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时,与野狗抢食的三皇子宴阳让我惊为天人。
我追在他身后十五年,他却始终对我冷若冰霜。
唯一一次温柔,是求我收复失地,巩固他的皇位。
我九死一生,双腿折断归来。
却在朝堂上被人压着向他三拜九叩。
看他牵着矜贵的丞相之女,封她为后。
为了折辱我,他赏了我一道赐嫁南风馆花魁的圣旨。
众人嘲笑,我却欢喜出嫁。
后来,宴阳双眼赤红,提剑斩向我的夫君:
“你当真爱上这奴隶了?那我算什么?”
我那原本柔弱的夫君却轻松将人踹翻在地,冷冷道:
“那当然是,得找你算账的。”
……
1
我是被人抬进大殿的。
漠城最后一战,我被敌军从马背上射下。
双腿折断,再也无法行走。
大殿上的宴阳面目冷峻,比关外的风还寒冷。
而旁边站的美人面若桃李,春风拂面。
是林丞相的女儿林镜桐。
这样的美人与他站一起很是般配。
“来人扶沈将军跪恩。”
我被人从轮椅上扶起来。
拖着无知觉地双腿匍匐在地。
与群臣三拜九叩。
不疼。
只是低头时那明晃晃的衣角扎的眼睛有些涩。
“如今山河安定,凤阁空置,林氏女林镜桐贤良淑德,少而婉顺,长而贤明,朕欲立其为后。”
他牵起旁边女子的手,眼带笑意昭告群臣。
耳边似乎传来出征前,宴阳的声音:
“阿棠,待你收复燕云三州归来,做我的皇后可好?”
那是向来冷淡的他第一次如此温柔对我说话。
挺好的。
本还惆怅如今我双腿残废,但他非要娶我该怎么拒绝。
“沈将军戍边有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我抬头望去,高堂之上的宴阳眉目如星,身姿挺拔。
明明是好看的。
我却觉得比不上十五年前他在雪地与狗争食时的模样。
那时他脸上脏污,眼神却像小狼般凶狠。
像雪中梅花,美得凌厉。
于是我追在他屁股后面跑了十五年。
但是我现在没有腿了。
那我也不追啦。
“求陛下赐臣一个鸭子戏水荷包。”
宴阳脸色有些难看。
“都让你多读书识字了,那叫鸳鸯戏水。”
“你看看哪个官家小姐像你一样!”
我有些委屈,我知道鸳鸯戏水。
然而当初十五岁的我,学着京城大家闺秀们的样子,绣了个鸳鸯戏水的荷包。
她们说要送给心上人。
我不知道什么是心上人。
我只知道绣的时候挨了不少针,痛得龇牙咧嘴的时候。
一想到要送给宴阳,就又有动力绣下去了。
我把荷包递给他,他掂了掂,嗤笑一声:
“你绣鸭子干嘛?鸭子戏水?”
现在看来,那个荷包怕是早丢了。
我有些失望。
“将军的喜好果然特别。”林镜桐捂嘴轻笑,
“传闻沈将军面目可怖,常以鬼面具示人,可吓敌千里,止小儿夜啼。”
“如今将军行动不便,陛下不如赐一个好看的郎君照顾将军。”
“听闻南风馆的眠郎姿容绝艳,那里的哥儿又体贴温柔。”
“阴阳相生,美丑互补,最是合适不过了。”
她好像在骂我丑。
我不自觉摸了摸脸上的铁面具,冷冰冰的。
这是十岁时,宴阳送我的。
他说:“沈棠棠你脸肉包子一样圆,以后上战场怎么统领众将,威慑敌人。”
“戴上鬼面具,不准在人前取下来。”
我刚捧着隔壁小豆子送我的松子糖回来,就被他扣上了面具。
松子糖撒了一地,面具戴了十年。
除了家人,没人知道我长什么样。
传闻都说我丑的没边,从不敢脱下面具。
“眠郎好看吗?”
我开口问道。
“眠郎是南风馆的花魁,自然是好看的。”
“那我嫁!”
我没理周遭文武百官细碎的笑声,积极同意。
我喜欢好看的。
最好能比宴阳更好看,这样我就记不住他了。
宴阳的脸色好像更黑了。
“沈将军容颜有损,南风馆眠郎姿容绝艳,正好相补,特赐婚将军。”
我乐颠颠地接过圣旨。
2
大婚这日,整个将军府连着漫天的红。
看起来比前些年总是挂着缟素热闹多了。
我将阿父、阿母、哥哥的灵牌请了出来,系上了红绸子。
阿父说成了家,哪怕战死也有了归宿。
我曾经是他们的归宿。
今天过后我也有归宿了。
我很喜欢红色。
阿母告诉我,我的名字是红艳艳的海棠花。
可惜我自小生活在边关大漠,不曾见过海棠。
但是看着今天满眼的红色。
海棠应当也是这般热烈的模样吧。
“将军……这……”
妆娘对着我脸上的面具犯了难。
我伸手将面具扯了下来。
“福珠帮我丢了吧。”
福珠眼睛一亮,乐呵呵地接过去:
“将军终于舍得甩了这破面具了。”
“等下惊掉外面那些人的下巴!”
