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开门走了出来,岑福忙转身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无事,我随便看看,你去盯着他们,有什么异动随时禀报。”
岑福应声,几个纵跃便消失了。
陆绎走至楼梯拐角时,听得有人说话,是袁今夏和杨岳的声音。陆绎微微探头看去,见二人面向河水站着,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大杨,咱们还是头一次坐官船出行,太敞亮了,舒服,”袁今夏边说边向后仰头,伸开胳膊,看样子十分享受。
“是啊,还记得那年下江南办案,咱们是乘坐的民船,舱内阴暗狭小,甲板也挤满了人,莫说是看风景,就是想换换新鲜空气也是一种奢求。”
袁今夏放下胳膊,拍了杨岳肩膀一下,“那你还装得这般稳重?这艘船,一层是那群运送生辰纲的官兵,二层只有师父咱们三人,三层是那个……”袁今夏说到这儿 ,向后瞧了一眼,将声音压低了,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陆绎见二人举止形状,心中不免加深了疑惑,“他们二人难道是?”陆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常年在一起办案,也是难免,”第二个念头一出来,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轻轻摇了摇头,“他们什么关系,关我何事?”想罢转身回了房间,片刻后,又端了一盏茶出来,再次走到拐角时,听得两人还在甲板上说说笑笑,便停了脚步。
“对了,今夏,你今日为何来晚了?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别提了,还不是我娘?将我的包袱藏了起来。”
“袁大娘藏你包袱做甚?”
“此事呢说来话长,”袁今夏叹了一声,故意打着哑谜。
杨岳略一思忖便明白了,笑道,“莫不是你娘又要让你去相亲?”
陆绎听得相亲二字,更觉奇怪,便又往前移了一步,仔细听着。
“大杨,你真没趣儿,这种事知道就好了,说出来有意思么?”
杨岳不依不饶地问道,“这次你娘又托人给你说的是哪门亲事啊?总比那个黑老大强一些吧?”
“黑老大?”陆绎听不懂二人说的什么,只觉得这个称呼甚是粗鄙,想来这个黑老大也不是什么善类。
“东城的易家,你知道吧?”
“易家?知道啊,易家是书香门第,共有三子,易老大和易老二都已成家,只有易家老三还……莫不是?给你说的是易家老三?”
袁今夏点点头。
杨岳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后来竟直不起腰来,还用手擦着眼角。
袁今夏抬腿踹了杨岳一脚,“笑?有什么可笑的?大杨,你真行啊,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你莫不是皮痒痒,又找削了吧?”
杨岳捂着肚子,“你等,等等,让我再笑一会儿。”
袁今夏气极,又伸手弹了杨岳脑袋一下,“笑死你。”
杨岳一时止不住笑,便强压着气息,连着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说得出话来,“听说那易家老三十三岁时便中了秀才,被称为神童,可之后不知怎的就卸了运气,连考四次皆未中举子,虽数次失败,但此人性格执拗,自此发奋读书,誓要考中,算来今年已二十有五了。”
袁今夏好奇地看着杨岳。
“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大杨,你怎么对这个易家老三如此感兴趣?竟然这般了解他?”
“你忘了,我原来是对读书感兴趣的。”
袁今夏见杨岳神情稍显落寞,心里多少有些歉意,“对不起啊,大杨,都是因为我。”
陆绎不明白,“怎的又关她的事了?他们之间似乎曾发生过什么。”
杨岳憨厚地一笑,“你想多了,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虽喜读书,可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说去考取功名,那几乎是不可能,所以后来便弃文从武,你的出现,只能说是个巧合罢了,再者说了,咱们一起跟着爹学武,不仅强身健体,还谋了这份六扇门的差事,能够养家糊口,也算是好事一件。”
袁今夏性子豁达,听杨岳如此说,也不再去纠结了,笑道,“养家糊口还远着呢,你现在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杨岳笑道,“你这话说的,我有我爹,你有你娘呢。”
陆绎听到此,不觉眉头微皱。
“师父有俸禄,还轮不到你赡养,我娘也摆着豆腐摊,还常常贴补我呢,我这次带了两件新衣裳,就是娘给做的。”
杨岳怕这样的话题过于伤感,便转移了话题,调侃道,“你娘给你做新衣裳是为了相亲吧?”
袁今夏噘着嘴点了点头。
“要说我,这个易家老三,家世好,书香门第,为人也算本分,读书人,又是秀才,身份地位自然与普通百姓不同,长相嘛,不敢说多好,看得过去,就是年龄大你多了些,就凑合吧。”
“你说什么?说什么?”袁今夏照着杨岳脑袋猛敲了几下。
杨岳边躲边笑道,“做易家三少奶奶总比做黑老大的糟糠好得多吧?”
“你还说,还说?”袁今夏追着杨岳,拳打脚踢。
“成何体统?”陆绎探头看见二人形状,神色略有不满。
“行了,行了,夏爷,手下留情,”杨岳笑着,“其实那个黑老大人也不错,本本分分,老老实实,靠自己手艺谋生,家境不错,就是人黑了些,个头儿大了些,长得又过于委婉了些。”
“哪里就不错了?天黑了,他若不笑,你都看不出面前站着个人。”
杨岳忍着笑,“你是因为这个不同意?”
