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阳差

雨筠看小说 2024-04-17 02:08:52

“阿娘,祖母还是不肯吃东西吗?”

李阿大从地里干活回来,看着中午留在桌上的饭菜,照常纹丝不动,轻声开口询问道。

李刘氏叹了口气,摇摇头看着婆婆紧闭的房门,脸上全是担忧。

“阿大瞧你一身汗,快回房间换身干爽的衣服,仔细着凉。”

李刘氏起身,为李阿大擦拭着额头的汗开口说道。

李阿大心知自己身体强壮,汗湿衣服也不碍事,但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他还是听话回房去换了。

半月前,这李刘氏的婆婆李老太太,突然变得反常,白日竟闭门不出,也不进食。

起初,一家人都以为她生病了,花钱请郎中来,却连她面都未见着,就被李老太太隔着门给轰走了。她一口咬定自己没生病,让家人不用费心,为了让他们放心,李老太太每日太阳西歇后,都会踏出房门与之闲聊几句。

李刘氏看着婆婆李张氏不吃不喝,见她虽精神还算好,可人明显黑了瘦了。近两日,婆婆在房里只与他们说上一两句话,人也不再踏出房门半步,她心里就一直很不安。

在李阿大五岁时,她丈夫上山砍柴突遇暴雨,不慎失足跌落山崖,摔死了。从那以后,李刘氏和婆婆李张氏,带着年幼的李阿大相依为命。

李老太太待儿媳李刘氏,如亲闺女一般,而李刘氏也早已视她为亲娘。

这些年家里没了顶梁柱,婆媳的日子过得着实不易,是李阿大一点一滴的成长,让苦日子里带着些许甜。

李阿大成年后,个子高且壮,很能吃苦耐劳。李家的日子,因而逐渐好转起来。可就在这当下,李老太太的反常行为,让李刘氏焦心不已。

“咚…咚…咚…” 院外响起了阵阵敲门声。

借做饭看火的空隙,李刘氏在发呆,听见敲门声才回过神来,见儿子李阿大还没换好衣服出来,她便起身到院外开门。

当她打开院门,只见门外,站着一名陌生的年轻女子。她体态婀娜多姿,身着素服提着红色灯笼,虽以轻纱遮面,面目让人看不真切,可她露在外面的眉眼,长得比李刘氏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李刘氏的直觉,此刻站在门外的女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这突然出现的貌美女子与她家这穷乡僻壤,似乎显有些不相称。

“姑娘可是走错地方了?”李刘氏虽心有疑虑,可还是微笑着开口说道。

“今日路过此地,见天色已晚,夜路不好走,大娘可否行个方便,借宿一晚?”女子的嗓音如山涧泉水,清脆透亮,让人听之十分悦耳。

“屋檐草舍承蒙不弃,姑娘快快里边请!”李刘氏非常热情好客,一边说着一边把院门开到最大。

“多谢!”

白素踏入院中,脚步飞快越过站在门边的李刘氏,直接快步往李老太太的房门而去。只见她一挥手,紧闭的房门便打开了,房里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腐肉之气。

随后进屋的李刘氏和刚跨出房门的李阿大,本想开口制止她,却被这股飘出的气味熏得不断干呕。

在灯笼的光亮下,白素看着躺在床上,那干瘪瘦弱脸上长着尸斑的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唉!李张氏你这又是何苦,阳世已不是你该留之地!”

李刘氏和李阿大顾不得难受,捂着嘴进了她婆婆李老太太的房间。

一同进屋的李刘氏和李阿大,见才两日不见的李老太太,已经没有了人形,他们顾不得询问白素什么,被吓得一起惊呼出了声。

“母亲!”

“祖母,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李刘氏与儿子李阿大,快步往李老太太床前奔去。

“你们别这样靠近她,会染上尸毒的。”白素伸手拦住了他们母子二人道。

床上躺着的李老太太李张氏,起身坐了起来,摆了摆手看向儿媳李刘氏和孙子李阿大道:“你们听阳差大人的话,千万别过来。阿大,祖母是真想看你娶妻生子才闭眼,可时不待我,该是时候与你们告别了。”

原来半月前,李老太太就该寿终正寝了,可她想亲眼看着孙子李阿大娶妻生子的执念,让她强留住了魂魄在体内,错过了上路的时辰,变成了害怕阳光,不用吃喝般不人不鬼的怪物。

她想可以一直苟且存活,成为怪物又何妨?可就在两日前,她的肉身就开始腐烂了,这让她不知所从,害怕不已,于是她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不出去半步。

“李张氏,吾感念你思亲心切,吾留了机会让你们得已告别,是时候该上路了。若你再执意留下,他们二人必会因你感染上尸毒而亡,你也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孰轻孰重你自行思量!”

