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了十年时间，资助那个贫困山区的女孩，直到她大学毕业。
可是她却用本科文凭做嫁妆，成为了有钱老男人的备选新娘。
我失望地和她断了联系，直到有一天，她挺着孕肚来到了我工作的妇产医院……
产科医生林思琪接到闺蜜慢慢的电话时，正要下班离开医院。
慢慢刚生了孩子不到两周，此刻来电话，八成是孩子有什么事需要咨询，她赶紧接通了电话。
“思琪，救我！”电话那头的慢慢发出一声无奈而又好笑的哀嚎。
“怎么啦？！”林思琪心头一紧。
电话那头的慢慢哭笑不得：
“我生孩子之前说坐月子要请月嫂，木子阳不同意，说他要休年假，亲自照顾自己老婆孩子。
“现在可好，这才出院一个多星期，他已经洒了一罐奶粉打碎两个奶瓶了，还不算上洗坏衣服、烧了两次厨房……
“我感恩他为夫为父的心，但是我的心脏快受不了了，我觉得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你赶紧帮我联系下你们医院的合作机构，找个靠谱的、有档期的月嫂，救我于水火！”
林思琪哈哈大笑，连忙答应：
“行啊你等会，我这就给你问去，我和他们那个经理还挺熟的。”
她略一思忖，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我认识的一个月嫂现在就有档期，她是妇幼医院产科出身，专业和性格都是一流，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见她停顿下来，慢慢忍不住问。
林思琪犹豫了一下：“这就要看你是否介意了。这个月嫂……曾经坐过牢。”
电话那头的慢慢明显愣住了，林思琪赶紧解释：
“她之前真的是个好大夫，怎么说呢，也算是看错了人吧，一步错步步错，就落到了今天的地步。
“我们院的人生孩子都喜欢请她，一方面也是可怜她；另一方面，我们真觉得她是个好人。
“要是二十年前，她没掏心掏肺地对那个贫困山区的女孩，可能真的不至于落到今天的田地。”
每一个熟悉赵素贞的人都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
如果你提早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二十年前，是否还会选择去帮助那个女孩？
每一次面对这个问题，她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少年婷婷那双水灵的大眼睛。
沉默地思索良久，赵素贞总会淡淡地回答道：“可能……还是会去做的吧。”
毕竟，二十年前，就是那样一双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渴望的大眼睛，让赵素贞毅然决然地选择资助她的求学之路。
赵素贞第一次见到婷婷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的一双眼睛。
那时，刚刚毕业不久的赵素贞加入了医院组织的下乡送温暖医护队，其中一项任务，就是到某贫困山区的中学给那里的孩子做身体检查。
赵素贞被分到了其中一个初二班。
正当她拿着听诊器给其中一个孩子听心肺时，无意间地一抬头，正好看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躲在平房教室破旧的木头窗框后面，无不渴望地盯着她这边的方向。
被赵素贞发现，那双眼睛在窗框后面眨了眨，忽地消失了。
年轻的赵素贞好奇心重，她赶紧收回目光，假装全神贯注地给教室里的孩子检查身体，余光却时不时地瞄向窗外。
眼睛的主人在窗框后躲了一会儿，发现赵素贞不再继续看她，又悄无声息地趴到了窗口，瞪大了眼睛往教室里看。
赵素贞扭过头，小声地问这个班级的班主任：
“窗外好像一直有个孩子在那儿看，怎么不进来呢？”
“哦，应该是婷婷吧，她天天来。”班主任是个大学刚毕业不久的支教老师，说到婷婷，也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那小姑娘本来是我们班的学生，长得漂亮，脑子机灵，是个考学的好苗子，我们所有老师都喜欢她。
“但是前不久她爸爸来学校，给她办了退学，原因是她妈妈又怀孕了，家里少一个人干活。
“她爸说，村里的算命先生说这一胎是个男孩，他们两口子盼这个孩子盼了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了，可得小心着点。
“现在正是农忙的季节，婷婷她妈在家养胎，地里的活儿她爸一个人干不完，只能让婷婷退学了。”
班主任有点难过：
“听说婷婷要退学，我去她家家访了好几次，求他们让婷婷继续读书。
“但是她爸说，女孩子早晚是要嫁人的，书读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念到初二，会识字、懂算账，已经很不错了。
“从那之后，婷婷就不来上课了，每天要下农田干活。
“但是每天她把地里的活儿干完，都会偷偷跑过来，躲在窗外听一会儿。”
班主任又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不过在山区，这种事还是挺常见的——家贫却偏要多生，到最后就是每个孩子都无法坚持上完学，尤其是女孩儿。”
