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托马斯·法齐,翻译/吕义正】
首先是马里,然后是布基纳法索。今天,在这场席卷萨赫勒地区反西方起义的史诗传奇中,轮到尼日尔扮演主角了——它是短短三年内第三个爆发政变的国家。7月26日,阿卜杜拉哈马尼·奇亚尼将军领导的军事政变,推翻了该国亲西方总统穆罕默德·巴祖姆。2021年,巴祖姆在欺诈指控与抗议声中当选。
尼日尔发动政变的军政府成员,以及高呼反法和支持政变口号、举起俄罗斯国旗和国旗的尼日尔政变支持者 图源:阿纳多卢通讯社
在每一次政变中,参与其中的军官都以同样的理由夺取政权:对恐怖主义激增和社会经济长期不发达的担忧日益加剧。尽管萨赫勒是世界上自然资源最丰富的地区之一,有石油、黄金和铀,但也是经济最贫穷的地区之一。尼日尔就是一个鲜明例子;它是全球主要铀矿出口国之一,但在人类发展指数(Human Development Index)中却一直排名垫底。
在这些国家的新领导及其支持者眼中,这其中的大部分责任都落在一个恶棍身上:法国。毕竟,它们都是前法国殖民地,是过去被称为非洲法语国家的一部分。与其他帝国主义列强相比,法国仍继续对其前殖民地施加巨大影响,只不过是用更加微妙的新殖民主义控制手段取代了过去直接的殖民统治——首先且最重要的就是通过货币。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非洲去殖民化之前,西方列强对各自的殖民地施加各种形式的货币控制是很常见的。后者通常被迫使用由帝国中心发行和控制的货币,以确保欧洲宗主国的经济控制和金融利益。法国也不例外,而法国与其他帝国主义列强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货币在去殖民化过程中幸存了下来。虽然大多数非洲殖民地在独立后采用本国货币,但法国设法说服其在中非和西非的多数前殖民地国家维持原有的殖民货币——非洲金融共同体法郎。
在随后几十年里,许多国家曾试图放弃非洲金融共同体(CFA)制度,但鲜有国家成功。正如塞内加尔经济学家恩东戈·桑巴·西拉(Ndongo Samba Sylla)和法国记者范妮·皮耶(Fanny Pigeaud)在其共同著作《非洲最后的殖民货币》中所写的那样,法国尽其所能地阻止各国退出非洲金融共同体:“恐吓、颠覆活动,甚至暗杀和政变,都是这一时期的标志,这证明了法国及其非洲‘伙伴’间长期的不平等权力关系,并且今天依然如此。”
因此,非洲金融共同体法郎继续在整个中非和西非地区的14个国家使用,其中大部分是法国的前殖民地,包括马里、布基纳法索和尼日尔。它们共同组成了所谓的“法郎区”,法国仍在其中扮演核心角色。尽管非洲金融共同体法郎正式实现了“非洲化”,包括将其下属两家央行总部迁往非洲大陆,但法国仍对该体系以及使用该体系的国家享有深远的控制权。
非洲金融共同体法郎被认为是法国在非洲新殖民主义的工具
“非洲金融共同体法郎不仅仅是一种货币”,西拉和皮耶写道,“它使得法国能根据其本国利益来调整自己与部分前殖民地之间的经济、货币、金融和政治关系。”他们两人认为,非洲金融共同体法郎代表了一种“货币帝国主义”,阻碍了非洲的经济发展,并使之继续屈从于法国。
以尼日尔为例,该国是法国最大的铀矿供应国(约占其总供应量的20%),核电厂需要铀作为燃料,而核电约占法国总电力供应的70%。然而,只有七分之一的尼日尔人(只有4%的农村居民)能够获得现代电力服务,同时有超过40%的人口生活在极端贫困中。同样令人的是,尼日尔铀业公司85%的股份由法国原子能委员会和两家法国公司所有,尼日尔政府只拥有15%的股权。
非洲金融共同体体系及其导致的货币和经济主权匮乏,是在尼日尔和萨赫勒其他地方系统性掠夺资源的核心所在。在全球人类发展指数排名最低的10个国家中,有5个属于非洲金融共同体法郎区,包括最近政变的3个国家。
法国对法郎区的控制不仅仅局限于经济工具。尼日尔也是法国在萨赫勒地区的主要军事基地,驻有大约1500名法国士兵。更复杂的是,该国还驻扎着大约1000名美国士兵,这是美国在非洲大陆最大规模的驻军地之一,在美国非洲司令部(Africom)的保护伞下运作。自2013年以来,美国还从尼日尔的几个基地执行无人机任务,包括最近耗资1.1亿美元建造的设施。对法国和美国来说,所谓的目标都是打击伊斯兰恐怖主义;然而,现实情况是,尽管有如此大规模的外国军事存在,但尼日尔和其他国家的安全状况近年来一直在恶化——其经济前景也是如此。
对于非洲最新的军政府把法国作为其主要的愤怒目标,我们恐怕不应感到奇怪。在马里,现任军政府领导人阿西米·戈伊塔驱逐了法国军队,断绝与法国的外交关系,甚至禁止法语作为官方语言。在布基纳法索,年轻的革命领袖易卜拉欣·特拉奥雷也驱逐了法国军队,并禁止了几项出口。