看着镜中的自己被一点点描上精致的妆容。
我又紧张又开心。
“新郎到——”
有颀长的身影推门进来。
红衣潋滟,却不及他容颜艳丽,仿佛一团团海棠花盛开在我的眼前。
比宴阳还好看!
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颊边微红,眼波含情,冲我作了一揖。
“沈将军,在下封眠,时辰已到,可以出发了吗?”
声音似夹杂着春风。
我抓住他为我盖盖头的手。
“我不想盖这个,我想骑马。”
我在马背上长大,也该在马背上出嫁。
他眉眼弯弯,像我在关外捡到的小狐狸。
“好,那封眠冒犯了。”
下一瞬我身子一轻,便被他轻轻松松抱了起来。
身边侍女们传来一阵惊呼。
没想到他弱柳扶风的样子,胸膛却比看起来更硬更宽阔,怀里又香又暖。
“你真好看。”
我盯着他认真说道。
他耳根好像红了。
“那将军还满意吗?”
头顶传来闷闷的笑声。
满意,相当满意!
“沈将军居然如此好看吗?”
“到底是谁传的沈将军面目可憎的!”
“这眠郎也是绝色啊!和将军站在一起可太赏心悦目了。”
我转头这才发现,将军府外已围了许多人。
福珠骄傲地仰着头:
“我们家将军本来就好看!”
封眠抱着我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将缰绳交到我的手里,双手在后虚虚护住我。
“走吧,将军。”
手有些颤抖。
断腿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上过马了。
血液在躁动,封眠的保护却又让我心安。
“沈棠棠!”
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我抬头一看,一身黑衣的宴阳正眼含怒气地盯着我。
“你的面具呢?我什么时候准你取下来了?”
他好奇怪,我有些纳闷。
十年前面具是我心甘情愿戴上的。
如今我取下来也并不需要他准许吧。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不想戴丑东西。”
新娘明明都是漂漂亮亮的。
宴阳好像生气极了,像把刀一样插在地上,眼神又像利刃往我身上扎。
“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吉时已到,待我和娘子归来,再请公子赏脸进府喝杯喜酒。”
封眠笑意盈盈,不卑不亢地说道。
“喜酒……哼!”宴阳冷哼一声,“你还没资格跟我说话。”
“沈棠棠你不戴盖头就出来,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3
“我……”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封眠突然打断我,按住我的手。
“再者沈将军为国为民,得百姓敬仰,而封某身份低贱,说一句沈将军娶我都是封某的福气。”
“既然是将军娶我,那自然不需要盖盖头,该盖的人是我。”
鲜艳的红色自眼前飘过。
封眠就这样将盖头戴在了自己头上。
“走吧,将军。”
他乖顺地趴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带来的热气仿佛拂过我的心头,痒痒的。
长鞭一甩,我再没看宴阳,驾马离去。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将宴阳甩在身后。
就感觉,挺不错的。
……
婚宴很热闹。
我喝了不少酒,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洞房里,似乎有好几个封眠在眼前晃来晃去。
“将军,交杯酒。”
一个酒杯放到我的手中,我看见封眠好看的脸凑了上来。
“不要将军,要棠棠!”
“好,棠棠。”
“嘿嘿嘿,眠郎,好看!”
吧唧一口我就亲了上去。
“咕咕——”
突然封眠的肚子发出一声长鸣。
他尴尬地别过头去,耳根和脖子红成了一片。
我懊恼地敲了敲头。
他在洞房里等了我这么久,自然是饿了。
看了看周围,就只有些瓜果。
我从怀中掏出一些风干牛肉递给他。
常年在外,我身上总是要带些干粮才心安。
怕他嫌弃,我解释道:
“干净的,吃了肉才有力气。”
他莞尔一笑,接了过去。
“今晚确实需要有力气才行。”
啃肉干总归是不太文雅的,但是封眠却吃得又快又好看。
我撑着脸看着他,心中十分高兴。
他不像宴阳,总是嫌弃我的干粮脏,难吃。
可是再脏能有从狗嘴里抢来的食物脏吗?
我记得当初第一次递给宴阳肉干的时候,他还不是是抢过去吃得狼吞虎咽。
后来金河之战,我和他被围困在崖底山洞数日。
我们就是靠着怀中的肉干一直撑到援军来。
我告诉他我带的肉干可多了,咱俩放心吃。
但其实一点也不多。
我只是悄悄把自己的那份也匀出些给他。
那时每一口我都吃得极其珍惜。
我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食物了。
他却嗤笑:
“没世面。”
“等我回京了,就带你尝尝真正的美味。”
可是我等啊等。
等到他回京。
等到他登上皇位,等到他迎娶贵女。
也没等到他带我去吃曾说过的美味。
不过没关系。
看着此时灯烛下的封眠,我却感觉他好像更好吃。
“好热……”
口干舌燥,身体似乎是有一把火,把脑袋也烧成了一锅糨糊。
我碰到封眠的手。
凉悠悠的,舒服极了。
我把头贴了上去,发出一声喟叹。
“棠棠,你怎么这么烫?”
他伸手扶住我,我像狗皮膏药快扒在他身上了。
突然,我仿佛赤身走在大漠的寒风之中。
冷意如钉子一般扎进我的四肢百骸。
我痛得浑身颤抖起来。
喉头一股腥甜喷出……
“棠棠!”
晕过去的最后一刻,我听见封眠慌张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