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套房子我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便宜得不正常。
2022年的秋天,我刚从一家公司辞职,原计划休息一个月再找新工作,但现实是钱包撑不过计划。我翻遍各种租房App,全是动不动3500起步的“阳台隔断”“无窗暗间”,还不带空调。我的预算只有2000元,想在上海租到一套能住人的单间,几乎是不可能的。
直到我在一个微信群看到那条消息。
【急转!老公寓单间1800,独卫独立电表,限单人,不签约,随时可搬。】
下面配了三张图,虽然糊,但能看出是黄浦区的老公房结构,三层老楼,外墙斑驳,房间铺着地板革,一张单人床,一张木桌,一扇高窗,没有厨房。但——干净整洁。
我第一反应是骗子,或者二房东耍花招,但私聊后发现,对方语气很正常,说话干脆,没推销,也不催。
“你要来看看吗?今天下午四点我在。”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那天阴天,我带着朋友阿健一起去看房,地点在陆家浜路旁边一条支弄堂,门口有一家铁皮修车铺和一棵很老的香樟树。
楼下墙上贴着各种“高价回收旧家电”和“通下水道”的广告,楼梯转角处散发着一股湿气,夹杂着煤气味。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背微微驼,看起来不太爱说话。他只说了一句:“房间在三楼,自己看看。”
我们上楼,房门打开的瞬间,我和阿健对视了一眼。
这房间虽然小,但比照片看起来还要干净,地板没什么灰尘,墙是白的,没有明显霉斑,窗户虽然旧但能打开透气。最重要的,是没有异味。
“1800一个月?”阿健小声问。
我点头。
他皱了皱眉,说:“有点太安静了,不像有人住过。”
我没搭话,走进洗手间看了下,有冲水马桶,冷水管正常,热水器生锈但能用。
“之前有人住吗?”我问房东。
他点头:“住过个年轻人,退租一年多了。”
“怎么会不签约?”阿健追问。
房东咳了一声,说:“房子原本不让出租,我就简单收点租,别闹事就行。”
其实我听完这些反而觉得靠谱,毕竟他说得够诚实,不像那些伪装合法的黑中介。
“行,我租了。”
那天下午我就搬了进去,扛着一个登山包,一个电饭煲,和一床夏被。
没有仪式感,也没有朋友送行,甚至没告诉我妈。那一刻我只觉得:1800块能住在市中心,是我运气好,踩了个时代的缝。
我没想到,那扇白色的房门背后,住着的不止是我一个人。
刚搬进去的头几天,一切还算正常。
我把床单换成自己带的灰蓝色那套,洗了窗帘,在二手市场淘了把椅子,又从楼下便利店搬上来两桶泡面、一袋大米和一个塑料小锅。房间慢慢有了点生活的痕迹,虽然简陋,但起码是自己的空间。
我每天骑共享单车去附近咖啡馆投简历,晚上回家煮点饭,窝在手机前刷视频。老实说,有时候甚至觉得比之前那份“早八晚九”的996日子还自由点。
直到某天凌晨,我被一阵声音吵醒。
那是种很轻的摩擦声,像什么东西在反复刮蹭墙壁。
“沙沙……沙……咔哒……沙沙……”
我当时以为是老鼠,开了灯四处找,没发现粪便,也没看到洞。我把床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看到。
第二晚声音又来了,这次更近了些,像是在我枕头靠着那面墙的内部响起的。那堵墙隔着的是隔壁住户,我试着敲了几下墙,没反应,死寂一片。
我躺回床上,开始有点焦虑。
说实话,我不是那种神经质的人,甚至可以说有点迟钝,但那种“墙后面有什么东西”的念头,像根刺扎在脑子里,一夜都没睡好。
第三晚,我决定录音。
我把手机放在床边,开着录音软件,调成灵敏模式,然后闭着眼睛躺下。
第二天一早,我一边刷牙一边点开录音,结果几乎立刻停住了动作。
凌晨三点十七分,录音里出现了一段奇怪的声音。
“咔……沙……咔哒……(停顿)……啪。”
像是什么东西从墙体中被拖动、敲击,又被轻轻放下。那种声音不是老鼠能发出来的,它太有节奏感了,就像一个人——有意识地活动。
我有点慌了,给阿健发语音,他听完笑着说:“你住那种老房子,有个怪声太正常了,可能是水管。”
我努力说服自己也是,但从那天起,我开始睡得不踏实了,总觉得半夜会有人从墙里伸出手,拍拍我肩膀,然后钻进我的梦里。
第四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半,我躺在床上刷视频,耳机塞了一只,另一只没塞好,就那样半听不听地看着。突然,我听到那堵墙后传来了一声极低的咳嗽。
咳——
我整个后背瞬间僵住。
那种咳嗽声……沙哑、压抑,不像电视,不像回音,就像是一个真实的人,藏在墙壁的某处,在深夜,忍不住地咳了一下。
我屏住呼吸,耳朵贴近墙壁,试图再听到点什么。
但是没有了。
那堵墙,就像从未发出过声音一样,静得可怕。
我脑子里一阵混乱,拿起手机拨打了房东的微信语音。
“喂?”他接得很快,声音像刚醒,“什么事?”
