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且说秦叔宝在唐璧帅府为官,转眼四个月过去,到了隆冬腊月。一日唐璧对他说:“来年正月十五日,越国公杨素六旬寿诞。今差你带上礼品,前去长安贺寿。”
叔宝领命,回家拜辞老母妻子,即与两个健步上马起程,往长安而去。
这一天,来到华阴县少华山。只见这山八面嵯峨,四围险峻。叔宝恐有强人出没,就令健步在后,自己往前面走。
来到前山,只听得树林内一声呐喊,闪出三四百喽啰,拥着一个头领,横刀跨马,拦住去路,大叫道:“要性命的,留下买路钱来!”
叔宝也不答话,纵马上前,把双锏一挥,照那人头顶打去,那人把金背刀来招架。
斗了七八合,叔宝把双锏使得开来,有如风车一般,那人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刀之力,渐渐抵敌不住。
喽啰见了,连忙报上山来。那头领李如珪,正在陪王伯当吃酒。原来,伯当与谢映登别后,打从此山经过,也要他买路钱,二头领杀不过他,知他是个豪杰,就留他入寨。
当下二人闻报,各拿兵器,跳上战马,来到半山。伯当见与齐头领交锋的那人,好象秦叔宝,就大叫道:“秦大哥,齐兄弟,快住手了!”
两人一心厮杀,那里听得叫唤?伯当跑到前面,又叫一声。叔宝见是伯当,就住了手。四人分别见了礼。
大家一同上了山寨,入聚义厅。伯当摆酒与叔宝接风,各叙别后情由。叔宝并说,此番奉唐璧差遣,赶正月十五日,到长安杨素府中贺寿。
伯当听了,愿陪同叔宝前往长安,乘势看灯。李如珪、齐国远二人,亦愿随行,进长安看灯。
李、齐二人吩咐收拾行囊战马,选二十名壮健喽啰同去。到了二更,众人离了少华山,取路奔向长安。
这一日,天色将晚,行到离长安六十里处,看见有一座大寺,叫承福寺。叔宝想,到灯节还有一月,若进京住得日子多了,少不得有祸,不如在此庙权住,到时候进城。
叔宝把主意对三人讲了,三人赞同,就在山门首下马。命手下人看了行李马匹,四人一齐入寺。
寺庙正在修整,到处搭了高架。木架旁黄罗伞下,坐了一位紫衣少年,不知是什么官儿。四人避开,向后面走去。
大雄殿前,又有许多泥水匠。叔宝上前一问,方知当年唐公奉旨还乡,夫人在此生了世子,所以布施万金,重修庙宇;那紫衣少年,是唐公的郡马柴绍。
四人进入东南角,见新建一座虎头门楼,悬朱红大匾,大书“报德祠”三个金字。门楼后面,是小小三间殿宇。
殿内有一座神龛,供着一尊神像,牌位上写着“恩公琼五生位”。左右还塑有两个从人,一个牵一匹黄骠马,一个手捧两根金装锏。叔宝一见,暗暗点头。
那齐国远不识字,问伯当是不是韦驮像。伯当笑道:“不是韦驮,乃是生像,此人还在人世。”
三人细看这像,实与秦琼无异,都惊异起来。伯当问叔宝道:“当年兄出潞州,是这样打扮么?”叔宝道:“这就是我的形像。”就将救唐公的事说了一遍。
不想柴绍因见四人进来,器宇轩昂,就叫家丁随看他们作何勾当。叔宝所说的事,被那家丁听到了,连忙报知柴绍。
柴绍急忙走进祠来,打拱道:“那位是妻父的活命恩人?”伯当就指叔宝,并说:“当初唐公仓卒之间,错记琼五。”
柴绍请四人到方丈用茶。各人通了姓名,见过了礼。柴绍把四人留在寺内安住,一面差人到太原,报与唐公。
