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的后裔

五色有翼 2024-03-20 07:05:57

俄罗斯文学系列讲座 第一讲

贺捷新 撰文

俄国人类学家康定斯基做了一次东方之旅,仿佛穿越时间隧道。

他出发至莫斯科之北800公里的科米,基督教和亚洲古老的萨满教于此交汇,恍若一片仙境。科米存留着中世纪以来萨满教习俗记录——崇拜太阳、河流和树木,召唤亡灵狂乱舞蹈。萨满教徒敲鼓,骑一根马头棍飞往幽灵世界。信奉森林巨人沃尔萨和一个活幽灵奥特,相信奥特会随自己一生并在死前显现。向风神水神祷告,对着火焰说话像跟活人说话一样……虽600年来科米一直在新建教堂,也只是给该地的欧亚混搭文化披上了一件基督教外衣而已。14世纪时科米人被斯特凡强迫改信基督教,科米成为俄罗斯殖民点,已历数百年。

科米人

手持鼓,鼓槌和马头棒的布里亚特萨满

19世纪语言学家有一观点:将芬兰、奥斯提亚克人、乌尔戈人撒摩耶人和蒙古人归为乌拉尔-阿尔泰语群,汇于一种文化中。

康定斯基揭开了科米人的面纱,即其与亚洲的渊源——几世纪以来,芬兰乌戈尔一直在与从北亚中亚大草原来的突厥人融合。科米出量出土大量带蒙古纹饰的陶器,并发现一带有蒙古风格屋顶的教堂。在芬兰民族史诗《卡勒瓦拉》(英雄之地)有萨满教的题,意味着他们历史上就与东方人有联系。

俄考古学家揭示:鞑丹文化对于俄许多民间信仰都有其亚洲渊源,如萨满教仪式与亚洲部落类似的图腾崇拜,门口挂白貂白狐狸(史记载:刘邦与匈奴可汗战于白登山,败绩,张良谋以白狐狸裘贿与可汗宠妾,使得脱),俄外套衣袖纹饰即蒙古人遗产,马刀弓箭、月牙八角星这些发现都将俄人身份指向亚洲。伏尔加河中游农民有一种和亚洲部落类似的图腾崇拜,小孩儿出生时,刻一木娃娃与胎盘一起放入棺材埋在屋底下,可让小孩儿长命百岁,即俄罗斯套娃雏形。所有发现都使俄罗斯人对自己的身份提出一个令人困扰的问题——我们是欧洲人还是亚洲人?是沙皇的子民还是成吉思汗的后代?

这事儿需要追溯之于13世纪。

1237年一支庞大的蒙古骑兵,离开黑海北部钦察草原,突袭基辅罗斯公国,俄罗斯人内部分裂,无力抵抗,仅三年蒙人攻陷俄重要城市,之后250年蒙古可汗间接地掌控着俄罗斯——蒙古人没占领俄中心区地,马群牧于南方沃原,向俄城镇征税。不时地武装袭击,宣示统治权。蒙古人没占领俄中心区域,因那里缺乏肥沃草场和贸易路线。北方林地对蒙古游牧民族没多少实际益处。蒙古在俄所收税与从丝路殖民地高加索、波斯和北印度所获财富相比,微不足道。

《突然袭击》伊萨克.列维坦

蒙古铁轭对俄人带来的民族耻辱怎么强调都不过分,除了匈牙利,基辅罗斯是唯一被亚洲铁骑推翻的欧洲大国。蒙古骑兵军事实力远高于俄罗斯,俄国大公没想抵抗,至1380年蒙古人内斗实力衰弱,俄国才发动反抗战争。1430前后三个汗国脱离金帐汗国,克里米亚、喀什、阿斯特拉罕独立,俄国王公用一个世纪才逐一击败蒙古人。

俄罗斯屈服于蒙古人剑下,但其基督教文化和教堂寺院没有受到亚洲铁骑影响,这一直是俄人基督教身份认同核心。俄人居亚洲草原面朝西方。普希金说他们到俄罗斯时,既没有带来代数,也没有带来亚里士多德,使俄国陷入黑暗时代。实际上蒙古部落一点不落后,军事技术组织结构比俄人先进很多。蒙古已成熟了行政管理税收体系。俄在其基础上发展了自己的组织架构。俄语中有许多源于鞑丹语词汇:金钱、海关、国库。金帐汗国首都萨莱靠近察里京,今伏尔加格勒位于伏尔加河畔。考古发现蒙古人有能力建设大型城镇宫殿学校,街道水利设施、手工作坊和农场,均规划完备。

