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雨水少,冬天也干冷干冷的不留情面,刚进入深秋,地上铺满了落叶,我的心里就开始发紧,随着西北风嗖嗖地吹过草地,吹进村子,地面马上冻得邦邦硬,摔一跤隔得身上生疼。放了学我缩着脖子跑回家,看见大人们升起蜂窝煤炉子,感觉冬天终于还是来临了。
那时候老家没有暖气,一切都很传统,做饭烧柴禾,取暖烧煤球儿。怕冷的人们必须穿棉袄、套棉鞋,戴上棉帽,才能出门,像个臃肿的大熊猫。还记得上小学那年春节,父亲带我去大姑家拜年,姑父家的侄子跟我打架,我穿得厚,脚还没抬起来,就被人撂在地,我不服,起来接着干,但依然败北,深恨自己穿了一条厚实的棉裤,抬腿都费劲,坐在地上哭。直到表姐过去放倒了那小子,才算找回面子,从此后,我再也不想穿棉裤了。
下雪的时候,村民们难得闲下来,喜欢去各家窜门儿,我跟在大人身后,蹭一把花生、瓜子儿吃。很快就体会到了棉裤的好处,和伙伴们在坚实的雪地上摔跤,打个滚就能爬起来,根本没感觉疼。
那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是在卧房会客,盘一条大炕,装了煤球炉子,炉子上边竖根洋铁皮管子穿过土炕或从窗户把煤气传向屋外。一堆人盘腿上炕,围坐炉边,在炭火旁烤几个山药、大枣或者花生,谈论着家长里短,邻里纷争。
我们小孩子则鼓捣着链条火药枪、手持弹弓,牵狗遛鸟,也忙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都混成满身沾土的泥巴猴,在雪地里滚来滚去。
文人笔下的围炉夜谈,其实在乡下早有盛行,很有诗情画意吧?我们竟没觉得!
长大几岁,忽然就学会了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尤其面对村前屋后四季轮换的景色,时有感慨。
在一个清冷的早晨,被窝之外寒气逼人,内心挣扎了好久才勉强穿起衣裤。推开屋门顿时眼前一亮,因为满仓满地的雪,把枝头都压弯了。
空气中带着一丝甜甜的新鲜气息,呼出一口哈气,像抽了一口白烟喷出。窝里的鸡鸭也懒得迈出一步,蹲在原地不动,只有不知疲倦的狗儿,迎头走来,用尾巴扫起千层雪。
走出院子,四处一片晶莹,放眼望去,村外的麦秸垛、老枣树、草堆、砖垒,都被一片茫茫白色覆盖,看上去像城堡,像雕塑,像一副没有丝毫污点的画卷。野地里没有人也没有动物,很安静,出奇的安静,不经意仿佛走入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万事万物被一层皑皑冰雪覆盖,整片天地银装素裹。远处的村庄、田舍、笔直的杨树,都披上了白色铠甲,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在召唤我们用最美丽的语言去描绘,去吟诗一首----
不知过了多久,村里家家户户的屋顶升起渺渺炊烟,有肥猪哼哼着要窜出牢笼;山羊咪咪叫着要吃草,鸭、鹅嘎嘎的扑闪着翅膀跳出笼子,整个世界此刻仿佛才活了过来。勤快的邻居开始清扫胡同里的雪,父亲也拿了一把扫帚出门,我从沉寂中惊醒,忙接过他手中的扫帚,给这个白色的世界涂抹上属于人间的颜色。
踏着村民扫出来的弯弯曲曲的小路,感觉是在一幅画中行走,狗儿们雪地里撒着欢,留下的脚印纵横交错。
我把大黄狗骗到一棵树下,抬腿使劲踹向树干,树上挂的雪片风一样落下来,我抽身猛退,没有防备的大黄狗反应慢了点,努力向外突围,但仍被盖了一身雪,抖了抖毛发,甩掉满身的雪粒子,冲我呜呜嚎叫。想来一定是骂我:真不是人,就知道欺负狗的混蛋王八蛋!
我和邻居小哥笑得前仰后合,打着出溜滑儿向田野跑去,狗儿追逐着我们的脚步,又疯了起来,像个不记仇的傻子!
天气好的时候,我带领小伙伴们跑到村外池塘的冰面上,破冰钓鱼,通常是拿了竹竿,一头栓个罐头瓶子系到水里,放上馒头或者骨头。然后跑去玩了,打陀螺,扔摔炮、放链条枪。殊不知就凭我们这一番折腾,有鱼也吓跑了,怎能上钩呢?
等我们玩够,想起提溜竹竿的时候,瓶里的鱼儿早吃饱跑光了,剩下一两条小鱼仔儿可怜巴巴望着我们,不忍心带走,又放回水里。所以,你经常会看到一群傻小子,天天扛着竹竿高高兴兴地去钓鱼,回来时又拎着罐头瓶子空手而归,乐此不疲,搞不搞笑?
每次出门,奶奶总是反复叮嘱的一句就是:“凌炸别怕,狗咬别跑啊”,我们早已烂熟于胸,捂着耳朵走了。这句话绝对属于农民智慧的结晶,因为通常冰面有薄有厚,没有冻实的地方很薄,不小心踏上一脚,会有啪啪一阵冰裂声传来。不要慌,别乱动,悄悄退回几步就安全了,冰裂之声响起并不代表你会掉下去,他只是承受不住重力,发出了预警,及时止步就没事儿。
同样,遇到陌生的恶狗来袭,千万不能跑,越跑它越追你,你用眼睛盯住它不动或者作出猫腰的动作,以为要捡砖头,它就老实了。
雪后也是练习自行车技术的最佳时期,我们骑着车子跑起来,然后左脚着地,右手捏着后闸猛地刹住车子,以左脚为轴心,原地嗖的一甩,就在雪地上转了一个圈,姿势优美,一个字,帅。农村的雪地滑而不硬,练习这门技术,摔不了几跤就能学会。后来,同样的动作我用在了摩托车上,照样好使!
所以在农村,下雪绝对是一场盛宴,孩子们有玩乐的场地,大人们心安理得的串门子,冬小麦得到水分补充,真是一举三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