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灶(美食)》
作者:三水小草

简介:
“扬水一摆罗家菜,千里河岸无上席。”
罗家第三代传人罗庭晖是维扬城里响当当的一方人物。
年纪不过弱冠,他不仅重振了罗家的盛香楼,还要做了维扬城内的酒楼茶肆一行的行首。
他是盐商堂上客,也是花魁帷下宾,能和新科解元兄弟相论、也能和新任守将平辈相称。
正在春风得意之时,却有人找上门来,自称是他孪生妹妹的未婚夫。
看着掩不住一身贵气偏偏要假作穷酸的俊美男人,“罗庭晖”挑了下眉头。
假的。
这未婚夫是假冒的。
巧了,她这“罗庭晖”也是假冒的。
…………
女扮男装扮演自己孪生兄长整整八年,她等来了真正的罗庭晖眼睛痊愈。
八年前当机立断让她代替兄长的母亲罗林氏,笑着给她带来了新制的金钗罗裙。
“咱们好好的姑娘家总算是解脱了,以后再不必穿男装、不必守灶台、不必拿菜刀,安安稳稳嫁了人,再不吃那烟熏火燎的苦……你苦了这么多年,可算走回正路了。”
雅俊非凡的女子抬起眼,明眸映照镜中的灯火。
镜子里的人剑眉变柳眉,被一点点改掉了英朗洒脱的模样。
“正路?娘,过往八年我走的是邪路?还是错路?”
母女对镜相视,母亲缓缓移开了目光。
“罗守娴,你就当过去的八年都是一场梦吧。”
退而无路,守娴不能,生而不肯自困苦,便只能揣刀向前。
抱猫遛狗,随她往人间走。
精彩节选:
灶房的窗开得小,窄窄的一道天光投在墙上,照亮了一张黑黢黢的脸。
醒过来的陈皎儿被这张脸吓了一跳,她抓着从炉灰里掏出来的面饼跳起来,才发现那张脸是墙上的灶君像。
慈眉善目干干净净,还有胡须的灶君成了现在的样子,还是她之前抹的呢。
“坏灶君,不帮我娘告状,还吓唬我!”
小姑娘嘀嘀咕咕,用手指捏了一把炉灰,呸了一点口水,都抹在了灶君的脸上。
就在陈皎儿对着一张薄薄的纸像撒气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
她从灶台上跳下来趴着门缝往外看,看见了自己被关了好几天的阿娘。
阿娘的手被绑着,嘴被堵着,被一个粗壮的妇人扶着,拖着那条断了的腿一步步从灶房门口走了过去。
陈皎儿瞪大了眼睛,想要拉开灶房的门,外面却又传来了很多人的说话声。
好多好多人。
“我家这般书香门第所求莫过于传宗接代。可怜三郎年近而立,竟未有一子,每到年节祭祀,我站在祠堂看着我二弟的牌位,都心中有愧啊!
“罗家贤侄,你妹妹嫁进陈家十多年,只生了一个不能承家继业的女儿,若是个贤德的,她就该替丈夫纳妾,可她呢?只知道仗着你罗家从前的家世跋扈,从来不把子嗣繁衍之事放在心上,三郎对她百般容让,她却变本加厉,不止要绝了三郎的骨血,还不奉翁姑,不悌弟妹……”
皎儿顾不上听那老头子说什么,借着小小的一条缝她的眼睛转来转去,转着找她娘。
娘怎么这么瘦了?像是一片叶子,风一吹,就吹到河里了。
外头那个啰嗦老头儿拍了一下案几:
“这样的妇人,我陈家要不起!三郎是个仁义宽和的,老夫几次规劝,让他休妻,他顾念着夫妻情分,总想息事宁人。老夫我实在无法,今日请了你来,就是老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三郎一生被这恶妇所毁!
“罗家贤侄,这休书咱们已经写好了,你且看看,今日你接了休书,将令妹接回去,以后另配他人与我陈家便再无干系。”
什么意思?阿娘要去哪儿?陈皎儿恨不能整个人都变成小蚂蚁,能从门缝里爬出去,谁也看不见,她能趴在娘身上。
“舍妹从前被家母娇惯坏了,让妹夫受了委屈,小辈是知道的,只是,舍妹嫁进陈家的时候,亲家老爷还在,病中三年,是舍妹照顾的,亲家老爷过身,舍妹也守孝三年……就算舍妹犯了七出之条,只她替亲家老爷守孝三年,就不能被休回家来。”
说话的人声音有些陌生,陈皎儿眯着眼想看清他的长相,就看见了一张白胖的脸。
这人是她舅舅?
舅舅来干嘛?来接阿娘走吗?!
