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22勇士飞夺泸定桥几个问题再探

荣迪看历史 2023-11-16 05:34:07

(前几日去大渡河凭吊昔日战场,颇多感慨,重写两篇旧文以为抒怀,此为之二)

红军22勇士飞夺泸定桥,是我军历史中特别精彩的战例,也是多年以来屡屡遭到质疑的一例。这一来是有些公知大V不怀好意,二来是以往的宣传在若干细节上多有不实,也给人以质疑的把柄。今天根据自己掌握的史料,说点看法。可能跟以往的宣传有不同,但绝无颠覆或否定之意。

一、关于守城部队的兵力问题

关于泸定桥对岸的守敌,从很小的时候就读了无数遍的文字是这样描述的:

“守城的两个团的敌人早已在城墙和山坡上筑好工事……”

这样的描写突出了夺桥的难度,能更显我战绩的辉煌。但难度太大了,超过了一定的极限,也会令人生疑。而实际上,这“守城的两个团”,真的不是那么回事。

红军要攻取的泸定城,一直到夺桥战斗发起的前一天,即1935年5月28日天黑以前,除了国民党地方武装一个县的民团大队,还没有任何正规军队驻守。

国民党军泸定的防务,属刘文辉属下“川康屯垦司令部”第2旅余松琳部,但余旅的防御重点在康定而不在泸定,摆在泸定的只有包括两个连新兵在内的四个连,而且根据蒋委员长“在大渡河以南对匪作战,应用择要扼守……各城镇之兵力部署则能固守作长久之防已足,不须多留守兵”的微操,这四个连全都不在泸定城里,而在距县城五十多公里的菩萨岗、猛虎岗一带,泸定城没有一兵一卒。安顺场渡口失守以后,敌人对红军下一步要夺取泸定桥的企图还没能判读出来。

到了27日,刘文辉终于侦知红军正在向他逼来,才在这天的傍晚,向所属2旅余松琳、4旅袁镛等部发出特急的感酉电:

“辉计划如次:

一、康防由余邹两负责;

二、袁旅须团结兵力,以掩护泸定为主任务,在化林坪附近设防。酌派一部据河之险,在沈村或其以南扼匪上窜。并对匪由坭头至化林坪间之隘路注意,等因。”

收到刘文辉电令后,第4旅旅长袁镛这才开始布置泸定的城防。可该旅的三个团,第10团在飞越岭一带、第11团在海子山一带正遭到沿东岸上来的红1师的猛烈攻击,自顾已经不遐,只有李全山第38团(欠第1营)在距泸定城较近的冷碛一带,尚未受到打击,袁遂令李团迅速移防泸定城。

38团得令后,最先是选派第2营烟瘾不算太大、身体尚健的二十多个兵,在连长饶杰的带领下于28日天黑以后赶到泸定城,接着是周桂三的第2营,于当晚二更天赶到,待团长李全山率主力赶到时,已经是29日的凌晨。当兵的气还没喘过来,大烟瘾都还没来得及过一下,就被驱赶着拆桥板,桥板还没完全拆光,对岸的红4团昼夜兼程240里已经赶到了桥那头,两军隔河的枪战打响,而且再也没有停止过。

到了当天下午16时左右,也就是夺桥战斗打响稍早的时候,守军38团得到急报,在安顺场渡过大渡河后的红1师先头2团,此时已经击溃第10、11团的防线,正在逼近泸定城,马上就要抄了他们的后路。李全山和手下亲信一合计:不行,再不跑就让人家给包饺子了。于是留下周桂三第2营断后,李团长带着团主力撒丫子了。

有材料说,营长周桂三见团长跑路后不久,也在红军发起夺桥战斗之前退出战场逃命,但我没能找到更多史料给予印证,姑且存疑。所以,最终留下守桥的,往多了说也就是38团的一个营而已。这一个营也不是“早已筑好工事”,而是连简易工事都没来得及做就仓促进入防御的。

二、关于守城部队的火力问题

大量关于夺桥勇士的宣传文章中,最典型的描述差不多都是 “22位勇士冒着敌人密集的弹雨,攀着铁链向对岸冲去。”而在那些越拍越狗血的电影电视剧中,就更是十倍百倍地表现了这密集的弹雨:守桥敌军的轻重机枪、冲锋枪一挺接着一挺狂吐着火舌,纷飞的枪弹打得铁索火花四溅,夺桥的勇士冒着敌人的弹雨一边攀爬一边用穿越的斯登式和M3奋勇还击……

稍微有那么一丁丁点的战术常识就知道,以如此炽盛的火力封锁,就是一百多米的开阔地,想通过也是难的,何况悬空的一百多米光溜溜的铁索。在那上面攀爬,想快又快不起来,想规避又规避不了,只需一个步枪班,即可完全封锁。而有那么多机关枪,却阻挡不住二十二勇士的攀索进攻,这同样让人生疑。