“谢阳差大人宽宏,老婆子这就跟您走!”李老太太起身向白素叩谢道。

白素看着纯朴的一家人,此刻正跪坐在地上伤心不已,她难免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生死轮回皆有定数,缘灭缘起,一切皆看造化!李阿大若日后心善如初,必会多子多孙,后福不断。李张氏,大可安心上路了。”

“祖母,您走好,孙儿一定勤勤恳恳,不负您老人家平日的教导。”

“母亲…您放心走吧!儿媳会好好照顾阿大,来日儿媳到那碧落黄泉,再孝敬您老人家。”

李老太太的魂离开了肉身,跟着白素的引魂灯离开了,一步也不曾回头。

白素临走时,出于怜悯,留下了一瓶解尸毒的药。她知道虽然李张氏的肉身已腐,但李家母子必定会去安葬,也算是给他们最后尽一份孝心的机会吧!

白素送走了李老太太的魂,独自走在荒凉的小道上,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让她飘渺的身影多了几分孤寂。

在地府负责羁魂的官差,被称为阴差。白素则是阳世活人做阴差,简称为阳差,专负责渡化心有执念,留念阳世不肯入地府的魂。地府的阴差虽有官职,却也只是一介魂身,白日不能行走于世间,多有不便。为了维持阴阳秩序,阳差一职应时而生,多由天赋异禀,身怀绝技之人担之。

前方的小道上,站着一位双目无神的青年男子,他见白素走了过来,便开口询问道:“姑娘一路走来,可曾看见一个绿布包袱,大概这么大。”男子边说边用手比划着,样子十分的着急。

“不曾!”

男子听到白素的回答,本就无神的双眼更加暗淡。

“怎么就是找不到了呢?不……不…我一定要找到它。”男子喃喃自语后,突然变得焦急起来,在原地四处张望转了几圈。

“那个包袱里有什么,为何一定要找到它,你说出来,或许吾可以帮你去找?”

白素的话像是打开了男子记忆的砝码,只见他抬起头来,眼神似乎有了光,微笑着开口说起了他的故事。

他叫周元是一位秀才,虽长得五官端正,可因双亲离世,他又不擅长打理家业,很快便家道中落,连与他早年订下的婚事也被对方强退了。在他感慨世道炎凉灰心丧气之时,她遇到了比他大三岁的丽娘,而她从此成为了他生命里的那束光。

丽娘是个苦命的女子,从小被父母卖入都城的青楼,在那污浊不堪之地,她凭着高超的琴技,成为了卖艺不卖身的艺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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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了早日攒够钱为自己赎身,每日都要连弹几曲,她指尖被琴弦磨起了厚厚的茧。在她终于筹够了赎身的银两时,她的手指因长久过度疲劳生病了,她的双手变得麻木,再也弹奏不出动听的乐曲。

青楼老鸨收了丽娘的赎银,满口答应放她从良,还当着青楼众姐妹的面,把她的卖身契还给了她。

老鸨深情款款地对丽娘说,从此天高海阔,再相见恐无期,对她很是不舍,欲留丽娘在青楼多住几天再走。丽娘也想与楼中的好姐妹逐一告别,便答应住几日再走。

可她那知人心险恶,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青楼老鸨哪是什么好心之人,留她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另有打算。他们知道丽娘手不中用了,准备下药,将丽娘送给对她垂涎已久的富商做小妾,从中大赚一笔。

老鸨与龟公背后合谋之时,被丽娘在青楼里平素要好的姐妹听了个正着,她提前告知了丽娘。

得知真相的丽娘,简单收拾了一下随身携带的东西,在要好的众姐妹帮助下,连夜从青楼逃了出去。

丽娘逃到一处断桥,实在没有了力气,眼看就要被赶来的龟公还有打手追上,她当机立断拨出头上的发簪,呵斥对方不准上前,否则她就自裁。

那些人不想闹出人命,一时不敢乱动,丽娘趁他们呆愣之际,用发簪划伤了自己的脸,毫不犹豫地从桥上跳了下去。

他们看到丽娘容貌已毁,想着救上来也没了什么价值,再加上冬季寒冷,谁也不想下水便离开了,丽娘得以死里逃生,远离了都城的是非之地。

丽娘一路走走停停,机缘巧合来到周元所在的小镇,开了一家酒馆。起初,镇上的人见她孤身一人,容貌也毁了,大家总在背后对她议论纷纷。后来日子久了,大家觉得丽娘是个难得的性情温和之人,便开始对她友好起来。

周元失意时,总在丽娘的酒馆喝得酩酊大醉,一来二去与丽娘相熟了起来。

世人都说丽娘脸上的疤有些瘆人,可周元一点也不觉得,他看到的丽娘内心美好,博学多才。他们有空就一起谈论诗词、下棋、煮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无法自拔。

