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室之子》

儿子科举前，夫君要与我和离。

我怔愣问他为什么，他目光嘲讽。

「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已经和芸娘有了个冰雪聪明的孩子，此番他必定高中，我要给他正室之子的名分！」

原来他早就有了外室，并觉得我们两个的儿子愚钝不堪，比不上那个孩子。

我沉默着答应，并要求他与儿子写下断亲书，他忙不迭同意了。

后来我作为状元的娘，一路加封直至一品诰命，而他那个私生子却深陷文章抄袭风波，被天下读书人所不齿，连带他也丢了官职。

1.

一大早的，我正准备出门巡查铺子，齐管事急匆匆寻了来。

看着我一脸的喜意。

「夫人，是京都的信。」

怪不得。

临城人都知道，我家老爷是在京都做官的。

三个月一封家信，却始终不提去京都团聚的事。

我知道他为官艰难不好分心，加上两个儿子年幼，家里的生意一时也离不开人，就这么一拖竟是十六年。

而今，居然收到了他的一封和离书。

我身子陡然冰冷，仿佛置身数九寒天。

缓了几息之后才稳定心神。

端正的收好书信，吩咐管事，今日暂且不出门。

萧衍之，你真当我秦茵茵是好欺负的不成。

我家是当地富户，祖父经营有道，到父亲这辈攒下不小的家资，就想着改换门庭。

父亲相中了年少有为，且刚中秀才不久的萧衍之。

萧衍之家境贫寒，家中只有一个瞎眼的老母亲，人丁单薄。

于是父亲做主，为我定下婚事。

有了我的嫁妆，他总算能心无旁骛的继续读书，婆婆的眼疾也寻了好大夫医治。

婚后几年，我们也算琴瑟和鸣，我操持家务，他一心读书。

之后我相继生下了两个儿子，萧衍之却两次落榜。

他却不服输。

长子四岁那年，萧衍之赴京赶考，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入京之后，总算没有白费工夫，名次虽然不高，但也是榜上有名。

靠着我的银子，还有我花大价钱请来的幕僚相助，总算是有了官身。

只是所有的家资几乎挥霍殆尽，加上幼子身体孱弱，受不得长途奔波。

于是放弃了一家团聚的打算，他在京都做官，我则带着孩子在临城生活。

靠着嫁妆还有娘家的扶持，我再一次把生意做了起来。

我不舍他为官清苦，手头有了余钱，总是想法设法给他送去。

却没想到，多年的辛苦，竟然养出了一头白眼狼。

不到一个时辰，收到信的长子和次子急匆匆归家。

看着他们担忧急切的眼神，我决定据实以告。

他们都已经成人，懂得明辨是非，是时候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我把信往长子面前一推。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目露迟疑。

萧衍之赴京赶考那年，长子已经四岁，多少记事了。

他一向沉稳，对于父亲，他心中还是有些孺沐之情的。

只是再深厚的感情，也随着一日日的失望，逐渐淡漠。

我知道，他心里是想要一个答案的。

相比而言，小儿子倒是淡定许多，那年他刚出生，对于父亲更是从未见过，萧衍之与他无异于一个陌生人。

加上他性子跳脱，对萧衍之的不闻不问，早就不满。

「行了，大哥，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么。我看那，还是早点断了的好，省的把我们一家子当冤大头。」

我瞪了他一眼，朝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巴掌。

臭小子，长能耐了，肩膀硌手。

他倒是收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冲着长子努嘴。

「大哥，弟弟错了，不要跟弟弟一般见识，你还是赶紧打开看看吧。」

2.