陈皎儿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可是接下来的话又文绉绉的,她听不大懂,一知半解才更着急。
阿娘也看不见了,不知道被弄去了哪里,陈皎儿她变不成小蚂蚁,只能看见一群穿着袍子的男人坐在院子里,喝着茶说话。
看不见阿娘,她的目光追着灶房里一只飞虫飘来飘去,又落到墙上贴的那副灶君像上。
灶君是坏的!
过年的时候她磕头磕的那么响,灶君都不理她,她爹摆了糖,灶君被她爹用糖封了嘴,没去天上跟玉帝替她娘伸冤,臭灶君,只配当个丑八怪。
外面传来了她爹的声音,和平时一样说话很慢,好像很有条理的样子。
本来在胡思乱想的陈皎儿突然打了个哆嗦。
去年他爹就是慢慢说着话,然后一下子就把娘的腿打断了。
因为娘不愿意把什么地气给他!还是地奇?
“舅兄,我与九娘成婚这十余载,也是有情分在的,她有错处,我却不能无情。这样吧,当年九娘嫁进来所带的嫁妆,除了家具衣物,钱财我都让她带回罗家,如何?三百两银子,足够她再嫁一次了。”
爹是真的要让娘走吗?娘走了,是不是就不会挨打了?
八岁的小姑娘嘴巴扁了。
她不想阿娘真的被舅舅带走,可阿娘要是不走,阿爹还会打阿娘,不给阿娘饭吃。
舅舅会给阿娘饭吃吧?
想起自己给阿娘偷藏的饼,陈皎儿连忙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饼,还好还好,没凉透,她要偷偷摸摸给娘!
再看外面,她爹已经站起来了。
“罗庭昂你到底要如何?”
“九娘的嫁妆里在城郊是有五十亩地的,地契呢?如今光这地就值五百两吧?她当年到底带了多少东西来陈家,我可是知道的,你把她嫁妆挖走了大半,另寻了豪富人家去入赘,想区区三百两就打发了我?给我八百两银子,长兄为父,出了海陵城,我寻个北面来的客商把她发嫁了,绝不会让你有麻烦。”
一只手抠着门缝,抱着面饼,陈皎儿低下了头。
听来听去都是银子,好像她舅舅也不是要给阿娘吃饱饭的意思。
“罗庭昂,你是被银子迷了心,八百两?!我丧妻办白事也不过五十两银子!”
“哈!陈进学你要是真敢让九娘死了,又何必把我找来?没有我在前面挡着,上次你打断了九娘的腿,我族里上下就不会放过你!”
“罗庭昂,你还有脸提罗家?盛香楼管事的是罗家六房,不是你们三房,更不是你这个废物。我不想把事做绝是给盛香楼面子,不是真怕了你。五百两银子,钱货两讫。”
“哼。”白胖脸的男人用手指着陈皎儿看不见的角落,“你看看她如今的样子,要把她发嫁出去我少不得得倒贴银钱给她,五百两够干什么?给八百两银子,我那外甥女我也可以一并带走,不在你那金尊玉贵的新妇面前碍眼,我养我外甥女,你这亲爹总该给钱吧?”
灶房里,一直半懂不懂的陈皎儿捂住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后退。
她害怕,怕到不敢听了,也不敢看了。
更不敢被人知道她在这儿。
要是他们看见了她。
小姑娘隐约觉得,她这些穿着绣袍的叔伯阿公,她的亲爹亲舅舅,时时刻刻就要变成极吓人的东西。
就像是井里的水鬼,巷道拐角的没脚鬼……
黑漆漆的灶房里,陈皎儿觉出了血腥味,才发现是自己把一颗早就摇晃的乳牙给咬了下来
她想缩到灶下躲起来,缩了又缩才想起灶君这个丑八怪根本不顶用。
阿娘以前跟她说,灶君原本是位女神仙,要是灶君真是女神仙就好了。
女神仙应该能救了阿娘。
灶君不是女神仙。
院子当中,罗庭昂与陈进学二人讨价还价,最终把罗庭昂替陈进学处置了罗九娘和陈皎儿的价钱说定在了六百两。
“咚。”敲门声乍然响起,陈进学只当是叫来的帮手,几步走上前,将自家的那对开的黑油门打开了。
“都已经谈妥了,立刻就能将人送走。”
门霍然打开,一片亮堂堂的光自门外进来,连院子好像都变亮了。
缩在角落里的陈皎儿听见一声巨响,吓得抱住了自己腿。
没看见她爹被人一脚踹飞、倒跌好几步摔落在院子里。
“陈家好大的威风,我远道而来,你们一杯待客的茶都没有,就指使起人来了。”
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穿着皂靴的脚迈过门槛,湖蓝锦缎袍下缘绣了一圈儿的卷云纹样,再往上是赤金打的貔貅并着同心样式络子垂在袍褶边,掠过腰间的革带、同样绣了云纹的缎面罩甲,众人的目光停在了来人的脸上。
眉长而黑,应有春风日日修裁,目圆而明,是柔水洗过再借日月之辉,鼻子挺直,有明山奇峻之威,唇带朱晕,沾尽桃花千朵色,肤带莹光,梨花浸雨也应羞。
他自门外来,似有金乌在身后相逐,将整个院子都照得比之前透亮。
此人在院中站定,先对着一旁站着的罗五行了个半礼。
“五哥,你独自来海陵,伯娘实在不放心,便寻我来作陪。”
罗五郎罗庭昂早在看见他的时候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缩着脖子说:
“十六弟,只是我三房些许家务事,……”
罗庭昂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被几个耳光子抽没了。
“啪!啪!啪!”
