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0日
今日春分,我步行去支家嘴,经过文正桥时,见一条乌鱼在湖边游动,姿态优美。鱼在寻觅什么呢?鱼又为什么活着?春天的东风是信使,吹得柳绿花发,走近枯黄的芦苇丛,观察根部是否长出新芽,我的脚步声却惊吓到湖边栖息的一只小鸊鷉,它凌波微步,箭一般地飞落到湖面,然后在安全区域游嬉或潜水。草地上,有草鞋虫频繁活动的景象,也有少数不幸死于过路人的鞋底。据经书记载,在佛陀住世的时代,这种虫就存活于世。我站在东湖边,常有一种陌生感,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知之甚少。我想,只有同频的人,才会关注这样的细节和瞬间。
2024年3月21日
非必要,在很多场合,我并不想说话。毕竟不会说,只是说起一些肺腑之言或一片疯话,人家不耐烦听,我又感到愚诚和惭愧。需要提醒自己的是,真话讲错了对象,用错了方式,几乎是一场灾难。人心包裹着深不可测的欲望,是难以经得起考验的,也是不可直视的。说真话,需要勇气,如果这种勇气同样需要承担痛苦,我愿意痛苦。但不要轻易承受他人的业力,不要过分同情或试图帮助他人,尊重他人的命运轨迹。因为深情而疼痛,因为深情而澹泊。这个春天,我似乎患上失语症,像密藏在地层中的遗忘和爱,沉默千年,微笑不语。

2024年3月22日
无常,非常迅速。鄱阳管驿前木质结构的晏公庙在一场大火中灰飞烟灭。晏公庙再次死亡,附近的居民会如何发出回声?信仰价值是否从此坍塌?还会重建吗?或许在深邃的时光里,晏公庙不过是一种幻象,人们把自己的愿望和想象,还有现世无以言表的悲苦哀愁寄托其中,使它演绎为一座精神上的庙宇,其实它立于现实地面——饶河边的指向仅仅是虚无。查看史志,不难发现,明初至今,600多年,它都是鄱阳人民精神谱系上的一个时光驿站。喟叹的是,近在咫尺的饶河之水在河神庙殿遇火时,难道也是一种隔岸观火的漠然姿态吗?
2024年3月23日
一天的时光总是有很多的不变,与它同行,胜过千言万语,万紫千红总是春。和一群数面之缘的人去看双港林场,那里有一代文宗,一潭碧水,一树梨花,风水在此分明。后又去东岳庙,黄花茉莉的声音,在茶氤氲中化作云烟。法师处,说鸟鸣,说人的根基,说父母,说饮食,说生死,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2024年3月24日
一粒种子的发芽,并不完全来自内在的力量,是各种因缘的和合。园地撒播的种子,秋葵已经发芽。种子的命运,或干瘪,或饱满,或腐烂淹埋,或破土而出,或成为雀鸟的食物,这都是一种启示。远行前,寄书给浙江的雷总,赠书给鄱阳的毕总,分享不易得的电子版“书”给杨老师以及养正学堂的孩子们。关于书的缘分和故事,绵延不绝。因为书的连接,心中多了份温暖和感动,日子变得更加生动活泼。另外,也见见想见的人,纵使登门不遇,心中也算见了一面。
2024年3月25日
在开往成都的绿皮火车上写日记,不为别的,只想留住内心最真实最直接的感想,以及审视自己的障碍和不足。在火车上,再急迫的身外之事,也只能暂时放下了,随缘的心,就是凝视眼前。即使在火车上,一壶茶是不会缺席的,石壶泡沉香叶茶,喝出江湖的味道。在火车上,看窗外的风景,勾起很多路途的往事,回忆总是有悲欣,除了感到幸运能遇见众多的善知识,还要感恩有如此的际遇和因缘。近四年参加的“脸盆计划”也好,即将前往的长江源保护站也罢,都是短暂超越和自我实现的一种方式。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所选择的一切。在充满不确定性的路途,除了用脚和身,更用心丈量这个世界。