“……你这房间的墙,是空心的?”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
他沉默了几秒,说:“是老式砖墙,没隔音,怎么?”
“我这几晚都听到声音,像……有人在里面动。”
那头咳了一声,说:“你多心了,隔壁空着。”
我一愣:“你不是说隔壁是住户?”
“没。那边一直没人,是储物间。隔了三年没租出去。”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墙里咳嗽的不是人,是风。
我没说话,他也没再出声,只说了一句:“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挂断那通语音后,我靠着墙坐了一夜,房间温度不低,但我觉得冷。
不是冷风,是心底那种被什么盯着的寒意,从耳朵钻进来,顺着脊椎往下流。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我总觉得,那堵墙后面,真的有人,而且他在听我说话。
那晚之后,我开始习惯开着小夜灯睡觉。
不是怕黑,是怕一睁眼,黑暗里多了一双眼睛盯着我。
我尽量让自己白天多出门,晚上早早回来,但也没有明确的理由,只是想远离,也想靠近。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害怕知道答案,但又无法接受什么都不做。
我开始注意周围的邻居。那栋楼的住户不多,每层四户,住满的估计连一半都没有。楼道潮湿,有些人家门口堆着旧纸箱,有一层甚至挂着一条生锈的锁链。
我住的这一层,左边是我,右边是空房;对门是个中年大叔,每天提着菜回来,几乎不说话。那之后我开始观察他。他的鞋干净,门口没有烟灰缸,也没什么拖泥带水的生活气息,像是临时住进来的人。
某天晚上,我听到他出门了,就悄悄尾随下楼。
他没去楼下便利店,而是绕过了小区边角,进了一条窄巷。
我隔着点距离看他,他没有回头,走路特别慢,像是怕吵醒什么东西。巷子尽头是座废弃的小仓库,我见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铁门走了进去。
我没敢跟上去。
回到房间,我反复想那段画面。那天起,我开始相信,我不是唯一知道“墙里有人”的人。
又是一个深夜,耳边再度传来那种轻微的动静。我从床头柜拿出录音笔,放在墙边,然后穿上拖鞋,走到阳台抽了支烟。
我点火的时候,听见墙里传来一串极轻的低语。
像是一个男的,在轻轻念着什么。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试图分辨那到底是“风在缝隙里的流动”,还是“一个人喃喃自语”。
但它太模糊了,就像你在火车站听见有人说话,却永远听不清在说什么。
我录了下来。第二天剪辑时,我把那段声音处理成慢速、降噪、去背景。
然后我听见了几个词:
“……他……还没……走……”
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语气平稳,没有任何情绪,但越是这样,越让人背脊发凉。
他在说我?说我还没走?