重新趴到门上的陈皎儿没看清这新来人的样子,只觉得他看着瘦削,但是手快得吓人,力气也大,才八岁的小姑娘从来没见人抽人耳光能抽的这么好看,手臂能抡得那么圆。
把她舅舅那颗脑袋抽得像个听话的球,抽过去接回来,就是两个耳光子了。
“呼”往自己泛红的掌心吹了口气,又转了转手腕子,这人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院子里像死了一样安静。
他一脸寻常地对着其他人团团一抱手。
“我家这位五兄从来是个糊涂人,里外亲疏从来分不清楚,这几年家业败光了,人也越发昏聩,大概是发了病。”
说罢,又一抬手:
“快把五爷带出去。”
有三四壮汉立刻从门外进来,陈皎儿半个身子趴在门上,看见自己的舅舅那张白胖脸气得像个烧红的铜壶。
“罗庭晖,你好大的胆子,我……我……”
原来这个人叫罗庭晖呀。
陈皎儿还在心里想着“庭晖”两个字怎么写,就见他侧身反手又是一个耳光当头劈下。
她舅舅像是丧了家的狗一般嚎了一声,被人趁机用布条绑住了嘴。
对了,她爹呢?
被踹飞的她爹挣扎了半天才在地上坐起来,又被这人“嘭”一声地踹翻在地。
仿佛一个脚垫子,被人直接踩了过去。
“九姐,无事了。”
陈皎儿只看见这个叫罗庭晖的人走到角落,过了一会儿,就把她娘从角落里稳稳地扶了出来,落坐在椅子上。
小姑娘再也忍不住了,打开灶房的门扑了出去。
“娘!”
炉膛里滚出来的灰娃娃哭着喊着从灶房里跑出来,脸色是黑一道白一道,嘴里缺牙带血,手里还抱着个脏兮兮的面饼,看得罗庭晖眉头一跳又一跳。
一把薅住小丫头的后襟,他转头吩咐说:
“先把这小孩儿带去换身衣裳擦擦脸……再喂点吃的。”
“娘!”陈皎儿像个小猴儿似的要往她娘的身上贴,哪肯这么被带走,四肢恨不能都再长长了一丈。
她扭头看向罗庭晖,两泡泪堵着眼珠子:
“好神仙,求您了!让我跟我娘呆一处吧!”
好神仙?谁?
拎着陈皎儿的人轻轻笑了一声,筋骨分明的手指松开她的后襟,轻轻一送,把她送进了她娘怀里。
罗九娘一直不声不响,被塞了嘴绑着带出来的时候不声不响,解开了束缚被扶着坐在这儿也不声不响。
此时看见自己的女儿在自己怀里成了个哭花了的小猫,她抬了抬手,又放下了。
眼睛里酸楚,心中的苦存了太久,都凝了,硬了,变不成泪了。
“九姐,我今日来,可不是只带了一双眼来瞧你们母女凄惨样子的。”
这话让罗九娘抬眼看向罗庭晖,她言语艰涩:“十六弟,是我无用,无能,骨肉兄弟要卖我,还要你这个有前嫌的隔房兄弟奔波百里来搭救。今日不管结果如何,我死在这也无妨,我只求你把皎儿带回去维扬,让我娘替我教养,大恩大德,今生还不完,来世我……”
罗庭晖还没如何,皎儿又被她娘吓哭了。
“娘你别死,你别扔下皎儿,皎儿养活娘,皎儿给娘带面饼!”
小姑娘哭起来不管美丑,只顾伤心,嚎得都能看见嗓子眼儿了。
罗庭晖从腰里摸了块肉干,直接塞进去了。
“啊——嗝。”
“九姐,既然知道自己无用无能,就让自己有些用,不然孩子都跟着你担惊受累。这等丧气话你还不如不说,没见你吓死个缺德的,就吓哭了个缺牙的。”
他又摸了摸皎儿的小脑瓜。
“别吵,别哭,我是来接你娘走的,保准让你娘安安稳稳跟我走。”
陈皎儿看他,看见了一张特别特别好看的、神仙一样的脸。
比灶君还好看。
他会灵吧?
