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看到一条长路的尽头,这条路会带他离开这片令人痛苦的沼泽

夏凤凰壹 2024-02-12 08:42:20

  “然后,”他继续说,“我们会幸福,你和我。远离这个地方,受人尊重、有钱地活着,忘记这里的生活,忘记一切艰难和痛苦!”

他慢慢地走上了自家房屋的台阶。在门廊的中间,是一张圆桌。桌上放着一盏石蜡灯,没有灯罩,炫目的灯光照亮了门廊的三面。第四面是敞开的,朝着河。廊顶很高,支撑的柱子很粗糙,廊柱之间垂下扯破了的藤帘。门廊没有天花板,刺眼的灯光在上方变得柔和,半明半暗,到椽子的地方,就晦暗不明了。一条过道的入口,把房屋的前壁切成两半,入口处挂着红色的布帘。女眷的房间门朝着过道,这条过道也通向后院和灶房。在门廊的一面侧墙上有个门,门上的字迹模糊,但仍能看得出写的是“办公室:林加德商行”。门上布满灰尘,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打开过。靠着另一面侧墙,是一把曲木做的摇椅。在门廊上,桌子周围散放着四把木椅,孤苦伶仃的样子,好似在为四周的寒碜感到羞愧。在门廊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堆普通的垫子,一个旧吊床斜拉在上方。在另一个角落里,睡着一个马来人。他头裹着红色的印花棉布,缩成不成样子的一团,那是阿尔迈耶的一个家奴,他称他们是“家己人”。有很大一群、各个种类的飞蛾聚在灯的周围,狂欢着,嗡嗡飞的蚊子为它们提供着热情洋溢的伴奏。在用棕榈叶搭成的屋顶下面,蜥蜴在横梁上赛跑,轻声地叫唤着。有一只猴子,被拴在门廊的一根柱子上,躲在了屋檐下,准备过夜,但注视着阿尔迈耶,咧着嘴笑。猴子荡到了屋顶的一根竹竿上,结果灰尘和干树叶像雨点一样,落在了破旧的桌子上。地板不平,枯萎的植物和干土散落各处。整个地方弥漫着脏乱、无人打理的气息。地上、墙上都有大块的红渍,说明经常有人随意地嚼吐槟榔。河上吹来的微风,轻摇着破旧的帘子,也从对面的树林,吹来淡淡的、难闻的气息,像是花儿腐烂了。

在阿尔迈耶重重的踩踏下,门廊的木板发出很大的吱嘎声。角落里睡着的人不安地动了动,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在帘子后面的过道上,响起轻轻的窸窣声,一个柔和的声音用马来语问道:“父亲,是你吗?”

“是的,妮娜,我饿了。家里人都睡了吗?”

阿尔迈耶快活地说着,伴着一声满意的叹息,他坐到了离桌子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妮娜·阿尔迈耶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马来老女人,忙着把一盘大米和鱼、一罐水、半瓶酒摆在桌上,小心地把一个裂了纹的酒杯和一个锡勺放到主人面前,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开了。妮娜站在桌边,一只手轻轻地放在桌沿,另一只手无精打采地垂在身旁。她的脸转向了外面的一片漆黑,恍惚的眼神好似穿过黑暗看到了某个令人着迷的景象,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等待神情。对一个混血姑娘来说,她的个头算是比较高的,有着父亲标准的侧面轮廓,但脸的下部得到了改善和加强,要更方一些,这遗传自母亲这边的祖先——那些苏禄海盗们。她嘴角的线条,展现出坚毅;双唇微微开启,露出白亮的牙齿,隐约给那不耐烦的神情添了几分凶狠。然而,她完美的黑眼睛有着马来女性所有温柔的表情,只是闪着智识上更胜一筹的光彩。她的双眼睁得很大,坚定、阴郁地看着前方,好似面对着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她一袭白衣立在那里,端庄、灵巧、优雅,仿佛忘记了自己;低平的前额顶着一头黑亮的长发,厚厚地垂至双肩,头发煤一般的色泽衬着浅棕的肤色,越发显得白皙。

阿尔迈耶贪婪地对米饭发起了攻击,但只吃了几口,便停了下来,手里拿着勺子,好奇地看着女儿。

“妮娜,大约在半个小时前,你有没有听到船经过的声音?”他问道。

女孩快速地看了他一眼,从灯边走开了,背对着桌子站着。“没有。”她缓缓地说。

“是有一只船经过。终于来了!是达恩本人,他去了兰坎巴那里。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告诉我了。我跟他说过话,但他今天晚上来不了,说明天会来。”他又吞了一口米饭说,“妮娜,我今天晚上差不多感觉到了幸福。我能看到一条长路的尽头了,这条路会带我们离开这片令人痛苦的沼泽。我们会很快离开这里,你和我,我亲爱的小女孩,然后——”他从桌边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好似凝视着某个迷人的景象。

“然后,”他继续说,“我们会幸福,你和我。远离这个地方,受人尊重、有钱地活着,忘记这里的生活,忘记一切艰难和痛苦!”

他走近女儿,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不得不相信一个马来人,这很不好,”他说,“但我得说,这个达恩是个十足的绅士——十足的绅士。”他重复道。

“父亲,你请他来这里了吗?”妮娜问道,但没看他。“哦,当然。我们后天出发,”阿尔迈耶快活地说,“我们一定得抓紧时间。你开心吗,小女孩?”

