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雾还未散尽,七十岁的老林头又背着竹篓往鹰嘴岩去。大半辈子泡在江河边的老渔民了,这些年突然开始天天往山上钻。
溪水边浣衣的妇人们指指点点:"这老倔头,非说山上有鱼!"
挑柴的刘二牛蹲在石头上啃烙饼:"这都第几个年头了,真当山泉里有龙王宫不成?"
老林头笑笑不语,佝偻着背爬上青石阶,怀里揣着半块玉米饼。
穿过三道山泉,在挂着红绸的老松树下停步。树根处躺着只火红狐狸,腹部微微隆起。
"吃吧。"老林头掰碎玉米饼。
自从三年前发现这只怀孕母狐,他每日都会带吃食上山。
狐狸舔了舔他结满老茧的手,树后突然闪出三只半大幼崽,皮毛油光水滑。
(二)
中秋夜暴雨如注,老林头被急促抓门声惊醒。
门缝里露出双琥珀色眼睛——竟是那只母狐!它浑身湿透,后腿有道狰狞伤口。
"婆娘快掌灯!"老林头抄起药箱冲进雨幕,老伴儿李阿嬷紧随其后。
母狐将他们引到山洞,草窝里蜷着只难产的母狐,身下漫着血水。
老林头想起年轻时给牛接生的手法,解下腰带固定胎位,用接生牛犊的手法推拿狐腹。
折腾到鸡鸣时分,三只湿漉漉的狐崽终于落地。
突然洞外响起惊雷,母狐竟口吐人言:"恩公必得麟儿。"
离开时尾尖扫过李阿嬷手腕,留下道朱砂似的红痕。
(三)
腊月清晨,李阿嬷忽然作呕。
老林头把着脉象,老泪纵横:"喜脉……竟是喜脉!"
洞外积雪未消,石缝里却钻出嫩绿芽尖。
李阿嬷如今都快六十了,怀着孕身子越发不爽。
当夜母狐叼来山参,月光下竟化作红衫妇人,往李阿嬷腹中渡了口白气。
此后,孕妇渐渐安心凝神下来。
夫妻俩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留下子嗣,如今终得圆满。
接生婆抱出啼哭的婴孩时惊叫:"还有个女娃娃!"
更奇的是男婴掌心有赤狐胎记,女婴脖颈带着串鱼形红痕。
自那日后,山溪突然鱼虾翻涌。
老林头清晨往狐狸洞送完吃食,鱼篓往溪水里一舀便是满篓活鱼。
他日日给鳏寡送鱼,王阿婆捧着鱼汤抹泪:"林家善人有福报啊。"
(四)
双胞胎三岁那年,王寡妇孙子出痘,孩儿伸手一摸便退热;刘二牛媳妇难产,孩儿在窗外喊声"弟弟",屋里立时响起新生儿的啼哭。
村民渐渐传开:老林家养了个小仙童。
游手好闲的王二狗却煽风点火:"定是妖法!"
趁夜往林家院里扔死鸡,鸡血竟在青砖上汇成"善"字。
孙癞子蹲在榕树下嚼舌根:"老林家打从养了狐狸崽子,鱼篓就没空过!"
巫婆黄仙姑趁机煽动:"那老狐是山妖变的!定要烧死老林头,否则全村陪葬!"
老林头被捆在祠堂前时,李阿嬷抱着儿女哭喊:"造孽啊,全是白眼狼!我家老头子天天给你们送鱼送虾啊!"
村民举着火把叫嚷:"不必说,定是妖法变的鱼!"
(五)
黄仙姑正要泼狗血,天空突然炸响惊雷。
山洪裹着巨石冲垮祠堂,老林头的麻绳被狐爪割开。
众人看见四只红狐顶着暴雨,将昏迷的老林头拖上高坡。
"是山神爷显灵!"王阿婆突然跪倒。
老林头怀里的男婴发出笑声,暴漲的溪水竟退回山涧。
三只成年红狐立在礁石上,中间那只额间白毛恰似月牙——正是老林头救过的母狐。
(六)
红狐张口吐出铜铃,铃上刻着"善恶有报"。
黄仙姑想逃被狐尾绊倒,怀里掉出蒙汗药——原来她早知老林头用剩饭养狐,故意造谣敛财。
王二狗急了眼,突然抓向红狐,才走几步被雷劈中,怀中掉出袋铜钱——原是当年镇长眼红老夫妻的运势,给了二两银子让他诬陷。
孙癞子慌忙认错,大力抽自己嘴巴:"上月我娘犯喘病,还是林叔背下山的!我……我不配……"
村民纷纷跪倒忏悔,祠堂废墟里传来婴孩笑声。
两只红狐跃上老林头肩头,轻轻舔去他脸上的雨水。
(尾)
如今鹰嘴岩下立着座小庙,供着铜铃与石狐。
林家兄妹总往山里送米糕,回来时衣兜揣满山果。
村民都说看见过红狐带崽来赶集,货郎担里常有新鲜山货。
老林头依然每日上山,背回的鱼篓装着活鱼与野莓。
有次王阿婆瞧见他蹲在溪边,三只红狐崽正把鱼群往他网里赶。
夕阳把老人与狐狸的影子拉得很长,溪水泛着金红波光,像极了那年暴雨中的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