长子也没再计较。

几息之间，就看完了书信。

然后，长舒了口气。

「原本还担心，这次进京少不得要麻烦那边，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这下子省心了。」

长子也是个黑心萝卜。

兄弟俩相视一笑，我知道，他们是真的不在意，也是表明他们无论如何，对我的支持。

我沉吟几息，决定把我的想法跟他们直说。

「这和离书，母亲接了，但是，你们两个毕竟是萧家的儿子。」

我还没说完，就被小儿子打断了。

「娘，我们只认您这个娘，爹是不认的。」

长子也是一脸的赞同。

不愧是我从小养大的孩子。

京官又如何？

忙活了十几年，不还是个不入流的六品。

京都最不缺的就是衙门，一个六品官，还不如权贵人家的管事。

秋闱在即，长子本就需要进京赶考。

而我的生意，这几年本也打算扩展到京都。

于是我带上两个儿子，踏上进京之路。

倒也算顺风顺水，一个月后，我们到达京都，此次并未提前给萧衍之去信，就是为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一路上为了避免麻烦，我们尽量低调，穿着都是布衣澜衫，我的身上只戴了一个素银的簪子。

表面看来平平无奇，其实内藏机关，关键时刻能杀人的利器。

进了城门之后，我刻意租了最便宜的青布马车。

独自一人，风尘仆仆直接去了萧府。

直接秉明身份，却被门房故意为难。

「哪里来的穷亲戚，我们老爷是想见就能见的么？」

我不想跟他计较，可实在厌恶这副嘴脸，。

「本夫人来自临城，回自己家，还要被拦在门外不成？」

紧接着，我拿出了婚书，门房这才松了口，把我迎进府中。

放在偏厅，一等就是大半晌，茶都喝了三壶，点心却没有一口。

我知道这是在给我下马威。

后来，陈芸娘总算是出来了。

很是高傲的说到。

「我们老爷的确是临城人，可这成亲一事就有些无稽之谈了，不过，看在同乡的份上，只要你愿意放下婚书，我们倒也愿意给些银钱。」

不屑一顾的样子，还真把我当成了叫花子了。

我拿起茶碗，重重的摔了底上。

「既然萧衍之不认，那就找能认的地方，想来，京兆府不会为难我一个千里投亲的妇人！」

说着我就要走。

这时候，萧衍之才匆匆而来。

上来直接喝退了陈芸娘。

端的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没想到一晃十几年未见了，只是如今情势所迫。为夫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还请夫人体谅，只是名分变了而已。无论如何，往后的生活，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我一脸的悲戚，要哭不哭的样子，很不甘心。

「我自认多年来操持家务，教养儿子，给婆婆养老送终，并无不妥，夫君为何如此？」

他长叹口气。

「哎，官场之上世事难料，为夫孤身一人难免被人诟病。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本来是想给一封休书，看在你多年操劳的份上，才同意与你和离，为夫知道你的难处，京都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还是赶紧回临城去吧。」

呵呵，真没看出来啊，萧衍之这么多年混官场锻炼出来的口才，全都用在我身上了。

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做梦。

3.

我执意不肯，怔愣的看着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他目带嘲讽，终于说了实话。

「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已经和芸娘有了个冰雪聪明的孩子，此番他必定高中，我要给他正室之子的名分！」

原来他早就有了外室，并觉得我们两个的儿子愚钝不堪，比不上那个孩子。

可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夫君既然养了外室，还有了孩子，接回家就是了，我也不是那容不得人的。」