我开始搜索各种资料,查了很多“出租屋藏人”的新闻,也试着找那栋楼的前住户。但这栋楼太旧了,信息极少。
直到我在贴吧里,搜到一条旧帖。
标题是:【求助,老楼里墙壁有声音,邻居说储物间三年没人住,我该搬走吗?】
时间是两年前。
发帖人描述的情况和我几乎一样:午夜有轻响、墙里有人说话、咳嗽声、房东敷衍、邻居冷漠。帖子的最后一句话写着:“如果我再不更新了,请大家报警。”
下面的跟帖越来越少,最后一条是:
楼主消失了,微信号注销了,派出所说“查无此人”。
我的手在键盘上停了很久。
我坐在椅子上,盯着对面那堵墙,那天晚上的墙,没有声音,但我第一次感觉——它好像在呼吸。
第三天晚上,门外响起了一声敲门。
“咚。”
我靠近猫眼看了一眼,是对门那位中年大叔。他手上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鼓鼓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
他不等我说话,直接递过来袋子,说:“豆浆和油条,早上剩的,我不爱吃了。”
“……谢谢。”我接过袋子,闻到一股淡淡的陈味。
他看着我,低声说了一句:“墙里的那个,你别理他。”
我愣住:“你知道?”
他点点头,脸色平静得像是说邻居家的狗太吵。他说:
“他一直在那儿。三年前我就听见了。”
我喉咙发干:“他是人……还是……”
“是人。”他说,“至少当年是。”
我没敢问更多,只问:“为什么没人报警?”
“你报过吗?”他反问我,“你敢肯定你听到的是真的?”
我一时无言。
他拍了拍我肩膀,说:“你能住多久就住多久,但别挖那堵墙。”
说完,他转身走了。
我站在门口,捏着那袋已经冷掉的豆浆,心跳越来越快。
墙里藏的,不是鬼,也不是幻觉,是一个被全楼人默契忽视的“存在”。
而现在,他已经知道我知道了。
我梦见自己钻进了一堵墙。
墙里面不是灰尘、不是钢筋水泥,而是一张张脸,睁着眼睛盯着我,有的哭,有的笑,有的面无表情。最前面那张脸,是我自己的。
我惊醒时,天还没亮,耳边响着闹钟没响的滴答声。
我决定不再等了。
我不是那种爱找刺激的人,但有时候你不动手,就会一直被“未知”牵着鼻子走。我要知道那堵墙后面,到底藏着什么。
我去了建材市场,买了一个小型锤子和一根塑料钎子,外带一副听力放大器。卖家看了我一眼,说:“你听水管啊?”
我笑了笑,没回答。
回到家,我把家具都移开,清理出那面墙——墙面光滑,没有裂痕,连钉子眼都没有。我先戴上听力放大器,贴着墙听了一会儿。
一开始没有动静,后来隐约听见了呼吸声,极轻,极浅。
不是风声。风声不会这么有节奏。
我敲了一下墙,声音闷闷的,不是空心的,但有一点微妙的“回弹感”,像是墙里有某种夹层。
我开始敲——一点一点,从墙角向上斜着排列,敲到正中间的时候,声音变了。
那一下,发出一种低沉、厚重的“咚”。
我顿了一秒,然后用钎子在那点轻轻凿了一下。
墙皮裂开了一点。
我接着敲,灰尘落下,一点点的,像是皮肤上剥落的鳞屑。
敲到第五锤时,钎子突然“咔”一声陷了进去,前面像是空的。
我停住了手。
我的呼吸也陷进了那个洞里,几乎要从里面吸出什么气味来。
我戴上手电头灯,凑近看。
里面,是一个眼睛。
一只眼睛,睁开的,正在盯着我。
我几乎摔倒,猛地往后退,那只眼睛却一动不动。
我大脑一片空白,冲进厨房,拿出一把最钝的水果刀,手指发抖。
我又靠近那只眼睛,仔细一看,那不是一只活人的眼睛——它没有光泽,像是干了的标本,卡在一层厚厚的灰尘后面,但……又仿佛真的刚刚眨了一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伸进去摸,摸到的是一层塑料布,像是覆盖了一层旧帘子一样。再伸进去一点,摸到了一块发霉的布料,然后是一个突起的硬物——像是人类的肩膀骨头。
我不敢再摸了。
我报了警。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
警察来得很快,一位年轻的女警官和一个秃顶的男警,听完我讲的情况,半信半疑地进了屋。
他们凿开了墙。
墙后竟然是一间密室,大约三米见方,四面水泥,顶部有一个小小的通气孔,正对着楼顶的天井,光线幽暗。
密室里,有一张折叠床,一盏坏掉的手电筒,一个用了很久的塑料桶,还有一具干尸。
尸体瘦得不成样子,靠在墙角,手里还拿着一个笔记本。
那只“眼睛”果然是这具尸体的左眼——干枯、凹陷、因为靠得近才会透着诡异的“逼视感”。
女警官当场呕吐,男警开始封锁现场,我被带去做笔录。
警局灯光明亮,那种亮让人想起急诊室。我坐在铁椅上,讲述我听到的声音、邻居的行为、还有我在贴吧看到的帖子。
警察听得很认真,然后翻出一张旧档案,说:“三年前,确实有人在这栋楼报过一次失踪案,是个大学刚毕业的男生,姓林,最后出现在这栋楼。”
“他说他来这边租房子,之后就人间蒸发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间密室……”我问,“原本是房间的一部分吗?”