事实是,泸定守军的火力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桥东的守军,是川军刘文辉部。而川军的装备,这一支和那一支往往有着天壤之别。土城之战的刘湘川军,是特别的精良,而邓、田、刘部川军,则占了另一个极端,是特别的窳劣。劣到什么程度呢?请看《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中是怎么说的:

"有人问一个曾在泸定桥打过仗的原国民党军官,为什么红军在夺取泸定桥的时候伤亡那样少?他说,因为国民党的枪支太陈旧,子弹都潮湿发霉了,大部分打不到河对岸。"

川军的步枪打不到对岸,当年直接参与大渡河阻击红2团的川军张伯言(24军参谋长)、杨学瑞(24军第5旅旅长)、张怀猷(24军第5旅参谋长)等合写的回忆文章中也有说到:

“红军在对山以火力掩护,部队由山下向野猪岗山顶仰攻。唐灼元团机枪连有一机枪手,用机枪俯射山下红军,但被对山红军一枪击倒。这时第五旅部队因枪支射程有限,无法对付对山红军火力,只有向山下仰攻的红军射击。”

看到没有,红军可以从对岸打他们,而他们却无法打对岸的红军,为什么?因为他们的枪够不到。

大渡河不过百多米宽,按说再差劲的步枪,也不至于打不到对岸呀?

回答这个问题,要多啰嗦几句了。

抗战前军阀割据,各路军阀的步、机枪主要产自本军或本辖区能用武力控制的兵工厂,但兵工厂和兵工厂并不一样,因而出品的步枪的质量也是参差不齐,川军邓田刘等自造的步枪,就是质量最差劲的,没有之一。

川造步枪刚刚出厂时,和洋枪没什么不同,表尺与射表也是相对应的,但由于枪管钢质不行,打不了多少发子弹,膛线就磨浅了、磨没了。线膛枪没了膛线,射程自然就会大大降低,弹道也就不是出厂时那么低伸,而变成高于出厂时不知多少倍弧度的抛物线了。

弹道改变了,射表就应重新测算,然后才好根据射表调整表尺。可问题来了,谁给他测算这个射表呢?没谁。当兵的自己修正行不行呢?38团平时空额特甚,小半数的兵都是要打仗了才匆匆抓来,指望他们自己能修正射表,哼哼!做梦吧。不能重测射表,按出厂时的射表定表尺,那只能是瞄头打脚,甚至连脚都打不到。

川造步枪不仅射程差,故障还多。据曾任24军参谋长的王靖宇记述,在围堵红军长征那阵儿,刘文辉部士兵手中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枪根本打不响,不过是吓唬老百姓的道具而已。

再说机枪。刘文辉部第38团,有4挺(重机枪)制机枪连1个,也是赶到了泸定城的。但在李全山带团主力逃走时,只留下了2营,没有留下机枪连的记载。到底这守桥的部队有没有机枪,还得打个问号。

轻机枪如何呢?抱歉,刘文辉的兵工厂不能生产轻机枪,其割据的地区没有出海口,长江水道又被成为死敌的大侄子刘湘扼制,也买不来轻机枪,那时的24军没有轻机枪。

当年特别流行的手提机枪有没有呢?未见有。尽管这玩意制造起来十分简单,连最袖珍的小军阀都曾经生产,但刘文辉24军控制的兵工厂没有生产,24军未见装备有手提机枪的记载。

综上,守桥川军的自动火器,往多了说有4挺重机枪,往少了说可能一挺也没有。他们形不成书本和电影电视剧中表现的那样密集的火力。

三、关于夺桥红军的火力问题

红4团政委杨成武在后来的自述中,有一句一带而过的话:“由曾庆林指挥全团百余挺轻、重机枪,掩护夺桥和铺桥行动。”不知各位注意到没有。

“百余挺轻、重机枪”,是什么概念?一个团百余挺机枪,那是抗战时国军主力才能达到的标准。

当然,这百余挺机枪并不是红4团一个团的。到5月29日16时战斗打响前,桥西红军除了红4团外,红1军团教导营也已赶到,红6团一部也已赶到,并陆续增加中。该两部统由红4团指挥。杨成武说的这百余挺轻、重机枪,是包括了红4团、红6团一部和军团教导营全部的机枪。

有人可能要提出疑问了:即使一个加强团,就能有百余挺轻重机枪吗?

这又要离开主题说一说红军的装备情况了。

因为全靠缴获来补充,战斗又是异常的频繁,因而红军的装备变化也是特别大。这就像叫花子吃饭,有时饿得不行,有时撑得不行,特别不稳定。而大渡河一系列战斗时的红军,就恰是撑得不行的时候。

陈云假托廉臣之名于1935年秋发表的《随军西行见闻录》中,曾说到红军最喜欢与中央军打仗,因为可以缴到洋枪,对于川、黔军的枪则看不上眼,缴获后往往付之一炬。

李天焕战争年代撰写的《红四方面军在川北的发展与建设》一文中,也有曾经将缴获的步枪一千多支全部破坏后扔到河里的记载。

由于长途转战,红军一、二、四方面军都有将缴获的枪炮大量销毁的记录,有的时候,因为枪比人多,甚至一次两次三次地销毁多余的枪支。经过了大量如此的轻装后,你想想红军手中留下的都会是些什么枪?