经历了一场大惊大怒,哭累的小姑娘没一会儿就晕晕睡睡的,罗庭晖一挥手,便有妇人上前来把她抱了出去。
迷迷糊糊的小姑娘挣扎了两下,勉强把自己的怀里的面饼塞给了自己阿娘。
看着那面饼,罗庭晖的眉头又是一跳。
“去马车上把粥和点心提下来。”
熬煮到开花的白米厚厚地悬在米汤里,虽然是温凉的,也有丝丝甜香。
点心是小方酥,罗九娘出身维扬罗氏,在吃食上多有见识,一吃就知道这中空的小酥饼里加了精糖、麻油,又用了上一年烘制的橘丁调味。
熟悉的起酥手法,熟悉的油香气,就连酥层在齿间层层崩开的声音都能让她回忆起年少时光。
酸甜味道又似乎比记忆中好吃许多。
“橘丁不似从前那么甜,再配点蜜酱也好吃,最好是桂花蜜,与橘的时令相当。”
心里这么想着,罗九娘怔了怔。
片刻后,一滴眼泪落在了她捏着点心的手上。
她会做三十多种粥,二十多种蜜糖点心,从前她在小厨房里调羹弄蜜,何等自得其乐,可曾想过十年后,就是这般光景?
苦意和酸涩从胸腔里翻涌而上,几乎要把嘴里的点心浸透,她一点一点逼着自己咽下去,这点自怨自艾的苦,比起她这些年里吃的苦,又算得了什么?
陈家人也没闲着,又腿脚利落的想要趁机从后门出去喊了巡街的来,很快又溜了回来,急慌慌地说:
“三伯,后门也被人堵了。”
陈家族老没说话,几个年轻人先急了,抢着步子就要往黑油门外冲,刚到门口,又挤挤挨挨一步步退了回来。
自黑油门外,十几个成排站着的精壮大汉已经跨门进来了。
四方方的小院子陡然变得狭窄,一群老老少少的男人早就离座避到了一旁,现在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只能眼睁睁看着罗庭晖大步一跨,径直坐在了罗九娘右手边的椅子上。
手边的案几上有一张薄纸,正是陈家准备的休书,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嗤笑了一声。
身子往左一靠,容貌如卫阶宋玉,行事如修罗夜叉的年轻人没开口说话,而是环顾整个院子,用一双极亮的眼里里外外地看,看得人心头发慌。
一个穿着赭石色绸袍的老者等了半天,终于上前一步,说道:
“罗家贤侄,你今日上门,到底是所为何事啊?”
他说话的时候,终于有人去把陈进学扶了起来。
罗庭晖将这老者也上下打量一番,才慢悠悠开口:
“您哪位?”
老者干笑了下:“我是我这三郎的亲伯父,侄媳妇还得称我一声二伯。”
“原来是陈家族老。”罗庭晖轻轻点了点头,“我年纪轻,九姐嫁人的时候我只听说陈家书香门第,家风极严,族中的老贤达也都不是尸位素餐的废物。”
俊美无俦的年轻人说话像是吐刀片,刮得陈家族老脸皮疼,他勉强撑着脸上的笑,还想说什么,却听罗庭晖话锋一转。
“陈进学殴妻致残,你管了么?”
“陈进学停妻另娶,你管了么?”
“陈进学要将自己的发妻卖了,女儿也卖了,你们陈家的规矩又去哪儿了?该管的不管,我闹上门来你倒跳出来遮掩,什么书香门第?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豺狼门第!”
春日里的太阳晒得人眼晕。
老者喉头哽了哽,才说:“罗贤侄你怕是有些误会,我家三郎行事,整个海陵无人不晓,乃是有古君子之风,怎会做出过殴妻之事?”
“啧”是罗庭晖嗤笑了一声,“古君子?你是不是以为我一个开酒楼的读书少,不知道那些‘君子’里也有杀妻砍妾的货色?”
低头一撩袍角,他换了个姿势坐着,又慢悠悠地说:
“看来我跟你们讲理也是多余,既然我九姐的腿断了,陈进学的腿又何必留着?来人。”
大汉们齐齐看向他:
“听东家吩咐。”
手指一抬,歪坐的年轻人遥遥指了指陈进学。
“先断了他左腿。”
“是!”
七八个汉子个个膀大腰圆,布衫裹着的肩膀头儿快赶上陈进学腰粗了,一拥而上就把他从人堆里撕了出来。
两三个汉子将陈进学牢牢压实在地上,娴熟非常,一看就是杀惯了猪羊的,另一个年轻些的汉子在左右端详了片刻,将一把椅子拎起来掂了掂。
“东家,这椅子是榉木的,还算有些分量。”
罗庭晖点了点头,这汉子立刻把椅子高高抡起,瞄着陈进学的一条腿就要砸下去。
“使不得使不得!”
