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徒劳地在破碎的希望和绝望里寻求一线光明

夏凤凰壹 2024-02-19 14:06:53

在当时,村落里的人相信,兰坎巴对阿尔迈耶家的拜访不局限于那些正式的会面。在有月亮的夜晚,桑波晚归的渔人经常会看到一只小独木舟,从白人房后窄窄的小溪里极快地划出。独木舟里只有一个人,他小心翼翼地划着船,借着河岸深深的树影驶向下游。这些发现被充分地报道,被马来贵族用他们惯有的冷嘲热讽在夜晚的炉火边谈论,一直谈到很晚。他们的谈论带着恶毒的快乐,对金发猩猩——那可恨的荷兰人——不幸的婚姻,幸灾乐祸。阿尔迈耶继续做着垂死的挣扎,但是目的性很弱。面对着没有道德、没有原则、意气决绝的对手——那些阿拉伯人,他丝毫没有获胜的希望。大库房里的生意萧条了,那些库房也逐渐腐烂了。老人的庄家——马卡萨的胡迪戈破产了,相应地,所有能用的资金都毁于一旦。过去那些年的利润,都被林加德狂热的探险耗尽了。林加德仍在内陆——可能已经死了——不管怎么说,没有他活着的讯息。

阿尔迈耶独自一人处于敌对的环境里,只是从小女儿的陪伴里,获取一点儿慰藉。女儿是在他婚后两年出生的,时年六岁。他的妻子,婚后不久就开始用野蛮、轻蔑的态度对待他,表达的方式是阴郁的沉默,只是偶尔有所变化,用的是洪水般凶猛的咒骂。他觉得她恨自己,看到她用嫉妒的眼神看着他和孩子,那神情近乎仇恨。小女孩明显地更喜欢父亲,这让她妒忌,阿尔迈耶觉得跟这个女人同处一室不安全。而她,烧毁家具,扯下漂亮的窗帘,没来由地憎恶这些文明的标志。阿尔迈耶被这种野蛮本性的爆发吓怕了,默默地思索着怎么用最好的法子除掉她。他什么都想到了,甚至还软弱、犹疑不决地计划着谋杀她,但什么都不敢做——只是天天盼着林加德回来,带来有关巨大财富的好消息。他确实回来了,但衰老、病弱,像原本那个林加德的鬼魂,深陷的眼睛里燃烧着狂热的火,几乎是众多探险成员里唯一的幸存者。但他终于成功了!数不清的财富攥在他手里,只要更多一点钱——只要再多那么一点儿,他就能实现拥有惊人财富的梦想。但胡迪戈破产了!阿尔迈耶筹集了所有的钱,老人还想要更多。如果阿尔迈耶弄不到,他就去新加坡——甚至是欧洲,尤其是新加坡,而且要带上小妮娜一起去,一定得把这孩子体面地抚养成人。他在新加坡有好友,可以照顾她,好好地教导她,一切都不会有问题。老船员好像把原本对孩子母亲的喜爱,转移到了那个小女孩身上,要让她成为东方——甚至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女子。老林加德这样叫喊着,迈着他沉重的后甲板的步伐,在门廊上踱着步,用手里呛人的方头雪茄比画着,他衣衫破旧、头发蓬乱、满腔热情,而阿尔迈耶则蜷缩着坐在一堆席子上,心怀恐惧地想着要和自己唯一爱的人分离——心里更怕的,或许是妻子的当众吵闹,如同母老虎被夺去了幼崽。她会毒死我,可怜的家伙心里想。他很清楚,在马来的生活中,这是解决社会、政治或家庭问题简便而决绝的方法。