2024年3月26日
在鄱阳,我是父亲的儿子;在成都,我是儿子的父亲。将来,我的儿子也会成为父亲。父亲是一个角色,在时空中结缘、转换,也在时空中探索、超越。三年前,我写过一篇题为《照妖镜》的生活随笔,照见现实生活中相聚又别离的复杂心境。如今的我,对这种“苦”已经释怀,因为人生本苦,不管怎么奋力,这都是常态。去成都东站前,我写信给儿子,告诉他人生是聚少离多,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升华自己,就像水是流淌的,流到哪里都是,但是加热成为水蒸气,就“遍虚空十方法界”。
作为父亲,在儿子成长的路上,我从未打骂过他,拙诚、理性地尊重他、相信他、支持他、鼓励他、祝福他,是我愿意且喜欢的方式。他成长得健康快乐,就是我最大的欣慰。他目前的状态,让我放心。从某种角度说,我和儿子从未分离过,书信是我们的使者,当然,我很少说教,也不避讳父亲的缺点,更多是话题的探讨以及内心的吐露。也许,世间的父子关系,大都在爱和恨之间徘徊。因为父亲通常是征服和固执的,因为儿子也是要成为父亲的,儿子天然具有反抗性,且活得比父亲长久,这是难以打破的咒。但这有什么关系呢?父亲就是一个名词,在一起就珍惜共度时光。不在一起,父亲则在血液里,在记忆里,在基因的呼唤里,在天道的轮回里。
儿子和我,在这个世界,是一种很深的缘分。既然如此,我想告诉儿子的是,我这个父亲曾经也像他一样青春过。还有,我爱过,活过,写过,行走过,奋斗过,也会在他成熟的过程中,慢慢老去。

2024年3月27日
在松潘飘雪的夜晚,我感受千年又千年的高原古城,它像一册历经岁月淘洗、风雨剥蚀的大书,千百年来横卧在青藏高原东缘的川西北高原上,供人踏勘、游历、阅读。松潘,是岷江源头所在地,从汩汩流淌江水中,从呜呜低鸣的山风中,我依然能听见曾经的苍凉与激越,曾经的繁茂与悲壮。在松潘这片土地上,松赞干布的吐蕃军队曾在这里横刀立马;被流放的女校书薛涛在豆灯下苦吟《十离诗》;被欺压的蕃人揭竿起义;英国探险家威尔逊在这里搜奇猎艳;中国工农红军在这里改写命运。松潘过去叫松州,像我的家乡鄱阳,以前叫饶州。如今,无论是松州,还是饶州,人们津津乐道的只是它们摇曳如残影的旧世前生。幸运的是,松潘明代所修城楼的泥墙,坚固,壮观,至今犹存。而鄱阳的古城墙遗址,像一道从秦朝走来的影子,消失在菜地、民居和高楼里。显然,光从文字里去理解松潘或鄱阳是徒劳的。
2024年3月28日
今天是农历二月十九日,观音菩萨圣诞。我们在松潘县川主寺镇小学执行第364期“脸盆计划”活动,和孩子们在一起,讲课、共餐、跳锅庄、做手工、拍彩云,美好又开心的一天。
一天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说的就是高原的气候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在高原,三月,乃至五月下雪都是常事。在高原,季节是魔幻主义的,也是无足轻重的。仪表显示川主寺镇海拔2980米,但是漫山艽野的桃花或杏花,仿佛是从雪宝顶雪山飘下来的。晴空万里的时候,我们能感受高原的阳光和风,将花香蒸腾拂动。因为花,我想起唐朝的女诗人,想起观世音菩萨,想起卡米耶,想起历史隧道里的无数女子。司汤达说,人类得不到任何一位女性天才。一语成谶,事实上松潘是一座男性的古城,但高原的花,仍然让我内心触动:千百年来,哪怕没人去欣赏,它们不是也在开吗?让它们安静地开吧,开在不生不灭的虚空世界,开在每个人的心中。

2024年3月29日
此刻,夜深了,高原的风把夜撕出一条条经幡大小的裂口。回顾在松潘镇江关九年一贯制学校所做的一切,这是“脸盆计划”项目组执行的第365所学校。365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它是一种圆满的循环,也是一种深沉的延续。对于行走了16年,32万公里,里程遍及四川、云南、贵州、陕西、甘肃、青海、尼泊尔等地的“脸盆计划”项目组来说,未来的故事,更值得期待。
这次松潘之行,所到之地,我们队友都接受了圣洁的哈达,这是唯一能接受的“礼物”,其中在镇江关学校收到一条红色的哈达,在藏族文化中,红色是最为吉祥、瑰丽的颜色之一,代表着热情、喜庆和幸福。我的孩子,继续吧,在春天里快乐;继续吧,心存天真和热情。我的孩子,除了做你的父亲,我还愿做路上的一朵云。
2024年3月30日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在松潘古城,偶然路过,有缘与松潘县卡珠家族藏香第五代传承人建措齐央交流,一杯藏茶中,说非遗曲松藏香,说拉萨尼木藏香,说唐卡,说他弟弟赤增绕旦的公益学校。告别时,良善宽厚的他持赠藏香和香筒给我,缘分奇妙。祝福建措齐央,扎西德勒。

