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古诗词
韩愈,“唐宋八大家”之首,苏东坡评价他说,“文起八代之衰”,有“文章巨公”“百代文宗”之美誉。
然而韩愈一生的经历却比较复杂,有些人读了会励志,有些人读了会变得市侩,这和韩愈的身世有着莫大关系。
他这辈子最高光的两件事,一是让宪宗烧佛骨,和皇帝对着干,差点把命给丢了;二是只身闯叛军军营去谈判,又差点把命丢了。最终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竟让叛军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归顺朝廷。
韩愈做这两件事时,皆身居要职,功成名就。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把人的欲望分为五个等级,最基础的就是生理欲望,最高级的是实现自我。
韩愈并非不怕死,但到了人生后半场,功名利禄都有了,追求的就是“大丈夫死得其所”,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然而韩愈人生的前半场却不是这样的,不但活得很现实,甚至很“世俗”。
他3岁丧父,母亲也不在了,所以便由兄长韩会负责照顾他,不幸的是,没过几年韩会也去世了。
之后,抚养韩愈的重任就交给了长嫂,按族内排行,韩愈叫她“六嫂”。“六嫂”自己也有个孩子,比韩愈年龄略小一点,叫“十二郎”。
“六嫂”对韩愈非常好,虽是叔嫂关系,却视为己出,当时这一家日子过得非常艰难,在韩愈和“十二郎”之间,六嫂只能选择供一个人去考进士,最终光耀门楣的重担就交给了韩愈。
然而韩愈的求官之路也是异常曲折,他离家以后,先是投奔族兄韩弇(yǎn),时韩弇官至殿中侍御史,正与河中节度使浑瑊一起平吐蕃乱。
韩愈的本意是,希望韩弇将自己推荐给浑瑊,以此入仕,比起参加科举考试,这自然是一条捷径。
可是,韩愈刚到河中府(山西),韩弇就战死了。
无奈之下,韩愈只好去长安应试,连考三次都铩羽而归,等第四次终于考中进士,六嫂却不幸病逝了,因此韩愈归乡与十二郎一起安葬六嫂,并为其守孝5个月。
在古代,并非考中进士就会封官,这仅仅是一张入场券,要等上三年或者更久,有合适的岗位才能补充获封。不过还有一条捷径,那就是参加制科考试,这是比科举难数倍的考核,只要通过了,那基本就有官做了,而且极受重视。
为六嫂守完孝后,韩愈再回长安,参加吏部主持的博学宏词科考试,同样是考了四次才中。加上礼部主持的进士考,“大文豪”韩愈一共考了8次才通关,前后耗时15年。
之后,韩愈授秘书省校书郎,升监察御史。
这15年,韩愈孤身一人“京漂”,无依无靠,连房租都交不起,无奈之下,他选择了给人写墓志铭赚钱,并成了“墓志铭”代写专业户。在文人圈,这种行为是被人瞧不起的,比如杜甫后半生也贫苦潦倒,却拒绝用这种方法谋生。
韩愈没有偶像包袱,父母早亡,吃了太多苦,但凡有一点能改变生活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求生欲很强。
可就在韩愈升监察御史,终于熬出头时,十二郎却因病不幸去世了,为此韩愈含泪写下了那篇名垂千古的《祭十二郎文》。
文坛有这样一种说法:读《出师表》不哭者不忠,读《陈情表》不哭者不孝,读《祭十二郎文》不哭者为不慈。
可见,六嫂和十二郎的病故,对韩愈的打击有多大。
尽管如此,日子还得继续过,不久后,韩愈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在靖安坊买了一套宅子,而且修建得相当豪华。不仅如此,韩愈还写了一首《示儿》:
始我来京师,止携一束书。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庐。
此屋岂为华,于我自有余。中堂高且新,四时登牢蔬。
前荣馔宾亲,冠婚之所于。庭内无所有,高树八九株。
有藤娄络之,春华夏阴敷。东堂坐见山,云风相吹嘘。
松果连南亭,外有瓜芋区。西偏屋不多,槐榆翳空虚。
山鸟旦夕鸣,有类涧谷居。主妇治北堂,膳服适戚疏。
恩封高平君,子孙从朝裾。开门问谁来,无非卿大夫。
不知官高卑,玉带悬金鱼。问客之所为,峨冠讲唐虞。(摘选)
后世之人对这首诗,有一个公认的评价,那就是:炫富!
跟自己的儿子炫富,这样的教育方法也让韩愈饱受批评,但其实这种心态很好理解,他三岁失去了父母双亲,之后又经历丧兄、丧嫂、丧侄之痛,生活一片灰暗,从未给过他光亮。
突然之间,他靠自己的不懈努力拥有了家庭、高官和财富,这必然是要显摆一下的,谁也免不了落俗。
公元815年,韩愈升中书舍人,获赐绯鱼袋,但离权力的核心地带还差一步。当时荆南节度使裴均病重,裴均的儿子裴锷归乡侍疾,裴均曾在韩愈落魄时,留宿过他,礼遇有加,这让韩愈十分感动。
所以,当裴锷还乡时,韩愈写了一篇文章相赠,并作了序,以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
这件事本身很值得称赞,可韩愈却在序中用了裴锷的字,身为长辈,难免有阿谀奉承之嫌。最重要的是,裴锷这个人的人品不怎么样。
所以,朝臣都认为韩愈这是在拍前宰相裴均的马屁,为此韩愈遭到贬官,改迁太子右庶子。
我们今天要讲的这首诗,就是作于韩愈降职以后,诗题为《游城南十六首·遣兴》:
断送一生惟有酒,寻思百计不如闲。
莫忧世事兼身事,须著人间比梦间。
在古文里,“断送”作消磨、打发之意,和现代解释有天壤之别,所以这首诗大概意思是:
打发一生时光,最好的东西就是酒,一醉解千愁,费尽心思去想世间事,不如乐得逍遥,去过闲逸悠哉的小日子;
不要过多理会世俗的纷扰,更不要自艾自怜,这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虚幻迷离,能快活一天,就快活一天。
前面我们也说了,人生是有成长阶段的,一个财迷有一天,也会厌恶财富,追求功名的人,在当了大官后,逐渐也会烦恼官场的尔虞我诈。就算一个俗人,在看清一些事后,也会追求高雅,这种进化符合自然规律。
从这件事以后,韩愈的人生就通透了许多,就像他在《师说》中所写:
“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
这种思想,在当时是比较先进的,那个时代尊师重道,师命如同父命,不可违逆。
但是我们看韩愈的《马说》,虽然“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之句,但此时尚在求官拜谒阶段的韩愈,抱怨就比较多: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所以读韩愈的文章也好,诗歌也罢,我们是能从中看到他的成长轨迹的,并学到很多。
人这一生,就是一场漫长的修行,都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淡,从淡再到无,最后见山是山,见水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