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老师今儿说'读书能当大老板'！"六岁的铁蛋嘬着快化没的绿豆冰棍，作业本摔得啪啪响，"那你咋天天修电动车修到后半夜，给客人找零钱还能少算五毛？"
我瞅着他作业本上那道"张大伯卖西瓜"，题目里愣是能算出半拉西瓜籽，心想这出题老师准是拿计算器当骰子使。头顶的旧风扇"咯吱咯吱"转得跟哮喘似的，墙上的日历还停在去年腊月——跟我的工资条一样，好几个月没见新数了。
"你爷那会儿说考上师范就端铁饭碗，结果你爹我混成了全镇外卖骑手里的'单王'。"我扒拉着手机里八个未接单提示，全是美团系统自动派的，"知道为啥我微信步数天天霸榜不？平台给咱画的送单范围，比驴拉磨的圈子还大两圈！"
窗外飘来王寡妇家煮螺蛳粉的酸臭味，混着银行催还房贷的机器人电话。楼下新开的楼盘扯着喇叭喊："首付十二万八，学区房抱回家！"对面楼"咣当"一声，准是老孙家闺女又把课本摔了——现在中考比当年考大学还难。
"瞅见南头你建军叔没？"我指着凌晨三点还亮灯那屋，"白日送快递，晌午跑代驾，黑间给网红刷好评。上个月刚凑够丈母娘要的十八万八彩礼，昨儿个姑娘家改口要新能源车了。"
铁蛋突然晃悠他那个会报时的塑料表："可二狗他爹天天躺被窝刷抖音，上月都提了辆五菱宏光！"我瞥见短视频里有个戴大金链子的正吆喝："加入我的短视频带货训练营，保底月入三万！"背景音是"今天睡地板，明天当老板"。
"知道啥叫杀猪盘不？"我打开股票账户，中证1000都跌成绿毛龟了，"就跟村口算命的说能改命一个套路。"手机突然"叮咚"响，工作群里通知：周末加班每小时补十块——备注：上厕所超五分钟扣五毛。
楼下小超市突然炸了锅："临期牛奶买一送一！"刚才还打蔫的老头老太太瞬间窜得比广场舞开场还利索。我瞅着购物车里标价九块九的"有机胡萝卜"，突然悟了：咱就是那拉磨的驴，眼罩一戴只管转圈，管他磨的是金子还是麸皮。
"爹，老师说勤劳能致富..."铁蛋话没说完，北头传来破音响放《孤勇者》，嚎得跟杀猪似的。我指着对面趴在小饭桌上写作业的丫头："瞅见没？现在娃娃写作业都得举着二手平板蹭隔壁WiFi上网课，比老牛耕地还费眼。"
后半夜翻朋友圈，看见前同事晒急诊室打吊瓶的照片，配文："急性胃炎坚持送完最后一单，顾客给了五星好评！"突然想起上个月被降薪的老赵，现在天天在集市摆摊卖"抖音起号秘籍"，招牌上写着"前互联网大厂总监"。
雨点子砸得铁皮雨棚叮当响，外卖小哥在积水里骑得比拖拉机还猛。手机"嗡"地一震："恭喜升级钻石会员！续费送定制帆布袋！"我想起上月被扣的399块会员费，够买半年酱油醋了。
"知道为啥老话说'日子会越来越好'不？"我把铁蛋作业本上的大红叉改成笑脸，"因为眼巴前的房贷、美团借贷和站长画的肉夹馍，早把今儿个撑得直翻白眼。"远处广场大喇叭响起《好运来》，跳舞的老太太们扭得比风中芦苇还带劲。
铁蛋突然蹦起来："爹！快看！彩虹掉色了！"爷俩瞅着天上那道灰扑扑的彩虹，远处工地塔吊晃悠得像喝高的醉汉。手机又震，是媳妇发来的语音："这个月超时补贴发了，明儿个买半斤肉包韭菜盒子。"
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跟撒在地上的钢镚似的。楼下彩票站挤满了研究双色球的老街坊，我翻出二十年前买的《卡耐基成功学》，书页都让灶台熏成了烟黄色。铁蛋突然说："爹，等我长大造个自动送外卖机器人，让你天天坐炕头收钱！"
夜猫子叫了五更，家家户户的灯跟排队似的挨个灭。我关了那永远99+的接单群，发现铁蛋在本子上画了台四不像的机器：这头塞进去"电动车电瓶"，那头吐出来"红烧肉罐头"，中间歪歪扭扭写着"老李家永动机"。
远处传来废品站的电子喇叭声："旧手机换菜刀换剪子！"月光给生锈的空调外机镀了层银边。可能咱爷们都在电子地图规划的跑单路线里转圈，但至少今晚，超市处理的临期饼干，最完整的那包，铁蛋藏在兜里给我留了半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