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竹马把我悬于城楼,让我充当两军交战的靶子
而我的夫君舍一城,救我一人
世人皆说他爱我如命
我也那么认为
直到我在他的密室中看到那副仕女图
眉眼与我有七分相似,可那不是我
1
为了阻挡我夫君的进攻脚步,我被竹马沈琅吊在了城墙上。
秋风卷起关外的风沙,刺的我眼泪横流,我第一次登上那么高的城楼,我不敢低头,仍由着风把我吹得晃晃荡荡。
「清儿,对不起」沈琅亲自把绳子系在我手腕上,还贴心的打了个猪捆扣,挣扎越狠,绳结越紧。
眼前这个曾经面若冠玉,爬墙摔断腿只为给我送来刚出炉的杏仁饼的少年,如今也被北地的风沙摧了面容,脸上只剩下冷硬。
萧珩的黑骑大军已经困城十五日,城中百姓已经断粮七日,树皮,草根早就没了。饥饿让人疯狂,人们睁大眼睛挣扎着,风雪里倒下一个人,就会有一群人蜂拥而上。
沈琅作为守城将军,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硬生生的挡住大大小小数百次进攻,可此时城中已经只剩下老弱妇孺,和伤残士兵。饶是他是天神,也无法再抵挡住下一轮进攻。
原来在京中那个不小心踩到过路乞丐都连连道歉的人,现在把我一寸寸吊起在城楼上却没有丝毫犹豫。
「萧珩,如今你妻子在我手中,你若还不退兵,我便杀她祭旗」。沈琅的刀放在我的脖颈,他只需要轻轻一抹,我就可以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坠地狱。
「夫君」我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声,泪花四溅,与他做最后的诀别。
萧珩拉满手中的弓箭,我的心崩的紧紧地,沈琅架在我脖子上的刀也有些抖。
我望向一身铁甲的萧珩,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见他玄色盔甲心脏处有一抹扎眼的红,那是我醉酒时亲手绣上的,酒醒后我急着去拆,他捉住我的手亲吻,卿卿相赠,怎可再取回,之后他一直穿着这样的盔甲出入军营,丝毫不怕别人笑话他。
庆国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们的将军爱惨了和亲的齐国公主。
但是我心中仍旧惴惴不安,他是将,攻城伐地是皇命,他会为了我而违抗皇命嘛,我在赌,赌他对我的情谊有几分是真的。
我赢了,萧珩真的退兵了。
我兴奋的在城墙上拥住沈琅,我的计策真的奏效了,澜城的百姓有救了。
「公主,你的手腕」手腕一圈圈红痕,破了皮还在渗血,饶是沈琅吊起我前和我说过全身放松才不会受伤,可刚吊上去时我有些不适应,控制不住挣扎了几下,估计就是那时候磨破的。
「无妨,一点小伤」我看着萧珩离去的背影,有些怅然,我是不是负了他的情深厚谊。
沈琅看着我,有什么话想说,但终究是咽下去了。
「他对你,确是真心,两军交战,可能我也无法做到舍一城救一人」。
夜晚,沈琅和我坐在城墙上,难得在围城之困的紧张中喘口气。
「是啊,我原先也是这般以为的」如果我不曾在他的密室中看到那张仕女图。
「那你为何还」我笑了笑,没有答话。
为什么逃呢,脑子里画面不断闪过,心跳如鼓,我按着胸口,还好,内侧的密信还在。
可它在,说明我所经历的并不是梦。
边关空旷,是我从前没看过的风景,满天繁星预示着明天应当是个风朗天晴的好日子。
睡梦中,我却一刻不得安稳,梦里皇后弟弟捏住我的下巴,满脸淫笑,欺身向前,萧珩一剑斩断他的手臂,皇上削了他的兵权,还被狠狠的仗责五十,丝毫没有留情,整个人被抬回来的时候血肉模糊,昏迷不醒,嘴里还喃喃的叫着我的名字,「小清,别怕,夫君保护你」
梦里皇家狩猎场,庆国皇帝以齐国残兵为饵,引得野兽扑杀,我跪求放过,皇帝原本对准野兽的箭转而对上了我,箭矢临空,却是萧珩倒在我眼前。
敌国将军,我本不应该动心的,本不应该的。
2
我被晃醒,外面红彤彤一片,宛若白昼,沈琅的副将浑身是血的看着我。
「公主,城破了,将军让我带你去密道,先躲起来」我茫然无措,萧珩不是已经退兵了,沈琅明明说过,他派去的探子回报,大军已经退出澜城五百里外。
副将搀着我奔跑,卷着火舌的箭矢不停地从城外飞进来,澜城已成火海,百姓们饿了多日,惊惧万分,很多都已经跑不动了,认命的躺在地上,任由火舌烧焦他们的皮肉,空气里满是令人作呕的气味和痛彻心扉的哀嚎。