俄罗斯农民

16世纪蒙古可汗被逐出俄罗斯,俄大公及沙皇从蒙古人那里继承了专制传统,之后的俄帝国不仅建立在拜占庭精神上,同时血统上也是从成吉思汗继承了广阔疆土,“沙皇”一词即来自金帐汗国最后一可汗。俄语中可汗与沙皇可互换。

蒙古对俄民间文化影响深入骨髓,许多俄语词汇来自鞑丹:鱼、马、市场、谷仓、箱子、出发、喝酒。俄特色食:抓饭、鸡蛋面、奶渣、马奶,不吃马肉,皆蒙古部落遗留。俄风俗受鞑丹影响:不踩门槛,不隔门槛和人说话,把人抛向空中示敬意。18世纪伏尔加河流域俄罗斯人把萨克叛军领袖普加乔夫看作是一只飞翔的大黑乌鸦(萨满教认为乌鸦具有魔力破坏力),皆金帐汗国习俗信仰。

15世纪金帐汗国衰落,其中亚部落哈萨克、乌兹别克、卡尔梅克、克尔克孜留在俄罗斯草原,成为沙皇子民。《战争与和平》中描述:被宫廷视为昏聩的老将军库图佐夫打败了不可一世的拿破仑,乃老谋深算战胜了天才,库图佐夫家族即有突厥血统,列宁卡是尔梅克人的后裔。

1552年莫斯科击败鞑丹,俄帝国这次大捷被看成一次东正教十字军东征,征服亚洲大草原被描绘成一场东正教对抗鞑丹异教徒之圣战,俄国即宣称为第三帝国,即基于拜占庭传统的普世基督教帝国。苏里柯夫恢弘油画《叶尔玛克征服西伯利亚》(1895年):哥萨克举火枪射击敲萨满鼓点的异教徒——这场征服之战,目的是摧毁萨满在亚洲部落的神圣地位。

1560年伊凡雷帝最终击败蒙古,在莫斯科红场修建圣瓦西里大教堂。标志俄国从13世纪以来统治他们的鞑丹文化中解放出来。圣瓦西里大教堂记录1552年圣日攻下喀山、莫斯科击败鞑丹是一次宗教胜利,俄罗斯帝国这次大捷被看成一次东正教十字军东征,征服亚洲大草原被描绘成一场东正教对抗鞑丹异教徒之圣战。莫斯科由此宣称自己为“第三罗马”,声明刻在圣瓦西里教堂石碑上。从炫耀艳色轻松活泼装饰和夸张建筑圆顶可见,圣瓦西里教堂是为展示俄国回归拜占庭教的欢快情绪,其实东正教传统全无华丽风格,圆顶属于清真寺。

从1552年攻克喀山到1917年革命,俄帝国以每年10万平方公里的惊人速度扩张。在俄国没有哪里比西伯利亚更急于树立文化界限。18世纪乌拉尔山脉一巨大山系,由上帝创造于大草原,用来标志:文明世界最东边界山脉以西的俄国人是基督徒,山脉以东是需要驯化的亚洲野蛮人。为使西伯利亚更加亚洲化,18世纪俄国地图取消西伯利亚俄国名字,取名大鞑丹。其亚洲部落包括通古斯人、雅库特人和贝利亚特人,在西伯利亚定居的数量庞大的俄罗斯人只字未提,以此合理化俄东进殖民运动,先说它是荒蛮之地,再去挖掘财富,名正言顺。

19世纪西伯利亚被改造成巨大监狱,口语“西伯利亚”相当于“服刑”。残酷的生活在这块晦暗的土地上是无尽的残暴荒凉。河流在怒吼,风暴在喧嚣,天空寓意着沉沉乌云,那些让人惧怕的漫漫冬夜,时间被冰雪封冻了,没人要来这块悲惨的土地,这是一块为流放者而备的阔野。西伯利亚边境不停变迁,19世纪它被称为小俄罗斯,即在圣彼得堡、莫斯科之外的未知世界。但在莫斯科东北方向不足300公里的科斯特罗马城距离西伯利亚并不远,后梁山是亚洲大草原开始铺开的地方,此地坐一天的马车即抵莫斯科。

俄国人对东方文化有着深深的迷恋和密切的联系,源于俄罗斯坐落在亚洲大草原西伯利亚边缘,俄罗斯事实上被东西方文化来回地牵扯和吸引。这种地理位置上的不确定性也造成俄国人深深的不安全感,尤其是在与西方的关系上。

