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小长假下班前半小时，领导通知节后检查组要查档案，得加班。「必须加，不加你以后都别在档案室干了！」太好了真是想啥来啥。我早就想调岗了，老板真贴心！「老板，清明节我要烧纸，没空加班。」

清明小长假下班前半小时，领导通知节后检查组要查档案，得加班。

「必须加，不加你以后都别在档案室干了！」

太好了真是想啥来啥。

我早就想调岗了，老板真贴心！

「老板，清明节我要烧纸，没空加班。」

（1）

我在绍兴找了个山洼，听着鸟叫哼着歌，足足吸饱了3天氧，神清气爽。

当然，走之前必须得把老许的手机号塞进拦截名单。

想想上一次休假还是三年前，就休一天还被迫背着电脑，最后趴在地铁口连手机热点给老许发资料，想想都心酸。

虽然合同写的是标准工时，朝九晚五，但老许一直让HR团队明里暗里宣传免费加班光荣、年轻人就是要敢闯敢拼敢加班，主打一个昧良心。

时隔三年忽然放飞自我，这感觉实在让人上瘾。

休假结束，我一看手机拦截记录，发现老许以平均每天10个左右的电话骚扰我。

电话找不到我，他就发微信，微信再不回，就直接打微信语音。

一堆对方未应答，还不死心。

我看着屏幕发愣，这频率，还以为是我爹呢！

没事，我就主打一个全渠道装死。

放假回来第一天，我蹦蹦跳跳去许清风办公室盖换岗章，上楼梯的时候还跟总包郑源撞了个满怀。

许清风的门虚掩着，我伸手一推就开了。

他居然在屋子里。

我一撇之下看到老许正慌慌张张往脚边柜子里塞个牛皮纸袋子。

「清明节过得好啊？你烧纸烧完了啊？你进门不敲门的啊？！」

老许直起腰，强装镇定、夺命三连问。

「我敲了啊，是你忙死了没注意到。而且，以前如果不让进，您不是会锁门的吗？」

我很淡定地盖完章，扭头就走。

「什么素质！」

老许跟在我后面骂。

这也是老许节前威胁我的啊，不加班就调岗。

行，现在我高高兴兴配合调岗，他倒不高兴了。

谁要做档案岗啊？啥高收入岗位啊，好稀罕么？

我搬办公室搬得飞快，实在是心潮澎湃：终于要远离想一出是一出的老许了。

他这人，除了对自己脑袋上官帽上心以外，别的都很佛系，可以作壁上观。

在不耽误仕途的前提下，老许开发了很多挺颠的爱好，以折腾社畜为乐。

比如大冬天组织全公司拔河、夏天去海边捡垃圾，同事们越累，他就越兴奋。

光是捡垃圾这种活动，50个人就有5个中暑，直挺挺倒下去。

老许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非说晕倒的是本身体质不行，最后写个公关稿就糊弄过去了。

新办公室离档案室五百多米，工作环境大不如前。

老办公室至少还在表面光鲜的写字楼里，现在这个就是个工地上的临时板房，走上楼梯，但凡脚步重点，都摇摇欲坠。

我喝着茶，在板房缝隙透过的夏日微风里眨眨眼，乐得清静。

我还没开心两分钟，老许的电话就追杀到了，阴阳怪气，

「小李，来找我一下！那个江阴合作项目的资料，从19年到现在的，咱们对对！」

「许总，江阴合作项目是19年结束的，不是19年开始的。」

「而且，刚来新部门，我总得熟悉下新工作。您尽快找个人来交接吧？」

「事情很急，你就回来一下。然后交接人我尽快找。」

老许语气坚定，由不得我拒绝。

没办法，我只能去。

果然去了没啥破事，老许仰起头天真地问我，夹资料的燕尾夹在哪里呀？

（2）

我无语，从前台那领了一整盒够他用一年的，拍到他桌上。

我刚回去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呢，这厮电话又来了，

「小李啊，来找我一下！那个江阴合作项目的项目资料，从19年到现在的，咱们对对！」

怎么个事儿？

我有些迷茫，我是穿回20分钟前了吗？

「许总，行政总监找我呢，咱等会儿再说档案的事儿吧？」

我简单粗暴挂断了电话，打开勿扰模式隔绝噪音。

「小李，你怎么不接电话啊，啊？」

油头老许，居然屈尊跑来找我了。

老许这人吧，虽然才五十不到，已然大大腹便便，腰带直接扎到胃上。

至少从外形上，一眼可见，是个领导。

他用肚皮顶牢我的办公桌，低头慈祥地看着我。

我被他满嘴的韭菜味熏得够呛，连着椅子往后挪了半米，

「许总，怎么了？」

我皱着眉头抽了张湿纸巾擦着鼻子，

「咱俩得对对资料。」

「许总，2个小时内我一共去了您那3次，第一次要燕尾夹，第二次要文件夹，第三次要笔记本。」

我陈述事实，

「您到底是要跟我对资料，还是要我帮您领文具？而且，我已经调岗了，我是行政，不是秘书，许总！」

「谁跟你说你转的是行政岗，啊？」

老许的脸理我越来越近，眼白大于瞳孔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莉莉给我的转岗邮件上写的啊！」