2024年3月31日
松潘,如同我的家乡鄱阳,是一个小县城,也是整个世界。这里有很多人,有很多故事,有很多历史,可最终我只读到自己。生如蝼蚁,个人是极其渺小的,一切都会被时光的洪流俘虏、搅扰、裹挟和淹没。成长意味着什么?那就是要学会开阔胸襟,学会割舍和告别,学会从容面对各种破碎、困难和挑战。生活在继续,无常无处不在,简单,随缘,自足,关注健康,认知生死,是一生的必修课。生命如此有限,依然要记得真诚地体会和感悟多元的世界,记得走进岁月的深处,记得唤醒自己与他人心意相通,让每一次的初次探访,都像是故地重游、久别重逢。

2024年4月1日
居然四月了。回鄱阳,是可以坐飞机的,但飞机是更快速的时间机器,昂贵的价格,换来的是廉价的服务,身体活动范围极小,系着安全带在座椅上休息或入睡,是不舒服的。无紧急事,我还是喜欢慢节奏的火车交通工具。第一次买到上铺的票,空间逼仄点,上下麻烦点,但只要躺下,依然是舒展的,像一个完整的句子一样,被放在了春天的日记里。
火车上是不需要抒情的,却可以想象,可以重叠多面复杂的情绪。流动的空间是来自不同方向人群的大杂烩,不同的人像能呼吸的镜子,照出不同的影相。火车上,每个人的具体需要和欲望几乎是完整的,吃喝拉撒睡,玩手机,打电话,看风景,聊天,吸烟,看书,捻佛珠,化妆,照看小孩,还有乘务员表情严肃地收集垃圾、打扫卫生。这时,人不再是一个名词,而是动词。动词,让人尝味“生”于人于我的意义,给人生活与生命的勇气,并保持住自身的平衡。
返程中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记录的,除了拥抱和留言,除了晚餐不进食,除了中铺的比丘尼同我说了一句话。就一句,有时一句顶万句。

2024年4月2日
昨晚车厢九点半就熄灯了。早早躺下,一觉睡到天亮。运气算好,车厢中四男两女,没有一个打呼噜的。在火车上,是可以忽略时间存在的,时间是什么,它是空间里截取的一个片段,如梦如幻,像熟睡的身体,意识近乎于虚无。在四月的第二天醒来,火车已进入湖北境内,云层厚实,窗外下着小雨,春天的色彩在眼前奔跑,江汉平原的田野充满了雀跃般的生机。广播里说下一站是武昌,我心里春和景明,前方有长江水,有武昌鱼,有大桥,有师友,想想便觉得美好。静坐窗前,我莫名地想念母亲做的饭菜。餐车从过道经过,我从服务员那购买了稀饭和馒头,另外还泡了自带的老字号“德福祥”油茶。中铺的比丘尼神色静穆,内心沉静,她的早餐简单到只是水和面包。下车前,我同她交流了大约二十分钟,我得知她的出家因缘和法名。她说,千年修得同船渡。下车时,比丘尼祖空赠茶一饼,并书写四字:念佛是谁。站在出站口,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知如何感激她的好意,衷心祝福她前途一片光明。平安回到鄱阳,迎接我的是大风,是大雨,是电闪雷鸣。然而,心甘情愿的路途,是不辛苦的。
2024年4月3日
回到故乡的心,从不慌张。曾经一度认为,没有人可以凭一己之力站立,每个人都在寻找那个可以用尽全身气力去拥抱的对象,比如读一所大学、找一份工作、谈一场结婚的恋爱、买房买车、晋升职务等等,并且希望这个拥抱可以让自己变得安全、强大甚至完满。但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越来越认同昂山素季的说法:“真正的变化是通过理解、同情、正义、爱心后的内在变化。”只有经历了如此这般的内在变化,才会与自己和平共处,才能学会“不自负、不迟疑、也不傲慢”地与世界媾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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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赵伟,江西鄱阳人,有零星文字散见于书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