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应该是什么样的？
或许有的表面温婉高贵，实则权倾朝野、心狠手辣。
电视剧《庆余年》长公主。来源/《庆余年》官方微博
有的监国辅政、权势滔天，一身的权谋智慧与政治手腕。
有的因政治联姻失去爱情，隐忍不发，成为家族权谋的棋子。
电视剧《琅琊榜》莅阳长公主。来源/《琅琊榜》
也有的，想要的爱情都能抢来，想要的利益都能用权力来换。
电视剧《似锦》长公主。来源/电视剧《似锦》片段
不过，这些都是银幕上叱咤风云、充满争议的长公主形象，而且大多是架空朝代的设定。历史上那些真实的长公主们是否也如剧中所描绘的那般，手握重权、计谋深沉呢？
什么人能当长公主？
人们大多认为“公主”是皇帝之女，但这一称谓也经历了一系列演变。早期，皇帝的女儿被称为“王姬”。《左传》载：“夏，单伯送王姬。”周王姓姬，王姬乃周王之女的通称。何时改称公主的呢？唐代徐坚所撰的《初学记》认为，天子将女嫁于诸侯，由于天子不亲自主婚，乃命同姓诸侯公爵代为主持，从而专称为“公主”。
汉代则使这一称谓趋于制度化，不仅皇帝之女被封为公主，皇帝的姐妹与姑姑亦有专门的称呼，即长公主、大长公主，标志着辈分与地位的叠加。公主们的封地称汤沐邑，有公主家令等官属以掌诸项事务。
所以，长公主不是皇帝最大的女儿，而是皇帝的姐妹。在古代，这不仅仅是一种血缘标识，更是权力、政治以及社会等级制度的象征。汉代的长公主不仅享有与诸侯王相当的封邑待遇，其领地可达数万户，陵寝规格也与藩王无异。在这一时期，长公主在政治上的影响力不可小觑。
《史记》记载，汉文帝刘恒的女儿馆陶公主刘嫖享尽宠爱，在母亲窦太后去世后继承了东宫所有财产。弟弟刘启登基后，馆陶升格为长公主。她在皇权更替中暗中操盘：废掉太子刘荣、改立王夫人为皇后、将女婿刘彻（即后来的汉武帝）推上太子宝座，这些都是馆陶长公主幕后运作的结果。
不过，一代有一代的长公主。汉武帝登基后，十分信任他的亲姐姐，并将其封为阳信长公主，馆陶长公主则成为大长公主，自此馆陶失势，阳信取代了其地位。阳信长公主先是送家奴卫子夫“入宫执役”，令武帝见而悦之，引发馆陶及其女儿陈皇后的嫉妒，然后顺势操纵汉武帝废陈皇后，立卫子夫为后。这番操作是不是有些历史重演的味道？
汉代的长公主们大多深受皇帝信任，所以对皇帝后宫的干预力十分之强，“建议权”往往等同于“决策权”，足见血缘关系之于政治影响力的关系。再如，汉昭帝即位时年仅八岁，是被他姐姐鄂邑长公主一手带大的，所以鄂邑长公主有权干预宫廷内的人事安排，甚至能够左右皇后的人选。此外，汉代长公主拥有相当的经济实力和资源调配能力，因此有足够的财富和资源来干涉朝中事务。
“长公主”与皇权紧密相连，其封号制度体现出皇室内部分工的精细。到了唐代，长公主的身份被纳入更加严苛的等级体系之中。据《新唐书》记载，唐朝皇室女性身份分层十分细致：皇姑为大长公主，正一品；姊妹为长公主，女儿为公主，皆视一品；皇太子女为郡主，从一品；亲王女为县主，从二品。
这种分层制度最直接的体现就是食邑待遇上的明显差距。开元年间，唐玄宗改革公主封户制度，规定长公主封邑二千户，普通公主封邑一千户——这已经是改革大幅削减过的封户数量了。魏征曾告诫唐太宗：“长公主者，尊公主矣。制有等差，渠可越也？”正是在强调长公主和普通公主之间的等级差异，让唐太宗不要偏心自己的女儿。
唐朝长公主们的人生结局往往是“下嫁”，例如唐高祖的妹妹同安长公主嫁给隋州刺史；唐高宗的妹妹临川长公主嫁给将军之子；东阳长公主嫁给高士廉的长子，晚年因为夫家的关系遭到武则天厌恶；唐中宗的姐姐高安长公主因为生母萧淑妃和丈夫王勖反对武则天而多次被囚禁，直到唐中宗复位后才成为名正言顺的长公主……
尽管在现实政治中，唐朝长公主的权力大多转化为祭祀与外交礼仪的象征，实际干政的空间十分有限，但这一身份仍然昭示着她们在皇室中的特殊地位。
宋代以后，长公主的身份经历了新的转变。宋代推行追封制度，早逝的公主有时会被追封为长公主，象征着其在生命终结之后仍保留一定的尊荣。北宋徽宗时期，曾经遵从周代礼制，改公主为帝姬，长公主也改称为长帝姬。北宋灭亡时，帝姬们全部作为俘虏被金兵带走。南宋建立后，宋高宗下令将代表屈辱历史的帝姬称呼改回公主。所以现代电视剧里出现的“帝姬”们，实际上只存在于政和三年（1113）到建炎元年（1127）这一段短暂的历史中。
电视剧《永夜星河》端阳帝姬。来源/《永夜星河》官方微博
至于明清两代，随着中央集权的不断加强，长公主的政治功能逐渐被削弱，没有封地，仅享俸禄与礼仪待遇，更多沦为政治联姻的筹码。《明会典》规定，驸马不得参政，公主府由宦官管辖，彻底剥离政治属性。
清朝皇太极继位后仿明制，严格区分皇室女性的封号。皇帝的女儿称公主，姐妹称长公主；亲王的女儿才叫格格，地位比公主低。皇后所生之女则加封“固伦”、妃嫔之女加封“和硕”。满语“固伦”是“天下、国家、尊贵”之意，所以“固伦大长公主”可以说是清朝公主的最高等级了。但清朝奉行满蒙联姻，公主们常下嫁蒙古贵族，用以平衡各方势力。与汉代的长公主们相比，她们的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长公主的势力有多大？
