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敏杰 赵仕枢
导读:抗美援朝战争中的第五次战役中,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六十军一八〇师经历了一回“走麦城”。自那以后,一八〇师在国内外,特别是在国内的军队中就有了“名气”,而这“名气”似乎就是它的败绩。其实,它的辉煌,它的功绩,包括受挫后的重新崛起,都被这场败绩所掩盖了。至于失利的根本原因,普通人更不甚了了。于是乎,几十年来一提起一八〇师,人们互相听闻的依然是那次“走麦城”。
六十军一八〇师师长郑其贵在朝鲜战场的留影
六十军一八〇师奉命入朝,在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中作为预备队投入战斗,向敌纵深穿插一八〇师的前身是在抗日战争中,由太岳军区二、三、四3个军分区组建的基干团升编的。1949年2月全军统一番号,始称一八〇师,归第十八兵团六十军建制,师长邓仕俊,政委王观潮。
1950年10月25日,抗美援朝战争揭开序幕。一八〇师接到中央军委关于“解除眉山军分区的任务,原师所属3个团开赴国防机动位置”的命令,准备开往朝鲜前线。1950年12月初,全师到河北沧县集结,进行了整编、训练和动员。
1951年2月,六十军编入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兵团序列。三兵团是中央军委根据朝鲜战局发展需要组建的,它由分布在西南地区的三兵团十二军、四兵团十五军和十八兵团六十军组成。1951年3月22日下午5时,全师指战员踏上朝鲜国土。4月10日到达上级指定位置——伊川。
当时,我志愿军在朝鲜的总兵力除第二番部队11个军外,还有第一番入朝的6个军,总共17个军。“联合国军”方面,当时在朝鲜的地面部队有6个军17个师又3个旅,共34万人,用在第一线的兵力为12个师又2个旅,位于临津江两岸的华川、扬口、扦城地区,图谋继续北进,占领北纬39度线。
为粉碎敌人的计划,夺回战场主动权,彭德怀决心集中3个兵团的11个军和朝鲜人民军4个军团的绝对优势兵力,分别从两翼突击,实施战役迂回,围歼敌人几个师。根据这一部署,准备进行第五次战役。
我六十军于4月13日全部到达“三八”线,接替六十三军一八八师在黑石洞、马巨望之间的防御任务和二十六军在铁原西南地区的防御阵地,阻止敌人进攻,掩护主力集结。
4月22日黄昏,第五次战役打响了。
当时的战略部署是以四十军从金化至加平,打开战役缺口,将敌东西割断,以第三兵团的十二、十五、六十军正面突击,以第九兵团的二十、二十六、二十七军和第十九兵团的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军从东西两翼突破,实施战役迂回,会歼敌人几个师,以三十八、四十二、四十七军和朝鲜人民军两个军团在青川元山和平壤地区防敌侧后登陆。
我六十军和十二军为中央兵团的第一梯队。六十军在左翼,经高台山出击,突破地藏峰一线敌人的防御,插向纵深,割裂美二十五师与土耳其旅的联系,钳制美三师。全军突破正面约7公里宽的防御带。因用兵多了展不开,因此决定一八一师和一七九师的五三六团为军的第一梯队,一七九师为第二梯队,一八〇师为预备队,相继投入战斗,向纵深穿插迂回。
不多时,接到战报说,左集团我四十军至24日晨向敌纵深突入30公里,二十六、二十七和二十军突入20公里,进占扼川中板里。右集团我六十三军、六十四军强渡临津江。多路向敌纵深猛插,向议政府方向突击。我中央集团的三支箭头进展也很迅速。十二军将当面之敌土耳其旅击溃,并协同十五军在涟川以南包围了美三师一个团。一八一师一举攻克地藏峰敌防线后向纵深前进,占领了釜谷里土耳其旅全部阵地,俘敌90名。一七九师相继投入战斗,一八〇师迅速跟进。到25日,全军已渡过汉滩川到达汉城东北。