俄国人自认是和亚洲有关系的欧洲人,但西方人认为俄国人是亚洲人。圣彼得堡市中心是沙皇庞大的帝国中唯一的欧洲领土,穿过涅瓦大街就已涉险步入一直包围圣彼得堡的亚洲蛮族地带。受过教育的俄国人对国家亚洲般的落后心生愤恨,当他们被西方人排斥,或感觉俄罗斯文化被小看即心怀不满,又因土地辽阔而不自觉地表现出大国沙门主义自豪感,如普希金在欧洲长大,参与启蒙运动,他认为西方才是俄国的归宿,但当欧洲批判俄国镇压波兰1814年暴动时,他就写一首民族主义诗歌,致俄国的毁谤者,诗中强调了俄国的亚洲本质。

金帐汗国消亡之后,所有归向沙皇的来自东方的非基督徒部落都被划为鞑丹人,不管原信仰伊斯兰、萨满或佛教。鞑丹被故意拼错相当于希腊的“地狱”,以示轻视;同时俄贵族以有蒙古血统为高贵——因俄血统渊源与曾生活在中国土地上的蒙古突厥大有干系,许多俄罗斯家庭有蒙古血统,“在俄罗斯的皮肤下面都藏着一个鞑丹人”(拿破仑语)。

《在田陇上.春季》韦涅齐阿诺夫

13世纪随成吉思汗横扫欧洲的蒙古人后裔分四个族群:一是13世纪随成吉思汗横扫俄罗斯讲突厥语的游牧民族,随着15世纪伏尔加河畔金帐汗国瓦解,该族群在俄定居,其后代涌现许多俄罗斯历史名人,作家屠格涅夫、阿赫玛托娃;政治家戈东诺夫、布哈林;二是西来的突厥人,一向被视为纯正俄伟大将军米哈伊尔.库图佐夫家族有鞑丹血统;三是俄罗斯鞑丹人混血,最显赫贵族世家舍列梅杰夫家族。15至18世纪金帐汗国鞑丹人影响仍十分强大,许多俄罗斯贵族都声称自己有传奇鞑丹人祖先,直至彼得大帝始向西方学习始风潮衰落。

19世纪高加索地区是俄国殖民地,沙皇军队在此与穆斯林部落浴血奋战,努力控制这片山地。俄文学家则将高加索描绘成具有异域风情魅力的美丽狂野危险地。普希金京叙事长诗《高加索的俘虏》将高加索塑造成俄国的阿尔卑斯山,一个适合冥修和从都市生活顽疾中康复的圣地,俄贵族不远千里来高加索温泉理疗。高加索独一无二地融合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文化,它比任何西方国家都更接近浪漫主义,俄国人自称是浪漫主义发源地,正是因为高加索继承了阿拉伯精神。莱蒙托夫说:“俄国诗歌将会通过跟随东方而不是欧洲脚步来找到自己的命运。”

高加索哥萨克是一个由勇猛的俄国士兵组成的特殊群体。16世纪起居住在俄国东南前线,有自治区。从高加索捷列克河沿岸的顿河和库班,到奥伦堡草原,再到西伯利亚的鄂木斯克、贝加尔湖,及阿穆尔河周边战略要地都有哥萨克的身影。这些最早的俄罗斯勇士过着半亚洲式生活,几乎和东部草原及高加索鞑丹部落没区别,他们可能即鞑靼人后裔,哥萨克即突厥语,意为骑士。哥萨克人和鞑靼人热爱美好生活,在保卫自己的自由时都表现出无比勇气和热情的自然天性。

果戈里强调乌克兰哥萨克人有亚洲和南方特点。小俄罗斯指乌克兰。他认为从信仰和地理位置看哥萨克人属于欧洲人,同时在习俗与服饰他们却过着完全亚洲人生活,是具备世界上截然相反特点的一群人——欧洲人的审慎与亚洲人的放纵,两种格格不入精神奇怪地组合于一身。淳朴又狡猾,充满活力又享受懒惰,向往进步,挖苦任何形式的完美。

果戈里试图将哥萨克人的本质与从古代匈奴时期就席卷大草原的游牧民族周期性移民大潮联系起来,他坚持认为只有哥萨克人这样好战和能量充沛的民族才能在开放的大平原上幸存。哥萨克铁骑以亚洲人的方式横穿大草原,他们在突袭敌人时犹如下山猛虎般凶猛。托尔斯泰曾在军中任职,了解哥萨克人,他同样认为哥萨克人有半个亚洲人特点,《哥萨克》中展示捷列克河以北的俄罗斯哥萨克人细节特征,他们与捷列克河以南车臣山区部落生活方式并无二致。

莱蒙托夫1832年的长诗《伊斯梅尔.贝》,叙述一穆斯林王子在俄军队征服高加索时成为人质,被当做俄国贵族抚养长大,但伊斯梅尔放弃俄军中职务转而承担保卫切尔克斯同胞的责任。他们的家园毁于沙皇军队铁蹄。莱蒙托夫曾参军和山地部落作战,他与伊斯梅尔惺惺相惜,一样感受着对于忠诚的分裂感。在格列兹尼要塞诗人以卓绝勇气与车臣战斗,但在山村攻打车臣要塞时,野蛮恐怖的战斗令他心生厌恶。《伊》中莱蒙托夫对沙皇帝国进行了激烈抨击。