“不是。”警察冷静地说,“这不是建筑图纸上的结构。”
“那它是怎么来的?”
“可能是人为砌出来的。”他顿了一下,“也就是说……有人把他困在里面。”
回到家后,我一夜没睡。
邻居的门关得死死的,走廊里静得像墓园。我看着那堵墙——已经破开,露出后面阴冷的水泥层。尸体已经被带走,墙也被封了,但那股死亡的味道还没完全散去。
我翻出手机,把那天的录音放出来,放得很小声。
那段低语重新响起:
“……他……还没……走……”
现在我知道,“他”说的是自己。
他说的不是我“没走”,而是**“他还没离开这个世界”**。
他一直在等,有人发现他。
他靠敲墙、低语、发出一丝丝声音,希望这个世界还有人听见。
而我,刚好是那个“听见的人”。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那堵墙后面,不只是一个“密室”。
那是我们这个世界,最角落、最寂静、最冷漠的地方。
那里没有光,没有回应,没有时间。
只有一个人,默默地等了三年。
尸体被带走后,警察封锁了那间密室。新闻没有报道任何关于这起案件的内容,连本地论坛也只是零星地传出“某小区发现疑似干尸”的字眼,然后就被迅速删除。
我问了楼下那个爱打麻将的大妈,她一脸茫然:“你说咱这栋楼?哪儿来的人死了?房东那儿?不是早卖掉了吗?”
“你见过那个房东吗?”我问。
“没见过。听说原来是个中年男人,戴眼镜,不太说话,后来房子卖了,我们就直接跟中介打交道了。”
我心里一紧。
中介。
我立刻翻出之前签租约时的联系方式,是一个叫“建诚优租”的小公司,在网上查了一下——这个公司一年前已经注销,连地址都消失了。
我拨通那个负责我这套房子的“黄姐”的号码,提示“空号”。
我打开聊天记录,翻到最早的一条——“欢迎入住,钥匙在门口智能锁里,密码是0219。”
再往下就是一些催租、提醒我水电怎么缴费的信息,全都很正规,语气亲切。看不出半点问题。
可是,现在,我的房东没有身份,租赁公司消失,隔壁墙壁后面发现一具死了三年的干尸……而我,住进了这里,好像就是为了把这些谜团一点点揭开。
我打开租赁合同,合同盖的章居然是复印的,没有钢印,没有公司编号。
我忽然意识到,这整件事可能根本不是意外。
我并不是“凑巧”租到这个房子,而是……某种“安排”下的结果。
他们想要有人来——替那个死在墙里的人,发出声音。
我找到了一个线索。
我把墙壁敲开的视频发给了一个在微博上做“凶宅勘察”视频的UP主,没几天他回我,说他在2019年的一个失踪人口网站上找到一条线索:
“林焕,男,23岁,最后一次通话记录显示他出现在上海市浦东新区某小区,失联时疑似情绪不稳定,曾称‘有人监视我’。”
那条记录下还有一张模糊的自拍。
是他。
就是我墙里发现的那个人。
照片上他眼神很平静,穿着和密室里尸体同样的蓝灰色T恤。
UP主还给我发了两段截图:
第一段是一位疑似林焕的室友发的帖子:“他最近老说有人在他家装了摄像头,说他晚上睡觉时总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他说隔壁有人讲悄悄话,但我们根本没听见。”
第二段,是一条彻底吓到我的评论。
“林焕当年住的地方,跟你现在住的是同一套。”
我回去仔细看,房号一模一样。
不可能是巧合。
这套房子,不知道换了多少租客,但林焕是那个“最早消失的”,而我,是那个“最后听见他”的。
这天晚上,我决定去物业查一下这间房子的原始资料。
起初他们不愿配合,但我把情况告诉了一个年纪稍大的保安,他在抽烟时小声说:“这房子十年前是开发商自留的,后来卖给了一个外地老板,听说是做地下投资的。”
“地下投资?”
