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被誉为中国古典文学的“志怪巅峰”,但蒲松龄的笔触远不止于鬼狐仙妖。在《医术》一篇中,他以辛辣的黑色幽默,讲述了一个目不识丁的贫民张氏因偶然际遇成为“神医”的故事。看似荒诞的情节,实则是蒲松龄对封建社会中盲目崇拜权威、迷信运气的深刻讽刺。
鲁迅曾评价《聊斋》“用传奇法,而以志怪”,而《医术》恰是这一论断的绝佳注脚——它用离奇的故事,照见了人性的荒诞与社会的病态。
“文盲神医”的逆袭之路张氏本是沂州贫民,连“之无”二字都认不全,却因道士一句“医可也”的预言,被迫走上行医之路。他靠野菜汁误打误撞治愈太守的咳嗽,又因醉酒错开药方却让伤寒患者大吐大泻而痊愈。这种“无知者无畏”的成功,本质上是社会对权威盲目信任的产物。蒲松龄以张氏的“运气”为镜,映照出封建官僚体系的荒诞:太守不问医术深浅,只看结果;百姓不究医理,只求神效。
“泥丸治绝症”的黑色幽默另一则故事中,名医韩翁以身上搓下的泥丸冒充灵药,竟让濒死的伤寒患者因呕吐出汗而痊愈。这一情节看似滑稽,实则暗讽了医疗体系中“以假乱真”的生存法则。蒲松龄借韩翁之口道破:“晓而不愈,已赚得寝食安饱矣。”——医者的功利与患者的愚昧,构成了一场荒诞的双向欺骗。
“名医何必多识字”的悖论道士对张氏说:“迂哉!名医何必多识字乎?”这句话看似否定知识的价值,实则是蒲松龄对封建社会中“重结果轻过程”价值观的尖锐批判。当医术沦为投机取巧的工具,当疗效依赖运气而非医理,所谓“名医”不过是时代愚昧的共谋者。正如冯镇峦评《聊斋》:“议论醇正,准情酌理,毫无可驳”,蒲松龄的讽刺始终扎根于现实逻辑。
“偶然性”背后的必然逻辑张氏与韩翁的“成功”,皆因巧合。但蒲松龄的高明之处,在于揭示这种“偶然”背后的必然:在一个缺乏科学精神的社会,迷信与投机必然大行其道。纪晓岚曾感慨:“留仙之才,余诚莫逮其万一”,而《医术》正是蒲松龄以文学笔法解剖社会病灶的例证。
蒲松龄不仅是小说家,更是隐性的“社会医生”。他撰写《伤寒药性赋》《药崇书》,深谙医学之道,却在《医术》中刻意淡化医理,以此质问:当医术沦为表演,当患者迷信奇迹,谁能真正疗愈社会的痼疾?
对权威的盲目崇拜:如今“专家效应”“网红医生”等现象,与张氏被追捧的荒诞如出一辙。
功利主义侵蚀专业精神:韩翁的“泥丸治病”,恰似某些领域“形式大于内容”的投机行为。
偶然性对科学的挑战:蒲松龄提醒我们:迷信运气,终将遮蔽真理的光芒。
蒲松龄在《聊斋自志》中写道:“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医术》正是这“孤愤”的爆发——它不仅是志怪故事,更是对社会病灶的精准解剖。当张氏们以“干就完了”的姿态登上神坛,我们更需以理性之光刺破迷信的迷雾。
正如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所言:“清醒者有一个共同的世界,睡梦中人各有各的独居。” 蒲松龄以《医术》唤醒的,正是对理性与真实的永恒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