过了新年,到了正月十四日,叔宝要到长安公干,柴绍带四员家将,亦要同往观灯。众人离了寺,行到长安城外,宿在陶家店内。
第二天,叔宝不等天明,取了礼物,与两个健步拿着,瞒了众人,进明德门去。
当日五鼓,杨越公已在府中见过拜寿官员。叔宝因是藩镇差官,派到主簿交割贸礼。叔宝便押着礼物,来到主簿厅。
那主簿姓李名靖,京兆三原坊人氏,善观面看相,知过去未来。当下收了礼物,留叔宝入后堂,取酒款待。
李靖问叔宝道:“老兄眼下气色不正,送礼来时,同伴几人?”叔宝不敢实言,只说有健步二人,并无他人。
李靖微笑道:“这话只可对别人讲,小弟面前却说不得。你带来了四个朋友,跟随二十余人。”叔宝大惊失色,说道:“诚如先生所说,请勿泄漏。”

李靖告诚他说,今夜切不可与同来朋友观灯,恐招祸患,难以脱身,最好是天明即回山东。
叔宝临走,李靖给他一个包儿,嘱咐他临危之时,打开包儿,往上一撒,连叫三声“京兆三原李靖”,就能脱身。
叔宝辞了李靖,暗想,众朋友同来看灯,我怎好说要避祸先回,失了丈夫气概?宁可有祸,不可失朋友之约。
回到旅店,天色已明,众朋友已经起身。叔宝道:“弟起早进城,完了公事,如今同众位入城玩耍。”于是众人上马。
骑到城门口下马,吩咐手下人到黄昏时分,将马备鞍,在城门口等候。众豪杰各带随身武器,带领两员家将,一齐入城。
只见家家户户,悬灯结彩;三街六市,走马摄戏,游人如云。五个豪杰一路玩玩耍耍,说说笑笑,好不自在。
兵马尚书宇文述的衙门前,搭有彩门,许多人在那里踢球,踢过彩门,就赢彩缎银花。柴绍年少,乐于玩耍,就上前踢了一回。
随后,大家进戏场,看杂耍,又到一个酒楼上喝酒。当此良宵佳节,彩旗缤纷,笙歌盈耳,众豪杰开怀痛饮。
直吃到月上花梢,众人方才出店,下楼看灯。只见到处灯烛辉煌,如同白昼。街中看灯的人群熙熙攘攘,吵吵闹闹。
行到杨越公府前,见一个灯楼,用彩缎装成,中间挂一盏麒麟灯,四围悬挂各色鸟灯、兽灯,甚是齐整。众朋友看得欢喜。
进了皇城,到五凤楼前,看那灯楼,全是海外异香、宫中宝玩砌就。这里游人更多,男男女女,穿来插去。流氓恶少,混杂其间。
却说有一个孀居王老娘,也同女儿琬儿到皇城来看灯。那琬儿生得美貌,引人注目。有一班游棍见了,忙飞报宇文公子。
这宇文公子名惠及,是宇文述的小儿子,一向倚着门荫,寻欢作乐。当下闻报,急忙追来,看见琬儿美貌,便去挨背擦肩调戏。
琬儿吓得不敢作声,走避无路。王老娘不认得宇文惠及,就发作起来。
惠及趁势假怒道:“这妇人无礼,敢顶撞我,拿她回去!”家人就把母女掳去。母女俩大喊救人,街上人那个不认得宇文公子,谁敢惹他?
掳到府门,将王老妈羁在门房内。琬儿被带进书房里,宇文公子将她奸污。事后公子出来,走到府门,王老娘看见,哭喊道:“快快还我女儿,若不还我,我就死在这里!”
公子叫手下人将她撵出大门,凭她叫喊啼哭。随后又带了那群恶仆,上街寻女色去了。
众豪杰正在观灯,忽见人群喧嚷,近前一看,见一老妇人匍匐在地,放声大哭。伯当问了旁边的人,方知是宇文公子抢了她女儿。
叔宝对老妇人道:“你且回去,待我们寻了你女儿,与你送还。”王老妈听了,叩头四拜,哭着回家去了。
叔宝问众人道:“抢她女儿,可是真么?”众人纷纷诉道,那公子见有姿色的妇人,都要抢去,百般淫污。家里人寻去,若惹了他,立即打死,丢在夹墙,谁敢向他索命?