后来丽娘察觉到周元的心思后,竟有意无意地开始躲着他,周元在酒馆打烊之后,借着酒劲向丽娘表白了心意。

当时丽娘流着泪,把那些她早已尘封的过往,又血淋淋地从心里刨出来,放在了周元的面前。

周元听了丽娘的过去,并没有半分介怀,心里眼里都写满了对丽娘的心疼。

周元和丽娘双方都无父无母,他请了一些年长的邻居当他们的证婚人,在大家的见证下,他们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婚后,夫妻俩一起打理酒馆,日子过得充实且甜蜜。三年后他们育得一子,幸福的生活更上了一个台阶。

周元这些年一直觉得他们的婚礼潦草,有些愧对丽娘,他背着丽娘替人写条幅还有书信什么的,偷攒了一笔钱。

周元把攒下的钱,放进衣服的兜里,在乞巧节前夕,背着丽娘独自偷偷地去了县里。他找了县里最好的裁缝,用最好的面料给丽娘做了一身衣服。他知道丽娘喜欢空谷幽兰,还特意找了打首饰的能工巧匠,为丽娘打了一套以兰花为主题的头饰,约定乞巧节来取。

乞巧节那日,周元早早起身,说是去会友,实则去了县里,只为了能把为丽娘订做的东西取回来,给她节日惊喜,然后再给周岁的儿子,买些玩偶当礼物。

偏巧节日订东西的人多,周元订做的东西被耽搁了,他来取时,还有最后一两个步骤尚未完工。

周元给儿子买好了礼物,便耐心得坐在店里等着工匠做,等成品出来,已过了好几个时辰。他从工匠手中拿上东西,小心翼翼包好,与儿子买的礼物一同放进了包袱里。

他走出店家,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偏西,于是加快脚步往家赶去。周元为了节省回家的时间,选择了平时人迹罕至的小道。

他运气不好,在小道上遇到了两个匪徒。他们拦住了他的去路,让他交出随身的物品就放他过去,可周元抱紧包袱据不配合,惹怒了匪徒,他们强抢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还出手杀害了他。

周元妄死,死后执念太深,不肯去入轮回,终日徘徊在被害之处,执意要寻回被抢走的包袱,拿着去见丽娘与孩子。

白素静静地听着周元说完,她的心似乎变得有些沉重。她忍着身体被反噬的危险,为周元施展了追溯术,想替他寻回被抢的包袱。

术法一出,场景回到了周元出事当日,她从场景中看到周元苦苦哀求挣扎,被对方一刀又一刀刺杀身亡,然后两个歹徒从周元身上抢过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场景一换,在一处山腰处,走在后面的那一名歹徒,趁走在前方那一名歹徒不注意,在背后捅了他一刀。由于紧张伤口不深,前面的人没死,回头与之扭打在了一起,最后两人双双坠崖而亡,而那个周元被抢的包袱,掉落在了半山腰上。

白素带着周元的魂魄来到半山腰上,取回了包袱,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白素答应送他到镇上的酒馆,去见家人最后一面。

三更半夜,酒馆外响起了阵阵敲声。

房门打开,白素看着丽娘憔悴的样子,竟有些说不出口。

“姑娘酒馆已经打烊了,想喝酒明日再来吧!”丽娘微笑着说道。

“丽娘,我回来了,你看看我!”

周元看见丽娘,一边哭一边喊道,可无论他喊得多大声,丽娘都听不到他的声音,更看不到他的存在。

“有人托吾送这个包裹来此处,说是送给他妻子与儿子的礼物,他有很重要的事不得不外出,归期不定,望家人勿念。”白素把包裹递给丽娘道。

“谢谢姑娘!我就知道,他不会无辜丢下我们母子不管,就算等到天荒地老,我和孩子都会一直等他回来。”

丽娘接过包袱,打开看着里面的东西泣不成声。

白素不忍再看,她提起坐在地上哭泣的周元,转身快速离去。

“阳差大人,求求你放我回去,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能让我陪在家人身边,我都愿意!”周元在黄泉入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周元,阴阳相隔,阳世已容不下你了,本座已替你完成了死时的心愿,你何苦还要执着?”

“还望大人成全,能让我多陪家人一些时日,即使灰飞烟灭,在下也不惧!”

“你如今一介虚弱幽魂,在阳世逗留不了多久便会魂飞魄散。若你现在去往生,说不定今生未尽之缘,来生可续,你可思量清楚!”

“下碧落黄泉,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随风而去,我已不再是我,我只要今生就够了,不要什么来世,肯求大人成全。”

“罢了!既是你心之所向,本座便给你两条路,一,是以一介幽魂守护他们,不出一年魂飞魄散。二,保留你的记忆将你投生到畜牲道,以动物之身陪伴他们左右,你虽事事明白,口却不能言语,这样的陪伴可长达数十年。”

“多谢大人成全,我选择第二条路,无论变成什么样,只要能时时看着他们,陪着他们便足矣!”

白素一挥手,周元的魂体即刻消失不见了,与此同时,丽娘养的母狗生下了一只小狗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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