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回半生,人到一定年龄,往往感慨当下,追忆往昔。再过一月余便是2025年的春节,我坐在书桌前,思绪万千,想想这般春节的萧条无味,不禁让我想起还是儿时那春节的缤纷多彩场面。遂拿起笔,记录下这一刻,恐在自己多年后彻底忘却。
有人说,在大多数的生活都维持一致时,人的心是纯洁的、淳朴的。是的,负面的心态都是在互相的攀比中产生。
我的老家在一个极其偏远的小山村,交通不便,物质匮乏。尤记得小时候,逢到腊月便有水果贩子开着农用皮卡行驶在我们乡村的泥巴小路上,车上的大喇叭来回叫唤:“高粱米换橘子喽,玉米换苹果喽,小麦换大米喽......”
听到这个声音,村民们会唤住小贩,各自回家取货去。母亲也是不例外的,她从杂物间找出一个蛇皮袋,袋子里装上玉米,小麦等农作物,扛着去兑换。当然,农作物对比从远处而来的稀罕水果是非常廉价的,几乎是两三斤农作物,甚至三四斤才能换上一斤水果。而且,那些水果基本上长得也不耐看。即使有品相好的,兑换的成本也会相对提高不少。
小贩走后,村民们聚在一起,相互询问你家换了什么,换了多少,我家换了多少又换了什么,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笑。
不久后,父亲开始酿酒,原料自然也是玉米小麦之类。那时,因为地处偏远,经济不宽裕,所以家家户户都会选择自己动手酿制土酒。偶尔间,有的人还会举办一次酿酒宴,请全湾子的人一起品尝,互提意见。
盼到腊月二十后,我跟父亲打扫家里的灰尘,犄角旮旯都要清理干净,家里的杯具、水壶以及锅碗瓢盆等等也是要清洗的,扫除当年霉运,迎接新年。母亲在厨房准备菜货,炸豆腐,烧腊肉,做麻糖果子(自己拔的麦芽糖,跟炒熟的玉米粒掺一起裹成的拳头大小的球)。办年货是不张扬的,几乎都在晚上秘密行动。母亲说,主要是怕办的年货少了,别人若是看见了,自己怪不好意思。
天已完全擦黑,父亲背上背篓,母亲拉着我前往村街头的小卖部。小卖部不大,大概只有30平多一点的单间,货柜上、地上密密麻麻摆放了很多商品。柜台最醒目的位置定然是摆着糖果还有芝麻糖片之类的。
父亲喜欢放鞭炮,要买很多。一种是每爆一段便夹有成年人拇指粗细的大炮那种,这个是出行(初一)早上的开门红。接着,再买一挂几千响的大地红,团圆饭燃放的。最后是好几挂几百响的小鞭炮了,拜年要用的,在拜年的时候,每人会挎上一个包,包里全是这种几百响的小鞭炮。进入主家敞开的大门,拎在手里点燃,往堂屋一扔,主人家便知道是有人过来拜年了,主人家迅速从屋里出来寒暄邀坐,泡茶话家常。这种做法虽说危险,却也热闹不凡。这是个习俗,有讲究,地上铺红,来年日子红,这是个好寓意,家家乐意照办。
买完主使的鞭炮,父亲照例要给我买些摔炮或者几根小花筒。母亲要称些糖果、糖片,再购些平常不易见到的小菜。过年了,不能寒碜,别人看见了不会说,自己心里也会别扭不去。结账时,200多块,商家高兴了再给一两副扑克牌,当作赠品了。
终于到了大年三十这天,母亲特意叮嘱我在初一时一定要忌嘴,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尤其是“死”、“穷”等不利的言辞。她会说隔壁村那谁谁谁,就因为初一腿被砸了,说了句穷腿伤了,结果现在都快穷到揭不开锅了。(我们那里小腿说的是干腿,也称穷腿)
年三十这天是我最喜欢的,我跟着小伙伴们满湾子撒欢玩炮。有时候也会去二爷家看他写对联。二爷以前是我们队上的会计,我爷爷是队长。二爷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很多人都去找他。二爷不收钱,求对联的自己买红纸,递他一两支烟就行。二爷每年写对联总会念叨说,老了老了,没想到手艺还派上了用场,家家户户贴上他写的对联,比吃了一顿好茶饭还开心。