“嗯……你明白的。”
我顿了顿,问他:“有人在这里住过吗?”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们只知道这套房子租出去很多次,但搬进来的人,通常不到半年就走了。有一个女孩子,半夜吓哭着搬行李,说她总觉得有双手在摸她头发。”
“后来那房子就空了快一年,突然又租出去了——就是你。”
我问他:“你有没有见过房东?”
他说:“没有,但……我倒是见过一个人,长得有点像你说的那个‘尸体’。”
我浑身一冷。
“什么时候见的?”
“有一次我加班,看见他走进楼道,脸色惨白,像是发烧了,我问他找谁,他说他住在这里。我就让他上去了。”
“你还见过他从楼上下来吗?”
“没有。”
我想起一个词:入瓮。
像是一个猎人,把猎物一点点赶进陷阱,然后封住出口。
林焕就是那个被赶进“瓮”的人。
而我,是来“开瓮”的。
那天深夜,我再次听见了“声音”。
不是墙里的,而是楼上传来的重物拖动声。
我拿出那副早就没电的老式录音笔,发现它自己开机了。
屏幕上赫然显示:
录音中:04:33:02
我震惊地看着这个时间。
那是林焕失踪的时间——警方通话记录里,他最后的手机信号就是在凌晨四点三十三分,突然中断。
我不敢继续看录音笔,立刻把它关掉。
但它自己又开了。
它开始放出一段录音。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像是呼吸、也像是低语:
“不是我……不是我想死……他们……他们不让我出去……”
接着,录音笔啪的一声,自动关机。
我盯着黑暗的屏幕,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他们是谁?
那个消失的房东,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他活着——那他现在在哪里?
那天深夜,我被一种很奇怪的“静音感”吵醒了。
听起来很矛盾吧?可那种感觉就像是你睡着前房间里还有风声、电流声、远处有人电视没关的回响,但突然之间——一切全都安静了。
太安静了,安静得不自然。
我睁开眼,发现天花板上的灯居然亮着。
可我睡前分明是关掉的。
我慢慢起身,地板发出咯吱一声,那种干木地板特有的松动感,在夜里格外刺耳。
我走到客厅,准备拿起手机拍一段视频——我已经不相信自己的记忆了,每件事情都要留下记录。
可当我打开相册,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文件夹。
【Camera_3】
我根本没建过这个文件夹。
我点进去,里面只有一个视频,名字是【REC-2019-02-19-04:33】。
时间戳正好对应林焕失踪那一刻。
我点开视频,屏幕一黑,然后出现画面:
一个男人,背对着镜头坐在客厅沙发上。
我认得那个沙发。
是我现在坐着的那张。
我认得那个男人。
是墙里那个干尸。
是林焕。
可更诡异的是——这个画面是在一个俯拍视角拍的,就像摄像头藏在天花板上某处。
我本能地抬头看向天花板的吊灯,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视频中,林焕一直坐着,纹丝不动,连一次眨眼都没有。
我拖动进度条,看着他一秒一秒不动,直到快进到第8分钟时,画面中他终于动了——他缓缓地抬起头,朝镜头看了一眼。
但他的眼睛,是睁着的。
从头到尾都没眨过。
我一阵头皮发麻,手指发冷,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而那一眼,仿佛穿透屏幕——不,是穿透了时间。
他就像是看见了现在正在看他视频的我。
然后,他张口说了一句话。
我关掉了声音。
不是我不敢听,是我根本没点开声音选项,它就自己突然静音了。
我尝试重新播放,视频却提示:“文件已损坏。”
我只看了前10分钟。
可那段视频有足足三个小时。
我将它拷到电脑上,尝试用各种播放器打开,都失败了。
直到我用一个专门破解老旧监控视频的工具打开它,视频终于加载出来,但奇怪的是——清晰度变高了。
太高了。
高到我能清楚看见他皮肤的细纹,眼球的血丝,甚至指甲里残留的一点点泥。
那种清晰感让我觉得——他不是被摄像头拍下的,而是……他就在摄像头里。
我忍着恶心,一点点播放视频,看着他在凌晨四点四十五分起身,慢慢地走向房间的墙壁。
不是厕所,不是阳台,而是——我后来发现他的尸体的那面墙。
他走过去,像是在试探什么,手在墙上轻轻按了一下,竟然就推开了那道隐藏门!
