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这个题其实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动笔，也就随之搁置了下来。

故事的起源，来自1949年出生的爷爷。

爷爷出生在举国欢庆的一九四九年，普通的家庭，普通的人生，如果把他放到全国数以千计万计甚至亿计的老人中，那便是平凡到一丝浪花都激不起的存在，但是对于小家庭中的我们来说，却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我对小时候最深的记忆，就是跟着爷爷奶奶串门看戏，老人家看戏，看唱腔看身段看情节看人品，而什么都不懂的我，只能勉强看懂戏文里的故事，所以一开始我所接受的就是戏文里的忠孝仁义观。

二十四孝的王祥卧冰，寒窑坚守的王宝钏，悌孝双全的卷席筒，为长则刚的陈三两，这些戏文里的人生，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而我对传统文化的倾慕，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那时候，奶奶最爱笑话我，因为自小泪腺便发达，所以每每总是被戏文里的人生所感动，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而这也成了爷爷奶奶对我的记忆，即便是现在，亦是笑谈。

时间就在这样的少不更事中晃晃悠悠的过来了。

春日短，夏三长，秋日金黄冬凉凉，日子悠又朗。

后来偶然间，在长辈家中看到了爷爷抱着小时候的我，在伯伯家院子里拍的照片，那个时候，我大概还是一副不记事的模样，只知道，那时候的他，头上还没有乱糟糟的白发，长着一口不算齐整但还啃得动的牙，即便那个时候的他本就不胖，但和现在比起来，勉强还算多了几两肉。

可是，照片里的人和我现在看到的他，差不多已经是两个样子了。

这些年，奶奶经常不在家，一开始，我们都不太习惯，到后来，我们又都开始慢慢习惯，只是去年这一年，爷爷的变化大到令人心惊。

如果不是奶奶说的话，我大概还不会早早发现他今年瘦得格外厉害。

高高的颧骨杵在精瘦的双颊边，太阳穴瘦得凹陷了进去，原本平整的脸部线条现在却变得“凹凸有致”，去掉假牙后，整个人看上去瘦削又苍老，用奶奶的话来说，就是除了那层皮就剩下骨头了。

他变得沉默，变得不爱动，受不了一丁点的聒噪和喧闹，缩在沙发上晒太阳，一坐就是一下午，往日还兴致满满的狄仁杰和建国系列，现在对他也几乎没有什么诱惑了，除了偶尔看两眼新闻以外，目光之外的世界似乎已经与他无关。

我们看在眼里，却也无计可施。

叔叔婶婶想接他出去散散心的计划，也在他的强硬拒绝下宣告了破产。每天早早就睡，早上又迟迟不起，明明只有两个人，却连饭都吃不到一起。

奶奶本就是个爱热闹的，爱说爱笑，可从没几个人能在她的嘴下囫囵过，每天看着爷爷在她眼皮子底下打瞌睡然后又被抓包，总有种上课偷偷打盹被老师逮个正着的感觉。

这段时间疫情严重，每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奶奶总爱拉着我和爷爷斗地主，爷爷每次都烦得不行，一脸不情愿然后又不得不跟我们玩，因为天天跟她嬉闹，所以就忍不住说了奶奶两句，爷爷都不愿意玩，你还老拉着他。

那天爷爷出门溜达，奶奶才跟我说，你看他坐那儿老是瞌睡，拉着他玩玩还能让他清醒清醒。我当时就被这个精瘦的小老太太打动了，这种感情大概只有老伴儿才懂得吧。

奶奶是那种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上从来不饶人，但一会儿不见又念叨个不停，为这事姑姑和我没少说笑她，但是没办法，就是这人，一辈子了，改不了了，这是她当时理直气壮的原话。

一边嫌弃爷爷派饭，一边又颠儿颠儿的里里外外去忙活；一边唠叨爷爷懒散，一边又情不自禁的自己开始忙活；一边可爱着一边又矛盾着，但就是这样的小老太太，却让人越看越爱，越相处越觉得离不开。

我特别喜欢窝在奶奶家，暖和还清静，看电影也好，忙别的事也好，时不时和奶奶说笑两句，听爷爷聊几句，总觉得时光悠长、岁月可期。

中午和老两口看新闻，新闻里说要注意饮食安全，手机钥匙什么的不要老给小孩子玩，喂食也要分开，于是这位小老太太就开始动心思了，哎，这样好，咱以后把碗筷什么的都分开使得了，自个用自个的，谁也不传染谁。我笑说，你俩干脆一人一个锅算了，想吃啥自己做啥。结果晚上吃完饭，小老太太一脸好笑地指着碗筷说，你看你爷爷，吃完饭就洗了自己的碗，我的就不管了。

我当时就想笑了，最后也没忍住。吃过饭，小老太太就拉着我，严格遵循新闻里的指导，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散步了，还一脸“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来我家串门的人。

这个年代，小老头小老太太还一直坚持着年轻时的秉性，敢说敢做，看到不公就说，什么不对就说，这在我看来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身上的那股子韧劲和个性，一直都是我羡慕却还没学来的。

人这一辈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挂了，可能是一场感冒，也可能是一次外出，能相依相伴的，大概是上辈子便修来的福气吧。

磕磕绊绊一辈子，到头来还是那两个人。

热闹都是别人的，人生的孤独无处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