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刚进入腊月,整个东北的农村,已经正式开始猫冬,北风呼呼的刮着,马路上基本看不到行人,偶尔有几个孩子出来耍闹一下,没过几分钟,又被大人喊回屋里。
我爹躺在炕头呼呼大睡,我娘从灶坑里挖出来一盆炭火,放在炕梢的位置,她坐在火盆旁边,开始用线麻拧成的麻绳纳布鞋底。
大早上,大哥和发小孙拴柱去后山打猎了,我和弟弟妹妹蹲在地上,用板凳当桌子,工工整整写作业,要是在地上待久了,手脚冰凉,我们会拖鞋爬到炕上暖和一会。
我爹的打鼾声如雷一般响,我们几个就盯着他看,要是半天不打鼾,我们就捂着嘴偷笑一下。
我们偷笑的声音似乎被我爹听到了,他突然睁开眼睛,吓了我们一跳,紧接着,我爹翻个身,继续睡觉。
快到晌午的时候,我爹醒了,他坐起来吧唧吧唧抽一袋旱烟,环视屋里一圈,没有发现大哥的身影,他就望着外面开始发呆。
“这么冷的天儿,邮递员还进村,真是够辛苦的。”
我爹看到一个穿着羊皮大棉袄的男人把自行车停在我家大门口,他从后面的大皮包里抽出来一张纸,直奔我家而来。
“这是赵国栋家吗?”邮递员在外屋门口向里面喊了一声。
“唉,我是赵国栋,进来吧。”我爹边招呼邮递员边快速的从炕上跳到地上,趿拉着鞋出去迎接。
“你这是赵国栋的电报,从山东那边发来的。”邮递员将一张纸递给我爹,然后转身离开。
我爹不认识字,他把电报递给我,让我念给他听。
“二弟,我是你嫂子,你大哥昨日遭遇意外,不幸离世,收到电报速来。”
我爹听到电报上的话,瞬间不淡定,招呼我娘抓紧给自己收拾行李,他要去山东老家那边。
“孩他爹,大哥死了,是不是咱们家老二就能回来了。”我娘小声地唠叨着。
“废话,大哥不在了,咱们家老二肯定得回来。”我爹这时候已经穿上破旧的绿色大衣。
这件绿色大衣还是我爹和我娘结婚时,我姥爷送给我爹,他已经穿了十多年,虽然有些地方漏棉花,但在我娘的缝缝补补下,这件大衣还很挡风。
我爹他们兄弟两个,他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比他大八岁。
当年爷爷和奶奶带着我爹出来闯关东,我大伯就就在老家山东这边。
我爷爷和奶奶在东北安家以后,他们极少回山东老家那边了。
在我的印象里,只见过我大伯五次。
一次是我爹娘结婚时,大伯不远千里从那边赶来参加婚礼。
还有两次是爷爷和奶奶的葬礼,另外一次就是当年大伯来我家,与我爹娘商量,要把二哥过继到他名下,给他当儿子,以后也为他和大伯养老送终。
大伯和大伯母结婚十多年,大伯母始终没有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后来去医院做了检查。
医生说大伯母有先天性生理缺陷,这辈子都无法成为一个母亲。
在山东老家那边,要是自己膝下无子,死后是无法进入主坟的,在村里,也会被别人瞧不起的。
当时大伯母叫大伯把她休了,然后再娶个女人回来。
大伯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苦日子时是大伯母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现在家里有了钱,他总不能把自己的结发妻子抛弃,自己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为了填补自己无儿无女的缺憾,大伯来到我家,希望我爹将大哥或者二哥过继到他名下一个。
当时我爹想把大哥过继给大伯,结果大哥到大伯家住了不到半年,几乎每隔两天就发了一份电报,后来没办法,我爹就把二哥领去了,然后把大哥领回来。
现在大伯意外离世,我爹一是去参加葬礼,二是把二哥领回来。
我爹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终于赶到大伯家里。
当时大伯的遗体停在他院子内的凉棚下面,上面盖着一双厚厚的被子。
大伯母看到我爹赶来了,她哭的死去活来。
“他二叔,你总算来了。”
我爹看到自己嫂子的眼眶红红的,不用想,这些日子肯定没少哭。
“大嫂,别哭了,我来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办。”
我爹握住大伯母的手,眼里也跟着泛起了泪光。
在我爹的安排下,隔天早上,我大伯被安排进了墓地,扛灵幡、摔丧盆,都是我二哥办的。
大伯的葬礼结束,我二哥给那些前来悼念大伯的人,每人磕了一个响头,在当地称之为谢孝。
后来听我爹说,在大伯的葬礼上,除了大伯母以外,我二哥哭的最凶。
我二哥虽然是大伯的侄子,但是在大伯心里,二哥就是他的儿子,自从二哥过继到他们家里以后,从来没让二哥受过一点委屈。
我爹在大伯家待了几天,等到大伯的头七烧完,他收拾好包裹,准备带着二哥回来。
“大嫂,现在我大哥不在了,我想把老二领回去,你看行吗?”
表面上我爹在征求大伯母的意见,实际其实就是希望大伯母同意他的做法。
“他二叔,老二本来就是你的骨肉,现在你大哥不在了,你领回去是理所应当的,我不反对。”
“我不同意。”大伯母话音刚落,我二哥当即站出来反对。
我二哥凑到大伯母面前“妈,不管我爸在不在,我都是你的儿子,以后我长大了要赡养你,我不会跟着他回去的。”
二哥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我爹。
我爹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二哥能说出这样的话。
既然我二哥不肯回来,我爹也不好再强求,默许他继续留在大伯母身边。
我大伯去世以后,我大伯母为了我二哥,没有改嫁,坚持一个人把我二哥抚养成人。
我二哥也是个孝子,自己在社会上闯出一片天地以后,他把大伯母接到自己身边照顾。
村里,他们都被二哥的孝心所折服,他不是大伯母的亲儿子,却待大伯母如亲生母亲一般,像他这样的孝子,在当今社会,很难找出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