他猛的打断我。

「妇人之见，我儿乃是状元之才，出身必定要名正言顺。萧家的状元怎么能是庶子？」

萧衍之，你可真行啊。

这么多年在京都花着我的银子，养着你的私生子，现在竟然想把我一脚踢开。

想的美！

我收起悲伤的心情，转眼间，一脸冰冷的盯着他。

「既然夫君执意如此，那民妇只能认命。那我的儿子也跟你没关系了，麻烦萧大人，写下断亲书，言明以后，我秦茵茵所生的两个儿子，跟你再无半点干系。」

萧衍之目露迟疑，女儿不要也就罢了，可是两个儿子，他下不了狠心。

这时候，陈芸娘冲了进来。

「不就是两个乡下的泥腿子，大字不识一个，有这样的兄弟，平白污了我们盛儿的名声。」

「老爷，你还犹豫什么？想被同僚挤兑，说你有两个乡下来的儿子吗？」

这话，正中萧衍之的下怀，他狠了狠心。

当下拿来笔墨纸砚。

但我要求，必须要有族老的见证，日后要是他反悔怎么办？

陈芸娘巴不得我赶紧走，立马派人去请，同时去京兆府请了官差。

事情倒是出奇的顺利。

两方见证之下，萧衍之甚至连儿子的面都没见，直接签了断亲书。

这时候，我才拿出一本账簿。

「既然是和离，那本夫人的嫁妆，自是应该还回来的吧。」

「这是自然，本官不至于为了这点银子，为难你们孤儿寡母的。」

「好，这是本夫人的嫁妆单子，还有这些年，从临城寄往京都的银子，全都记录在册，请萧大人一并还回来吧。」

到这里，无论是族老还是官差都睁大了双眼。

赤裸裸的吃瓜啊。

堂堂六品京官，却还要靠自己乡下的夫人养着。

萧衍之面皮憋的通红，他没想到，我还有这一手。

但是当着外人的面，他无法反驳，正是骑虎难下。

拿到手一看账簿，惊得直接扔了。

「你，你这是讹诈，哪有这么多。」

呵呵，有没有的，可不是你说了算。

「银子都是有记录的，钱庄里的账册，驿站的书信，都可以证明。难道萧大人要抵赖不成？」

十几年加起来，共计三万两银子。

他进京赶考是我拿出嫁妆。

他后来中举，做官走动，又是我拿的银钱。

就现在这座宅子，凭他一个六品官的俸禄，二十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下。

「萧大人不会拿不出来吧，我看这宅子可是富丽堂皇的很。」

萧衍之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说到。

「本官暂时手头拮据，容一月的时间，到时本官一定如数奉上。」

「好啊，那就请萧大人签下字据。万一没了见证人在场，到时候萧大人反悔，我一介妇人可斗不过当官的。」

就这样，萧衍之签了字据，我拿着断亲书和字据，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萧府。

4.

萧衍之，还真是个没脑子的。

枉费我十几年的辛苦全都喂了白眼狼，使劲压下心头的酸涩，十几年啊，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几年。

萧衍之，你简直太不当人。

好在我还有两个孝顺的儿子。

我努力露出笑脸。

刚出萧府，迎面就看到了长子，他一脸的担忧。

倒是小儿子，笑意盈盈，信心满满。

「大哥，你看，我就说娘一定会没事的。」

说着，两人一边一个扶住了我。

我们径直去了年前就在京都购置的院子。

是我托人买的，一应的家具物什也早就备齐了。

管事也是从临城过来的老人。

这也是为什么刚进城就去萧府的原因，我们进城之前就算好了一切。

这下摆脱了萧衍之，我们可以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本朝开明，当今很是重视商业，因此，京都相较别处更是繁华，我们一路从南而来，铺子也开始数十家，是时候，在京都扎下脚跟了。

