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患难易,共富贵难,不可避免的天京内讧,复杂到难以想象!

自由遨游在天际 2024-11-30 07:03:20

天王编导的一场闹剧兼悲剧

1856年9月,太平天国在天京发生了内讧。有关这个内讧,一百多年里史学界有几种说法,一说是“杨韦内讧”,一说是“洪杨内讧”,也有说是“天京事变”,近年有认为仅剩的首义四王都先后参加了,就通称为“天京内讧”。

它因为波及了太平天国领导集团和高层次的所有人物,其影响和后果,直接关系到太平天国的兴衰和存亡。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它是农耕社会农民领袖胜利时固有的本性之必然走向,也是在处理既得利益时难以避免的游戏法则。

多年以来,天京内讧被阶级和阶级斗争说的公式概念化了,从而演出所谓天京高层有路线斗争,而路线又是阶级特性决定的。由此说成是农民领袖洪秀全为野心家杨秀清所欺;地主阶级代理人韦昌辉杀害了贫农代表杨秀清,另一个地主阶级代理人石达开阴谋暴露,无法容身,避罪逃跑。

现在经过半个世纪的论证、考辨,大致比较能清楚这场悲剧是由天王洪秀全主导的大洗牌:

天无二日,洪秀全密诏北王韦昌辉,并在秦日纲、陈承瑢等将领的密切呼应下,迅雷不及掩耳,杀死东王杨秀清及其集团几千人众,翼王石达开赶回天京,又遭北王陷害,连夜缒城而逃。洪秀全且以韦昌辉威逼,又联手杨秀清余党,干掉韦昌辉。在石达开再次返京后,逼他再次离京,从而建立天王独裁的洪家王朝,即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

杨秀清命令脱下韦昌辉裤子,打屁股数十下。

凯歌频传的1856年春天。

本年6月,由杨秀清直接指挥的太平军,在江西战场凯歌行进,控制了全省二十五个府州,湘军领袖曾国藩躲在南昌孤城里,岌岌可危;天京外围战场,顶天燕秦日纲和冬官正丞相陈玉成、地官副丞相李秀成等的部队,与镇江守将吴如孝内外夹攻,打败围城敌军,乘胜北上,打垮江北大营,接着是石达开从西征战场回师。与秦日纲等军会合,摧毁江南大营,与太平天国起事前就开始兵戈相见的钦差大臣、江南大营统帅向荣又悲又恐、又气又急,心火并发,愤懑而死。也有说向荣是难以向咸丰皇帝交待,走投无路,上吊自杀。秦日纲大军鏖战金坛城下,打算乘胜东征。

于是太平天国解除了自建都以来的威胁,形势大好,太平天国的胜利达到顶峰。东王杨秀清更是趾高气扬,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是他的通天之术,拯救了太平天国。此刻,他对天王洪秀全越来越看不上眼了。

在此期间,杨秀清很快就有了新动作。

他要替代洪秀全。《金陵杂记》称杨秀清“遂私刻太平天国真命主杨秀清”印。

几天后,杨秀清假托天父下凡,召洪秀全到东王府问话。他首先发话:“天父在此。”接着严厉责问洪秀全:“尔与东王均为我子,东王有这样大功劳,何止称九千岁?”洪秀全心里明白,四弟又在学他弄神了,可作法自毙,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顺着他的口气回答:“东王打江山,亦当是万岁。”

假天父得寸进尺,又说:“东世子岂止是千岁。”洪秀全也知道杨的用意,就顺着他的话答:“东王既称万岁,世子亦便是万岁,且世代皆万岁。”

杨秀清头脑简单,自以为“居功逼封”已得逞,心中大喜。放松了戒备。他选择9月23日(阴历八月二十五日)自己生日那天正式称万岁。

天无二日,民无两主。其实杨秀清要自称“万岁”,完全可以自己任命自己,不需要洪秀全点头同意;他并非只要求洪“逼封”,乃是要洪让出“万岁”位置。太平天国只有一个“万岁”,正如也只有一个“九千岁”而已。

有两个万岁并存是不应有的,必须拥戴一个,废除一个。杨秀清称“万岁”,洪秀全就不能称“万岁”。因此天王是不会允许有另一个称“万岁”出现的。本来与上帝相通的,只是一个能做上帝梦兆的洪秀全。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而现在杨秀清随时假天父传言,欺凌与威震人主、飞扬跋扈不知所忌,剥夺自己固有的神权、君权。洪秀全早就怀恨在心了。