我直接把邮件塞到他鼻子下面，

「李蓉蓉，你搞错了吧，工地的行政可不是写字楼的行政，你以为来这享福呢！

我告诉你，工地确认，所以，你还要兼职工地的保安、前台、以及大宗搬运。」

老许对我脸上的厌恶视若无睹，一张大嘴接着喷，

「现在我让你干啥就干啥，废话那么多呢！你搞搞清楚，你现在还是公司员工！」

「许总，」

我忍无可忍，直面那张油腻腻的老脸，

「我讲清楚了没有？我现在不是，档，案，员，其他是啥，都无所谓！」

老许被我呛得脸上表情跟便秘一样，

「那你就当是我现在在跟你交接好了！立刻马上！」

他也吼。

没想到我刚开了个头，老许的电话又没眼力见地叮铃铃吵起来。

他一看来电人，马上立正，面色严肃往外走，末了轻飘飘丢下一句，

「小李啊，我接个领导电话，你哪也不许去，等我回来的！」

走出几步，想想不解气，又缥缈地来一句，

「李蓉蓉，你不要搞得自己多精贵一样！

你以前的活，我换个人一样做！

5天后上面来人检查完后，就不麻烦你了。」

「好的领导。」

（3）

老许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15分钟后，我等来了保安室气急败坏的电话，

「小李啊，你人呢？档案是不是你管啊？」

「曾经是我管啊。」

我不紧不慢。

「那你人呢？哪去了？档案室着火了！」

啥？我心里一凉，难不成清明延长了，烧纸烧到档案室去了？

「我去，着火了赶紧灭火啊！等什么呢！」

我心跳加速，下意识地冲电话那头大吼，正准备起身。

转念又想：不对啊，我现在是行政啊，关我啥事？

心里两个小人立马跳出来开始打架，最终，那个叫「念旧」的小人完胜。

拗不过待了六年的情分，我最终还是决定，得去看看。

保安大哥行动迅速，找来消防队光速出击，119呼啸而来。

火势其实并不大，他们举着灭火器一顿操作。

很快，火灭了，留下一屋子呛人的烟雾。

屋外吃瓜群众围了一圈又一圈，工地起火，在这种文明施工单位，可真是稀罕事。

英雄保洁王阿姨还心有余悸，只见她抚着胸口，脸色灰白，声音颤抖，

「很吓人的呀！再晚点，要是烧到窗帘或者隔壁屋子，这个火势就控制不住了呀！」

消防很尽责，他们查了一下着火原因。

初步判断，起火原因其实很简单：我换岗之后，档案室的窗帘每天下班都没人再细心拉上了。

这七八月份的太阳火辣辣，透过折射镜一样的外墙玻璃，直射在资料上几个小时，最终直接引燃烧了。

柜子被烧得奇形怪状，杵在那。

玻璃倒是没啥事，但是里面的纸质资料已经变成一坨炭。

这火还挺会烧，直接把源头烧没了。

自从我离岗，档案室就处于无人管的境地，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个清净衙门。

所以直到门缝飘出阵阵黑烟引起保洁阿姨注意，才有人后知后觉。

老许终于出现了，莉莉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他知道着火的消息肯定比我早，但中间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居然比我晚抵达事故现场。

忽然听闻噩耗，他明显精神不济、嘴唇发白。

房地产公司着火，哪怕是烟头引起的火灾，只要能追溯到个人，就很方便冤有头债有主。

就怕是这种明显是保管不当引起的火灾，这个搞大了讲不定还能追个刑事责任，给领导直接送进去。

老许来了第一件事情，跟在消防员后面，止不住地擦汗；

第二件事情，他看都没看资料烧成啥样，而是趁着空挡，把119悄咪咪拉到一边。

我听得真切，老许颤抖着声音，试图争取一下，就是这个能不能在事故单子上写成意外？

「消防员同志啊，」

老许紧张地搓着小手手，表情温柔得像个小媳妇，还刻意压低声音，

「您看，这明显，就是个意外啊，肯定是哪个不长眼的进去抽烟了……」

「这怎么可能是意外？许总，谁家档案室允许吸烟进入？烟头呢？证据呢？你们工地都没监控的啊？」

消防队员估计从来没见过这么没有眼力见的，一边问，一边抬起头四处望，留下冷汗直冒的老许在一边陪笑。

我忽然想起，半年前的年会上，老许当着全体员工的面，志得意满地从上级领导那里接过「安全施工、使命必达」的锦旗，并且豪情壮志地许下来年将继续「安全施工」的诺言。

可诺言在老许这，本来就是拿来反水的啊！

「那不行啊同志，我们是施工单位，不能出安全事故的……」

老许明显还想争取下，他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瑟瑟缩缩从口袋里开始往外套烟，准备递给消防员。

