贱人消失,而且是消失在她曾经最爱的男人手里。慕容泽,如你不亲手杀了她,你会失去江山,失去武功,失去自尊,还会……”

“你的悲剧是你自己造成的,与人无尤。”

慕容泽清冷打断,他判断,依碧桃的深沉,她不可能对宁初初的发疯做提前防备。

他看一眼神色凛然的宁卿卿,一字一顿道:

“就算失去所有,朕也不会杀她。”

“想不到皇上还是个长情之辈,你既然这么爱这个贱人,当年也是忒狠心了点。”

“当年的事,是你们用证据蒙蔽朕的眼睛,当然,也是朕的错。朕会承担应负的责任和罪孽,但……不是现在。”

眼角余光瞥见宁卿卿的表情似乎在快速变化着,宁初初就像吞了许多的苍蝇,出奇的愤怒和恶心。

她再也不看任何人,冷冷道:

“来人,好好伺候这个贱人!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亲眼目睹贱人被一群人轮-奸之后,还能不能对他心存爱意,矢志不渝?”

“你敢?!”

战惊石和慕容泽异口同声,宁卿卿更是既无奈又担忧的扯了扯嘴角——

这种下作手段,也只有这个妹妹能“独特”的想出来。

“娘娘,请您老奴的,不可!我们的目的不在此啊。”

眼看一对黑衣人从树林里走出来,并且越走越近,碧桃急了,宁初初置若罔闻,轻佻笑道:

“姑姑还不知道吧,北昭王那个色-中-饿-鬼,对我十分垂-涎,我不过给了点甜头,他就答应让所有人都听我的。省省吧,姑姑。”

“娘娘你……”

不惜在慕容泽面前道出委身于其它男人的事实,碧桃心知,宁初初这是真的不管不顾了。

她再也不能放任一个失去理智的摧毁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当即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大喝道:

“北昭王王令在此,谁敢造次?见王令如见王亲临!”

熠熠闪光的王令在灯火照应下格外闪亮,黑衣人立刻不动,他们早被交代过,此行潜入香洲城,务必听从手持王令者的绝对命令。

宁卿卿三人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反转,心神再度高度紧张,由碧桃掌控全局,她可没宁初初这么好糊弄。

再看宁初初,她惊愕不已,形状优美的杏眼里闪过惊诧,痛心,郁闷,最后定格在被人背叛的不可思议。

“姑姑,你……”宁初初的食指颤抖着指向碧桃,“你大胆!”

挥挥手示意两个黑衣人过来架住宁初初,碧桃上前一步,淡淡道:

“老奴不敢,老奴只是担心娘娘破坏我们的大计,所以对北昭王小小的建议了一下。”

“你!”

失去自由的宁初初形如泼妇般咒骂抵抗,可是她没有武功,哪里是两个男人的对手?

她被拖着往树林深处走去,晚风里回荡着她扯破喉咙的叫喊:

“你背叛我,连你也背叛我!姑姑,你不记得娘亲对你说过什么吗?姑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姑姑!姑姑……”

情势急转直下。

慕容泽,战惊石和宁卿卿交汇眼神,彼此打起十二分精神。

都以为碧桃会最先拿慕容泽开刀,毕竟她想要王位就得弄到传国玉玺,谁知她第一个走向的,是战惊石。

“战王爷,其实您跟这件并无直接关联。只要您游说南越皇帝承认西苍易主名正言顺,并且不再对西苍开战,我可以放你走。”

她说得恭谨,战惊石却听得十分刺耳。

让自己承认宁初初这个傀儡当皇帝的西苍?做梦!

他用鼻孔哼了声,道:

“本王不会和一个让本王吃下逍遥丸的老妖婆谈条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素闻王爷磊落豪爽,今日一见,果然连生死也不放在眼里,既然如此……”

碧桃右手一挥:“来人,把战惊石立刻斩了!”

032 共生死

慕容泽和宁卿卿同时怔住。

他们没料到,碧桃竟然如此果决狠辣,说杀就杀。

一丝糅杂着遗憾,担忧,郁结和深深歉意的复杂神色掠过宁卿卿黑玉般的瞳仁,尽管表情并无任何变化,却还是被慕容泽捕捉到。

他立刻明白,宁卿卿不想战惊石死。

宁卿卿对他的感觉,大概就是一种类似知己的欣赏,当然,更多的是愧疚和遗憾。这四年,战惊石不遗余力的为她报仇,虽然方式有待商榷,试问一下,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包括自己,不也做不到么?还放任宁初初和碧桃留在宫里,只为了心里那份对过去的深切缅怀。他想,卿卿想亲自对他说声“多谢”,多谢他的爱慕,多谢他的爱护,多谢他的欣赏。

假如战惊石死了,卿卿只怕会永生永世的遗憾。

慕容泽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想透,眼看战惊石被人踢跪在地,神色怔仲的他冷峻开口:

“慢着!”

“皇上,战惊石可是您和西苍的头号敌人,杀了他,一了百了。”

宁卿卿同样没想到慕容泽会阻止,在她看来,能够解决战惊石这么一个劲敌,精于计算利弊的慕容泽应该乐见其成。

战惊石回头,亦吃惊得嘴都合不拢。

不过,从十五岁开始征战沙场,他想来把生死置之度外,扬声道:

“慕容泽,本王不想欠你人情。”

慕容泽懒得理会战惊石,定定看向碧桃:“朕是想杀了他,但不是用这种方式。他给过我一次公平对战的机会,即使要杀他,朕也要给他一次公平对战的机会。碧桃,你不就是想要王位么?朕可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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