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

喜欢穿过木塔寺公园

云杉过滤了喧嚣

夜幕落在白雪丁香上，呈现一种克制的松弛

蘸水写字的老人

一笔一划，是对这个傍晚的敬畏

在斑驳的石刻前站了一会

曾经香火缭绕的木塔似乎又在不远处

不时超越的脚步，看不见悲喜

天色渐渐暗沉

仿佛所有的事物都已谦卑地隐身

并被这个世界善待

像鸟儿一样鸣叫

鸟儿在自己的歌声里沐浴

声音的流水从叶隙

抛撒亮晶晶的浪花。

我看不见它们，我的眼睛布满欲望的蛛网

我的心跳声嘈杂、浑浊

背负了太多不堪重负的喘息

我的脚下安装了车轮，无法停下来

我耳边的风声充满了叫卖、讨价还价

没有一只鸟鸣的窠巢

想起小时候，掬鸟窝的情景

我想再次爬上树

像鸟儿一样静下来

这多么奢侈。像鸟儿一样鸣叫

这多么奢侈

草坡

跨过河岸

大片的野草

要穿过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空隙

爬上黄昏的高处。一天

就要结束

中年男人将鼓鼓的工具包

换到右肩

蹒跚的脚步和粗重的喘息

渐渐附身草尖

但那是不能忽略的生活

每次回家要爬这段陡坡前

他习惯坐下歇一会儿

草们，和远处的河岸趁机又长高一点

青龙寺

长廊拎着风铃和壁画

樱花吐着香气

落在年少不知晓的裂纹深处

阳光充裕而宁静

草叶上光斑在跳动

那么久远啊

想到山涧的雪和流水般的事物

奔走的，似乎已经静止

屋脊上隆起的那只鹰

披着光，扛起深蓝的天空

我坐下来。一棵小草

等待风吹过

清明上河图

此刻，站上虹桥

让目光一次次穿过鸟雀的鸣叫

摇橹靠岸。打马去长安的人

至今杳无影踪。他遗落的诗句

有人反复抄录

桥北的旧城门外

鸽群盘旋，相牵的手不得不放开

马蹄声远。女人的眼睫

轻雾缠绕庭院，重门掩住

有风吹过络绎不绝的人群

今夕又是何年

那个穿着绝世衣裘的女人

出走了身体

执灯，摇双橹木船赶赴汴京

涟漪远遁。唯剩一个灵魂

在一幅画中

独饮汴河的离愁

等待在大宋的江南

与你重逢

水墨

不问那条荒径

流淌在你笔下的勇气

空山。鸟影。刀劈的悬崖

包括陷入冷峻的那棵古树

等你拨开荆棘荒草

如果风是在逃离

就穿上清晨的那缕阳光

剔除寒凉。流水潺潺

山色葱茏依旧

如果可以缓步而去

我愿意用毛绒绒的春天

等你笔端的蓝天拨开满谷的迷雾

放下俗世

等鸟鸣落在指尖

掬一捧小溪，将山林和云影

再洗一洗

重逢

雨落了整整一个早晨

头顶的灯上,布满了蚊虫的尸体

可我依然在梦中——

我起身，坐在桌前

和旧时的我彼此纠缠

思绪在一些闪光的句子中停留

身体像一滴透明的雨

越来越轻

我看到我爱的男人，抱着我的影子

他一再俯身低头

气息泛着光泽，睫毛在眼睫上

微微颤动

春光

群山依旧沉寂。二月

将火焰、薄冰、和毛绒绒的芽孢

串成崭新的鸟鸣

雕窗半透，竹节海棠在等鬓角花开

仰望天空的时候

有人掐灭体内的萤火，与小路、落木和解

抛开作乱的野草

早年带回的那株迎春花

正将香气挂满院墙

送别的白发落在路口

石桥、空地、不舍的眼神

等风来渡……它们蹲着

站着。弓着。敞开棉服

待你亮出身份，即刻启程

诗歌是最适宜的住所

一直觉得，诗歌

是人，最适宜的住所

干净的阳光，自由地呼吸

奔跑，漫步。思绪蓝得出窍

夜晚，伴着月光

在日渐深邃的眼神里

不掩饰，一份寂寞或忧伤

我的敏感，细腻，和对事

对物的杞人忧天都赶不上年轮的脚步

曾以为，保持一颗童心就是年轻

现在知道

每首诗

就是日渐老去的见证

是愈发难以忍受的厚厚的人间落尘

可我依然，往这最佳住所

搬运脾气和爱

搬运玉米和土豆

搬运思想

我大汗淋漓，也不曾停止

李李 陕西商洛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作品刊发《绿风》《诗潮》《诗歌月刊》等文学期刊，有作品入选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中国青年作家诗歌年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