西拉认为,这无异于“第二次民族解放运动,旨在完成始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法属非洲的去殖民化进程”。该进程的第一阶段,是从西方获得政治独立,而当下的阶段则是获得经济主权和独立。这也是为何联合国在最近一份报告所指出,民众对这些新任军政府的支持可以被理解为“新一波民主浪潮正在整个非洲大陆蔓延的征兆”。正如西拉告诉我的:“在这其中的很多国家,军队被视为维护国家主权和独立的领导人,而不是民选政府,后者往往是西方的傀儡,多年来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挑战新殖民主义秩序。”
但这对尼日尔意味着什么?目前,该国似乎正朝着马里和布基纳法索的方向发展。虽然新政府暂停让外国军队撤离的命令,但已经撤销与法国的一系列军事合作协议,关闭该国领空——实际上停止了美国的无人机行动——并宣布暂停向法国出口铀矿。作为回应,数千人走上街头表示支持,焚烧法国国旗,甚至袭击法国大使馆。“我从小就反对法国,”一名当地商人告诉BBC,“他们掠夺我们国家所有的财富,比如铀、石油和黄金。因为法国,最贫穷的尼日尔人一天吃不上三顿饭。”
似乎为了佐证他的观点,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ECOWAS)——一个在西方国家支持下建立的、由15个西非国家组成的政治经济联盟,立即对尼日尔实施制裁,暂停尼日尔与西非经共体国家之间的所有商业和金融交易;更严峻的是,冻结了尼日尔在西非经共体中央银行和商业银行的资产。而能让它们这样做的原因,正是西非经共体包含了西非经济和货币联盟,该联盟发行尼日尔流通的货币,并在很大程度上受法国控制。这使得法国可将非洲金融共同体法郎武器化,以对抗法郎区内任何一个给它制造麻烦的政府。欧盟也做出了惩罚性回应,暂停对尼日尔的援助和合作,尽管尼日尔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
更令人担忧的是,西非集团表示,如果民选政府不能在一周内恢复,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包括使用武力。截止时间已于上周日到期,尽管目前尚未采取任何行动,但这一威胁并未收回。他们将于周四举行会议,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与此同时,法国、欧盟和美国都对被赶下台的领导人提供“不懈”支持,并表示支持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的立场。在此前10年里,法国一直使用武力捍卫其在非洲法语区的利益,对科特迪瓦、马里和乍得进行干预。
2023年7月30日,尼日利亚总统博拉·艾哈迈德·蒂努布(左二)在尼日利亚阿布贾举行会议后与西非领导人合影 图源:美联社
但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该地区法国霸权衰落以及美国军事存在的故事。尼日尔政变还威胁到一项价值130亿美元的项目,该项目计划修建一条贯穿尼日尔的天然气管道,将尼日尔的天然气田和欧洲连接起来。当欧盟去年决定不再依赖俄罗斯天然气之后,这个项目可以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紧迫。
尼日尔军政府则警告称,任何外国军事干预都会导致“大屠杀”,而马里和布基纳法索都表示支持新政府。他们在一份联合声明中警告,任何军事干预“都将等同于向布基纳法索和马里宣战”,并且“可能破坏整个地区的稳定”。此外,考虑到俄罗斯与政变军政府的紧密联系,西方支持下的对尼日尔的攻击很容易演变成科林·p·克拉克(Colin P. Clarke)所说的“地区代理战争”;俄罗斯和瓦格纳集团(Wagner Group)支持尼日尔(以及布基纳法索和马里),西方国家支持西非经共体。
上述所有都加剧了人们对非洲正处于新一轮争夺边缘的担忧,俄罗斯、中国和西方都在争相对这个资源丰富且年轻的大陆施加影响力,外界预测这里将成为下一个增长前沿。然而,如果这个逻辑占了上风,对非洲来说将是一场灾难。尽管难以想象,但西方国家——尤其是法国——应该承认,这种反西方趋势与最近的外国影响关系不大,更多的是对历史上长期存在的新殖民主义不满。任何试图用同一套老办法——财政勒索和军事力量——来对抗的企图,只会增强反叛的决心。
(本文原标题:“尼日尔与法兰西帝国的崩溃:西方干涉将可能适得其反” Niger and the collapse of France’s empire——Western intervention could soon back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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