视频拍得很清楚。
那道门看上去像是轻质木板,但却和整面墙严丝合缝,没有缝隙。
他自己走进了那个密室。
门,慢慢合上。
然后,画面继续拍了两个小时,直到再没任何人出现。
我看得发麻。
也就是说,他不是被人塞进去的。
是自己走进去的。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进去?他进去后,门怎么关上的?那扇门我后来花了很大力气才撬开,而且从里面根本打不开。
我退回到视频那一帧——他最后望向镜头的时候。
我用截图工具保存下来。
却在保存完的那一瞬间,电脑黑屏了。
强制重启后,系统时间被重置到了2019年2月19日 04:33。
我彻底崩溃了。
我猛地合上笔电,手机却自己响了一声。
是微信通知——
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陌生账号。
没有头像,只有一句话:
“你看见他了?”
我喉咙发干,双手颤抖地打字:
【你是谁?】
对方回复:
“那晚之后,他就一直在录像里。”
我又问:
【你也看过?】
他没回我。
我点开他的资料,发现他叫“房东”。
他的微信ID是:【0219】。
和我当初租房门锁密码一样。
微信对话窗口停在那条消息上——
“他现在不在录像里了。”
我僵了好几秒,大脑才像齿轮卡住的齿轮,缓慢重新开始转动。
不在录像里了?什么意思?
他……从录像中消失了?
我再次打开那个视频,还是用破解播放器。
这一次,播放从他最后走进密室的那一刻继续,我记得那时候门关上了,画面陷入空镜。
可这次不一样。
我清楚地看到,在门合上的下一秒,原本“空无一人”的客厅,出现了一个影子。
对,一个影子,从天花板上拖下来,长长地落在沙发上。
可画面里,并没有人。
只有影子在动,在拉长,在挣扎,就像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牵引着,在房间里缓慢游走。
我一边看,一边后背泛凉。
录像的时间跳转到清晨6点03分,影子突然站定,像是“看向”摄像头。
下一帧——
画面卡顿了一秒,然后恢复正常。
但那个影子,没了。
完全不见了。
不是慢慢淡出,是一帧之差,直接消失。
像是……从这个世界被删掉了。
我手指僵硬地按下暂停键,放大那一帧影子消失的画面。
屏幕上,窗帘微微扬起,沙发上的靠垫有轻微的凹陷。
就像,有一个透明的人坐在那里。
我头皮紧绷,狠狠咽了口唾沫,开始回想自己住进来以来的一切细节。
——我常常觉得自己被盯着。
——有时醒来,发现手机位置不对。
——还有一次,我确定自己关了厨房的灯,却在第二天醒来看到灯亮着,水壶是温的。
难道……是他一直还在?!
我迅速翻回微信,问“房东”: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
对方回复速度极快:
“我曾经也是租客。”
“我也住过那间房子。”
我愣住了,连发三条:
【你也看到录像了吗?】
【你看到他进了密室?】
【后来呢?你怎么离开的?】
这次他沉默了足足两分钟。
我正要放弃,他发来一句话:
“我没走,是他让我‘出去’的。”
我心头一震,问:
【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复。
但下一秒,我的手机自动退出了微信。
我以为是系统出错,可当我点开通讯录,发现——
“房东”这个账号不见了。
彻底消失,不在聊天列表,不在通讯录,甚至连“最近联系人”记录也没了。
我不信邪,用微信搜索【0219】,结果一片空白。
我翻出之前的截图,那个“他盯着镜头看”的瞬间。
忽然,心里升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录像还在更新。
他不在里面了,不是视频被篡改了,而是——他已经走出录像,来到现实。
可问题是,“录像”这个东西,到底是谁拍的?
