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开宏:星星点灯

凉州文化 2024-03-09 01:04:25

星星点灯

汪开宏

暮秋时节,阴雨绵绵,室内温度到了14度,每天下班回来便躲在被窝里,回想着这一年倒春寒。

夏秋连旱,阴冷的秋雨,不禁悲从中来。忽闻原来二十年前工作的单位一个女同事不幸早逝,年龄还不到五十岁,心中更是伤感不已。

记得那是个很敬业的女同志,二十年前我在那里工作,每到夏天汛期来临时,大家都要二十四小时值班,有一年雨大汛急,她一个人在一个水闸上值守,晚上洪水越来越大,她一个女同志独自提闸压水。我第二天去现场查看,听她说咋晚上的工作情况,心里暗生敬意。现在算起来,那时她也不到三十岁,一头浓密的头发梳在脑后面,扎成马尾辫左右摇晃,明净的前额,见人先是低头腼腆一笑,不多说一句话,两只手好像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那份实在慌乱,浑身上下都透着水利人的灵气和芳华。

她爱人也是我们单位同事,一个很聪明的人,一肚子的知识,就是不善言辞,因为学历最高,我们都称他为教授,俩个人育有俩个孩子,小的应该还小,听说她己有先兆,头一天还在乡村帮扶一线,到了医院后,因为牵挂家里的事情,说回家把家里的事收拾一下,晚上发现不适,硬撑着到早上去医院,没曾想从此没有醒来。

呜呼哀哉,多少年不见了,我不知道她明净的额头上是否如我一样爬上了皱纹,马尾辫是否还在头顶高高飘扬,忙碌的日子是否压弯了她的腰身,单从她前两日还在入户帮扶,住院之后仍然要回家料理家务,一个贤妻良母的形象跃然纸上。我可以想象她那两个孩子少年丧母的痛苦,一个人的生命到底应该停在什么时候合适?这是一个谁也不能回答的问题。我们每个人来到世界上,都在忙忙碌碌,有的人忙着生,有的人忙着死,忙着柴米油盐,忙着追逐名利,几乎没有人停下来想一想,我们为什么来?又为什么去?我们从什么地方来?最后去向何方?走多远才不算远?

这些年,身边有不少人纷纷离开了我们,包括父母岳父这些最亲密的人,一个人的彻底离去,究竟会给身边人产生什么影响,我已真真切切地体会过,他们曾赋予我们一片世界,又把未知的世界丢给我们,然后不管不顾地去了,令世界茫然失措,只让我们独自孤零零的一路狂奔,而我们的未来到底在哪里?

半夜醒来,房间里的温度持续降低,空气似乎凝固了,那盆蝴蝶兰叶片所剩无几,几朵小花瑟瑟发抖,夜愈发黑得出奇,电暖气微弱的指示灯提醒着时间还在流淌,冷热交换的空气缠绕在一起,发出一种焦糊的气味,慢慢浸入到地板上,桌子上,床单上,最后进入我的灵魂,看书己成了唯一抵抗寒冷的方式,1941年茨威格完成了(昨日的世界),他写道, “无论如何,我还是不愿放弃年轻时的信念,无论怎么样,这世界还是会好起来,哪怕我们身处这残暴行径的深渊,带着黯然而破碎的灵魂像盲人一样来回摸索,我仍然抬起头看那些往昔的星辰,它们曾经照耀了我的童年”。

我已不再年轻,1968年出生的人,幸与不幸交织,按最新划分标准,还是年轻人,但我自己感觉己经很老了,老的能看见未来的日子,中国人的传统是五十而知天命,对于我来说人生早已定型,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己了然于胸,命运的事情就交给命运之门,顺其自然,既不过分悲观,也不盲目冲动,与老茨威格一样,始终不渝坚持年轻时的信念。

一切会好起来的,伴随着我的人生历程。小时候贫穷如影随形,仅存的记忆是吃过粗糠麸皮烙的饼子,那种东西真的太不好吃了,坚硬自不必说,进到嘴里感觉不到一点食物的味道都没有,但为了填饱肚子,只能嚼碎下咽,现在我们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不要说人了,当我无数次看到现在的牛羊猪们,喝着干净卫生的自来水,吃着各种各样量身定做的营养餐,还要听着轻音乐时,我真羡慕它们生活在好时代。而那个时代,只要有代食品把肚子填饱都是伟大的父母的杰作。