莱蒙托夫

波将金公爵于1783年从最后一个蒙古汗国中夺取克里米亚后,他就一直醉心于种族融合。为庆祝胜利他建造了一座摩尔达维亚土耳其风格的宫殿穹顶和四座伊斯兰式尖塔,像清真寺。当俄国军队不断东进征服异教徒时,叶卡捷琳娜女皇的建筑师正在皇村(普希金16岁时写了《致皇村》而名噪一时)建造中国式村落和高塔,东方式石窟及土耳其风格亭子,这种双重性的一活例子即格里高利.沃尔孔斯基,其父谢尔盖.沃尔孔斯基是苏沃诺夫大元帅骑兵中的一名英雄。

叶卡捷琳娜二世

1773年哥萨克首领普加乔夫暴动,反抗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暴政,普包围了奥伦堡(普希金在《上位的女儿》中描绘的故事),攻占了伏尔加河和乌托尔山脉之间的城镇,沙皇依靠沃尔孔斯基省长残酷地镇压了暴动。在哥萨克民间传说中沃尔孔斯基是一个魔鬼形象。“关于他的歌谣到处传唱,但我不是一个任何时候都冷酷无情的人。”家人说他本质温和善良,热爱诗歌音乐,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在奥伦堡市民眼里“我是出了名的古怪”。在和突厥人的战争中,他被弹片击中头部,“之后他脑子就一直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隆冬零下30度,我会穿着睡袍内衣在奥伦堡街上游荡,嘴里喊着苏沃洛夫。哦,元帅!你去世十年了,我还活在你的身体里。”

在这种精神状态下,他到市场给穷人分发食物和钱,赤裸裸去教堂祷告。沃尽管对待哥萨克人手段残忍,但他是个突厥文化专家。他使用突厥语和部落中人交流,他广泛游历中亚地区,并在日记和家书中写下大量当地动植物群、风俗历史、古代文化内容。

他认为,乌拉尔山脉东侧的托波尔河是俄罗斯最好的领域。他是东方披肩地毯、瓷器和珠宝的鉴赏家。他晚年过着半东方式的生活。他在信中写道,我爱这个地方,我爱这种游牧式的生活。我自己也在充满异域风情的宫殿中过着波斯苏丹王般的生活。他身边侍从全是吉尔吉斯人和卡尔梅克人,他视其为第二家人,他秘密豢养了一群巴什基尔女人为妻。他和一大帮鞑靼牧民混在一起,称其“我的族人”。他扔掉俄国皇家官服,穿着蒙古礼服接见吉尔吉斯可汗,他会穿起土耳其长袍。

在奥伦堡居住多年,他从没说过思念圣彼得堡。在亚洲大草原上的平静生活很符合其性情。他对女儿苏菲亚说:“你可能认为我是亚洲人,或许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俄罗斯音乐家斯塔索夫研究俄罗斯英雄歌谣,他认为这种民间史诗俄罗斯最古老的神话传说来自亚洲——英雄歌谣是印度教、佛教、梵文神话故事经过俄罗斯文化变种后的产物,早年被来自波斯、印度和蒙古军队、商人、游牧民带入俄罗斯。

斯塔索夫分析文本中民族学的细节、地名、数学体系、风景建筑、家庭用品、家居服饰、游戏风俗等,一切都表明——英雄歌谣不是来自北方俄罗斯林地,而是来自亚洲大草原。

如果英雄歌谣真的起源于古罗斯,那不论后来的王公贵族和沙皇如何删改故事,其中一定保留有俄罗斯土地的痕迹——应读到俄国冬天大雪冰湖,田野草地,俄国人身上的农民特点,木屋及俄人常用的木质建筑、器具,俄火炉及围绕它所体现的精神和信仰——村庄合唱班歌声和礼俗,俄敬拜祖先仪式。读到俄对于美人鱼、小妖精、家庭精灵的笃信,及各式古罗斯迷信,简言之应有的与俄农村生活息息相关的所有事物。但是,这些在英雄歌谣中一个都不见,没冬天没冰雪,似乎这些故事根本与俄无关,而是发生在亚洲和东方炎热地域。英雄歌谣中也有湖、青苔河岸,但俄农业生活于中不见踪影,没有木质小屋,也没有描写俄农民习俗,相反,看到的是干旱的亚洲草原。总之,一切考证细节都指向一事实:今天的俄罗斯民族中相当一部分属于成吉思汗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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