二爷已过花甲,可写起字来龙飞凤舞,颇有一丝大师风范。有时,看得我也有些手痒痒,拿起一边的毛笔有模有样的在裁掉的红纸上依葫芦画瓢。记得有一次,我写的一副对联被父亲贴在了猪圈栏上了。母亲说,我那字写的歪歪扭扭跟鸡爪子刨过一样,可贴在猪圈上,倒也看的没那么不入眼了。
团圆饭一般定在下午三点左右,父亲说团圆饭一定要慢慢吃,一直吃到天黑才好。母亲在厨房忙碌,奶奶也会过来帮忙。我跟父亲贴对联。上下工整,前后对齐,福字倒贴,门神护宅。期间,父亲打开录音机,声音调大,喜气洋洋地播放刘德华的《恭喜发财》: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
中堂下的香炉上插三炷香,两边各点一支红蜡烛。桌上美味佳肴,爷爷奶奶落座高位,酒满上。鞭炮声震耳欲聋,关上大门,团圆饭开始了。
父亲跟爷爷几杯酒下肚后映面红光,我、母亲、奶奶喝甜酒,满面春风。大家慢些吃着,慢些喝着,母亲时不时往锅子里添些菜,直到天黑才结束。奶奶给我压岁钱,母亲也给我压岁钱,哪怕只有几毛一块,我也开心到极点,小心翼翼藏于枕头下。
父亲往火炉里加把柴火,房间暖意浓浓,大家围在一起看春晚。赵本山老师跟范伟老师的小品一出来,大伙儿笑的前俯后仰。
春晚结束已到12点,大家终于有了困意,各自回房间睡去了。
凌晨天蒙蒙亮,父亲轻轻叫醒我,说帮忙缠鞭炮。我瞬间清醒,胡乱穿上衣服跑出房间。这时,爷爷奶奶已经升了火。父亲在屋檐下摆了八仙桌,上面供了果品,香炉升了三炷香,敬财神。
父亲让我先跪下磕三个头,然后父亲和母亲也跪下磕完几个头后撤掉桌台。父亲看了下时间,快速去屋檐下的角落拔出竹竿,润漉漉的。父亲着重交代说这是“运”,运是好运的意思,可不敢胡说。我当然知道,每年母亲都会特意嘱咐。
父亲擦干竹竿上的水渍,我帮父亲将鞭炮缠绕在竹竿上。见父亲走到屋檐外,我便迅速躲在某个角落,露出半个头。父亲猛抽一口香烟,朝着引线点去。“啪啪啪......嘣嘣......”的鞭炮声在整个湾子回荡,不一会,整个湾子跟着放起了鞭炮。开门红了!
天亮了,拜年了。大家你来我往,堂屋内火红一片。漫天雪花飞舞,大家热情高涨,拱手作揖。你邀请我,我邀请你,最后定下顺序,今天你家,明天我家,后天他家,摆下宴席,把酒言欢,共同向往日后的生活更加美满。
在这漫长的光景里,不知从何时起,全民最为津津乐道,最为瞩目,也最为盼望的春节似乎已不再被人所期待了。就连在节日当间本该注重的细节礼数也给淡忘了。即便是在不久前,春节申遗成功,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也好像未曾在广大的社会中引起莫大关注。
那么,如此隆重的节日为何会变成此时这样?是一系列各式的电子产品填充了我们的全部生活?还是说成长后的年轻一代被生活所压迫到喘不过气已然顾不上这些?亦或者经过岁月的更迭变迁和历经社会的“熏陶”后,人的生活状态或心理悄然发生改变?
这应该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同时,也为延伸了几千年的传统文化变成这般景象感到心痛。
现在,多地实行禁烟、禁鞭,没有了烟花爆竹来烘托节日气氛的春节变的死气沉沉。有一些条件优渥的,年夜饭也到酒店去解决了。春晚也不显往年的精彩纷呈。除夕夜不再守岁,早早洗了睡去,更休提围炉夜话了。就算有那么一点点的悠闲时光,也是各自抱着手机刷个不停。
拜年时也少了些欢声笑语,年轻人留下礼品匆匆而回,生怕多待一分便会问到学业、婚姻、子嗣、薪资、职位等这些敏感话题。这不是单纯的逃避,是从内心油然生出的抵触和恐惧。
放下笔,往昔一幕幕仿若昨日,这场早已不复存在的年味又如一场梦。不过这个梦在现实里是真实有过的。
唉,怎么说呢?现在的年,早就不好耍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