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银行里，距离大门不到二十米，一动都不敢动。
为什么？
因为此时，一个冰冷的枪口抵在我的腰间，仿佛下一秒，便会将我打穿。
就在它刚才轻而易举给天花板一个洞之后，我已经不再怀疑它的威力。
这个枪可千万别走火！
我紧闭着眼睛向各个可能路过这里的神仙祈祷。
耳边一直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热气喷洒在我的脖颈上，夹杂着烟草和腥臭味。
真不能算得上美妙。
忍住作呕的冲动，我顺从地举起双手，示意我并没有武器。
“冷静，先生，小心枪走火。”
我努力使自己声音听起来和蔼可亲，就怕惹恼了那个身后随时能给我吃枪子的疯子。
“给老子闭嘴！都别动！”
嘶哑暴虐的声音突然从我耳边炸开，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这么大的声音，他当我是聋子吗？
我有些不悦地皱眉。
演的太过了。
不过他这副样子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
左边的保安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被他的声音吓得呆愣在原地。
估计这个保安大叔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吧。
看着保安大叔皱在一团，满是喜感的脸，我忍不住讽刺的想。
前面那个吓得脸色煞白的银行职员，两眼一翻，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拜托，我作为一个被枪抵着的人都没晕过去，你一个站在防弹玻璃后面的人，这么容易就歇菜了？
到底有没有人偷偷报个警啊！
环视了一周，发现几乎每个人都一脸惊恐，两眼发懵后，我有点绝望了。
这样的话，我们接下来会很尴尬的！
两分钟前，我刚踏入这个银行的大门，正满脸笑容地走向柜台，准备搭讪那个身穿制服的帅哥时，一个男人冲进了银行，用手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天花板开了一枪。
他这一下，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在享受了两秒几十双眼睛的注目礼后，接下来便是刺耳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站在柜台后面的帅哥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我从来没见过人的表情能变化的这么快。
但是下一秒，我也没心思探究人体的奥秘了，因为那个男人已经从后面死死卡着我的脖子，并把枪口对准了我。
是的，倒霉的我遇到了银行抢劫，更加倒霉的是，我就是那个生命悬于一线的人质！
想不到时隔多年，我回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却是以这样的姿态。
“注意，声名狼藉的国际大盗V在M国犯下一起银行抢劫案后，依旧逍遥法外，据可靠消息，V很有可能已经潜逃我国……”
挂在墙壁上的显示屏正播报着午间新闻，在寂静的银行里显得格外刺耳。
V？
我不会这么倒霉就碰上这个人了吧……
我用余光偷偷打量那个挟持我的男人。
他戴着黑色面罩，看不清脸，但是双目赤红，目露凶光。
怎么看都像新闻里说的那个国际大盗。
这么小概率的事情都让我遇到了，要是我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一定要去买个彩票。
“你！去给我把这个麻袋装满。少耍花样！不然老子他妈的一枪崩了你！“
突然被推搡了一下，我有些站立不稳，往前走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等我回过神，一个编织袋已经塞到了我手里，像烫手山芋，不，我宁可要烫手的山芋也不要这个！
我把目光从编织袋移到男人身上，有些为难。
那男人长得挺高，估摸着要有一米八，满身黑色服装也遮不住他健壮的身材。
要是和他单挑的话，我会被他揍扁吧，不，光是他手里那个闪着寒光的手枪就足以让我听从他了。
拿着编织袋，我僵硬地走到其中一个窗口，微微俯下身子，勉强扯出笑容，对那个瘦的像猴儿一样的职员说：“你看这个情况，我不得不这么做。现在请你把钱从那个机器里取出来，然后给我吧。“
“瘦猴儿“呆愣地盯着我，好像听不懂我的话。
我听见那个男人已经不耐烦的用脚掌拍地了。
子弹会随时射穿我的心脏，我快给“瘦猴儿”跪下了：“求你了，快点吧。”
我的声音都抑制不住地颤抖了。
谢天谢地，“瘦猴儿”终于有了动作，他开始操作那个机器，白花花的票子开始源源不断地从机器吐出。
我疯狂的往编织袋里塞钱，不一会儿就塞了大半麻袋！
等等，我好像……听见警车鸣笛的声音了？
下意识地动作一顿，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没错！就是警车！
警察来了，我有救了！
看来是有人偷偷报警了，警察的动作真是迅速。
不过可惜了，这个袋子还没装满呢。
那个男人显然也不是聋子。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冲过来挟持住了我，力气比刚才大得多。
我疼的呲牙咧嘴，但是男人的力气却未有丝毫放松。
算了，不过看在他是第一次干这个的份上，我就宽宏大量一下，不与他计较了。
男人把我往外拖去，门口停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应该就是他的。