27日,一八〇师在跑步行进中,已达距汉城不到20公里的退溪院地,突然接到战役第一阶段结束的命令。这一阶段,全线共歼敌2.3万人。全师上下又高兴又遗憾,觉得还没有和敌人直接接触,便回撤休整,感到这一仗打得不过瘾,全师官兵便向军首长写了求战书,要求担任更艰巨的任务。
一八〇师在担任军第一梯队任务时,掩护东线我军歼敌5.9万,而在撤退中则陷入孤军作战的被动之中在全军求战声中,彭德怀决定发起第五次战役的第二个阶段,以十九兵团和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在汉城方向实施佯攻,钳制美军主力于西线,然后集中我军优势兵力于东线,向县里地区的南朝鲜军第三、第五、第七、第九师发起攻击。一八〇师被批准担任军第一梯队任务,由汉城北芝浦里的山间小路向东开进。
5月16日黄昏,第二阶段的攻势开始了。第九兵团与朝鲜人民军第五军团向上南里和县里地区穿插,击溃了南朝鲜第五、第七师,缴获了南朝鲜第三、第九两个师的全部重装备。第三兵团的任务是割裂西线美军和东线南朝鲜军的联系,坚决阻击美十军东援。
战役发起后,为确保第九兵团右翼安全,十二军和十五军归第九兵团指挥。十二军在自陷里与美二师二十三团及法国营进行战斗,十五军与美三十八团激战不能归建,这就使第三兵团各个军的作战任务,只有六十军一个军来承担。战役开始的第二天,三兵团王近山副司令员又把六十军的一七九师和一八一师分别配属给第十二军和十五军。这样,在北汉江南岸一个军的30公里宽的作战地域内,只留下一八〇师一个师了。
这支装备较差,只有1万人的部队,要去进攻拥有300辆坦克、800门大炮、5万多兵力的美十军,任务之艰巨可以想见,但全师战斗情绪高涨。五三八团和五三九团为一八〇师的第一梯队,于16日晚由下玄岩、古驿林分别渡过北汉江,进至寒峙岘至阴谷山一线,控制各(川)洪(川)公路,拖住美十军所属的陆战一师和美七师,不让其东靠,以掩护东线主力顺利歼敌。
17日,五三九团进至杜武洞,五三八团三营进至新店里与敌遭遇。三营在团副参谋长杜岗指挥下,用无座力炮消灭敌一个坦克连,击毁坦克10辆。至18日黄昏,占领万林洞以西高地。五三九团二营渡过昭阳江,一营、三营控制了洪川北岸通谷里265、286两高地。与此同时,五四〇团由发雷渡过汉江进至仓村里。这样,牢牢地拖住了两个师的敌人,使其无法脱身。到5月20日,在东线我军已歼敌5.9万人。
是时,东线正面的南朝鲜军实施了有准备的撤退,而我军由于动用兵力过多,穿插中部队拥挤,互相交叉,向纵深发展非常困难,加之朝鲜东部山脉全为南北纵向,只有几条纵向公路,而缺少横向道路,致使我军极难横向包围敌人。更重要的是,“联合国军”方面经过四次战役与我较量,已经了解到我军没有制空能力,运输线受到封锁,每次战役进攻依靠部队随身携带的粮弹,只能维持一个星期左右。故美军总司令李奇微称我作战为“礼拜攻势”。我军进攻时他们便后退,诱我前进,待我粮弹耗尽时,再进行大规模反扑。
志愿军司令部针对前线我军粮食将尽,后方又一时供应不上这一情况,决定全线停止进攻,主力向北转移,每个兵团留一部队阻敌,以掩护主力后撤休整。于是,三兵团给六十军下达了命令:“决定以六十军担任本兵团之阻击任务,东起九兵团分界线,西到十九兵团分界线以东地区,即以加平至春川一线布防,利用山区节节阻击敌人,掩护大部队后撤。”
韦杰军长、袁子钦政委看到电文后感到非常棘手:任务如此重,手中却无部队。当时全军三个师分散在三个地方,配属十二军指挥的一八一师离军部120公里,调归十五军指挥的一七九师远在东线,唯独一八〇师分布在春川、加平一线。
