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对着刚拟好的糖精禁令,火力全开地吐槽起来。
糖精可是人类发现的第一种代糖。社会上质疑代糖的声音此起彼伏,可罗斯福压根儿不听,毕竟他是坚定的“糖精无害派”,每餐都拿糖精替换真糖。
一个多世纪过去,代糖家族愈发壮大,在食品市场的渗透率也一路飙升。
2020年,超半数的中国消费者,也就是55%的人,都有购买无糖包装饮料的经历,相较于2018年,这个比例大幅跃升了19%。就在无糖饮品愈发畅销的同时,代糖所引发的争议也如同滚雪球一般,愈演愈烈。
今年2月27日,《自然医学》期刊刊出的一项重磅研究,仿若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激起层层连锁反应。
它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大众脑海里“赤藓糖醇堪称完美代糖”的既定印象,把“天然代糖必定安全无虞”这样的社会共识冲击得七零八落,甚至还将“代糖远优于真糖”这一深入人心的消费观念彻底颠覆。
受此影响,全球赤藓糖醇行业的龙头老大——三元生物,股价一泻千里,直接跌入谷底。
代糖的区别
一时间,公众心底那份时不时就会冒头的代糖焦虑,再次汹涌澎湃地袭来,搅得人心惶惶。
代糖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融入咱们日常饮食里的?它当真就比普通糖类更有益于健康吗?
来,咱们不妨设想一下这样的场景:你踱步走进一家便利店,在饮料冰柜前驻足良久,内心满是纠结。你瞧,一旁的矿泉水索然无味,可那些甜滋滋的饮料,又让人担心喝了会长胖。思来想去,在口味与健康之间艰难权衡后,你最终还是伸手拿下了一瓶无糖饮料。
包装上明晃晃写着“无糖”,可不意味着饮料里真就不含一丁点儿糖。按照我国《预包装特殊膳食用食品标签通则》规定,100毫升液体或100克固体里,含糖量小于等于0.5克的食品,就能标注“无糖”或者“不含糖”。
你再仔细瞅瞅瓶身,转动几下,配料表上那些看着像糖又不是糖的玩意儿,正是甜味的来源——代糖。
代糖神奇,能速增食物甜味,近乎零热量,分人工合成、天然提取两类,易区分。人工代糖靠化合反应制成,名字带工业感,如阿斯巴甜由两种氨基酸缩合而成;天然代糖取自果蔬、藻类,名字有田园风。
2019年,蔗糖占全球甜味配料市场78%,代糖替代率约10%,但2021-2025年其复合年均增长率或飙升至19.01%,2030年有望占30.06%,与真糖抗衡。
如今代糖在抢真糖市场,这场“甜蜜争霸赛”始于1878年,当时康斯坦丁・法尔伯格回家,发现餐食、餐巾纸都甜得离谱。
蔗糖
一番排查后,他锁定源头——自己手上沾着的煤焦油提取物邻苯甲酰磺酰亚胺,这便是糖精的雏形,也是人类合成的首款代糖。
起初,糖精不是食品添加剂,而是以药丸、粉末的形式,摆在药店里售卖。对节食者来说,它是减肥神药;糖尿病患者眼里,它是毫无健康负担的甜味剂。
后来,食品制造商把它加进罐头当防腐剂,代糖就此正式登上人类餐桌。
新生事物嘛,质疑声自然少不了。当时社会上“糖精有害论”甚嚣尘上,1912年,美国食品法明令禁止糖精用于加工食品,抵制用它替代糖。
即便阻力重重,被时代眷顾的糖精还是迎来曙光。20世纪初,蔗糖和甜菜糖是主流糖类,其中蔗糖消耗量最大。
1914年,萨拉热窝一声枪响,欧洲甜菜糖输出近乎断绝,蔗糖成了重要战略物资,优先保障军粮供应,流入民间的蔗糖少得可怜。
美国政府虽说设了糖类公平分配委员会,给蔗糖限价,每磅上限9美分,可到了零售终端,老百姓只能在黑市花至少20倍高价才能买到蔗糖。
甜菜糖
相比之下,15美分标价的糖精性价比爆棚,消费者看似有选择,实则财力有限,只能选糖精。
最大的糖精生产商孟山都公司还打出“糖精救国”的旗号,宣称糖精广泛使用能给美国省下几百万美元。这是糖与代糖的首轮交锋,糖败下阵来,不过,这只是阶段性的失利。
一战结束,全球蔗糖贸易复苏,再加上古巴甘蔗种植园主错估供求关系,1921年春,蔗糖价格暴跌至3.5美分,糖精没了战时的价格优势,只能缩回节食、糖尿病人的医药小圈子。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十多年后,同样因为糖短缺、价格飞涨,糖精再度走红。
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糖的匮乏与高价,反向助推了人工代糖糖精在食品市场的普及。但在20世纪上半叶,代糖顶多算个“替身文学”主角,消费者心里的白月光依旧是糖。
