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英哭忆:找不回来的大儿子
顺其自然就好
2025-03-04 17:25:18
90年代的计划生育政策正紧锣密鼓地全国各地严厉执行,凤英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怀上了二胎,又遇丈夫外出务工不在身边,就这样被计生办的人三言两语劝到了医院进行孕期检查。
1993年的第一场秋雨来得猝不及防。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飞溅的水珠洇透了凤英的千层底。她缩在自家地窖的阴影里,潮湿的霉味裹挟着土腥气,在鼻腔里织成密不透风的茧。
地窖口的木盖被掀开时,朽木碎屑簌簌落在草垛间。一束惨白的光刃劈开黑暗,妇女主任周春梅的声音顺着木梯爬下来:"凤英妹子,雨要漫进窖了。"
凤英的掌心陷进小腹的弧度,四个多月的胎儿突然顶起拳头大的凸起。地窖外传来瓦罐碎裂的脆响,碎瓷刮擦青石的声调,恰似去年腊月廿八,三叔公磨杀猪刀时刀刃与磨石槽的和鸣。
"周主任,我家男人在东莞工地上......"
"县里新下的红头文件。"周春梅的藏青色裤管滴着泥水,手电筒光柱扫过凤英汗湿的鬓角,"千分之三的线,昨儿连夜开的会。"她掏出绣木槿花的手绢,茉莉香混着消毒水味在密闭空间发酵,"跟我去卫生院照个影,若是横胎位,组织上会考虑。"
卫生院的走廊回荡着金属器械的磕碰声。凤英躺在泛黄床单上,望着"优生优育"宣传画里微笑的模范家庭。周春梅把听诊器捂在掌心焐热,橡胶管在她肚皮游走成冰冷的蛇。窗外骤雨倾盆,拖拉机突突的轰鸣碾碎雨幕。
"胎音飘忽,得挂水。"周春梅掰断玻璃安瓿的脆响,恍若清明折柳供在亡父坟前的那声叹息。药液渗入静脉时,产房突然爆出清亮的啼哭——某个足月的新生命正在诞生。
子夜时分的阵痛像钝刀刮骨。凤英咬住脱线的枕巾,冷汗在床单拓出人形沼泽。周春梅的白大褂掠过她抽搐的小腿,"宫缩规律了。"凌晨三点四十七分,搪瓷盘承接住一团温热的血肉。男婴的脐带还连着紫红色胎盘,右脚突然痉挛着踢开血污。
凤英的指甲在墙面犁出五道赭红沟壑。护士长怀中的襁褓忽然发出细弱的呜咽,像屋檐冰锥坠地的第一声清响。青紫色的小身子在纱布里扭成虾米,脐带缠上莲藕似的脚踝,十粒脚趾宛如新剥的鸡头米,在晨曦中泛着珠母贝的光泽。
"活的!"凤英支起上半身,染血的指尖抓住周春梅的表链,"救救娃!"
凄厉的哀嚎惊飞了老槐树上的灰雀。凤英滚下床爬向托盘,血污在水泥地拖出暗红溪流。婴儿的小手突然攥住她垂落的发丝,五根手指紧紧扣住一绺青丝,仿佛要将自己锚定在这苍茫人世。发根传来细微的牵扯,那是母子间最后的脐带。
周春梅的胶鞋碾过凤英的指节,"压住!"两个白影扑上来按住颤抖的肩胛。婴儿胸腔起伏如搁浅的鱼,半透明眼睑下瞳仁急速颤动。凤英看见他嘴角鼓起血色的泡泡,晨光中流转着虹彩,那水膜涨到极致时,"噗"地绽开,她分明听见一声"娘"。
护士长的银框眼镜泛着冷光,针尖刺入囟门时,青紫的小腿弹动了三次:第一次蹬开纱布,露出心口朱砂痣;第二次踢翻止血钳;第三次终于疲软地垂下,脚背沾着凤英咬破唇瓣溅落的血珠。
"超十四周的活胎要补氯化钾。"护士长裹婴儿像捆扎过季的蔬菜。电子钟红光闪烁:03:52。
周春梅背身开药柜,玻璃映出她绷紧的下颌:"去年红旗村的事故,全县通报。"她敲开安瓿的动作干净利落,"今年我的先进材料已经递到省里。"
晨光舔上窗台晾晒的纱布,其中一片晕着模糊的人形。周春梅刷洗托盘,不锈钢碰撞出清冷的颤音。走廊飘来新蒸米糕的甜香,不知哪个产妇在哼《杨柳青》,皖北小调缠着水汽袅袅上升。
"买点黄芪炖鸡。"周春梅将五张工农兵塞进枕头,消毒水在纸币边缘留下黄渍。凤英凝视天花板的霉斑,水渍轮廓恰似蜷缩的胚胎。后墙标语"少生优生"的墨迹被雨水冲淡,在青砖上蜿蜒成黑色的河。
病历本盖戳的脆响惊破凝滞的空气。窗外传来学童诵读声,稚嫩的嗓音响亮地切割晨雾:"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凤英的指尖抚过婴儿未合的囟门,余温如同谷雨时节的井水。当最后一丝暖意从指腹溜走时,她咬住腕间的绞丝银镯,尝到了十六岁出嫁那日,母亲抹在镯子上的桂花头油,那香气在岁月里窖藏成苦涩的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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