就在此时,敌乘我军主力转移之际,集美军7个师,南朝鲜军6个师,共4个军13个师的兵力,在航空兵的掩护下全线反扑而来。敌人3个军进攻的方向和通道全在一八〇师的防地,特别是正面之敌是战斗力非常强的美七师、美陆战一师、南朝鲜军第二师。左翼之敌是美二十四师和南朝鲜军第六师。
20日拂晓,一八〇师第一线两个团的所有阵地都遭到敌人的反扑。每个营、连都要抵挡三至四倍以上的敌人,每天有5万发炮弹在一八〇师地段内爆炸。坚守在沙岘山的五三八团二营击退敌人一个团的轮番进攻,毙敌150余人,但全营伤亡过半。180人的六连,打得只剩下20人。
更没有料到的是,志愿军司令部要各兵团一律从23日开始向北转移的命令没能得到执行,位于六十军左翼的十五军,右翼的六十三军和兵团预备队都在22日提前北撤了,造成了150公里无法弥补的一大空隙。在这个空隙区域内,唯有一八〇师一个师。
23日,郑其贵师长向军首长报告:美二十四师已进入六十三军撤走后的防地,向一八〇师迂回。韦杰军长果断命令一八〇师于当日晚撤过北汉江,在春川以西地区继续布防。正执行时(五四〇团已经北渡),兵团突然发来这么一个急电:“由于运力缺乏,现战地伤员尚未运走,十二军5000名伤员全部未运,十五军除已运走部分伤员外,在泗水洞附近尚有2000名不能行动之伤员,六十军亦有1000余人。为此,决定各部暂不撤收,并于前沿构筑坚固工事,运走伤员之后再行撤去。望各军以此精神布置,并告我们……”
这显然是三兵团下达给各军的转运伤员任务,而六十军首长将此理解为六十军必须掩护全兵团的8000名伤员转运,并电令一八〇师“担负这一任务,停止北渡,继续在春川、加平北汉江以南阻击敌人三至五天”。
时至5月23日晚,一八〇师右翼因西线六十三军前一天北撤,敌快速部队由此向我迂回,并用空军封锁了北汉江渡口;一八〇师左翼因一七九师离开春川和十五军同时北撤,美陆战一师以一支快速部队沿春洪公路也由此向我迂回。与整个后撤行动脱节了的一八〇师,正在陷入敌人的陷阱。
面对困境,师参谋长王振邦向郑其贵师长建议:“把主力撤过江北,江南只留少数部队掩护,以免陷于被动。”段达章副师长也说:“我们仍留在江南,势必三面受敌,而且背水作战是兵家的大忌呀!”
郑其贵师长身材颀长,面目清秀,右手伤残,看上去像个书生。虽然他是一位1929年入伍的老红军,参加过红军长征和红西路军血战河西走廊的艰苦历程,但在部队一直从事指导员、教导员、团政委、师政治部主任、师副政委等政治工作,没任过军事主官。1949年5月,郑其贵到一八〇师接替了老师长邓仕俊的职务。他一向老成持重,平易近人,从不多讲话,执行上级的命令从不打任何折扣。他面对副师长和参谋长的建议,立即做出否定的回答:“你们所说的问题,我也想到了,问题是这么多伤员还没有运完,上级要求暂不撤收。因此,没有上级新的指示,我无权改变就地掩护的命令。”
不久,军里发来的电报,还是强调要一八〇师在江南阻敌三至五天。据此电,师首长除令已北渡的五四〇团在江北修筑二线阵地外,又令已撤出阵地的两个团返回,重新占领原阵地。为控制两个兵团结合部已形成的空隙,还命令五三八和五三九两个团扩大正面防御,这样,平均每个营的防线宽达15华里。
24日,敌人用一部分兵力正面向我进攻的同时,以1000多辆坦克组成强大的快速“特道队”,包括空降部队,向一八〇师后方纵深插入迂回。右翼美二十五师,沿着六十三军撤后的空隙,迅速从加平渡过北汉江,进占济宁里城隍堂。从正面进攻的南朝鲜第六师占领了江村里,控制了北汉江南岸渡口,美七师和美陆战一师从新岩里沿公路突击,进占一八〇师左侧后春川。
一八〇师虽然迟滞了敌人的进攻,但现在已完全陷于三面受敌、背水作战的不利态势。
24日晚,军首长得知城隍堂失守后,立即下令一八〇师北渡。为了免遭敌人的跟踪追击,师决定在汉江南各个主要阵地上留下5个步兵排断后。