赵素贞听完之后，也沉默下来。
她抬起目光扫过教室，发现在这个初二的班级里，坐着的几乎都是男孩子，零星几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在其中显得异常突兀。
她不禁有点唏嘘，也明白了班主任的无能为力。
但她还是说：“一会儿我能见见婷婷吗？都是小孩子，不管她还是否在学校上课，帮她检查检查身体，也是我们这一趟下来的意义嘛！”
“当然可以啊！”班主任闻言，兴冲冲地朝门外喊了一嗓子，“婷婷，进来呀！”
赵素贞终于看到了班主任口中的婷婷。
那个瘦弱的女孩，穿着大人淘汰下来的旧衣服，和不合脚的布鞋，干枯的头发潦草地在脑后扎了个辫子，发梢还有在农田里粘上的草秆。
在这一身灰头土脸的打扮中，唯有那一双眼睛，没有一丝灰尘破败，闪着渴望的光。
她涩涩地问赵素贞：“赵医生，你是从城市里来的吗？城市里是什么样？”
赵素贞向她描述城市里高楼大厦的模样，给她讲火车、飞机、小轿车，讲高中和大学。
婷婷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听着，她的双唇紧抿，忍住了那些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只是定定地仰着头，用她晶晶亮的眼睛，看向赵素贞口中，她不曾见过的远方。
也就是那样的目光，只那一瞬，就让赵素贞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资助这个女孩继续上学。
之后的十年，赵素贞除了定期定期汇款并了解婷婷的就学情况，从不过多地与婷婷联系。
她并不想始终把婷婷放在一个受惠者的位置上，让她如何心怀感恩，让她始终兢兢战战。
赵素贞只是想让她与其他的孩子——尤其是山里的男孩子有一个平等的起跑线，让她拥有一个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仅此而已。
因为她始终记得婷婷的那双眼睛，那里有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对人生的渴望。
如同那些励志故事里鼓舞人心的女主角一样，婷婷也很争气，一路过关斩将，成了村里多年罕见的大学生。
而赵素贞也一路资助婷婷到本科毕业，在婷婷拿到本科文凭之后，她的资助也随之结束了。
赵素贞想，如果不是后来的那一通对话，她和婷婷的人生交集可能就到此戛然而止，不会再有过多的牵扯。
可是偏偏，人生没有如果。
毕业那一年的中秋节，婷婷给赵素贞发来了微信，祝福她一切安好。
这是婷婷多年来的习惯，自从上大学有了自己的第一部手机，每逢佳节，她都会给赵素贞发节日信息，表达她对赵素贞的祝福和感谢。
赵素贞一般都只回一个“谢谢，也祝你一切安好”，不再多说其他。
还是那句话，她不希望因为自己无意间的言行，让婷婷永远处于一个卑微的受惠者位置上。
所以，她始终有意地和婷婷保持着距离，从不过多打听她的生活。
只是，那一年，鬼迷心窍地，她忽然想起婷婷应该大学已经毕业了，也不知道她就业是否顺利？
她一个大山里走出来的女孩子，现在一个人在大城市立足，也不知道生活过得好不好。
心里惦念着，于是，赵素贞回了一句：
“谢谢你，也祝你一切安好。
“一晃眼你也本科毕业了，现在的工作怎么样，生活是否顺利？”
文字发过去，婷婷却很久都没有回。
赵素贞以为是自己的话触及婷婷的隐私让她产生了不适——毕竟她多年来极少打听婷婷的情况，便也没有再多言。
谁知，她正要放下手机，婷婷却发来了一大段文字。
在文字中，婷婷说明了自己现在的状况。
她现在已经不上班了，正在努力备孕。
在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中，她认识了现在的未婚夫，也就是她的上司，一个比她大15岁的私企老板。
未婚夫曾经有一段婚姻，前妻多年一直不育，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没能有一儿半女。
男方年近不惑，事业成功，非常渴望有个自己的孩子，所以和前妻沟通之后，给了对方一大笔钱离婚。
他想找一个能满足他愿望的太太，而这个时候，刚刚毕业的婷婷进入了他的视野。
年轻、健康、单纯，有出众的外貌和不错的学历，几乎符合他所有的需求。
于是，男方抛出了想要交往的橄榄枝时。
而婷婷，则果断干脆地结束了自己短短的工作经历，一心一意地做起了待嫁新娘。
在微信中，婷婷对赵素贞说：
“我很清楚，他所需要的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妻子，只是一个能给他生儿育女的人，这个人是谁都可以。
“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可能是我改变命运最好的机会。
“我拼尽全力考上大学、离开我的那个家、走出山区，也无非就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
“而这场婚姻能让我迅速获得我所期望的一切，这一切很可能是我辛辛苦苦工作一辈子也依旧无法企及的。