“连媒婆都说,他若在夜色里笑一下,你只看到两排白花花的牙,能将人吓个半死。”
陆绎听得好笑,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
“这一年来,你娘托人给你寻了得有十几个了吧?你都不满意,我看啊,你是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更好,我还不想嫁呢,”袁今夏转头看了看杨岳,嘻笑道,“大杨,不如咱们俩凑一起过吧?”
杨岳吓得一激灵,“夏爷,你甭惦记我,我可不是你的菜。”
“咱俩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袁今夏摇头晃脑地说着。
陆绎眉头皱得紧了些,心道,“果然被我猜中了,原来她的心思在杨岳身上。”
“夏爷,我可是读过书的人,你这通连蒙带唬的,当我是小孩子呢?我告诉你,咱们俩的关系用不上那八个字。”
“切!”袁今夏翻了一个白眼,“你就看看你长这样儿,再想想你平日里的行事作风,我还看不上你呢。”
“我怎么了?我长得挺好啊,这京城之中,单说长相,咱说不上是人中龙凤吧,至少也是个翩翩美少年。”
陆绎心道,“杨岳长得属实不错。”
“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长得好有什么用?”袁今夏笑道,“你的老底儿,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晓得?”
“你别瞎说,”杨岳四处看了看,指了指袁今夏,以示警告。
“大杨,你记得不?有一次为了抓那个盗贼,咱们追踪了他三日三夜,渴了喝溪水,饿了吃野果子,困了就席地而睡。”
“记得,提它干什么?”
“哎哟,”袁今夏用手扇着风,“你那脚臭的呀,熏得我都快吐了。”
杨岳脸红,嗔道,“别胡说,那还不是因为一直在外奔波?你三日三夜不洗漱,也一样臭。”
“还有,你那呼噜打的哟,老虎都害怕不敢出来寻食了。”
“人累的时候,难免的嘛。”
“行行行,你有理,等将来我有了嫂子,我就偷偷告诉她。”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陆绎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二人并非一对有情人,能彼此调侃,应该就是极好的同僚之情了。
“对了,我听说曹灵儿找过你?她找你做什么?”
“灵儿无辜受她父亲牵连,也是个苦命的姑娘,她说京城已经呆不下去了,打算回老家,在那里平平淡淡度过一生,只求一个安稳罢了。”
“是啊,若说这人啊,不知何时就贪上什么,都是命。”
“大杨,你这多愁善感的劲儿还真难拿捏?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瞧着你连红豆姐姐都比不得。”
“红豆?你拿我和一个青楼女子相比?”
“红豆姐姐虽沦落风尘,可她内心始终向善,即便陷入泥沼,也从不抱怨,”袁今夏夸了几句后,突然陷入了沉思,片刻后继续说道,“其实她心里一定很苦,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还说我呢,你不是也一样?”
袁今夏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都怪那些有钱有势的混蛋,若不是他们,这世上哪里会有青楼?哪里还会有那么多无辜可怜的女子?”
“你这……又说远了。”
“哪里就远了?咱们身边不就有现成的例子?”
“啊?”杨岳不解,睁大了眼睛,“你说谁?”
“那个陆大人啊。”
陆绎听到袁今夏提到自己,不觉又往前移了一步。
“陆大人怎么了?”
“刚刚我说的那些混蛋,保不齐就有他,每日里正事不做几件,风流快活倒是拿手得很。”
陆绎一双好看的眉毛瞬间拧到了一起。
“你怎么知道?”
“那次在潇湘阁碰到他,你瞧瞧那些莺莺燕燕的,都快呼到他身上了,也没见他拒绝。”
陆绎暗道,“自己明明是被动的,也躲开了,怎的在她嘴里就成了这般模样?”
杨岳笑道,“人之常情嘛,人不风流枉少年。”
“你再看他,印堂发黑,两眼下乌青,显然是风流过了头儿导致的。”
“谁?陆大人么?”
“不是他还有谁?”
陆绎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哪里有?这女子满嘴胡言。”
“我……我没看出来。”
陆绎心中暗道,“杨岳倒是个实在人,说得实在话。”
“那是你眼睛有问题,反正我瞧着他就不像什么好人,若说他不流连风月之地,谁信呢?高官子弟,家里有钱有势,又正值壮年,八成……”
“打住,”杨岳阻止道,“又胡说八道,你对人家可以有成见,但不能肆意编排人家。”
陆绎对杨岳又是一阵暗暗赞许。
“谁编排他了?”袁今夏嘴上辩解着,心中也自知理亏,适时住了嘴。此时几声“咕噜噜~~~”声音传了出来。
杨岳笑道,“早上和你娘斗智斗勇的,没吃上饭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袁今夏。
“饼子?”袁今夏喜出望外,“闻着就香,”赶忙打开,急急地咬了几口,咕哝着道,“大杨,还是你最了解我,不愧是我的好哥们儿。”
陆绎轻轻“哼”了一声,端着茶杯悠闲地走下楼梯,冲着两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