五三八团根据师里指示,深夜从非渡口涉水偷渡,伤亡不大。但五三九团因距离较远,途经却吉里,敌人又挡住了去路。团决定由参谋长魏林指挥一、三营打下了却吉里阵地,才到达上下衣岩江边。此时天已大亮,敌人炮兵校正机指示炮兵对渡口猛烈轰击。为了抢时间,部队冒着炮火,顺着临时架起来的三道铁丝涉水抢渡。谁也想不到,在这一夜渡江过程中,全师被急流卷走了600多人。
部队撤过北汉江后,成一线迅速布防。五三八团在西上里地区上下芳洞设防,五三九团在明月里、九唇岱山布防,五四〇团在鸡冠山至北培山一线继续阻敌北犯。防御阵地尚未形成,敌人5个师已从三面追上来,飞机轰炸,坦克冲击,近千门大炮掩护其步兵向我所有阵地猛攻。一八〇师防线周围的山头、树林、村庄都被敌人用凝固汽油弹打着了,到处是一片片浓烟烈火,战士们的掩体很快被炸毁了。
从20日到25日的阻击作战,全师付出了4000多人的伤亡,各阵地的指战员面对5倍于我的敌人,打得顽强,前仆后继,不少连队坚持到最后一个人,打尽最后一粒子弹。
一八〇师师长郑其贵的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各主要阵地不断告急,兵员和粮弹极端缺乏。他守在电话机旁寸步不敢离开,刮风似的炮击震得他的脑子整天嗡嗡直响,缺少睡眠的双眼凹陷很深,眼珠布满了血丝。他非常清楚一八〇师有史以来最残酷的战斗已进入关键的时刻。
在这天下午的半个小时内,师指挥部接到上级两道命令。第一道六十军的电报是要一八〇师以两个团移至马坪里以北设防,占领马坪里以北大山,一个团就地阻敌,掩护伤员撤退。于是师决定五三八、五三九两个团到马坪里以北设防,五四〇团留下继续担任阻击任务。执行期间,两个团已走出10多公里。又接到第二道六十军转兵团的命令,要两个团就地阻敌,一个团沿公路将300名重伤员送到马坪里兵站,然后占领马坪里背后大山。当时五四〇团政委李懋召曾建议说,部队已断粮5天了,希望不要变更,以免更加疲劳,让主力两个团后撤,留我们团断后!五三八团庞克昌团长坚决支持李懋召的意见,师代政委、政治部主任吴成德也建议不执行第二道命令,理由是没有粮食也没有弹药,应立即摆脱目前困境。
郑其贵踌躇了一会儿后,提出阻击敌人是上级给我们下的死命令,必须坚决执行。于是,他立即派骑兵通讯员向已往北行进中的五三八、五三九两个团下达了重返阵地的命令。五三九团返回明月里组织抬运伤员,五三八团在敌机和炮弹阻击中,翻越三四十里的驾德山进入阵地。
其实,在5月25日这天,敌主力已全部展开,分多路继续向北进攻。郑其贵对于当时敌情并不完全了解,只是从军里电报中得知,一七九师已经归建开到一八〇师左翼西上里。他曾在这个师担任过师副政委,认为该师战斗力强,于是增强了执行第二道命令的信心,要以局部的拼死坚守换取整个战线的稳定。
26日拂晓前,第二道命令已经实施,五三八团返回驾德山,进入585.1高地阵地,同五四〇团摆成一线阻击敌人。五三九团决定二营掩护,一、三营负责运背伤员。但三营在执行第一道命令时已出发较远,无法追回,转运伤员任务由一营来完成。一营把伤员集中抬上行至梧月里时,又遇上敌人,郑其贵命令二营控制梧月里东侧447.0高地,掩护伤员北运,并抽人到马坪里兵站背运粮食。
幸运的是,郑其贵于25日下午命令师司政后机关和重炮营组成二梯队(400余人),由师直政处主任王一民和师军务科长张杰带领先行转移,已在当晚通过了马坪里,与失去联络的五三九团三营一道脱离了险境。北移中,在马坪里至华川公路上和一八一师会合。
26日9时许,去马坪里运粮的人回来报告说,敌人已控制了公路,并已越过了一八〇师侧后。一营抬运伤员北撤已经受阻。一八〇师在芝岩里以南山区陷入5倍于我的敌人包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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