“赵阿姨，我知道我让您失望了，我利用您的资助考上了大学，却没有给这个社会一丝一毫的回馈。
“但是我不认为我做的不对，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大家忙忙碌碌，谁不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呢？
“我现在的愿望，就是能尽快生下几个健康的孩子，这样我们就可以尽快结婚，我的后半生也就有了保障。
“我感谢您多年的资助，让我有了今天的机会，我愿意退还这些年全部的资助金，您可以把它给更需要这笔钱的孩子们。”
赵素贞看着微信，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么多年，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因为自己是施惠者，就过多地干涉婷婷的生活，务必让她自由地长大；
但是不得不承认，赵素贞的内心，还是对她有所期待的。
她期待看到学成的婷婷，通过读书将自己的人生搏出另一番天地，远离山区重男轻女的桎梏，实现阶级的跃进。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婷婷会做出这样的人生选择。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可是正如婷婷在微信里说的，她又有哪一步做的不对呢？
赵素贞看着她的头像照片，从那张保养精良、妆容精致的脸上，看得出她的确是靠自己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只不过……她靠的不是这十年苦读沉淀知识的脑子，而是她的肚子罢了。
至于那张赵素贞节衣缩食为她拼来的文凭，则被她当做了嫁给有钱人的嫁妆。
赵素贞没有要回资助费，但也在对婷婷表达了祝福之后，委婉地表达了自己不会再继续关注她的生活。
既然她把学历当作嫁妆，那么祝福她婚姻幸福，也算是恭喜她得偿所愿。
赵素贞收起心底的失望，打算将有关婷婷的一切都抛诸脑后。
却不曾想，仅仅八个月之后，她会与婷婷再次重逢。
当婷婷再次出现在赵素贞面前的时候，一时之间，赵素贞竟无法将眼前珠光宝气的孕妇，和十几年前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联系起来。
只不过，此刻出现在产科诊室的婷婷，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丝毫不见一个孕妇的丰腴红润。
她拉住赵素贞的胳膊，颤抖着嘴唇犹豫良久，最终带着哭腔开口：“赵阿姨……求你，帮帮我……”
赵素贞皱紧了眉头，在婷婷慌乱无措的描述中，她终于听懂了事情的原委。
婷婷的未婚夫虽然确有结婚的诚意，但是双方地位悬殊，他也把结婚的条件定得苛刻而又清晰。
因为有前妻的前车之鉴，男方要求婷婷先生出儿子，然后再和她办理结婚手续。
当然，在此之前，他负担婷婷的全部生活支出，只是不肯给她一个合法的“名分”而已。
而婷婷，答应了这近乎屈辱的结婚条款，火速进入到备孕状态，并在上次和赵素贞联系之后不久，成功怀孕。
只是这一胎，却在将近七个月的时候，出了岔子。
28周的超声检查清晰地拍到了胎儿面部有兔唇缺陷，且心脏彩超显示胎儿心脏三尖瓣重度返流，疑似心脏发育不全。
对于这种情况，医院给出建议，让孕妇考虑引产，或者承担孩子出生就要手术的风险。
赵素贞皱了皱眉头：
“兔唇不算是很严重的畸形，三尖瓣返流也是概率问题，很多三尖瓣有问题的胎儿出生后都会自动愈合，或者做个手术就能挽救。
“以你们的经济实力，这个孩子不管是想留还是想放弃，都是你们能力范围内能够解决的问题，你何至于吓成这样？”
婷婷疯狂摇头：“不是这样的，赵阿姨，这个孩子不能留！”
赵素贞的眉头皱的更深了：“那你就更不用惊慌了，按照医嘱准备手术就行了呗？”
可是婷婷眼中的惊恐只见多不见少：
“赵阿姨，你不了解他，他之所以会愿意和我结婚，就是因为他认为我年轻健康，能给他生孩子。
“因为有他前妻的事情在先，如果让他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有多处畸形，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会认为是我的问题！”
赵素贞不认同：
“可是兔唇和三尖瓣都有很大可能是后天发育不全造成的，不一定是基因携带，你跟他解释清楚，一起去做个基因筛查不就可以了？”
“不行的，没那么简单……”婷婷惶恐地摇头说道，“他之前为了要孩子，做过很多检查，确信他自己没有问题，他不会给我那么多机会的……”
她的声音里逐渐有了哭腔：
“赵阿姨，你不懂我的恐惧。这样改变阶层的机会，我这辈子可能就只有这一回，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哪怕是任何一点小小的纰漏，我都不敢去赌，因为我输不起。
“自打知道了这个孩子有问题，我这几天每天都在做噩梦。
“我梦见我又回到我那穷乡僻壤的家，梦见我爸爸不允许我上学，梦见我穿着不合脚的鞋子，脚掌心被沙砾硌得生疼。
“我只能穿着那样的鞋子，踮起脚尖，从教室的窗外往里看，想要偷偷地听讲。