陈族老弓着腰凑到了罗庭晖面前:“贤侄,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不休妻了!陈家绝不休妻,今日只是都是误会!罗贤侄!三郎媳妇的腿我们定会给她治好!不光治好,以后我定看好了三郎,让他善待妻儿。如若不然,我亲自打断他的腿。”
他又转头看向自己的侄媳妇,语气和蔼了百分:
“三郎媳妇,你跟三郎做了十年夫妻,以后还得相伴白头,他要是断了腿,你和你孩儿如何过活?你孩儿也已八岁,有个瘸了腿的爹拖累,她以后如何找个好人家?!你要把孩子送回罗家请亲家教养,我们陈家绝无意见,以后一年再奉上三十两教养银子,可好?”
老头子须发半白,嘴皮子可是利落得紧,威胁利诱被他一股脑儿说完了。
罗九娘没吭声,捧着粥碗,她看向一旁歪头笑着的罗庭晖。
她丈夫打断了她的腿,要饿死她,要休了她,她亲兄长要把她连孩子都卖了,唯有这个她出嫁时候才十岁的小堂弟,从百里外的维扬来救她。
还有她女儿……想起女儿可怜的模样,她实在说不出替陈进学求情的话来。
“别……别为了我惹下麻烦。”
看着她,罗庭晖笑了:
“这算什么麻烦?既然不休妻了,那就是亲家之间的家事,我这堂姐夫如此张狂,我更得给他点儿教训,大铲,先把他右手废了,再断他一条腿。”
陈进学被人摁在地上,嘴里塞了块破布,手被紧紧扣在后腰上,腿则是被人用膝盖抵着,他左右挣扎,像极了一只垂死挣扎的王八。
陈家其他人盯着那年轻汉子举起来的椅子,气都堵在嗓子眼儿出不去了。
“慢着!”伴随着一声高喝,有人匆忙闯了进来。
“朗朗乾坤,尔等怎能闯到别人家里生事!”
陈族老看见来人如遇救星:“进亨啊!你快来救救你三哥!”
名叫陈进亨的男人脚踩皂靴身穿青色文士袍,大概二十多岁,蓄了薄薄的胡子,他双手扶住自己的父亲,看向坐在原处不动的罗庭晖。
“你是罗家人?说到休妻,你罗氏女十年未给罗家承继香火……”
“你是陈进亨。”罗庭晖直接打断了这人的话,拿起了一旁被众人遗忘的“休书”,“是海陵府的礼房书手。”
时近正午,太阳晒得人心里生燥,看相貌只在弱冠年纪的罗庭晖说话却还是不疾不徐,唯有一双眼睛看着陈进亨,他的眼睛是剔透的,却似一面宝镜,让陈进亨疑心自己的全部打算都被人看透了。
“我来之前已经把陈家上下都打听清楚了,这张休书上已经落了衙门的印,想必就是你从中操办。若非是有你在府衙为吏,陈家也未必有胆子,通家上下沆瀣一气,行卑劣之事,披仁义之皮,真是好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
陈进亨被骂得满脸通红,他看向自己的父亲,又看向自己的同族兄弟们,见他们都战战兢兢,又看向那个跋扈的年轻人。
“你是何人?”
“我是罗庭晖。”
轻飘飘五个字落进陈进亨的耳朵里,让他心中一沉。
他三堂兄原是不想休妻的,当年成婚时候罗家三房还未败落,送来的嫁妆也算丰厚,族中舍不得这么一笔钱财,加上陈罗氏毕竟被三堂兄打断了腿,倒不如让她死了来保全陈家名声。
是他上下规劝,才保下了陈罗氏的性命。
倒不是他对自己堂嫂有什么惦念,维扬城的盛香楼这几年名声在外,虽然只是一家酒楼,却与府衙官吏、盐商、茶商、举子监生都有往来。
将盛香楼一力做大的之人名叫罗庭晖,今年不过弱冠,却已经名传百里,是维扬城中数得上的人物,人称一声“罗东家”。
他这几年一直在努力钻营想补个维扬城的职缺,这样的人哪怕不亲近也不敢得罪。
他实在没想到,他越是忌惮什么,就越来什么。
“罗东家,此处毕竟不是维扬,我陈家与罗家结亲数载,只为修两姓之好,只怕其中有些误会。”
罗庭晖掏了掏耳朵,转头看向已经把榉木椅子放下的年轻汉子。
“大铲,我让你动手,你还听起热闹来了。”
孟大铲连忙举起手里的椅子,直接向陈进学的手臂砸了下去。
骨头断裂的喀嚓声伴着陈进学的惨叫,惊走了屋檐上刚才匆匆落下的雀鸟。
剧烈的挣扎让陈进学甩脱了嘴里塞着的布,他倒吸着气嘶哑哀求:“大伯,大伯你救我呀!进亨!救救为兄!”