为了壮大代糖家族,科学家们在糖精之后,又研发出一批高甜度代糖,可谓“人丁兴旺”。
代糖家族频繁推新,实是无奈。人工代糖自问世起,就深陷信任泥沼。上世纪50至70年代,大鼠实验多次显示,长期食用糖精、甜蜜素,可能诱发膀胱癌,令其安全性饱受质疑。美国政府对此态度含糊。
代糖公司负责人马文・埃森斯塔特急了,在电视上公开叫板相关研究的科学性,连发质问:毒性和剂量有无关联?大鼠患癌风险能套用到人类身上吗?这些疑问都没确切答案。
代糖科普
代糖公司没办法,只能埋头研发,争取迭代出更优质的产品。毕竟人工代糖有无健康隐患尚无定论,但甜度高、热量低是实打实的。
于是,在上世纪60-80年代的美国节食热潮中,人工代糖大受欢迎。
1963年诞生的无糖饮料Tab,号称每瓶仅1卡路里,在1970-1980年的广告里,大打女性身材焦虑牌,赚得盆满钵满。
这时候,糖和代糖倒像是携手开拓甜味市场的好战友。战后的和平岁月,全球化浪潮、技术大爆炸,让糖全方位入侵人们生活。
直到1972年,约翰・尤德金在那篇著名的《纯洁白色之命》里,吹响反糖号角。起初大家没当回事,制糖行业还嘲讽是科幻小说。
但很快,风向骤变,抨击糖的声浪汹涌而来,代糖在这波舆论攻势里占尽优势。消费者自愿投身“无糖教”,饮料商也乐意生产无糖饮料。
无糖饮料Tab
1983年,饮料巨头可口可乐推出无糖健怡可乐,一来顺应舆论,二来成本优势巨大。阿斯巴甜甜度是蔗糖200倍,安赛蜜250倍,三氯蔗糖650倍,纽甜更是高达6000倍,实现相同甜度,成本却不到蔗糖的10%。
拿可乐举例,一罐330毫升的可口可乐,含糖约35克,用真糖成本0.175元/罐,换代糖能降成本90%左右。每卖出1亿罐无糖可乐,就能省下近1600万元。可见,代糖能挤压真糖生存空间,不光契合消费者减脂需求,更是利润驱使。
进入21世纪,美国糖业骗局曝光,民众才看清糖这个“甜蜜杀手”的真面目,把肥胖、衰老都归咎于糖,对糖的恐惧迅速蔓延。具体内容可回看我们讲糖的那期视频。
为降低心血管疾病、糖尿病等患病率,各国政府响应世卫组织号召,对高糖食品征糖税。
截至2020年1月,超50个国家和地区出台糖税制度。这场全民反糖运动里,代糖又成最大赢家。饮料公司为避高额糖税,纷纷转型做无糖饮料。
2020年,可口可乐系列产品中,无糖和低糖饮料占比达36%,年减糖量超12.5万吨。
人工代糖那些悬而未决的健康问题,也越发显眼。
阿斯巴甜被指与女性淋巴瘤、白血病呈正相关,安赛蜜或致肠道菌群改变、葡萄糖不耐受,小鼠实验也发现三氯蔗糖会扰乱肠道吸收、影响血糖。
无糖可乐
随着这类证据增多,代糖的健康风险广受质疑,但其研发并未停步。
新一代天然代糖已进入食品行业,新推出的无糖饮料常用赤藓糖醇、罗汉果甜苷这类相对健康的天然代糖。在一波又一波健康营销下,消费者逐渐形成“赤藓糖醇>天然代糖>人工代糖>糖”的认知排序。
2月27号那篇论证赤藓糖醇与心脑血管疾病有关的研究一出来,公众又开始怀疑代糖到底安不安全。要是最“安全”的代糖都有风险,代糖难道是个伪命题?在回答这个问题前,还有一堆难题等着。
半个世纪前马文・埃森斯塔特提的两个疑问,至今没答案:每项研究结果有无普适性?能不能抹平性别、年龄、种族、地域、基础疾病这些差异?短时间内,恐怕都不会有定论。
那咱们到底该咋看待代糖呢?维茨曼科学研究所的博士建议,要提高警惕,尽量别碰代糖,在他看来,喝水是最优解。
可有人就想喝甜饮料,比起潜在健康风险,更贪恋当下糖带来的多巴胺快乐。神经学家解读大脑与肠道对糖的渴望机制,心理学家阐释糖催生多巴胺、带来愉悦感的原理,人类学家着重指出嗜甜是人类进化而来的本能。
饮料含糖量对比
想戒糖,就意味着要对抗数百万年沉淀下的本能压力。而代糖的出现,让人们既能毫无负担地享受甜蜜滋味,又拥有了吃糖的全新方式。
咱们做选择,不该非黑即白。明知糖不好,但拖着疲惫身躯下班瘫在沙发上时,还是想来罐冰可乐。
代糖诞生百年,始终在质疑、研发、再质疑的循环里打转,安全性尚无定论,相关研究还在动态更新。
要是仅凭一项未证实的研究,就给某种代糖甚至整个代糖家族判死刑,是不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科学不断前进,糖、人工代糖、天然代糖,未来或许还会冒出更多替代品,提供多元选择。给出科学论断,把清醒选择的权利交还给消费者,这或许才是当下代糖之争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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