“可那窗口仿佛被施了咒，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不管我怎么踮起脚，都再也看不到老师写字的黑板。”
她抬起头，一双含着泪的眼睛直直地盯住赵素贞：
“赵阿姨，我走了十年才走出来啊，我不能再回到那样的人生里去……”
赵素贞看着婷婷的双眼，一时间有些发怔。
十年前，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在山村教室外的匆匆一瞥，让赵素贞奠定了想要一直帮助她读书的心。
因为那时，赵素贞在这双眼里，清晰地看到了对于知识和美好生活的渴望。
十年之后，赵素贞又看到了这双眼睛。
只是这一次，她从这双眼睛里，看到更多的，是布满血丝的贪婪和欲望。
贪婪和渴望本来就是一念之间。
也许是婷婷变了，也许婷婷从来就没有变，只是十年前一厢情愿的赵素贞，自己没能看清她内心真实的所思所想。
赵素贞讷讷地反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婷婷拉住赵素贞的手臂，仿佛拉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赵阿姨，我想在你的医院进行引产手术，
“但是我求您给我重新做一份诊断证明，写什么脐带绕颈之类的随便什么原因都可以，只要写的是意外情况，不写孩子畸形就好！”
赵素贞闻言，用不可置信的目光将婷婷打量了很久，大力地将她的手推开：“你疯了吗？这根本不可能！”
任由婷婷如何哀求，赵素贞依旧不为所动。
实事求是是行医者的底线，她不能纵容婷婷为所欲为。
最后，在赵素贞“再不走我就叫保安”的威胁之下，婷婷才心有不甘地离开了诊室。
但是她临走前说的话，却始终在赵素贞的脑海里回响。
“赵阿姨，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自私也很疯狂，可是这事关我后半生的幸福，我不得不拼一把。
“您帮助了我十年，不就是希望我能比当年过得更好吗？如今我距离幸福的人生就差一步之遥了，为什么您不能再帮我一把呢？
“如果我这一生没能从山区走出来，没能看到这个世界最华丽的样子，那就算了；
“可我既然见到了，我想要最好的，又有什么错？
“再说，现在的这个世界，从一开始，不就是您一点一点推到我面前的吗？”
寒意一点点从赵素贞的心底升起，十年的时间里，头一次，她对自己当年的善意是否正确，产生了怀疑。
正如婷婷所说，这个钢筋水泥的世界，这个拥有汽车火车和飞机的摩登城市，是当年赵素贞植入到她的脑子里的。
赵素贞给了她城市生活的第一张入场券，剩下的，都要婷婷自己去搏。
如果……当时赵素贞没有告诉婷婷，还有这样的一个世界，就让她一辈子平平静静地囿于大山的囚禁，是不是也不会有今天的疯狂？
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婷婷为了守住这一切，会把事情做到那么决绝的份儿上。
再见婷婷，仅仅是在几天之后，但是这一次，她们相见的地方却变成了医院急诊室。
婷婷的情况很不好，她躺在检查床上，身下还流着血，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唯有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门口，直到看见赵素贞的身影在门口出现，她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什么情况？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赵素贞一边给她做检查，一边问。
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恐惧，婷婷的声音都变得虚弱：“我在浴室一边洗漱一边看手机，地面上有泡沫我没有注意到……”
赵素贞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手法迅速地在她身上放各种检测仪器。
——按照常理，孕妇是最小心翼翼的，虽然说因为在家不慎摔倒而出现问题的孕妇不在少数，但是这件事出在婷婷身上，总是让赵素贞心里有一点别扭。
胎儿的胎心在急剧下降，赵素贞转身打算出去叫护士：
“你现在情况不太好，必须马上做手术，不然孩子有可能保不住。你家属来了吗？”
可是躺在病床上的婷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使劲地拉住了她的衣袖。
赵素贞被拽得一愣。
虽然因为失血过多而虚弱，但是婷婷说出的话却如此的笃定：
“这个孩子，肯定是救不过来了……”
“你什么意思？”听到她的话，赵素贞心里咯噔一声，莫名的寒意顺着她的后脊梁窜了上来。
婷婷的目光却没有继续盯着她，而是聚焦到了不存在的某个远处，整个人怔怔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她看见了摔倒后的自己，明明电话就在手边，却选择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任由血流从大腿根一路下滑，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氤氲成殷红的一片。