谁装的摄像头?
那张“录像截图”上的他,太真实了。
真实到我有种错觉,那不是过去拍的,而是……他正在看我。
我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照了照自己的脸。
画面正常。
可当我轻轻把镜头转向客厅,我整个人僵住了。
客厅的沙发上,靠垫陷下去了一块。
就像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我猛地冲过去,扑在沙发上——
空无一物。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也没有任何人。
我打开窗户,外面风很大,吹进屋里,风铃叮当作响。
我站在原地,不敢动。
过了很久,我才一点点坐回书桌前,把刚才的录像做了压缩打包,发给一个做IT安全的朋友阿城。
附上一句话:
【你看看这个视频,帮我查查有没有病毒。】
两分钟后,他回复:
“你疯了吧,这视频哪来的?”
我问他什么意思。
他说:
“这是实时监控流,兄弟。”
我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我:?????
他截图给我看——视频并不是一个存储文件,而是一个名为【live://room_03.219】的实时流。
我从没见过这种协议。
阿城说这很像以前某种军方用的监控协议,没办法保存,只能实时传输。
而且更恐怖的是——
这个地址的“219”不是日子,是“房号”。
也就是说,我住的这个房子,可能从很久以前就被某种系统监控着。
我回头看了看天花板的吊灯。
隐隐能看到金属螺丝的痕迹。
那不是普通吊灯。
是监控。
有人,一直在看着这一切。
我脑子嗡嗡作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想关闭电脑,屏幕突然跳出一行字:
“您已退出监控权限。”
下一秒,视频自动关闭,桌面恢复空白。
我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出了一身冷汗。
阿城打来语音电话,声音发抖:
“你那是什么地方?我一进那个流地址,电脑风扇都快烧了……你快搬,赶紧搬,那个视频不是人能拍的。”
我问他什么意思。
他声音更低了:
“我刚刚调了调画面亮度和角度……我发现画面里的你,不止一个。”
“你客厅的镜头,有两个影子。”
我坐在那里,脑袋一片混乱,手机屏幕上阿城的话不断回响:
“画面里的你,不止一个。”
我不敢相信,手机屏幕上的影像从来没有显示过“两个我”。可是现在,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这一切:那间屋子、墙里的秘密、失踪的林焕,还有我自己逐渐深陷的怪异循环。我的思维变得越来越模糊,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我的大脑里翻动。
突然,我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录像是实时的。是有人在看着我。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唯一的“租客”。
我颤抖着站起身,走向那个沙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仿佛某种力量在压迫着我,逐渐让我感到窒息。我的手几乎摸到沙发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
我愣住了,转过身,发现身后站着一位男人。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外套,面容被夜色遮掩,我只看到他模糊的轮廓。
我愣住了,心跳加速,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那个男人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深邃且空洞,仿佛能穿透我的灵魂。
“你知道吗?”他低声道,“你一直在看着我,我也在看着你。”
我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他在说什么?
“你一直在看那个视频,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才是录像的一部分?”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一个恐怖的真相。
从我搬进这间房子开始,我就一直在重复一个无法逃避的循环。每一秒、每一分,每一次被录像捕捉,我已经不再是“我”,而是这个房子和监控的一个永恒存在。这个房子,根本不是用来容纳人的,它是用来捕捉灵魂的。一个又一个租客,他们从未真正“消失”,他们只是进入了这个不断重复的循环中。
我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吊灯,那个曾经令我不安的物件,如今变得异常清晰。它不只是在记录我们,它在决定着我们命运的轨迹。
突然,我明白了。
“你……是林焕。”我结巴地说道,心里一阵翻滚。
他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讥讽:“你终于明白了,我一直是你身边的那个‘他’。”
他。那个人。就是墙里的那具干尸。
而我,或许已经是下一个“他”。
就在我愣神的瞬间,他向我走近,一步步逼近。我无法动弹,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我的眼前逐渐变黑,世界一片模糊。
“你没有离开过。”他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我们都只是录像中的一部分。”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最后一幕是那面墙——它缓缓向我逼近,逐渐吞噬了我的一切。
我失去了意识。
这时,手机的屏幕再次亮起,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新消息——来自“房东”:
“下一个,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