大渡河战役的前两个月,国民党追剿军的前敌总指挥薛岳,在3月6日打给蒋介石总部的电报中,有这样的内容:“据投诚赤匪供称,(一)匪之现有实力,一、林彪1军团6000余人,枪约八成;二、彭德怀3军团4000余人,枪约八成……教导团有枪900余支,特务团轻重机枪230余挺。”

还是这个薛岳,在3月20日打给蒋总部、又经蒋转给追剿军总司令龙云的电报中,有这样的内容:“据俘匪供称……伪3军团现编为第10、11、12、13等四个团,每团三营及机枪连……每营三连,每连九班,每班十二三人,轻机枪两挺。”

红军一个团230余挺轻重机枪,每个班两挺轻机枪,这数字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对这个数字,无法证其有,也无法证其无,我看应给予留意。要知道薛岳不是军盲,薛打给蒋介石的电报也不可能是儿戏。

当然,以上所列,都仅仅是极少数个别情况,绝大多数情况下红军的装备,比国民党军是差很多的。但是别忘了,飞夺泸定桥,就恰恰是极少数的个别情况。

不管怎么说,杨成武所说的这百余挺机枪,还只是孤证,无法确信。但退一步说,即便将这“百余挺”减去一半,甚至减去三分之二,也是对岸守军的十倍以上,因而桥西红军的火力远远强过桥东守军,这是铁定无疑的。

四、关于双方火力严重不对称的问题

所谓火力不对称,即一方火力远远强过另一方。泸定桥夺桥之战,即双方火力严重不对称。咋个不对称呢?不是以往印在人们脑海里的敌强我弱,而是正相反,是敌弱我强,还不是强了一星半点。此战,我之火力配系至少10倍于敌。

在长达22年的武装斗争中,绝大多数时间的兵力兵器对比是敌强我弱的,长征中尤甚。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一场战斗都是敌强我弱,因为每战集中强大兵力、兵器,对敌形成压倒优势,是以毛泽东为首的红军的一贯战法。泸定夺桥之战,就正是如此。

除了前边说到的机枪火力的优势,红军还特别擅长狙击作战——尽管那时还不流行“狙击”这个词。由于不久前转战滇黔与中央军、滇军作战中的大量缴获与销毁淘汰,此时红军手中留下的步枪有很多是当年最最精锐的洋枪毛瑟、三八、水连珠等,远胜川造步枪,也给狙击提供了可能。这从安顺场战斗、野猪岗战斗中敌机枪手屡屡被爆头即可见一斑,夺桥战斗自然也不例外。

按常识,战斗发起前,红军肯定要对重点目标进行编号,然后区分火力,给予监视,使每一挺或数挺机枪、每一个或数个神枪手专门压制某号目标。而实际上,红军完全具备这样做的条件。

从地形上说,泸定桥两岸地形西高东低,这对我当然是十分有利的。西岸的红军可以有效瞰制东岸守敌。

当22勇士开始出击的时候,数十倍于敌的机枪,上千支精锐步枪,众多的特等射手,居高临下压制东岸守敌0~4挺老旧机枪和射程与精度都极差的几百支(未必有几百支)川造步枪,那是怎样的一个暴虐!可以想象到的,只要东岸守军哪个目标枪一响,西岸红军必将会是暴风雨般十枪二十枪的覆盖,那么守军打枪的这个人也就休想再有打第二枪的机会。如果守军有机枪,将更是会受到对岸多个特等射手和多挺机枪的重点关照,想发挥作用也就基本不可能。用长征史专家双石的话说,川军手里那些土枪,至此已经被彻底剥夺了发言的权力。

在如此不对称的红军集火压制下,留下断后的这几百残兵,能不能抬得起头来都是个问题。就是有不怕死的敢于冒着红军暴风一般的火力举枪射击,凭他们手中那破枪,能形成对22勇士密集的弹雨?打死我也不信。

所以,各宣传载体中描述的密集的弹雨、电影电视剧里表现的密集的弹雨,有是有,也足够密集,但这弹雨不是迎着勇士们的,是伴着勇士们的,是护送着勇士们的。

结语

如今供游人观赏和体验的泸定铁索桥,有牢固的桥板,通过时尚且提心吊胆,在当年没有桥板也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战斗状况下,在揺揺晃晃的一根根铁索上攀爬,是何等的无畏。

飞夺泸定桥的胜利,靠了22位勇士气吞山河、壮怀激烈的大无畏英雄气概,也靠了红4团一昼夜奔袭240里夺取的战机,也靠了对岸红2团一路斩关夺隘给守敌造成的压迫,也靠了成功集中的我火力对敌的绝对优势,也靠了天助的高于东岸的有利地形,等等等等,是诸多因素综合运用的结果。有了这诸多胜利的保障,22人才成其为英雄,故意隐去这些成功的条件,那这22人只能是金刚附体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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