她几乎跟他一样高,但他喜欢回忆她小时候的时光,那时,他们是彼此的一切。

“我开心。”她说,声音非常低。

“当然了,”阿尔迈耶快活地说,“你没法想象等待你的是什么。我自己也没去过欧洲,但听母亲说过太多次了,好像我知道关于它的一切。我们会过上——过上极好的生活。等着瞧吧。”

默默地站在女儿身边,他又一次看着那迷人的景象。过了一会儿,他对着沉睡的村落挥舞拳头。

“啊!我的朋友阿卜杜拉,”他喊道,“让我们看看,经过了这么多年,谁才是赢家!”

他朝河的上游看去,平静地说:“又要有一场暴风雨了。好吧!但今天晚上,没有风暴能阻止我入睡,这我知道!晚安,小女孩!”他耳语道,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颊,“你今天晚上好像不怎么开心,但明天会笑容满面,对不对?”

妮娜听着父亲的话,脸上不为所动。她半睁着的双眼,仍旧凝视着黑夜。雷雨前厚厚的乌云让夜色越发浓重。那乌云从山上滚下来,遮住了星光,把天空、森林和大河揉成一团几乎可以被人觉察到的黑暗。微风消失了,但远处轰隆隆的雷声和苍白的闪电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女孩叹了口气,转向了桌子。

阿尔迈耶已经躺在自己的吊床上,快要睡着了。

“妮娜,把灯拿走,”他昏昏欲睡地咕哝道,“这个地方到处是蚊子。去睡吧,女儿。”

妮娜熄了灯,转身仍旧走向门廊的栏杆,用胳膊抱着木头支柱站在那里,急切地看向班太河。在热带夜晚令人压抑的平静里,她一动不动地站着,能在每一次闪电的时候,看到河上游两岸的林木,被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以其狂怒的劲风吹弯了枝干,上游的河水已经被风鞭打成白色的泡沫,黑云被撕成了奇怪的形状,低低地拖着摇摆的树木。在她周围,一切仍然寂静、平和,但她能听到远处风的咆哮,大雨的嘶鸣,饱受折磨的河上水击浪打。暴风雨越来越近了,带来震耳欲聋的霹雳和耀眼的闪电长长的电光,紧跟着短时骇人的黑暗。当暴风雨到达河流分叉处的低地时,房屋在风中摇晃,急雨大声地拍打着棕榈叶屋顶,轰隆隆的雷声连绵不断,持续的闪电照亮了一片混乱:蹿起的河水,奔流的木头,被残暴无情的力量压弯的大树。

丝毫不受季风雨夜的影响,父亲安静地睡着了,既不在意他的希望,也不在意他的不幸,朋友和敌人也被抛在脑后。女儿呢,一动不动地站着,每当闪电闪过,就用坚定而焦急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宽阔的河面。

摘自《阿尔迈耶的愚蠢》

康拉德经典

〔英国〕约瑟夫·康拉德 著

安宁 译

译林出版社 凤凰壹力

英国现代主义小说先驱约瑟夫·康拉德

以殖民时代的东南亚热带雨林为背景,展现东西方文化冲突中人物不可避免的悲剧性命运

浮生若梦,应时而醒

“康拉德经典”系列是英国作家约瑟夫·康拉德最优秀的小说作品选集。约瑟夫·康拉德是英国文学史乃至西方文学史上无可争议的重要作家,1998年,美国兰登书屋《当代文库》编委会评选出“20世纪百部杰出英文小说”,康拉德超越乔伊斯、福克纳、劳伦斯、詹姆斯等著名欧美小说家,以四部作品入选。这套康拉德经典系列,将助力推进国内的康拉德研究,亦可增进读者对康拉德及其作品的了解,读者可以从中欣赏到康拉德典雅多思的拉丁文风,及其对海洋的描写、对人性的展现。

作者简介

约瑟夫·康拉德,1857年12月生于波兰,后加入英国国籍。他出身于上流社会,少年时逃到了马赛,曾先后在许多船上做工,因而他精通英语并擅长航海,也了解水手。他把自己全部的爱都倾注在描写船员的作品中。描写在神秘的刚果河上航行的《黑暗的心》(1902年)是他最负盛名的小说。《“水仙号”上的黑水手》也是其代表作品。

译者简介

安宁,硕士师承北京大学申丹教授,博士师承香港中文大学李欧梵、大卫·帕克教授,英国、波兰、美国、日本等国康拉德协会会员。已出版译著《康拉德文学传记》《康拉德书信选》《康拉德散文选》,在《康拉德学报》(英国)、《康拉德学刊》(美国)、《中华读书报》等发表论文、杂文多篇。

内容简介

《阿尔迈耶的愚蠢》是康拉德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一经出版即奠定了他在文学界的地位。故事发生在19世纪的东南亚一带,荷兰商人阿尔迈耶四处碰壁,挣扎求生。他试图通过掌控心爱女儿的婚姻来改变现状,却最终归于幻灭。小说具有很强的时代感,带给中国读者既熟悉又陌生的全新阅读体验。

小说以新奇有力的个性语言描绘环境意象,刻画了西方殖民者在东南亚一带的生活,热带雨林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强烈吸引了同时代的读者。小说以引人入胜的心理叙述、吸人眼球的情节推动,成功展示了人物身陷东西方文化冲突中不可避免的悲剧性命运,同时还展现了作者关于西方殖民主义罪恶的深刻思考。

|版权所有,未经授权请勿擅自转载|

|如有版权相关问题可联系后台处理|

★ 凤凰壹力|极致阅读体验创造者 ★

0 阅读:0

夏凤凰壹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