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试炼场
1
我怀孕的时候，对气味格外敏感，晕车，晕菜，晕老公。
这是第二次怀孕，上医院抽血的时候，医生例行问要不要，我觉得她十分奇怪，为什么会不要。又问过往病史，我看着她填的孕1产0，眼泪又要流出眼眶。
这次与第一次完全不同，身体里常常翻江倒海。第一次一切平和岁月静好的样子，胚胎却在第九周停止了发育。
那一次，我和自己的血肉永诀，也任凭过去心底那个娇气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彻底走远。
我常常夜半哭着醒来，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我上楼提了重物，是新定制的柜子甲醛味太重，还是刘峰戒烟并不彻底。
我始终无法接受那种冰冷的大自然优胜劣汰的说辞，是我们缘分未到。
睡眼惺忪的刘峰拉开小夜灯说，“琳，我们往前看好不好？”
好的，我会往前看。
如果上一次，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孩子。
这一次，他既然回来了，我决心付出一切。
我在一所幼儿园当老师，当初也是过五关斩六将考进去的，要体音美十八般武艺，不说精通，多少也要会点，一个月挣个刚够活命的薪水，全部交给刘峰，他时常买点衣服首饰鲜花香水包包送我，工作一天天下来脑子嗡嗡的，但因为有着孩子们毫无理由的信任和依赖，说起来还是我挺喜欢的工作。
早上上班从公交车上下来，汽油味快让人窒息，我扶着树开始狂吐，中午女同事打开从家里带的便当去微波炉热，我捂着鼻子奔向卫生间，晚上洗漱完看见刘峰坐在床上看书，俩人四目相对，我又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来。
我脸色苍白地回来，对刘峰说，“老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刘峰一脸哀怨地说，“我知道，我长得很难看吗，你至于看着我就吐吗？肯定是你肚子里的小兔崽子不喜欢我。”
我被他神奇的推理惊呆了，“快点呸呸呸，他是小兔崽子，你成什么了，再说了，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个小公主。”
刘峰摇摇头，大声感叹，“也对啊，我讲究个人卫生，每天都洗澡，我到底是哪一点让你看着感觉恶心，你给我说说，我改还不行吗？”
我凑近闻闻他，说，“奇怪了，你一个大男人，这么香气扑鼻的，说，你是不是瞒着我有什么猫腻？”
刘峰当场愣住了，真的搜肠刮肚反思了半天。
我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为自己的钓鱼执法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老公我就是诈一诈你，瞧把你给吓得，我知道你老用我的护肤品，但你是不是用太多了？”
刘峰彻底投降，举起双手说，“得，我太难了。”
结果我依旧狂奔在从卫生间往返的路上，吃不进去多少东西，都吐出来了，整个人暴瘦，刘峰没办法，只好把远在千里之外的亲妈请了过来。
2
刘峰是单亲，恋爱时候刘峰第一次去家里，我妈给刘峰了一个大红包，但在厨房洗洗涮涮时，她悄声说，孩子人不错，就是这种单亲家庭出来的儿子，是他母亲一生的焦点，以后怕是难相处，妈是过来人，看不得你受一点点磋磨，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但能听进话的儿女那么多，我偏偏不是。
婆婆上门第一天，我无法下厨，就叫了一桌外卖，花样丰富，种类繁多，结果婆婆板着脸，只捡着素菜动了几筷子，就回提前整理好的房间，说坐车累了，吃不下，要休息。
说来也是婚后除了年节，长久以来后的第一次见面，我给刘峰使了个询问的眼色，刘峰摆摆手，让我别往心里去。
婚前和婆婆打交道不多，说起来还真是个不知根底也摸不清脾气的陌生人，这从此在一个屋檐下，还真有点心里忐忑。
我妈说过，老人都是喜欢听个软话的，只要你嘴巴甜，人家给你干着活，心里也高兴。
我反复默念妈妈传授给自己的八字箴言，笑容要多，嘴巴要甜。好像又多了一点信心。
婆婆是个身材精瘦的小老太太，一头理发店失败作品一样的卷发，说话一口方言。
刘峰出去了不在家，婆婆休息了半天，就开始里里外外地收拾，擦桌子，拖地，边做边念叨，“这屋里这么多灰，人怎么住的下去的。”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她来来去去地从电视前走，就接了一句，“妈，下周我找个家政公司的人，三四百块钱，角落里都能给擦干净。”
婆婆愣了一下，当没听见，又走到厨房擦抽油烟机，用不大不小好像在自言自语的音量说，“峰儿一个月挣多少钱啊，能禁得住这么大手大脚花。”
