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萨满教在韩国遭人唾弃、受到排挤的境遇背后是何原因?

鑫仔看世界 2022-09-21 22:37:45

韩国的萨满教巫师,被认为是与神灵世界沟通的媒介,认为他们能够驱除恶运、治疗疾病·并能使人们顺利地由这个世界进人另一爷世界。萨满教所崇拜的对象包括岩石、树木、山川和天体在内的自然万物,韩国萨满教的特点之一是它深信死人有灵魂。因此萨满教徒期望萨满教巫师能调解死人与活人之间的紧张关系。

然而,进入21世纪以来,“现代化”作为韩国主导的意识形态,已经渗透到韩国人民生活的各个方面,并占据了主流民众的思维逻辑。然而,在这些快速、光鲜的发展和强大的意识形态之下,还潜伏着“为世人所不齿”的萨满教现象。

韩国的萨满治疗,一方面被主流文化“鄙夷”、唾弃;另一方面又顽强地历经“世事变幻”,散发着自身的生命力,以及神奇魅力。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韩国文化遗产的发掘中,“国家活态遗产”“民族传统文化”等称号让萨满教中的一部分内容摇身一变,一些萨满文化现象浮出水面,被“公演”于世人。

萨满教本身是洁净的还是肮脏的,是神奇的还是欺骗的,是文化还是迷信,一时变得扑朔迷离。萨满教与主流文化之间的关系如何,萨满教实践到底在韩国民族文化体系中扮演何种角色,其背后又展示了何种文化逻辑,它是否还会存续下去。本文根据一些关于萨满教的案例对以上问题做一些探讨。

“仪式性谋杀”

韩国人类学家金宗镐(ChonghoKim)曾详尽记述了1994~1995年在他田野调查期间,一位61岁的房东太太因久治不愈的背疼而举办的一场萨满治疗仪式。仪式之前房东太太将自己要举办仪式的消息广示于人,晚上十一点仪式开始,此时80多岁的婆婆慢腾腾地进到儿媳的房里。

仪式过程中,坐在萨满对面的房东太太右手握神杖,不到十分钟,神杖开始晃动,“神灵”来到后,右手握神杖的房东太太跟着神杖到另一个房间去扇打赶来参加仪式的正想懒睡的大儿子,这时房东太太以房东先生的身份呵道:“好大胆的畜生!你父亲来了,你还在这里睡!”原来“下来”的神灵是房东太太去世的先生。随后神杖找出一件男式灰色夹克衫——这件“不净”的东西。接下来几番询问后,萨满才确信房东太太的这场病因在于“房东先生”,他要带走房东太太。

于是萨满开始一段和“神灵”讨价还价的艰苦过程,萨满最后直接问道:“你为何不带走您的母亲作为替代呢?”萨满让老人家回自己屋休息,没一个人阻止。仪式仍在喧闹的鼓声中继续,邻居们和萨满一起也加入到这场讨价还价之中。直至深夜两点,“神灵”同意了萨满的提议,房东太太的婆婆在这场仪式中被象征性地“谋杀”了,那件男式灰夹克衫也在院子里被立即烧掉。

被弃萨满的“明星之路”

金萨满生于1931年,她的外祖母就是一位萨满。自11岁起,她就受到困扰,开始四处漫游,噩梦纠缠不休,身体孱弱。她还会经常给别人占卜,能准确地预知未来。在17岁时,外祖母给她办了一场萨满出马仪式,她的身体也自此恢复。

后来,金萨满的婚姻,也因丈夫婚后对她的萨满身份的极端鄙视,在艰难维持十年后不得不结束。为了洗掉因萨满身份而附在身上的“污垢”,金萨满争取各种公共表演和与学者合作的机会,同时也希望引起政府和媒体的注意。

后来,一位毕业于韩国高等学府,当时正在加州大学学习萨满歌舞和音乐的女学生,希望在金萨满的指导下做一名萨满。1981年,大量国内外学者和媒体人参加了这场为女博士所举行的“真正”的入门仪式,自此,金萨满和女弟子的事迹被电视台报道并接受多家采访。转年,金萨满应邀去美国表演韩国萨满仪式,表演项目由萨满仪式改为萨满歌舞后,才得到韩国官方的同意,得以赴美,官方唯恐“迷信”的仪式给国家抹黑,而歌舞则是一种“干净”的艺术形式。