就在此后不久,又有那位在东王府干事的佐天侯陈承瑢悄悄地赶来告密:杨秀清要在称万岁那天,废除、软禁洪秀全,取而代之。

人人皆知只有一个“万岁”。

洪秀全自赴东王府被“逼封”归来后,成天成夜,提心吊胆,这正引起了他的警戒。

陈承瑢的告密,使天王更认定高级将领们愤懑于杨秀清,多行不义必自毙。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洪秀全终于下定决心,抛出最后一着棋:处置杨秀清,与他彻底决裂、分手。

据说洪秀全也有密诏给在湖北督师的石达开。

石达开有否受过杨秀清的气,未见于时人记载,但石显然也不满于杨的。

韦昌辉与石达开、秦日纲是大齐一心,在家计议起首共事之人,后东王威逼太过,此三人积怒于心,口顺而心不息。北、翼二人同心一怒于东,后被北王将东王杀害,原是北王与翼王二人密议,独杀东王一人,因东王天王实信,权托太重过度,要逼天王封其万岁。那时权柄皆在东王一人手上,不得不封,逼天王亲到东王府封其万岁。北、翼两王不服,君臣不别,东欲专尊,后北与翼计杀东王。(《李秀成供词》)

杨秀清常假托天父下凡,在大庭广众前,命令脱下韦昌辉裤子,打屁股数十下,不给他一点面子;打了后,韦还必须感谢四兄的教诲,否则不知己错也。

杨秀清还喜欢故意作弄韦昌辉。有一年派韦昌辉出征湖北,但故意拖延时日,后来又借多人禀奏挽留,又不让他出征了;三个月后,又命他赴湖北,行至安徽采石矶,又下令命他赶回来,改调石达开前往。

一次韦昌辉命北殿丞相张子朋出征湖南湘潭,张狐假虎威拿着北王令箭,赴水营强征船只,引起水师将士愤怒,差点要激起兵变。杨秀清得悉后,立即赶往北王府,杖责韦昌辉数百。

又有一次,韦昌辉之兄某国宗与杨秀清一个妻舅争夺房屋,妻舅向杨告状,杨以为是对己触犯,找来韦昌辉,要杀韦兄。韦昌辉无奈,只得装矮子认罪,为表示忠诚,甚至建议对其兄处以五马分尸的酷刑,说不如此不足以儆众。

秦日纲的牧马人,因见到杨秀清同庚叔没有起身行礼,即被鞭挞二百下,同庚叔仍未息怒,竟要掌管刑部的翼贵丈黄玉昆加杖,黄打圆场,好心劝慰:“既鞭可勿杖。”同庚叔不服,竟然推倒黄的公案,还向杨秀清诉说。打狗看主人。杨以为是触犯了自己的威信,即令石达开锁拿黄玉昆。黄愤而辞职,秦日纲、陈承瑢闻悉也相继呈文辞职。杨秀清认为是将领们联手向他抗议,大怒,下令杖秦日纲一百下,陈承瑢二百下,黄玉昆三百下,牧马人五马分尸。

太平天国刑律极其残酷,而最重惩罚,莫如点天灯和五马分尸。五马分尸乃古刑。太平天国就用以“如有被妖魔迷憎反草通妖,自有天父下凡指出,即治以点天灯、五马分尸之罪”(《贼情汇纂》卷八)。此处杨秀清随意行使“五马分尸”,足见东王权力应用之滥。

杨秀清喜怒无常,时而莫名其妙地发火,凭个人的感觉就可定一批高级将领的罪。《天父圣旨》有丙辰六年七月初九(1856年8月15日):“秦日纲帮妖,陈承瑢帮妖,放燒(火)烧朕城了矣。未有救矣。”忽而给秦日纲、陈承瑢加以“帮妖”的叛逆罪名,但忽而又恢复他们的身份。

这些朝三暮四、尤其是实在上不得台面的琐细事,因被他处理得如此荒唐、草率,而却要借此立威,有意把它宣扬,以至众所周知,奔走相告,闹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连城外的敌人也知道了。《贼情汇纂》编著者张德坚就预测了“杨贼与昌辉互相猜忌,似不久必有并吞之事”。果然一年后,就发生了韦昌辉杀杨的内讧。