我手里还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只能被他半拖半拉地往外走。
银行里的人，不管是摊在椅子上的那个老太婆，还是蹲在地上的穿的一身名牌的烧包男，都哆哆嗦嗦的不敢动，眼睁睁看着我被拖出去。
人呐，真是趋利避害的生物。
我低垂眼帘，遮住了眸子里的冰冷。
男人打开车门，一把夺走我手里的编织袋丢进去，但是依旧不松开紧紧攥着我胳膊的手。
怎么？他劫财还不够，还要想绑架？
还好，我多想了。那个男人把钱丢进车后，就坐上驾驶座扬长而去了，留我傻傻地站在原地，吃了一嘴灰。
等面包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我才回过神来。
撸起袖子，摸了摸他一直死死攥着的小臂，都出印子了。
真疼，早知道让他轻一点了。
放下袖口之前，我无意间又瞥到胳膊上的伤疤。
多少年了啊。
警察终究来晚了一步，等警车停在银行门口时，街道上已经看不见面包车的踪影了。
二
“小姐，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在了解事情的始末后，一个目光锐利，满身正气的警察客气地对我说。
我盯着他饱经沧桑的脸，拼命抑制住快要喷薄而出的恨意。
想不到啊，时隔多年，还是见到他了。
这趟真没白来。
“好。”
努力平复好心情，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作为众多人质中受到精神伤害最多的一个，我当然会被叫去问问情况。
生平第一次坐上警车，我有些好奇地往车内四处张望。
毕竟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坐警车了。
这么稀少的机会，我当然要好好珍惜一下。
“小姑娘，放松点，这只是例行询问。我们一定会把嫌疑人绳之以法，害大家一个公平的。”
坐在驾驶副座的警察，那个目光格外锐利的人，正透过后视镜看着我，语气里带着点安慰。
他是不是把我的反应误解为紧张害怕了？
小看谁呢？
不过作为一个刚刚命悬一线的弱女子，我的确应该害怕。
为了配合他，我硬生生挤出一点泪水，眼泪汪汪地望向后视镜，与他的目光对上。
他的眼神带着极难察觉的探究，真是让人不舒服。
我一脸泫然欲泣，只能沉默的点点头。
现在，不要多说话是明智的选择，这个警察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我得谨慎点。
“听银行的大堂经理说，你刚才被嫌疑人挟持过？”
怎么，公安局还没到，在车上就按耐不住地询问了？
不愧是一个“好警察”啊。
我心底冷哼，但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姑娘，我是白川警察局的刑侦支队副队长，刘正海。作为和嫌疑人唯一有过接触的人，你就是我们把嫌疑人绳之以法的突破口。“
所以呢？
我微微挑起眉头，略显无辜地看着他。
也许对我的反应有些意外，他似乎怔愣了一下，接着恢复了严肃的模样。
“警方需要你知无不言，尽可能的提供线索。“
知道了知道了，别说了，我脑袋都疼了。
车里很热，很沉闷，弄得我很烦躁，我很想让他闭嘴，但是最后的理智告诉我不要这么做。
“我明白了。“
我语气里的严肃听的我自己都快相信了。
有点想笑，但是我能忍住。
听见我的回答，他终于闭嘴了，眼睛直视着前方，表情还是那么严肃。
我透过后视镜盯着他，手又不自觉抚摸胳膊上的伤疤。
十几年过去了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呢？
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到了警察局。
他们把我带进一个屋子里，只放着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
“坐，小姑娘。”
那个叫什么正海的警察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等我坐定，那个警察和一个女警坐在我正对面，一副要审讯到通宵的架势。
可千万别打持久战，要不然我到时候失去理智，保不齐会把什么东西抖露出来。
“好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他终于开始问了。
“我叫林歌琪。”
嘴上应付着，虽然是第一个问题，我已经感到无聊了，这场问话到底什么时候会结束！
“林歌琪，请你务必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真是敏锐啊，我就走神了这么一小会儿，他竟然能注意到。
刘正海又用他那讨人厌的眼睛盯着我了，真不舒服。
感觉像是被一只老虎盯上了，而我就是那个猎物。
不过，我可不是猎物哦。
嘴角不自觉噙起一抹笑，我毫不避讳的与他直勾勾地对视。
“我会好好配合的，警察叔叔。”
故意把“叔叔”几个字加重语气，我十分满意的看见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你从事什么职业？”
哦，这是没完没了了？一直在问我的情况，不是要抓那个抢劫犯吗？
“无业。实际上，我今天去银行，就是打算去应聘前台的。”
将早就编好的托词说出，我感觉放松了些。