叔宝听了,竟忘了李靖之言,恨恨不平,动了打的念头。又问道:“那公子如今在那里?”众人道,宇文公子出来,前面有一二百个家丁开路,后面有家将护卫,真刀真枪,如狼似虎。
众豪杰听了,个个磨拳擦掌,扎缚停当,只在长安西门外御街道上找寻。 等到三更,忽见宇文公子骑在马上,众家丁前呼后拥,吆吆喝喝而来。
众豪杰看得明白,就躲在路旁,正要寻出事来,恰恰前面有社火参拜公子,扮做“虎牢关三英战吕布”,舞了起来。
社火舞罢,公子赏了众人。叔宝高叫道:“还有社火来参!”说罢,五个豪杰跳进场中,喊道:“我们是‘五马破曹’。”
众豪杰各自拿出武器,只见鞭锏相撞,剑锤互碰,发出叮当哔卜之声,只管舞过来。旁观的人,重重叠叠,塞了满街。
齐国远想,此时打死他不难,只是不好脱身,除非放起火来,百姓自然散开。于是往灯棚上一蹿,放起火来。
叔宝见火起,将身一纵,纵于马前,举锏照公子头上打去,那公子跌下马来,登时送了命。

众家将叫道:“不好了,把公子打死了!”各举刀枪棍棒,齐奔叔宝打来。叔宝抡动双锏,那个是他对手?直打得落花流水。
齐国远从灯棚上跳下来,抡动金锤,逢人便打。李如珪使开一条竹节钢鞭,王伯当与柴绍各执两口宝剑,一齐动手,打得众家将东歪西倒。
众豪杰杀开一条血路,向明德门奔去。
却说巡视京营官宇文成都,乃是宇文化及的长子,在隋朝称第二条好汉。当下闻知此事,吃了一惊,忙传令关闭城门,自己带了流金铛,急急赶来。
叔宝一见,当先挥锏打去,宇文成都把流金铛往下一拦,锏打在铛上,把叔宝右手的虎口都震开了。
叔宝叫声:“好家伙!”回马便走。伯当、柴绍、如珪、国远四个好汉,一齐举兵器上来。宇文成都把铛往下一扫,只听得叮叮当当,兵器乱响,四个人身子摇动,几乎跌倒。
叔宝赶快取出李靖的包儿,打开一看,是五粒赤豆,便望空中一抛,连叫三声:“京兆三原李靖。”只听得呼的一声,起了一阵大风。
那风变了叔宝五人模样,往东路败了下去,把五人真身隐过。宇文成都望东追赶。叔宝五人乘机向明德门逃走。
在城门外看马的喽啰,见百姓惊惶逃出,想是爷们闯了祸,就有几个到城门首,故意寻事,推倒守门军士,把门死死按住。闭门的军令下来,如何关得?
这时众豪杰恰好逃到城门边,见城门未关,飞奔而出。众喽啰跟着抢出城门。众豪杰见自己的马在路旁,各飞身上马,一齐奔向临潼关。
到承福寺前,柴绍下马,与众朋友道别。叔宝嘱咐他把报德祠毁去。说罢,众人举手作别,马走如飞。
将近少华山,叔宝对伯当道:“来年九月二十三日,是家母六十寿诞,贤弟可来光顾。”伯当、国远与如珪都道:“弟辈自然都来拜祝。”
叔宝也不入山,与三人告别,自回山东去了。
再说长安城内,杀得尸积满街,血流遍地,房屋烧毁不计其数。宇文述闻报爱子被打死,气得七窍生烟,五内俱裂。
宇文述问家丁道:“我儿与响马何仇,被他们打死?”家丁禀道,因公子与王氏女子玩耍,其母哭诉于响马,响马就行凶,将公子杀死。
宇文述大怒,就叫家丁把琬儿拖出仪门,乱棍打死,并差家将前去,把王老娘一家尽行杀死。
宇文述又令家将,把响马的年貌衣饰,一一报来。然后叫几个善写丹青的,画了图形,四面张挂缉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