洪秀全对杨秀清的飞扬跋扈当然也是一清二楚,对当年金田起义时期的老兄弟韦昌辉、秦日纲和陈承瑢等人在诛杨中,能站在自己同一战线上,是深信不疑的。

韦昌辉请洪秀全标杨秀清头为“老奸头”以示众。

洪秀全发出的密诏生效了。

韦昌辉在江西前线,指挥不当,屡战屡败。有一次在瑞州打了败仗,所带的两千人马,当场被杀五百,为了逃命,甚至连北王乘坐的黄缎轿子和黄绣罗伞都丢了。他生怕杨秀清借机重罚,此时正坐立不安,刚巧接到天王密诏,正合人意,当即带领三千名将士昼夜兼程,赶回天京。

9月1日,韦昌辉在天京城外遇到奉诏回京的秦日纲,两人深夜叩门要求进关。当时杨秀清有规定,出征兵将非要持有东王符信方能入京。但主持城防的陈承瑢擅自打开了城门,也有说韦昌辉打了败仗回天京,杨秀清闭门不纳。“逆首洪秀全开门放进,因此起衅,互相戕杀”,即说是天王直接下命令,开门放进了韦昌辉及其三千名将士。

韦昌辉进城后,在北王府就接到天王大驸马钟万信带来的天王诛杨密诏。据清咸丰金陵诗人王冬饮《涵性斋笔记》转引其友太平天国国医衙医官哈文台口碑:

事变前夕,哈在北王府中供奉。密诏是在北王府,由天王府来的大驸马钟万信宣读。四周戒备森严。哈文台在现场跪在众亲兵及军官的中间,只听见密旨上半部分……“天王诏令,千祈遵天令,同心诛魔逆,永保天朝万世太平……朕实情谕尔等,东逆干犯天条,蓄意造反,罪在千刀万剐,尔等同心同力向前……”后半部密旨,哈未听清楚。当密旨宣读完后,韦昌辉亲作鼓励,披挂上马带队出发。陈承瑢的卫戍部队及其他天王直属卫队也得到密旨,连夜出动。

很短时间里,韦部将士就控制了通往东王府的大街小巷,把整个王府围困得水泄不通;随后,他首当其冲,率领队伍杀进东王府,将杨秀清和家属、府中官员、卫士全部杀死,无一漏网,包括杨的几十个妻子。还有东王亲信侯谦芳,国医李俊良等人。玉石俱焚。东王的秘书伏善祥当也死于这场浩劫中。但有野史说伏小姐有预见,在北王洗劫前,早就走了。近年更有妙文称伏小姐还与杨秀清生育了一儿,在她死于浩劫时,这个孩子却被抢出王府,在浙江落户云云。

东王杨秀清是怎样被杀的,据当时人记述有几种版本:

一说是韦昌辉由江西回来, “亦不准入,颇怀愤怨,得洪贼函,即晚率三千余人遽入南门,趋围东贼宅。自携数贼,入杀东贼及其妻小”(《金陵省难纪略》)。

二说是韦昌辉率众见杨秀清,杨告以洪秀全同意他称万岁。韦以手加额,前席跪贺。杨大喜,赐宴。“北贼从者环侍左右。东贼问曰:‘若辈何人也?’北贼以麾下立功之众,对东贼遍赐以酒。群前叩谢,北贼以目示意,咸拔刀砍东贼,诛其首。”(《瓮牖余谈》)黄世仲《洪秀全演义》也依此说。王文濡《太平天国野史·韦昌辉传》称:“韦昌辉自江西驰归,先入东王府称贺天京解围,秀清以其江西战败诟严倍至。越日,秀清召昌辉宴,昌辉于席间抽刃戡之。”

三说是韦昌辉回到天京,以兵围东王府。“时东贼方屏人独自登台,仅守以一童子,盖视台度下偃,即东贼所谓天父下凡时也。唯东贼得以升台与语,乃即就台中斩其首。”此说源自外国人之说,为王韬《瓮牖余谈》所记。

四说是韦昌辉在领兵包围东王府以后,与秦日纲率死士闯入府中,由秦下手将杨秀清当场刺死。

五说是杨秀清命亲信扎屯于前街,但韦昌辉却从后街攻进东王府, “东贼急避登望楼,自去其梯,并在楼顶擂鼓,意在调党羽回巢自卫。北贼随目有伪北殿右二十丞宣许宗扬者,即许十八,带刀缘楼柱而上。东贼见逼急,遂跳而下,潜匿厕坑间。许追至见履,捉缚北贼前。杨云:‘尔我金田起首,尔此时不能杀我。’韦答云:‘尔欲夺位,我奉二哥令杀尔。今日之事不能两全;不杀尔,我即当死。’佯拔剑欲自杀。随目环夺其剑乱砍,遂将东贼杨秀清即时戕毙”(《金陵杂记》)。