让他非常吃惊的是,她很安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只是鬼鬼祟祟地瞥了他和林加德一眼,只字未吐。然而,第二天,在林加德带走保姆和哭喊的孩子时,她跳进河里,游着去追船。阿尔迈耶不得不坐上自己的捕鲸小船去追,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拖了上来,而她一直哭喊着、诅咒着,那喊声能让天塌下来。哭了两天之后,她恢复了之前的生活,嚼着槟榔,反应迟钝,整天坐在女奴们中间,无所事事。经过这件事,她很快就衰老了,只是在丈夫偶尔出现的时候,才从冷漠中把自己唤醒,说出尖刻的话或发出侮辱的叫喊。他在院子里靠近河岸的地方,给她盖了间小屋;在那里,她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兰坎巴的拜访终止了,因为上天便利的裁决,外加一点科学的操作,桑波的老拉者离开了现世的生活,兰坎巴取而代之,做了统治者,他得到了阿拉伯的朋友,还有荷兰权威人士的很大帮助。萨义德·阿卜杜拉是班太河的大人物、大商人,在他们密网般的密谋下,阿尔迈耶倾家荡产、束手无策,只是因为他可能知道林加德宝藏的秘密,才保住了性命。林加德消失了。他曾从新加坡写来一封信,说孩子很好,由一位温克夫人照顾着,他本人要去欧洲为那项大事业筹钱。“我会很快回来,不会有困难,”他写道,“人们会带着他们的钱往这里冲。”显然没有人这么做,因为从他那里又只来过一封信,说他病了,没有找到活着的亲戚,其他的也没多说,然后就是沉寂。很明显,欧洲吞噬了大海之王,阿尔迈耶徒劳地看着西方,在破碎的希望和绝望里寻求一线光明。几年过去了,在这期间,温克夫人罕见的来信,后来是女孩自己写来的信,是唯一可以期待的事,它们让生活可以忍受,来抵御大河耀武扬威的野蛮。阿尔迈耶现在一个人生活,甚至停止了去走访欠他钱的人。倚仗着兰坎巴的保护,这些人欠钱不还。忠诚的苏门答腊人阿里为他做饭、煮咖啡,因为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他的妻子。他消磨时光的方式,是忧伤地在房子四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游荡,去看一下荒废的库房,里面只有几杆铜枪,长满了铜锈,还有几个破碎的箱子和里面装着的腐坏的曼彻斯特货物,让他想起早先美好的日子。在那时,这里贸易发达,生机勃勃,他在河岸上督管着繁忙的景象,小女儿跟在身边。现在,上游的独木舟滑过林加德商行小小的腐烂了的码头,划到班太河支流的上游,聚集在属于阿卜杜拉的新码头周围。并不是他们爱阿卜杜拉,而是不敢跟倒了霉运的人做交易。如果这么做,他们知道无法从阿拉伯人或拉者那里得到宽恕;等到食不果腹的时候,别想从两处中的任何一处借到米。阿尔迈耶帮不到他们,有时候他自己都不够吃。孤立绝望的阿尔迈耶,常常嫉妒他的近邻——那个叫吉姆·恩的中国人,看到他平躺在一堆凉席上,头下垫一块木枕,用有气无力的手指拿着鸦片烟枪。然而,阿尔迈耶没有在鸦片里寻找安慰——或许是太贵了——或许是因为他作为白人的骄傲,使得他幸免于这样的堕落,但最可能的原因,是因为记挂着远在英属海峡殖民地的小女儿。自从阿卜杜拉买了一艘蒸汽船,他更常收到她的来信了。那船差不多三个月往返一次新加坡和班太定居点,阿尔迈耶觉得自己离女儿更近了。他渴望见到她,计划着去往新加坡的旅行,但一年又一年,总是推迟着行期,期待着命运的好转。他不想空着手去见她,也不想嘴边没有饱含希望的话。他自己遭受诅咒,过着野蛮的生活,但他不想带她回到这种生活里。而且,他还有点怕她:她会如何看自己?他数着年岁,想着她应该是个大姑娘了,一个有教养的姑娘,年轻、有希望。而他,觉得自己老了,没有盼头了,就像周围的野蛮人一样。他问自己:她的未来会怎样?他尚且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而不敢面对她。然而,他渴望着她,就这样犹犹豫豫地过了很多年。

摘自《阿尔迈耶的愚蠢》

康拉德经典

〔英国〕约瑟夫·康拉德 著

安宁 译

译林出版社 凤凰壹力

英国现代主义小说先驱约瑟夫·康拉德

以殖民时代的东南亚热带雨林为背景,展现东西方文化冲突中人物不可避免的悲剧性命运

浮生若梦,应时而醒

“康拉德经典”系列是英国作家约瑟夫·康拉德最优秀的小说作品选集。约瑟夫·康拉德是英国文学史乃至西方文学史上无可争议的重要作家,1998年,美国兰登书屋《当代文库》编委会评选出“20世纪百部杰出英文小说”,康拉德超越乔伊斯、福克纳、劳伦斯、詹姆斯等著名欧美小说家,以四部作品入选。这套康拉德经典系列,将助力推进国内的康拉德研究,亦可增进读者对康拉德及其作品的了解,读者可以从中欣赏到康拉德典雅多思的拉丁文风,及其对海洋的描写、对人性的展现。

作者简介

约瑟夫·康拉德,1857年12月生于波兰,后加入英国国籍。他出身于上流社会,少年时逃到了马赛,曾先后在许多船上做工,因而他精通英语并擅长航海,也了解水手。他把自己全部的爱都倾注在描写船员的作品中。描写在神秘的刚果河上航行的《黑暗的心》(1902年)是他最负盛名的小说。《“水仙号”上的黑水手》也是其代表作品。

译者简介

安宁,硕士师承北京大学申丹教授,博士师承香港中文大学李欧梵、大卫·帕克教授,英国、波兰、美国、日本等国康拉德协会会员。已出版译著《康拉德文学传记》《康拉德书信选》《康拉德散文选》,在《康拉德学报》(英国)、《康拉德学刊》(美国)、《中华读书报》等发表论文、杂文多篇。

内容简介

《阿尔迈耶的愚蠢》是康拉德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一经出版即奠定了他在文学界的地位。故事发生在19世纪的东南亚一带,荷兰商人阿尔迈耶四处碰壁,挣扎求生。他试图通过掌控心爱女儿的婚姻来改变现状,却最终归于幻灭。小说具有很强的时代感,带给中国读者既熟悉又陌生的全新阅读体验。

小说以新奇有力的个性语言描绘环境意象,刻画了西方殖民者在东南亚一带的生活,热带雨林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强烈吸引了同时代的读者。小说以引人入胜的心理叙述、吸人眼球的情节推动,成功展示了人物身陷东西方文化冲突中不可避免的悲剧性命运,同时还展现了作者关于西方殖民主义罪恶的深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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