我坐不住了，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说，“妈，我也挣工资啊，算我用我挣的请人，不花刘峰的。”
婆婆也笑了，“你的钱还不是刘峰的钱，他是一家之主，是顶梁柱，你要知晓他的辛苦，照顾好他的身体和心情，如果做不到，就少添点麻烦，再说了，你才挣几个钱。”
我目瞪口呆，转身出门，这熟悉的家，突然让我感到有点窒息。
我恍然理解了婆婆笑容背后的意思，她儿子的钱是她儿子的，我的钱还是她儿子的，在婆婆的天地里，她儿子是世界第一，是全世界的焦点，跟她论理，我还嫩着呢。
去甜品店里吃了蛋糕，又买了块小金条，心情才好一些。
回家见那母子俩一个在厨房忙碌，一个靠在门框热聊家常，在儿子面前，她又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冲我热情地招呼，“琳琳回来了。饭一会就好。”
仿佛下午的龃龉一点都不存在。
我已经尽了最大的修养，仍然做不到语笑嫣嫣地回应。
“琳琳，妈下午看见你出去时候，有个男的开车接你啊，是不是朋友啊，你这有身子的人，坐别人的车要小心。以后你出门我跟着你吧。”
我明显看见刘峰耳朵竖起来。
“呵呵，对啊，”刚来就知道监视我，“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来接我。”
老太太面上已经有点挂不住了。
我才说，“刘峰，你猜猜是谁啊。”
刘峰一脸无奈。我才说，“网约车司机啊。”
3
晚上刘峰打来盆水给我洗脚，滑溜溜的，很痒，我佯装慌得躲开。
“哎呦，受不起受不起，我亲爱的一家之主，顶梁柱大人，哪能让您纡尊降贵给我服务啊。我也太不识抬举了。”
我把事情来由讲了讲，还给他展示了小黄金。
“以后你和你妈，谁惹我心情不好，我就去买块小黄金。等我攒够100块，你让我生了100次气，我就抱着这堆黄金和你一拍两散，远走高飞。”
刘峰挠头，“那还不简单，你随便买，但是买到100块算我输，我又不傻，哪能赔了夫人又折了黄金。”
刘峰说他妈就那样，人不坏，但是嘴碎，还有个好处是超级勤快，那代人都是苦过来的，观念不一样，并不是针对谁。
但很快我就发现，事情并不是刘峰说的那样。
婆婆来了一个月，做的饭全都是刘峰爱吃的，要么偏甜，要么偏辣，重油重盐，说长阳气，去湿气，我尝了两口，灌了半杯水，隔天脑袋上就开始冒痘。
她看着刘峰说这个有小时候的味道，那个好久没吃到的时候，那殷勤慈爱的目光，就当世界上好像只有他们母子二人，一边的我压根不存在一样。
有时候刘峰不在家吃饭，婆婆就干脆从冰箱里热俩包子，要么就是青菜面，和我凑合凑合打发一顿饭。
还对我解释说，“你闻不得油烟，这个清淡，好消化。”
我脸皮薄，还不会争论，只能对着那个包子顾影自怜。
王琳啊，你看你，像不像这个苦逼的包子。
晚上喝点牛奶补充营养，喝了不舒服也要逼着自己往下咽，有时候我都差点忘了我是个孕妇，仿佛这个家里最需要照顾的，是我那四肢健全的丈夫。
晚上进了卧室和刘峰说起，刘峰说，“不会吧，我妈前天不还给你包了饺子炖了鱼，你看你最近体重又涨了，她也不算白忙活啊。”
我翻个白眼，“是啊，你体重涨的比我还多呢。”
我气得牙痒痒，从前那个体贴入微爱讲笑话逗我开心的老公一下子变了，变成他妈妈身边的好儿子，他妈说的永远都对。
周末闲着没事，我们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上放的古装剧，刘峰切了一个西瓜，先左手一块，右手一块，都喂到我嘴边，说，“最上面是最甜的，你先咬两口。”
我咔嚓咬了两口，果然把最上面的尖尖部分都吃了。
然后刘峰就让我就此情此景猜个谜语，谜底是一个著名的场景。我猜不出来，刘峰眼珠一转说，“这都不知道，是猪八戒吃西瓜啊。”
我气得捶刘峰的背，打得啪啪响，说：“我这么貌美如花，你才是猪八戒。”
刘峰握着我的手，说，“是是是，我是猪八戒，我不光猪八戒吃西瓜，我还猪八戒背媳妇呢，等你生了，我背上背一个大的，手里再抱一个小的，人生圆满了。”
正闹着，听见卧室门咣当一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婆婆自己进了屋。
我和刘峰你看我，我看你，刘峰又拿了一块西瓜进屋，片刻后出来，咳了两声，对我说，“媳妇，商量个事呗，咱妈在呢，以后当她面，咱能不能别那么亲热。”
我一时有点七情上脑，还有点头晕，天旋地转的晕，婆婆这是，看不得刘峰和我嘻嘻哈哈，这么大年纪了，吃的哪门子飞醋。
不知不觉间，我进一步丢失了自己的疆土， 多悲哀，我在自己的家，合情合法合理地丧失了和自己的丈夫表达亲昵的权利。
4
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我被园长叫出去谈话。
“王琳啊，你当年也是我亲自招进来的，你们这批老师，我还最看好你呢，长得漂亮，多才多艺，小孩子一准喜欢，可你看看你现在……别人都还在拼事业，兢兢业业，你倒好，一个月里恨不得请半个月假，家长都提意见提到我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