陈进亨目眦欲裂,他们陈家虽然从前家世不显,如今也有他在府衙为吏,就是坊长见了他都要平辈论交,这罗庭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开酒楼的!
“罗庭晖,你当众伤人!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其他人也在惊怒之下忘了害怕,几乎要冲破一群壮汉的阻挠冲上去抢回陈进学。
惊叫声哀嚎声响成一片,罗庭晖看了罗九娘一眼,见她神色中并没有对陈进学的心疼,便又说了三个字:
“还有腿。”
“罗庭晖!你到底要如何?!你若真跟我陈家撕破了脸面……”
“东家!”门外,又有人挤了进来,“咱们带来的东西已经给宋同知的府上送去了,宋同知不在,这是他家管家回的帖子,还有给许推官的谢礼,也请东家回了维扬帮忙转交。”
个头不高的半大少年恭恭敬敬送上了两份帖子,罗庭晖只看了一眼就让他收起来,
手里把玩着那张休书,罗庭晖缓声问陈进亨:
“你陈家的脸面,如何?”
陈进亨已经哑了嗓子。
到了此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年纪轻轻就在维扬创出名堂的“罗东家”。
宋同知是海陵府的六品同知,陈进亨这个“书员”在坊间有些脸面,在宋同知面前却连抬头的资格都没有。
罗庭晖不过顺便替人送了东西,甚至还是让下人去送的,就能让同知府的管家回了张帖子。
更不用说罗庭晖身后还有维扬府的许推官。
眼前这个不过弱冠的“罗东家”,他不与自己脸红脖子粗地争吵,一直气定神闲,就是因为他有这个底气,有这个本事。
像是被人抽去了胸中的一股气,陈进亨的头低了两分,他到底是在府衙做了多年书员的人,最懂审时度势:
“到底如何了结此事,陈家听凭罗东家吩咐,只求、只求别再伤人。”
罗庭晖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站了起来,再次环顾四周,一众陈家人,他一个个看了过去,直到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他才说:
“罗家是讲道理的,和离,陈进学全部身家一半分给我九姐,另外拿三百两养孩子的钱,再拿五百两,是他赔我堂姐的。”
说罢,他手指一动,将那张罗庭昂与陈家讨价还价半天才说定的休书撕了个稀碎。
飘飘摇摇,落在了陈进学沾满涕泪的脸上。
“给钱还是断腿,我让你选。”
“阿娘!这些一共是一千四百两银子。”
坐在马车上,晃着两条腿,陈皎儿可高兴了,她会数银票了呀,五十两的、一百两的、二十两的、十两的……按照不同票号出的银票花色,她像是理花牌一样样分了出来。
轻轻薄薄的银票铺在马车里,车一晃一晃,看得人眼晕。
“小舅舅说这张是最好的。”
陈皎儿晃了晃手里一张印着红章子的大银票。
“五百两,还是五家通兑的票子。”
“五家通兑”,刚刚神仙一样的小舅舅把银票给阿娘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陈皎儿还学了下小舅舅用两根手指捏银票的动作。
她知道五百两是很多很多银子,又不知道到底是多少银子,只是欢欢喜喜地看着她阿娘。
她娘笑了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娘,咱们真的不回去了,对吧?”
想到离开原来的家,陈皎儿只觉得欢喜,娘不会挨打了,也不会挨饿了。
太好了。
罗九娘看着自己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一个女孩子家,没了家族庇护,守着的母亲又是个和离的,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会过得如何艰辛。
这么想着,她就叹了一口气。
“九姐,脱离苦海该高兴才对,看着银票怎么还叹气呢?若是嫌不够,后面那车里还有用来抵账的字画,折算折算,也值几百两,陈进学那厮卖了你的嫁妆田补不上,他那三伯又让陈进亨掏了五百两的银票出来……这些银子还不够你解气的,不如我们折返回去,再把他们通家上下揍一顿?”
说话声自车外传来,明亮戏谑,伴随着马蹄声和车轮碾绷起细小砂砾的碎响,还有春风拂过树枝的声音。
罗九娘深吸了一口气,才说:
“十六弟,你为我争来的已经够多了,我只是……只是想以后该如何教导皎儿。”
“如何教?事教人才教得快,你被困的时候皎儿还能给你偷了面饼,这份果敢坚毅倒比许多大人强多了。她没个好爹,以后如何做人就更得看你,
“你能自立,把日子过好,她自然能学成松柏筋骨,寒雪欺身也压不垮。
“你立不起来,日子过得糊涂,她光是为了护住你就得殚精竭虑,事事算计、处处要强,心胸眼界都用来为你着想,又有多少余力能顾好自己?”
罗庭晖没有直说自己对罗九娘这软弱性情的不满,只借着陈皎儿说话。
罗九娘听着,却像是脑子里有块石头被炸开了。
她看向自己的女儿,才八岁,小小瘦瘦,缺了颗牙,马车里坐不住,掀开了帘子看外面。
“娘!我肯定能护了你的!”