多年来我一直坚决反对一些人不顾一切地粉饰过去,盲目的歌颂过去的苦日子,说那个时代有多么好。人到了一定年龄,看问题更加客观理性。我一有机会,都要到故乡村子里去,时间一长就会发现,处在变革时代里的小村,与现代文明的差距越来越大,乡村治理与相对富足的物质生活相脱节,乡村伦理也在大踏步地沦丧,淳朴敦厚的民风逐渐消失,邻里之间关系淡漠,甚至发展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流血事件人命关天的事情也在不时上演,这还是我曾经热爱的乡村吗?

我相信,那种吃麸皮饼的时代肯定是一去不复回了,但是乡亲们的生存状态让我忧虑,一个好的乡村应该是年轻人有朝气,有理想,有追求,愿意回来从事自己喜欢的事情;孩子们的心理诉求有人听,有人关心他们的成长,老年人过上有尊严的生活,除此之外,我们更应该研究为什乡村留不住人,为什么乡村里的人越来越少?

每天早晨太阳从火车线上冉冉升起,头坝河总是洒满阳光,黄昏时分夕阳均匀铺在巷子里的角角落落,暮归的羊群急不可待嚷嚷着冲向自己的家,屋顶上的炊烟袅袅,这是恒古不变的乡村魅力,如果一味地赞美这些眼睛里美景,而不去关注夕阳下的忧伤,不去深入探究牧羊人的生存困境,也是一种肤浅的表现,老家固然可以一时疗伤,但未必是一剂永恒的良方,我们的眼睛里不应只看到美丽的景象,当我们用批评的眼光审视自己的家乡,用批判性思维掲露它的小富即安及与时代脱节时,也许我们才是真正爱故乡的的人

西营河,位于河西走廊祁连山东端,它是石羊河最大的一条支流,它南起祁连山冷龙岭,最高处有终年不化的冰川,北面直接进入腾格里沙漠,很多年以前,这冰川融化的雪水源源不断地从山间奔流而下,经过绿色的田野,最后消失在沙海中,它像一条玉带把高山和湖泊联接起来,组成了一幅天蓝水绿人美的美丽画卷,不过,我走近它的怀抱时,这条纽带己经几乎被割断了。

三十六岁,我在那里度过了七年时光,那条断裂的玉带逐渐被愈合,曾经听一位非常尊敬的长者说过,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段时光是美好的,美好到你度过了以后一辈子再也遇不到。现在想起来,那是一个自己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年龄,那是你自己生命真正发芽的时期,那是你第一次看清世界面孔的机会,那是你的爱向大地深处寻找光明的绝佳时候,你走进了一座圣殿,只有精美的壁画和怡人的音乐,你慢慢地走过,几乎能看到风的影子,你感受到了爱,你被爱牵引着,被爱感召着,被自己瞬间体味到了爱而热泪盈眶,那是一个人的重生时刻,所有的一切,都因体验到一种怦然心动的光芒而熠熠生辉,那是一种向世界宣告自己价值的时刻,一个人因为有这么一段时光,一辈子就可以用来回忆足够了。

当我高兴或忧虑时,当生活赞美我,或者背叛我时,当我在故乡的夜晚独处,或者在他乡云游时,只要自己再把这段时光拿出来,我的心里便有一股泉水叮咚流出,现在想想,那是我最美好的一段人生岁月,创造与激情,渴望与冲动,斗争与突破,超越与梦想,都构成了那七年的主色调,只是当时我不知道,之后自己会走了那么一条孤线,我跌跌撞撞,被命运这只无形的手牵引着前行,我对自己不满意甚至于讨厌的是,我曾经在不惑之年己下定决心不再从事行政了,为什么到头还是回归到体制里了?难道这就是一个人的宿命。我担心终于活成了别人眼里成功的模样,最终又把自己淹没在无意义的时间洪流中了。

1942年,茨威格坦承“出于绝望,我正在写自己一生的历史,我向我所有的朋友致意,愿他们经过漫漫长夜还能看到旭日东升,而我这个过于性急的人要先他们而去了,2月22日他果敢地选择自杀,去的从容沉静,不向世界留一个背影。

“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茨威格说,“但是要达到这个新时代,还要经过多少地狱和炼狱啊!”