自此以后,金萨满不仅被授予“无形文化遗产传承人”称号,还活跃于美国、澳大利亚及韩国的各大剧场。官方承认金萨满艺术表演家的身份,却意外地保护了她的萨满治疗活动。

上述“仪式性谋杀”案例,尽管房东太太请萨满来做仪式的起因在于自己久治不愈的背疼,实际上,韩国政府的健康与福利部发行过一部手册,其中提到这种疼痛是农民典型的疼痛综合征,并不能被完全治愈,它是由于长达一生的劳动和生活习惯带来的。此外,房东太太找萨满来治疗自己的背疼,也不是因为地处偏僻地区就医条件有限。事实上,她所在的村子离中心市镇只有10公里,她多次在医院就医,拍过X光,做过一系列物理治疗。萨满治疗的逻辑和医学治疗不同,在萨满治疗那里,她的背疼除了是医学上的病患外,还有更多象征层面的文化含义。

萨满身份的“尴尬”

韩国萨满,大多数为女性,与世界上很多其他地方的萨满一样,也要经历痛苦的“萨满病”折磨,当他们同意做萨满后,身体磨难才得以休止。他们变得离群索居、沉默寡言,常做被神灵告诫或胁迫做萨满的梦等,如果拒不听从神灵的召唤,就会在身体上遭受万般磨难。在上文第三个案例中,金萨满的早期人生,即是如此。她病患沉重,噩梦纠缠不休。

终于在她17岁时,外祖母给她办了一场萨满“出马”仪式,身体才得以恢复。当结束了三年的学徒期,她可以独自举办萨满治疗仪式。当时正值朝鲜战争时期,全国的局势很紧张。那时,她被邀请去举办一场萨满仪式,对被治疗的病人来说,那场仪式是他最后的希望。在当时举办仪式的家庭有两位照顾病人的医生,他们极为鄙视来做仪式的萨满,愤然离去。在接近仪式结束时,一位在场的军官打断仪式,用枪直指萨满:“你这样的人就得枪毙,滚出去!”后来在病人亲属的祈求下,这位军官不得不说:“给你两天的时间,如果他醒不过来,你就拿命来!”两天后,病人醒来了,这救了金萨满一条命。

不管是在治疗仪式中举枪对着金萨满的军官,还是在新乡村运动的“鼓声”中打断仪式的警察,他们都鲜明地表达了主流世界的逻辑。在他们看来,生病就是身体的疾病问题,就应该用现代的医疗手段予以解决,任何“跳神”“锣鼓喧天”的举动都是“迷信”,是阻碍现代化进程的“糟粕”。

然而,对于处在困顿或者绝境中的病人或家属来说,萨满治疗和医学治疗却并非非此即彼的对立物,医疗卫生处理的是健康与疾病的问题,而萨满治疗处理的并不是疾病本身,而是由疾病所表现出的“邪”(misfortune),这是医学手段所解决不了的。可以说,医疗实践解决的是身体问题,而萨满治疗处理的则是文化问题。

萨满教实践,在韩国主要是萨满治疗,尽管其中的一部分经由“民族文化”的清洗而变得洁净,但萨满教世界和主流世界仍在各自的逻辑内运作、行事,被视为“民族文化”的萨满艺术形式只是两个世界共同承认的现象,但究其根源,两个世界对这些现象仍有不同的理解。

走上“明星之路”的金萨满,在早年遭遇到这两个世界的极大冲突而过着不幸的痛苦生活;晚年的她则在两个世界、两种逻辑之间游刃有余,来自萨满教世界的滋养使她有机会成为“民族文化”传承人,同时,她及身边的其他萨满们仍在忙于“地下”的萨满治疗。那些请她去做仪式的顾客,她总是将其带到私密的神堂交谈;对于请她去做公演的顾客则不然,仪式的场地是壮观的。对她来说,萨满公演和萨满治疗“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总之,萨满教世界和主流世界,犹如横亘在一根弹簧的两端,各按自己的逻辑行事。主流世界这端,代表着理性、科学和医疗;在萨满教世界那端,则代表着非理性、神灵和仪式。外来现代性思潮的涌入,给了平衡状态的弹簧一记重创,使萨满教世界和主流世界之间骤然变得紧张,主流世界通过否认“迷信”的旧世界,而获得自身得以建立起来的动力。然而,获得动力之后的现代主流世界的高速发展也带来了越来越多的靠理性逻辑所解决不了的问题,使弹簧过度拉伸,这就给被贬为“迷信”而处于地下状态的萨满教文化提供了越来越多生存的空间。

反之,当主流现代世界以弘扬“传统文化”为名义,而拉近与萨满教世界之间的关系时,又使弹簧处于压缩状态,就萨满教世界一端来说,尽管其中有一部分内容获得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承认,但同时“非理性”的萨满治疗活动也获得了强大的动力支撑,进而活跃起来。总之,不管是“非理性”“迷信”,还是“民族文化”的逻辑,都使萨满教世界和主流世界处于一种紧张状态,正是这种区隔和对立,使萨满教世界因“非理性”而具备了文化治疗的力量,并会在现代社会继续存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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