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倪大树的葬礼上,让倪忠田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机校同学、路局劳资处副处长姬胜军能从省城坐火车赶过来,哀悼去世的父亲。
丧事吊唁灵棚搭建在铁路家属区二期的一个篮球场边角上。秋风萧瑟,满眼阴云,球场上落满了憔悴的树叶,不时被风吹起,飘摇着、翻飞着。
这是倪大树老伴胡志英亲自选定的治丧场地。原先,灵棚是要搭建在住宅楼旁边的道路上,胡志英不满意。她说,老倪在世时,一生都是在为别人着想,现在不能把灵棚搭在这里,会打扰到邻居通行。如果白天晚上放哀乐,也会影响到邻居休息。
最后,灵棚选在离家属楼较远的僻静位置。
倪忠田带着哭腔给列车段南线车队李队长打了电话,李队长立即带了车队办公室的几个伙计赶过来,连夜帮着把灵棚搭起来,并协助丧事主事把椅子、桌子、炉子、茶壶都安顿好。
列车段和其他单位最大的不同是:列车段运转车长属于单人独立作业;其他单位一般都是群体共同配合作业。所以,列车段过去的运转车长平时都是独来独往,彼此间也很少联系,犹如一盘散沙。
自从李队长上任后,他就身体力行改变这种状况。他经常在车队职工学习会上说,我们列车段的运转车长,不是单打独斗的个体,而是一个精诚团结的整体。
车队职工凡是有红白喜事,他都亲自过来帮忙、捧场,在他的带动下,参加的运转车长越来越多,大家有钱帮钱场,没钱帮人场。
听到倪老先生去世的消息,倪忠田的高中同学、初中同学,还有很多街坊邻居,也都来参加吊唁活动。
在吊唁期间,从早到晚,整个灵棚内外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只是,倪忠田的几十个机械学校的同学,到现在才来了几个人。也有因为工作忙或其他事情走不开的,让人带来礼金。
倪忠田理解这些机校的同学,他们大都在各站段当工程师、当科长,有好几位还是副段长、副书记。他们工作都很忙,来不了倪忠田也不埋怨。
因为父亲走得太突然,倪忠田心理上难以接受,所以,他的心情极度悲痛,精神也有点恍惚。多亏他的几个高中同学很操心,忙前跑后地替他主事。
下午四点多,几个同学、同事正陪着倪忠田身边,和他商量明天出殡安排的事情,突然身后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扭头看看,猛然站起来:“胜军处长,你怎么来了?”
姬胜军紧紧握住他的手:“咱们同学张泽水打电话告诉我的。上午开完会,向主管副局长请了半天假,抓住一趟车就赶过来了。忠田,我来晚了。”
倪忠田双手抓住姬胜军的胳膊,止不住失声痛哭。姬胜军扶着他坐下,简单问了问老父亲去世的情况,又让倪忠田陪着到灵位前给老父亲烧纸、磕头。
几个机校的同学看见姬处长烧纸、磕头,也都一一跟在后面给老父亲烧纸、磕头。
忠田车队的李队长听说路局劳资处姬处长也来吊唁,赶忙过来见面。
姬胜军对李队长说:“忠田是我最好的同学兄弟。平时你们都多有关照,今天又让你们受累。我代表忠田,也代表我们同学表示感谢!”
李队长连连说:“应该的,应该的!”
实际上,姬胜军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路局劳资处副处长,而是省城火车站的站长。
今年初,铁道部调整生产布局时,撤销了路局下辖的三个分局,路局直接管理站段。因为机构变动,三个分局几十位分局长、副分局长,以及分局机关的一大批干部安置成了大问题。一些分局长直接跑到铁道部发泄不满情绪。
姬胜军作为路局劳资处副处长,他对路局的干部情况和路局领导的难处了如指掌。
他主动找到路局局长,表示为了更好地安排一些分局领导的职位,他申请从局几个下到一线站段工作。
路局领导当场肯定了他舍小利、顾大局的观念,经过研究,决定下派他去省城车站当站长。
所以,姬胜军现在不是副处长,而是路局下辖特等站站长。
姬胜军母亲去世时,倪忠田也和几个同学赶过去参加吊唁,并连续几天守在那里帮忙。几个外地同学都走了,唯独他不声不响地留下帮忙。更让姬胜军感动的是,大家伙并没有通知他,是他听到消息主动赶过来的。过后,姬胜军专门打电话向同学张泽水交待,倪忠田家里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他。
说实话,他们这一届机校同学中已经形成了一个不好习俗,几十个同学已经没有过去的那种纯朴气息了,渐渐地多了一些势利。他们喜欢以职位形成小圈子,排斥像倪忠田这样的同学。说到底就是看不起倪忠田的工人身份。
姬胜军和倪忠田还有几个同学,在灵棚外面的空地上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姬胜军问张泽水:“咱们同学都来了吗?”