刘正海好像沉吟了一下，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我的话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不错，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勾起唇角，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又立马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那个男人进银行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唔，他一进来就拿着枪往天花板射了一发子弹，然后趁着我们都没反应过来，挟持住了我。”
我假装想了想，接着佯装害怕的样子。
“嗯……看来是有预谋的。”
刘正海点了点头，拿着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那个女警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一直埋在电脑里，将我们的对话记录下来。
“那个男人的外貌，有什么特征？尽可能详细的给我们说说。”
“他带着口罩，看不清脸。”
听完我的回答，刘正海似乎有些惊讶，那双虎眼一直盯着我，搞得我浑身不自在。
“就这么多？再想想吧，林歌琪。”
他的语气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我能感觉出这里面有着警告和恼火的意味。
怎么，这是看我这么敷衍，生气了？
真是经不住挑拨。
好吧，这个警察生气，对我没有好处，我还是顺着他一点吧。
我微微低头，作出思考的模样， 然后我抬起头，装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对了，那个抢劫犯，他长得很高，有一米八几，身材很强壮，而且，他好像还抽烟，我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说出这些，他应该能满意了吧。
听我说完，刘正海和那个女警对视一眼，眼神是我看不懂的。
“林歌琪，有些情况你可能还不是很了解。前一段时间在M国犯下重大罪行的大盗V，现在仍然逍遥法外，而且很可能就在我们的城市。“
刘正海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
这件事我当然知道，在银行的显示屏上，我都听到了。
我毫不在意地撇撇嘴。
看到我没有任何反应，刘正海拿起旁边的玻璃水杯，喝了一口，继续用他那讨人厌的声音对我说：“根据V在现场留下的线索，我们的侧写师侧写出的V，与你描述的人很像。”
原来如此，想不到我这么“好运”。
“男性，年龄四十左右，身材高大健壮，受过高等教育……”
他开始絮絮叨叨，莫名其妙的开始给我说他们侧写出的国际大盗V。
不过听他们描述的，我觉得我之前的努力没白费。
“是吗？”
实在听不下去了，我故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刘正海还想说什么，不过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老刘，会议室开会。”
刘正海应了一声，接着转身看向我。
“林歌琪，询问暂停，你先休息一下。”
“请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努力挤出笑容，礼貌地看着他。
刘正海似乎愣了一下，严肃的对我说：“询问结束就能回去。”
好吧好吧，看来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了。
我沉下脸，目送他出去。
关门之前，他转头看我一眼，眼神复杂。
三
“别出声，七七，无论你看到什么。”
发丝凌乱的妈妈神情慌张，紧紧的抱着我，凑在我耳边，声音颤抖。
“妈妈！”
抱着洋娃娃，我藏在储藏柜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好害怕。
妈妈温柔地摸摸我的头，然后毅然松开了手，把柜子门关上，透过缝隙，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妈妈离我越来越远。
我尖叫起来，拼命推这个柜子，想要和妈妈一起走。
但是不论我怎么用力，也推不开这个柜子。
指甲扣在柜门上，发出刺耳难耐的声音。
我好恨，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什么什么都不会做！
泪水早已布满了我的脸颊，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群人冲进我的家，为什么妈妈把我藏在这个柜子，为什么妈妈会离开我。
妈妈，妈妈……
爸爸，快来救我们……
“你们冲我来……别伤害……”
外面传来了妈妈的声音，但是听不清楚，我赶紧凑过去，紧紧贴的柜门，生怕错过一点。
但是接下来迎接我的，却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那是妈妈的叫声。
我惊恐的往后退，背部接触到冰冷的木板。
透过缝隙，我看见妈妈满身鲜血，趴在地上一寸一寸的往里爬。
妈妈的脸好可怕。
接着，一双属于男人的手臂从门外伸进来，拖住了妈妈的脚。
接着，妈妈又被拖了回去。
左手死死攥着右臂，指甲镶嵌进皮肉，一片鲜血淋漓。
我咬着嘴唇，却感受不到疼痛。
我看见那个男人的手臂上，纹着一个水滴状纹身。
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纹身。
而外面，不知何时，已然没了声音。
死一般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