一个人为什么要选择自杀?而别的人却苟且偷生?这个问题我自己无法回答,当过八年法律记者的李静睿也在追问,她认为,茨威格之死带来的疑问并非“他为什么要死”,而是“我们为什么活着”,做为茨威格的读者,她自己并不纠结于他的死亡,她甚至认为,茨威格幸运地死于昨日的世界。

捧着李静睿的《死于咋日世界》,感觉身边的世界在发生飘移,一会自己似乎慢游在茨威格眷恋的故乡,一会儿又置身在李静睿奔放的人生里,一会儿置身在提前供暖的温暖里,难道世界真的可以平行存在,也可以在一定时候发生飘移,年轻真好!无所畏惧,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遇到喜欢的,可以奋身碎骨地去爱,碰到讨厌的,可以大声说不,就连读书,也那么有个性,作者都是些硬骨头,压不垮,打不倒,血液里始终流淌着自由的基因,王小波,高尔泰,阿伦特,星光下的坏孩子,不死的自由鸟,都是高山仰止的人物,她思想锋利,笔头老辣,信马由缰,收放自如,把自己的读书时光,变成了向世界的宣言,我很羡慕她,说走就走,敢想敢做,脚步和眼睛从来不曾停下来,跨越国界和河流,在每一个异域他乡,感受贤哲们的思想脉搏,她真正做到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个人的思想超越了地理界限,便拥有了人类普世价值,她可以关注一棵草的呼吸,一丝水流的欢呼,从她飞扬的文字里,分明感觉一直有一种生命的力量在奔跑,她像一个江湖女侠,英姿飒爽,上天入地,无牵无挂,指点江山,杀富济贫,笔锋所指,硝烟一片,路见不平一声吼,所有的人物打回原形,很长时间,没有读到这样的书了,而且是一个比我年轻的女子的作品,她读书养心,常常陶醉在书籍王国里不能自拨,时而沉迷于一些不值一提的生活碎屑,卤上一个牛腱子就能高兴许久,爱生活的读书人,从来不拒绝人间烟火。

返观自己,天天困顿在家与单位之间的单行道上,匆匆行走,面容憔悴,患得患失,翻着书页,闻不到书中的芳香,总想冲破些什么,又被无力感束缚,心中有无数个想法,却始终迈不出一步,每每被挫败感包围,只在有光的一边,享受阳光,谈论秋天的童话,在背阴的一边,尝试着反抗,慢慢接受事实,穿梭在两个世界中,心境完全不同,世界依然是那个世界,只是自己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环顾四周,又觉自己足够幸运,爱过恨过,经历过,尝试过,还有书读,不时胡言乱语,信马由缰地做点白日梦,可以永远天真,甚至一直愚蠢下去。薄如一张纸,厚同一本书,做个半昏半痴的老傻瓜。

夜黑,灯光闪烁,出门跑步,屋前有个小花园,当初就是因为它精致的设计,才买了这个房子,一个大圆套着一个小圆,外面是步道,里面是花坛,四季景色各异,每天晚上,我都要在步道上跑步,风吹动着秋叶,飒飒作响,一个少妇带着两个孩子,黑色的衣服,红色的裤子,白色的鞋子,精致的妆容,看见她给孩子指着数天上的星星,哪一颗是什么星,代表着什么意思,而且告诉他们要像星星一样奔跑,两个小家伙的手紧紧地拉在一起。

一个大可爱,两个小可爱,我也抬头看天空,星光满天,那里面肯定有一颗是照耀了我们每一个人童年的星星!

作者简介

汪开宏,甘肃武威人。在职大学学历,教授级高级工程师,甘肃省领军人才。现任兰州新区农林水务局局长。工作闲睱之余,喜欢阅读和写作,诗意人生,书香生活。质朴本真,好学善思,乐于笔耕,喜欢文字。常有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纸媒和网络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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