张泽水看了一眼倪忠田,有点为难地对姬胜军说:“我基本上都通知了,现在来了几位,还有两位托人随了礼。”
“ 忠田家办丧事,这是咱们同学的大事!你再给大家伙打个电话,能来尽量来,最后送老父亲一程!”
晚饭时分,倪忠田机械学校的同学大概是听说路局劳资处副处长姬胜军亲自坐火车过来了,也都陆陆续续赶到丧事现场来吊唁。
姬胜军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大家围坐在姬胜军的周围,相互寒暄着。
姬胜军把自己的情况向大家做了介绍,还提议要加强同学之间的联系,每一个地方都指派一名联络人,同学家里有什么事,要当成自己的事情,积极参加,诚心帮忙。
他又指了指外面几桌的人:“忠田的同事、高中同学,还有街坊邻居,听到消息都赶过来帮忙。我们是有文化的人,还身居官职,应该做的更好一些。大家说是不是?”
大家听了都连连称是。车辆段高帮海副段长站起来检讨自己过去在这方面做的不够好,说姬站长现在给我,也给咱们大家做出了榜样。
他又俯下身对姬站长小声说:“您远道而来,我在门口酒店订了一个包间,晚餐就去酒店简单吃个便餐。”
姬胜军摆摆手:“帮海,大家都在这里吃,咱们出去吃也不好,就在这里一起吃吧。你看呢?”
高副段长一丝尴尬表情略过,赶忙说:“对,对!还是您考虑的周全。”
这时,倪忠田领着一个高大帅气的青年走到姬胜军面前:“胜军,这是我儿子倪震,现在在咱们职业技术学院上学!”
姬胜军赶忙站起来,双手扶着倪震的肩膀摇了摇:“哈!帅气逼人啊!忠田,在他们面前,我们都老了。”
倪震腼腆地小声说:“姬伯伯好!”
倪忠田笑笑:“看着个头蛮高,实际还是个孩子。明年就该分配了,到时候还想分个理想单位呢。”
等倪震走了,姬胜军向围坐在一起的同学招招手,他小声地说:“现在有一个情况,我向你们小范围说一下。去年咱们局管辖的一条支线开通运行,因为大量缺员,所以路局决定明年招聘的人员一律安置到支线工作。新调来的局长明确要求不准有特例。估计忠田的儿子也在这一批。”
倪忠田听到姬胜军的话,当时浑身一震,这么突然的消息都,他不知该怎样对倪震说。
姬胜军接着说;“帮海、泽水,你俩私下统计一下咱们同学有多少上职业学院明年要分配的。如果去支线,把情况给他们交待清楚,估计要在那里干几年。过后我再帮着活动看能不能调动。我现在虽然不在局机关了,但还能尽力为大家办一些事情。”
大家伙陪着姬胜军吃罢晚饭,他过去坐在雷春花,还有倪忠田的大姐、二姐身边坐了一会儿,说一些安抚的话,拉一些家常。
姬胜军还专门过去和李队长打招呼道别,让他以后对忠田多关照。
姬胜军从劳资处副处长调到特等站当站长,工作更忙了,他不能久留,连夜乘车赶回省城了。
送走姬胜军后,倪忠田感到从未有过的难受。他觉得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又沉又大,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父亲去世的事情已经让他悲痛不堪,万分疲惫。现在突然听到了倪震他们这一批学生要分到支线的消息,简直有点受不了了。他不知该怎样面对老婆雷春花,面对儿子倪震。
想到这里,倪忠田急火攻心,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灵棚外边的桌子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