纵观古代历史，像电视剧里一样骄横跋扈、只手遮天的长公主其实很少，她们的权力边界弹性很大。有的长公主如汉代馆陶、阳信，可以主宰后宫，干预朝政，也有的长公主需要远嫁番邦，甚至遇人不淑，下场悲惨。
北魏时期，长公主可以做女官，但符合女官选拔的条件之一是符合儒家道德规范、成为贵族女子孝义代表。《北史》记载，北魏孝文帝将《周礼》中关于女官的设想付诸实施，他参照秦汉以及南朝等政权中女官的设立情况，设女侍中掌宫内诸事，相当于外廷二品官。顿丘长公主曾被临朝的胡太后拜为女侍中，成为胡太后的亲信决策集团中的女官之一。不过，女侍中只是沟通内外朝，其参与外朝政务的程度和影响比较有限。
政治联姻是长公主干预皇权的重要途径，而这种联姻往往与家族利益和朝堂权谋紧密相连。历史上有没有“嫁错了人”的长公主呢？北魏宣武帝的二姐兰陵长公主早年下嫁五品官员刘辉，却遭遇驸马的不忠和家庭暴力，甚至因家暴流产而不幸离世。刘辉畏罪潜逃后被抓，却恰逢大赦而得免去死罪，最后家道没落。这类案例在史书中记录不多，但折射出古代女性在婚姻中时常难以摆脱的悲剧色彩。
电视剧《清平乐》里的赵徽柔，原型是宋仁宗之女福康公主，也是后来的越国长公主，电视剧里的悲剧也是历史上的真实故事。据司马光《涑水记闻》记述，福康公主因被迫嫁给表叔李玮，婚后郁郁寡欢。某夜，公主与内侍梁怀吉等人月下饮酒，发现婆婆杨氏偷窥，遂殴伤杨氏，并连夜回宫叫开禁门向宋仁宗诉苦。因皇宫禁门夜间不许随意开启，公主此举引发朝议，谏官纷纷上奏抗议，致使公主与李玮和离。然而，她后来又依仁宗遗言而被迫复婚，郁郁而终。
虽然文艺作品经常将长公主的故事戏剧化，甚至加入虚构的复仇情节，但历史上女性在家族利益夹缝中挣扎的真实境遇，哪怕身份尊贵如长公主也难以避免。长公主通常享有特殊的礼仪特权，但政治参与常受到多方力量的制衡，限制了其进一步干政的可能。
十个长公主，九个都是恶女？
重温这些历史片段不难发现，银幕上那些被赋予“疯批权谋”色彩的长公主形象，充满了戏剧张力，也在某种程度上隐喻了真实的历史结局。她们或许曾经试图借助自身的智慧和勇气改变命运，但终究难逃历史赋予的角色设定。
历朝历代，长公主这一特殊身份曾风光无限，也曾因政治利益的交织而悲剧连连。她们的命运既受时代的制约，又因个体抉择而显得扑朔迷离。正是在这种矛盾中，影视作品找到了无穷的创作灵感——将历史真实进行戏剧化演绎，从而构建出一个又一个权高位重、心狠手辣、充满传奇色彩的“恶女”形象。
这一现象不乏剧作家对现实进行夸张和戏剧化处理的需求。古代女性难以真正坐上帝王宝座，长公主不同于天真烂漫的公主，亦区别于禁锢在后宫的妃嫔，因而往往给人们留下一种手握重权、仪表非凡的印象，由此成为银幕上的“女王替身”。尤其是由汉代几位著名长公主的历史故事演绎而来的形象，满足了观众对大女主剧中爽快权谋的期待。
事实上，历史上被冠以“恶女”标签的长公主，往往并非单纯的阴谋家或权谋家。以汉代馆陶长公主刘嫖为例，她虽被描绘得骄纵不逊，实际上也是努力维护家族利益的政治家。她推动汉武帝继位的举措，既是权力运作的智慧表现，也是当时政治现实的必然产物。在唐朝较为宽松的社会环境中，长公主的参政空间虽然有限，却仍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朝局风云，甚至涌现出太平公主这样参与了诸多政治事变的公主。然而，到了宋明理学盛行、中央集权进一步加强的明清时代，皇亲的权力被系统压制，长公主这一身份也逐渐蜕变为皇权象征的存在。
影视剧对长公主形象的再创造，是在历史真实与艺术虚构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剧中那些手握重权、心机深沉的形象，虽能营造出强烈的戏剧冲突，但若过度夸大其政治能量，则可能使人忽略历史中更为复杂和微妙的权力博弈。长公主制度的兴衰是整个封建帝制社会权力结构变迁的一个缩影，折射出历史上皇家女子既有尊荣又难自由的矛盾现实。
参考书籍：
吕宗力主编：《中国历代官制大辞典修订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
司马迁：《史记·外戚世家》，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19年。
班固：《汉书·外戚传》，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06年。
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列传第八》，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
脱脱：《宋史·列传第七》，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
钱剑夫：《“长公主”释义再商》，《辞书研究》，1991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