当然是被拒绝了。

「当然不能，但是已经发生了，就按流程办事了，以后长点教训吧。」

消防队员才不吃这套，他们只会按章办事。

等烟雾消散，我第一个捂着鼻子冲进档案室，想查看下资料损毁情况。

隔着玻璃，我面前是一堆完全烧焦无法辨认的竹炭。

太阳点燃的是直接面向窗外的那个柜子，柜子里是我管了六年的项目资料的，目录。

按照公司一年大大小小平均20个项目，六年就是120个，对应每个资料库至少有30-50份佐证。

那么这个屋子里就有至少3600，最多6000份项目文件。

资料在，没用，谁知道检查组要看哪个项目的哪年的哪个阶段的哪份资料？

谁又敢揣测他们呢？

而记载这么多份资料归集处的地图，现在是一片稀碎的黑炭。

看着那堆让我曾经忙忙碌碌到深夜的心血，一瞬间，还真有点心疼。

它们曾经是我的宝贝，我每天擦灰打扫充实内容，不允许文件有边角磨损或者折页。

我才走，它们却变成了别人眼里的垃圾，随便丢弃在一边放在太阳下暴晒，现在干脆烧了就烧了。

老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浑身忍不住地哆嗦着。

他一改平日的威风，细声细气地说，

「小李啊……」

「档案工作，保密要紧，仅此一份在这屋，我没备份。」

我直截了当。

然后就听到老许喉咙里，咕嘟一声。

距离检查组到访，倒计时4天。

（4）

「小李啊，许总让我和你谈谈，领导考虑到要保留人才，他想让你重新回档案科，你怎么考虑的啊？」

人事专员莉莉踩着九公分的高跟鞋，一扭一扭来找我了。

她跟我差不多年纪，却非要倚老卖老叫我小李。

莉莉一直不喜欢我，讨厌我的方式也完全摆在明面上。

节日员工福利，公司统一发点大米、花生油，或者是巧克力，她总是有意无意少我一份。

等我去要了，她又会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好意思啊小李，刚才漏了、现在补上。

或者，每次节假日排班，她永远把我排在假期的第一天早上，或者最后一天下午，让我没办法凑一个完整假。

最过分的是，她很喜欢让我在大家面前出丑。

比如，别人的开会时间是早九，我的就是九点三十分，所以中途出现在会议现场，我经常被弄得很狼狈。

她借此打压我，皮笑肉不笑地说，李蓉蓉记性不好、更不遵守公司纪律。

身为公司「东厂西厂」厂长，莉莉没来由地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工地上早就传遍了，说莉莉跟老许关系很好。

我就纳闷了，这得有多好才能让她这么有优越感？

现在她算是屈尊来哄我了。

我挺佩服她，面对我这样的讨厌鬼，她甚至可以为了拉近关系，竭尽所能把老许的困境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试图引起我的同情。

可她错了，我没那么伟大。

我义务加班几百个小时，也没见有人给我加班费或者给我调休，谁同情我去？

不过她不说，我也知道，老许此时此刻肯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是，你们调岗前都不想好替代方案的？

派遣员工也是人啊，你们想调走就调走，没人接班也不管，现在又想调回去？

五六百号人的大公司，你们人事的工作还真是随意！」

我才不管呢，冲着莉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输出。

莉莉倒也淡定，她非但没生气，反而堆上一脸笑意，

「哪，我知道李老师您生气，但是您看，上面来人，到时候检查有个好结果，评奖评优您不也有光吗？」

这就不专业了，她说这话也不脸红。就我这临时工还能评奖评优呢？

我这个长达六年的派遣员工，怕是连那个评选池子都进不去。

「另外呢，许总让我和您聊下，您有没有意向考虑转成聚源的正式员工？」

莉莉献宝一样，把一份盖好了聚源公章的劳动合同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眼眶有点发热。

「李老师，您要不要考虑下？」

莉莉打断我的思绪，把那份正式合同又往我面前推了推。

不得不说，确实诱惑力很大。

「许总的条件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