迅雷不及掩耳。当时夜袭东王府,杀死杨秀清,乃是乘其毫无警戒、突然袭击而完成任务的。可以肯定,此时此刻的东王九千岁,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二兄洪秀全竟会召来六弟韦昌辉等向他下手。不过他过于狂妄跋扈,结怨太多太深,可谓咎由自取。

但当时的真正内情讳莫言深,而历史总是为胜利者写的。此处五说,都只是一些局外人所记,道听途说,如此特大新闻,必然引起圈外人众的议论纷纷,却也为后来者写意抒情扩大了文字和情节内容,这样扑朔迷离,添油加醋,无关内容就更多了。

人们关注的兴趣和热点多在当事人韦昌辉和杨秀清,而却把幕后人洪秀全置之度外了。

翌日清晨,即杨秀清被杀后几小时,韦昌辉把杨之头颅送到天王府验证。并请标为“老奸头”以示众。由此佐证洪秀全正是第一角色。此时的洪秀全是何种心情呢? 是因达到目的,感激韦昌辉等为他解除心头之怨、睚眦之恨,还是感叹杨秀清自作孽,不得不死呢,语焉不详。但他是认同韦昌辉等杀杨的行为的,没有丝毫对杨死惋惜、留恋和对韦有谴责之意,随即下诏,张贴四方,内称“杨逆窃据神器,妄称万岁。已遭天殛”(《吴煦档案》),并贬杨秀清为“东孽”。

农民起义首领之间,虽然曾是生死与共的战友,稍有不合,引起冲突就是你死我活,这种悲剧历史上见得不少。

也许当时洪秀全根本没有考虑杨秀清已是太平天国军民的实际领导人,是天人合一的象征,挥之而去,将对天国事业有很大的损害。只有到后来石达开出走后,洪秀全也许作过些冷静的思考和反省。太平天国是靠天父上帝聚合军民的,需要天父皇上帝神学为批判武器,而杨秀清就是应用天父上帝最好的武器批判。这把刀子不能丢,丢了只有损害,没有收益。

这也是洪秀全后来还得要为杨秀清平反,彻底恢复名誉的原因。

1857年年底,太平天国颁布《戊午八年新历》,正式恢复东王杨秀清全部爵衔:“传天父上主皇上帝真神真圣旨劝慰师圣神风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

同年新刻的《天父诗》五卷五百首,是一部诗歌选集,收集有杨秀清假托天父下凡口念的诗,其中如第一首至第十首(除第七首)原采自《天命诏旨书》第一百零八首、一百零九首,是叙述天父(杨秀清)在桂平平在山下凡教导洪先娇,第一百十二、一百十三、一百十四首是叙述天父(杨秀清)在桂平石头脚下凡教导洪秀全的妻子们的诗。这本诗集的刊印,重申天父救世济人的莫大功劳,它要继续树立东王杨秀清(天父)。

更值得注意的是,太平天国戊午八年(1858)新刻的《醒世文》,歌颂东、西、南、翼四王功绩,其中尤以最多篇幅写了东王:

复命东王赎病主,左辅朝纲为世人。

天父下凡亲降托,大作主张灭妖精。

乃师救饥能疗病,乃合万国得常生。

口哑耳聋孔脓出,眼内流泪甚伤情。

牵带弟妹归真道,后师特出永垂名。

同年颁布的《太平礼制》,对设有虚位的“东世子”,亦定格为“东嗣君九千岁”,仍然肯定杨秀清的“九千岁”,而且是世袭。

杨秀清的地位较之其生前更加隆重了。

1859年,洪秀全制定太平天国重大节日。其中两个节日乃出自对杨秀清的纪念,一个是“爷降节”,一个是“东升节”。

三月初三日为爷降节,七月廿七日是东王升天节。把杨秀清首次“下凡”和东王遇难的时间作为重大的节日。后来,洪秀全特为诏旨作诗:

天历三重说东王,降托东王是父皇。

七月念七东升节,天国代代莫些忘。

洪秀全杀杨秀清后一年,就为他平反、恢复名誉,更捧上了神座,匆匆去来,动作迅速。这在古今中外也是罕有的。

他对杨秀清推颂倍至,胜似生前。

他也要表明在天京这样内讧里,自己是局外人。日后也把杨秀清之死,说成是一种命运,时机到了,在数难逃,只得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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