小姑娘拍拍自己。
罗九娘想笑又笑不出,怕女儿担心,又低下了头。
陈皎儿看见了斜阳染红了天上的云,地上的河,还有她的小舅舅。
“小舅舅!你真好看!”
骑着马的罗庭晖瞥了小姑娘一眼,淡淡一笑:
“我记得你是吃了酥饼喝了粥,也没给你糖吃,怎么嘴这么甜?”
陈皎儿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起来。
罗庭晖从腰间摘下一个荷包递给她。
“肉干吃完了,这里面是芝麻糖,你刚掉了牙,且含着吃吧。”
“谢谢小舅舅。”陈皎儿捧着糖,还是忍不住看罗庭晖的脸。
斜阳的金光勾勒了挺秀的鼻峰,秾丽的眉目,这般不入凡俗的容貌落在小孩子的眼里,只让她想到了神仙。
“小舅舅,你真的好像灶君啊。”
“谁?”
“真的,小舅舅,你真的好像灶君啊,我之前还觉得灶君是女的就好了!”
没想到真的有神仙一样的人来救了娘!不过是她小舅舅。
“几百年前,也就是前朝的前朝,那时候还真是女的。”单手抓着缰绳,罗庭晖慢悠悠地说,“后来就被人传说是长得像女子的男人,再后来又长了胡子,现如今有些地方灶君都取妻了,看着越发像个男的。”
“哇!”
陈皎儿听得出了神儿。
借着女儿掀开的车帘,罗九娘也看着罗庭晖。
“十六弟,你救我是一恩,刚刚宽慰我,又是一恩……”
“九姐,你可别与我提恩情,我来海陵是受了三伯娘所托,说到底是一场交易,你脱困而出,我也是得偿所愿,你从此天高海阔,并不欠我什么。”
芝麻糖香香的,陈皎儿陶醉地闻了好一会儿,塞了一块给阿娘嘴里,又选了一块郑重地含住了。
嘴里甜香甜香的,她看小舅舅更好看了!
“娘,你也在看小舅舅呀,小舅舅真好看。”
芝麻是先炒后碾碎,糖也得小心熬煮,为了与芝麻的香气相融,糖要略有一分焦香。
吃着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芝麻糖,罗九娘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向外面骑马那人,眉头轻轻蹙在一起。
海陵和维扬二府相隔不远,马车沿着官道走了一个多时辰,维扬城已经遥遥在望。
此时,暮色四合,官道旁一辆骡车旁站着几个人,看见罗庭晖一行,那些人连忙迎了上来。
“十六郎,你可接出了九娘她们母女……”
罗庭晖翻身下马,对说话之人行了一礼:“三伯娘,幸不辱命,侄儿我把九姐和皎儿接回来了。”
身上披着斗篷的老妇人头发斑白,神色憔悴,眉眼间和罗九娘有几分相似。
是血脉相承的相像,也有相似的愁苦凝在了脸上。
晚风袭来,她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唯有一双手有力抓住了罗庭晖的肩膀。
“十六郎,从前是老身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日你告诉我五郎有贼子之心,我却只当你是在挑拨……十六郎,你不计前嫌,愿意出面救下九娘,也是救下了我的一条残命啊!”
罗庭晖扶住了她。
在他身后,陈皎儿已经从马车上下来,没忘了去扶自己阿娘。
罗九娘自然不用还没车轮高的女儿搀扶,她扶着车边慢慢下来,几乎不敢抬头去看自己的母亲。
老妇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向前走了两步,浑身都在发抖。
“淑儿……皎儿……”
“娘!”
“外祖母。”
“淑儿!娘苦命的淑儿!差点儿,只差一点儿,你就要被你那狼心狗肺的哥哥害了呀!外祖母的小皎儿啊,外祖母差点儿就害了你们!”
罗庭晖站在原地,看着三代血脉相系却不同姓的女人哭作一团,面上泛起着淡淡的笑意。
“大铲,你带人把罗庭昂卸下来。”
“东家,这是官道。”
“嗯,官道上才好,跟女儿外孙女刚刚团聚,看见的是她们一身凄惨,还有我在旁边盯着,我这个三伯娘才能对他下狠手。”
孟大铲恍然,连忙带人去卸车。
浩浩荡荡五六驾马车有的装了罗九娘的细软首饰,有的装了从陈家搜刮出来作为抵账的丝帛书画,最后一辆破败车子上,罗庭昂被人扛了下来,一路送到了老妇人的面前。
一张白胖脸被抽成了猪头模样,罗庭昂看见自己的母亲,连忙求救:
“娘!你救救我!都是罗庭晖他害我!他是要报复咱们三房当年要抢盛香楼!娘!你别信他!”