我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扑倒在地,各色的鹅卵石散落在地上,不远处的窝棚已经烧垮了,里面的女人半边身子焦黑,用手紧紧环抱着什么,本来应该躺在她怀里的小女孩不见了。
我初来澜城,五六岁的小女孩面黄肌瘦,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挂在脸上,明明已经饿的瘦骨嶙峋,还把她手里的甜菜根给我吃。
我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想要五彩石,阿爹出去采石,说好给她带五彩石回来的,可是她都快忘记阿爹的样子了,阿爹也没回来。
我撇开副将的手,发疯般的在窝棚附近翻找,小文,你出来吧,捉迷藏结束了啊,姐姐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
「沈琅,对,还有沈琅,他可是齐国最聪明的人,他肯定有办法的,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我扑在副将面前,一遍遍的乞求他。
副将眼神复杂,抿唇不语。
「公主,快走吧」他不由分说的把我拽起。我的脚好像失去了力气,在腐臭焦尸的街道上,任由着副将把我拖走。
密道幽暗,离西城门很近,副将把我藏好,就独自离去。
走时,他朝我磕头,行的是武将跪拜皇室之礼。
「公主,保重」
我看着自己满身的血污,披头散发,疯子一般,算什么公主。空有公主的名头,到头来谁都护不住,还要在这里苟且偷生,怎么配受到他的跪拜,我怎么配啊。
我呆呆的坐在密道,脑中一片空白,仅仅几个时辰,方才和我一同庆贺围困之局已解的百姓,顷刻间都化为废墟。
密道隔音并不好,我能听见战马嘶鸣,百姓的逃窜喊叫声,兵刃刺进血肉的声音。
我还听见萧珩在叫我的名字,犹如恶鬼低鸣。
「齐清禾,沈琅把你藏在城中,我知道你是受他蛊惑,与我生了嫌隙,只要你出来,乖乖和我回去,我不会怪你」
我捂着耳朵不想听,双腿发抖。
「我本无意杀你们,可你们的将军掳走我的爱妻,害我与她日日夜夜分离,夺妻之恨不能不报,到了下面做鬼可要找对债主啊」
「杀!」
「住手,萧珩,住手」我踉踉跄跄的爬出密道,向他奔跑,来得及,来得及的。
战马上的萧珩手持银枪,朝我笑的一脸得逞。
策马朝我狂奔,仿若无人,距离我只差一尺,他勒马急停,马儿喷出的热气直达我的面门。
我方才紧紧攥起的手在他急停的时候,慢慢松开,冷汗浸湿的里衣贴着后背,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是啊,这才是原本的他,恶劣,无礼,随心所欲。
五年,与我朝夕相处,对我疼爱有加的那个萧珩在我发现他密室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3
长我九岁的阿姐死于庆国,因她谋害皇嗣,被庆国皇帝赐死,父皇为了安抚,答应每年加赠三万石稻谷,一万石黍米。
外加一位公主再次和亲庆国,那个公主就是我。
彼时,我与沈琅已有婚约,我们两相心悦,只等他十八岁拔得头筹,便结连理。
沈琅母亲与我母妃是手帕交,怜惜我的阿姐远离故国,母妃去世,在宫中孤苦无依,总时常搭着太后娘娘的情谊来宫里看我,沈琅总是常伴身侧。
那时我在宫中唯一的指望就是沈琅。
期盼他时常来看我,同我讲宫外的新鲜事,期盼他给我带都城西郊六文钱一碗的馄饨,那里面包裹着我从未尝过的人情温暖,期盼他早日拉我出这深宫,永不回头。
十七岁时,阿姐的死讯传来国都,春雷炸响,我也在没有等来齐国的夏日,也没能等来我的少年。
我原以为我最好的结局是从一个深宫永困另一个深宫,但是皇帝却把我赐给了少年将军萧珩。
可他一个将军,偏偏生的眉目如画,初见我时,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
新婚夜,他和我合衣躺在床上,汗津津的手捏着我的手,有些微微的抖。
「小清,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知你与我成婚心中不愿,可我愿意等,等你接受我的那天」
他浅棕色的瞳孔里皆是我,笑起来,虎牙露出,很可爱,我的心中突兀的闪出这个念头。
可我后来才明白,虎就是虎,你不能因为幼虎可爱,就天真的以为他是猫,不会伤人。
好看,可惜是个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