长子学问很好，乡试，府试都入了三甲，总算没有白费我费尽心力帮他请的大儒。

而今无论是阅历见识还是才学文章，都颇有所成。

就连他的老师也说，此次入京，萧慕定然能够榜上有名。

小儿子萧城志不在此，他从小就好动，我不但没有拘着他，反而自幼帮他延请名师，苦练功夫。

他早就打算好了，等我们入京安顿好了，他就去从军。

隔天，这个臭小子留下书信，就没了踪影。

臭小子实在太野了。

长子进京之后，有时间就约上三五好友，清谈聚会，京都圈子还是小，他竟遇上了萧盛，萧衍之的外室子。

他兴冲冲的回家跟我说。

「娘，那个萧盛居然是个草包，除了会写几句酸诗，简直一无是处。」

我闻言倒是没什么意外。

那个陈芸娘本就是个小官家的庶女，当初也是主动勾引的萧衍之，这种做派，其教养可见一斑。

这些年来，虽然一直跟在萧衍之身后，却一点当家主母的气度也没学到。对于唯一的儿子也是溺爱大于教养。

长子倒是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

「娘，外面有考题卖呢，据说是从某位高官的府邸流出来的，正是今年的科考题目。」

我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拳头捏紧。

「难道，你也想掺和进去？」

老大还是有些求生欲的，他努力多年，当然不会在这时候犯糊涂。

「当然不是，儿子断没有这个想法，只是，那个萧盛好像买了考题。」

「跟你没关系，你瞎掺和什么？」

「至于那个外室子，他自己找死，咱们离得远些就是了。」

此后几天，为了避免麻烦，萧慕专心在家温书，再也没出过门。

秋闱而至，而我那个消失许久的小儿子也蹦了出来。

一进门就大呼小叫。

「娘，今天有好戏看呢。」

说完，扯着我出了门。

5.

这个臭小子，竟然算着日子，去萧府要账了。

他当先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一溜的脚夫，还抬着些空箱子。

甚至还雇了一只锣鼓队，一路走，一路敲锣打鼓。

「太常寺卿萧大人夫妻和离，贪墨前妻嫁妆，为了外室，抛妻弃子！」

一路走，一路嚷嚷，后面很快就跟了一大队看热闹的人。

等到了萧府门前，乌泱泱的已经下不去脚了。

好在，萧城在街对面的酒楼预定了包厢。

萧府之人一看这架势赶紧跑回去禀告。

萧衍之气的七窍生烟，认定了是有人故意闹事。

他带着家丁，气势汹汹的就到了府门前。

「哪里来的泼皮！竟敢在我萧府门前撒野！」

萧城脸上带着痞痞的坏笑。

「欠债还钱，这字据可是萧大人自己写的，难道想要赖账不成！」

到现在，萧衍之也还没认出，这是他的儿子。

「混说！本大人为官清正，何时欠债！你这是污蔑，来人去请巡防司过来抓人。」

看他这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还真是能唬人。

人群顿时一阵喧哗。

有人信了他的鬼话。

萧城当即大喊一声。

「好！也去请京兆府的官差一同前来，萧大人月余之前跟前夫人和离，亲手写下的字据，原来根本不打算还钱！」

「相信，诸位御史大人，对于这等忘恩负义之徒，很是愿意参奏一本。」

这话一出，萧衍之顿时慌乱起来。

颤抖着手，微微抬头，眯着眼看了又看。

「你，你是…」

「这字据乃是之前抵账而来，废话少说，要么还钱！要么报官！」

他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要是被参奏一本，立马就得丢了乌纱帽。

萧衍之一咬牙。

「壮士既是要债，总得给萧某一些时间，不如先入府中等候。」

「那不行！既是有钱，那就快点拿来，在下立马就走。要是入了府中，出点什么事可就说不清了。」

萧城大马金刀，搬了椅子坐在了萧府门前，不管说什么就是不进去。

萧衍之一脑门子的汗，悄悄给管家使眼色。

几息之后，巡防营的人就来了。

萧衍之顿时来了底气。

「各位大人，这个泼皮公然在萧府门前闹事。拜托各位，赶紧把他带走！」

然而他期待中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萧城微微一笑，拿了字据还有一叠银票。

「各位差爷辛苦，给兄弟们一点茶水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在下只是要债而已，而且，这数额实在太过庞大，实在是担心萧大人，潜逃！」

「毕竟就算是把整个萧府都卖了，都不一定能凑起来这些银钱。」

萧衍之一张脸黑红变化，很是精彩。

拿了钱，巡防营只是面上警告了几句，转身就走了。

只能怪，萧衍之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也太不把别人当回事了。

这下子，萧衍之只能硬着头皮，回去凑钱。

等他回来，却只拿了三千两出来。

萧衍之低头哈腰的请求宽限时日，表示一定尽快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