回答他的是他娘的一记耳光。
他孱弱苍白的母亲红着眼看着他:
“等在维扬城外的人牙子我已经见到了,你是真的要发卖你的亲妹妹!罗庭昂,我怎能养出你这么个畜生!?”
想起不久前那人牙子说的话,罗韩氏身上就止不住颤抖。
那人牙子是专门从江淮一带采买了年轻女子送去西北的,罗庭昂与他商定了一百六十两银子,六十两银子是他卖自己的亲妹妹,一百两银子是他卖自己亲外甥女!
若是她的女儿外孙女落得那个境地……
一股血腥气自肺腑上涌,被罗韩氏强行忍了下去。
八年前,罗家六房的当家人、盛香楼的前东家、罗庭晖他爹遇难而亡,只留下孤儿寡母和一座盛香楼,与六房一贯亲近的罗家三房联合其他两房为了夺取盛香楼很是用了些不堪手段。
只这一件事,她这八年里就没脸再见罗庭晖。
就连她丈夫的丧仪,她都只低着头回礼,不想也不敢去看那双受过三房背叛的眼睛。
去年冬天罗庭晖上门,告诉她九娘的腿被陈家打断了,她一面是惊怒,一面是猜疑,猜疑罗庭晖是羽翼丰满之后想要整治他们三房,为当年之事报仇。
她自作聪明,让罗庭昂去海陵看了,罗庭昂回来跟她说是九娘自己不小心摔的,她信了,心中只当是罗庭晖有意让三房不安宁。
几天前罗庭晖又来找她,跟她说陈家要休妻,罗庭昂要卖妹,她还以为是特意来生事。
如今回想,她一次次固执己见,不就是一次次把自己的女儿往死路上推么?
自恨自愧懊悔不已的罗韩氏更恨自己的亲儿子:
“今日我问过了你身边伺候的,才知晓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勾当,平日里你说你将钱投了去走船,其实都是投进了赌坊、斗场。”
罗庭昂头上的帽冠掉了,头发半散,仿佛一个疯子。
他自知唯一能救他的人就是他娘,连连哀嚎:
“娘,我错了,我都改了!以后我定老老实实守着家业,照顾妹妹,娘啊,儿子求您了,儿子知错了!”
罗韩氏越过他,看向站在一旁的罗庭晖。
“依着你祖父那辈定下的规矩,像他这般没人伦的畜生,是得打断腿的,现在罗家各枝都散了,我一个寡妇也没力气,十六郎……”
“三伯娘您吩咐一句的事儿,自有晚辈安排。”罗庭晖笑眯眯的,近在眼前的母子相恨相绝,他仿佛看不见似的。
“五哥的腿,我保证断得整整齐齐。”
罗韩氏看着他,缓缓弯腰,郑重行了全礼,才说:
“用了家法,就把他送去沿江的庄子上,每天挖藕养鸭……做到什么时候……”
罗韩氏看向自己的外孙女,小小的一个,依偎在淑儿的身边正看着罗庭晖。
“就等皎儿长大了,让她来定夺。”
罗庭晖听懂了她的意思。
罗庭昂今年三十有三,他妻子四年前年难产去了之后就再未娶妻,一直也没孩子。
三伯娘知道自己的儿子是畜生,女儿也性子软,就打算培养外孙女了。
挺好。
小姑娘正好在看她,罗庭晖对她眨了眨眼,刚刚还哭的小姑娘一边“咯咯”笑,一边把脸埋到了自己阿娘的手臂后面。
罗韩氏将一个红木小匣子递到了罗庭晖的面前。
“这是之前答应你的。”
罗庭晖面上带着笑,打开小匣子看了一眼,是一块雕了“罗”字的楠木牌。
“伯娘放心,信物给了我,盛香楼的分成还是和以前一样,每隔三月就会账一次给你们送去。”
“十六郎,用它换了我女儿的一条命,是三伯娘我亏欠你,那些分成不必……”
“伯娘,你别这么说,把九姐和皎儿带出来,对我来说没什么难的,倒是你们还得为以后好好打算,最好一年半载都别回维扬,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你们先去璇华观请悯仁真人先给九姐治腿,有我祖母在那儿,族中也没人敢去打扰。”
罗庭晖不打算收回三房的分成,今日事成,三伯娘和九姐就是他应对罗家族人的盟友。
盟友是用来协力成事的,不是用来搜刮财货的。
“好好好。”罗韩氏只得连声应下,罗庭晖说是“交易”,她自家知道自己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对这个侄儿的心胸宽广和行事周全已经是深深拜服。
七八辆马车转向咏月山而去,罗庭晖站在原地,手中把玩着那块他奔波多日换来的木牌。
留下罗庭昂滚在地上,嚎得像是濒死的猪。
实在难听。
“大铲,还是你动手吧。”
“是,东家。”
一回生二回熟,孟大铲兴致勃勃地在路边找了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