她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下降，腹中的胎动先是急剧加速，然后又慢慢地降低了幅度。
直到在她感觉自己晕晕沉沉地即将睡着，这才拿起手机，拨通了120的电话。
“我等了好久，赵阿姨……”婷婷的眼睛红红的，
“一分一秒地等……一直到最后，我的直觉告诉我，ta救不过来了，我才拨通电话。”
她平静地说完这些话，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赵素贞感觉自己的手在轻轻颤抖，眼前发生的一切疯狂而又荒谬，纵是她行医多年也无法接受：
“那可是一个小生命啊！你这样做，难道就不怕他怪罪你吗？”
婷婷嘴角扬了扬，不知道是在苦笑还是冷笑：“他出差了，所以我才会选择今天……”
她的目光突然落在赵素贞身上，略微支起上身，祈求地拉着她的衣袖：
“赵阿姨，这个孩子，救不过来就别救了……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和别人都没有关系，这样我就不会拖累任何人了……
“我只求你，诊断书上别写ta先天残疾，就是一个意外让ta离开了我们，行不行？
“我求求您，我流了这么多的血，用这半条命，只求您诊断书上的几个字，行不行？
“那么多年，都是您帮我走过来的，让我有了一个新的人生，这一次，您再帮帮我，行不行？”
只有赵素贞和婷婷两个人的急诊室，在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头顶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声响，如同一只正在吐信的毒蛇，冷眼俯瞰着这一出人间闹剧。
赵素贞定定地看着婷婷的眼睛，恍惚之间，眼前的这双眼和十几年前教室窗外的那双眼睛交替出现，同样目光灼灼地盯着赵素贞。
那种目光，是即将溺水的人看着眼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只不过十几年之后的这双眼睛，早已爬满了世俗的血丝阴翳，不复当年的澄澈如初。
赵素贞突然恍然大悟：所谓的“意外”，根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精心安排。
未婚夫出差，赵素贞值班，所有人都仿佛毒蛇的猎物一般，被兜进了婷婷的缠绕猎杀，逃脱不得。
……
“所以赵大夫改了诊断书？”慢慢忍不住问。
林思琪无奈地点了点头：
“改了，具体怎么改的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把孩子的畸形问题删除了，死亡原因也改成了意外造成的缺氧之类的。
“据说，我也只是听说啊，在手术台上见过那孩子的人都知道，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虽然还有气，但是的确是活不成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也就没抢救。
“婷婷的情况倒是还好，子宫内部没有造成任何损伤，只是失血过多，输了血情况就基本稳定下来了，在医院住了大概一周，她未婚夫就来接她出院了。”
“那这事不就算是过去了么，”慢慢不解，“为什么后来赵大夫会入狱呢？”
林思琪冷冷滴哼了一声：
“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吧？蛇在冻僵状态下是最温顺的。
“可是一旦它饿了，为了活下去，它的第一反应，就是咬死那个离它最近、最容易被它攻击的人。”
正如慢慢所说，本以为婷婷出院，这场闹剧就会在大家的心中慢慢淡去。
但是命运却偏偏不让这件事如此收场。
婷婷未婚夫的助理后期在帮婷婷办理住院期间的商业保险出险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操作的，让保险公司收到了前一家医院的病历。
保险公司以两家医院诊断情况不一致为由，怀疑人为骗保，拒绝出险，让助理补交其他材料。
助理也不太懂，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婷婷的未婚夫。
未婚夫拿到病历，发现第二家医院——也就是赵素贞所在的妇产医院诊断书上，完全没有体现孩子的先天不足等情况。
多方咨询之后，未婚夫怀疑妇产医院医生误诊，导致他的孩子没有得到及时的救助死亡，一怒之下，将医院告上了法庭。
本已沉寂了半年多的旧事又被重提，这一下，赵素贞私自修改诊断书的事情，终于被捅破了窗户纸。
“但如果这样，婷婷孩子有缺陷的事，她未婚夫不就知道了？”慢慢不解。
林思琪点点头，有点感慨：
“可是这件事被翻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年多之后了，那时……婷婷已经再次怀孕。
“这一次婷婷去私立医院做了详细的彩超，孩子不仅四肢五官健全，而且，还确定是个男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