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最大的无奈是什么？或许就是哪怕生病了，偷偷回到家，也不敢声张，且兜里没有一分钱，一个人在走廊里，打着电话。
以前听说“如果我住院，不用救”这样的话，便觉得夸张，除非是那种大病，或者家里确实没钱才无奈走这一步，一般家庭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可直到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才深刻体会到，在医院最难熬的不是看着亲人在icu里出不来，而是要看病了，兜里没钱，借钱，也没地方借。
这几天我一直在医院做陪护，我舅舅从宁波回到了河南老家，在我所在的这个市区看病，而且他是“偷偷”跑回来看病的，他一再强调不要告诉任何人。本来一切都正常，直到这天医生跟我说住院费欠了很多，该去交了，我看着欠费金额，跟舅舅打了电话，直到晚上，我看到了这一幕，心痛又无奈。
1.
姥姥有5个孩子，大舅走的早，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现在躺在医院的是我的小舅。
小舅这个人比较沉闷，比较能忍，什么事情都不跟家里人说。
所以当我接到小舅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到了很无奈的地步，要不然不可能跟我打电话。
五年前，姥爷走了，老家就剩下姥姥一个人，而舅妈，三年前就跟小舅离婚了。
他们有一个女儿，现在在读初中，虽然婷婷跟了小舅，但毕竟只是个初中生，想要照顾一个住院的大人，难度很大，而且婷婷还在读书，还在上课，她怎么能来照顾小舅呢？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医 保问题。
小舅的参 保地是河南，不过他在宁波干活，其实按道理可以走异地医 保，只是报 销比 例不同，但也算是方便。
可偏偏，小舅不认识字，不会操作，不懂任何流程。
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在医院问了无数个人，可就是不会操作。
再加上住院身边没人。
他最后，选择回到老家看病。
于是，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我在市区上班，平时就我和媳妇儿在这里生活，也比较方便。
我们沟通好了一切，小舅便跟我再三叮嘱：不要跟任何人说。
不要跟姥姥说，不要跟我母亲说，也不要跟大姨他们说。
谁问，都不要说。
小舅性格沉闷，不善言辞，也很少跟我们几家走动，他属于只会干活不会来事的人。每年过年，大家去姥姥家拜年，都是小舅一个人在厨房做饭，但到了饭桌上，就不会说话了。
寒冬腊月，天那么冷，吃饭的人那么多，用的碗筷堆了一堆，而小舅便一个人蹲下来，默默的刷碗，忍着冰冷的水洗碗。
甚至有一个他发了高烧，还在坚持做饭，但他一句都不说，等做好饭才说要去休息一下。
我们知道后连忙带他去医院看病，结果小舅大手一挥“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能忍，沉默，是小舅的性格。
而当他给我打电话，我就知道，问题已经很严重。
要不然，他不可能张嘴的。
也果然，我们住了院，先打针，第二天准备手术。
问题不算是很大，我就晚上回去睡觉，白天才来医 院，每天都给小舅送饭。
2.
第二天下午六点多才做手术。
小舅人比较胖，200斤，他坐在轮椅上，我推着比较费劲，尤其是需要转楼，转楼层的时候，比较费劲。
我在想，万幸是我，如果是婷婷，她该怎么办？她能推得动小舅吗？如果在一个上坡的过程中没推上去，那将会是什么场面？
手术结束就是晚上八点多，我们简单吃了一点饭。
我准备晚上留下守夜，毕竟打了麻药，夜里麻药劲过来了，他肯定很疼。
但小舅不让，他让我赶紧走，还说我媳妇儿一个人在家，该害怕了。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走了。
第三天下午，小舅忽然肚子疼，我去找了医生，而此刻已经晚上六点多，医生已经走了。
我们跟医生打电话，那医生也生气“我下午去跟他沟通，他也一句话不说啊，这人怎么这么能忍？”
没办法，我们又去拍了片子，又拿了药，这才算是稳住一点点。
夜里九点，我再次准备留下来守夜。
结果还是被小舅拒绝。
他说吃了药，已经没那么疼了。
他下午没吃饭，我担心小舅饿，于是就买了饼干，水果，然后走了。
第四天来的时候小舅才跟我说，他半夜疼的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夜里三点多还呕吐了，人很虚弱。
此刻，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又去找了医生，再次沟通病情，医生准备给我们开药的时候，说欠 费很多，让我去交钱。
小舅给我转了5000（他住院前自己交了3000），可是当我去交 费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欠费12000。
我跟小舅又要了7000块钱，我自己也拿了2000，都交上了。
回来后，小舅就沉默了“怎么会花这么多？”
“毕竟是个小手术，花钱很正常，再说，能报 销，别担心。”
然而到了晚上，针打完之后，小舅在楼道里，我就看到了他的无奈。
3.
小舅是开挖机的，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
以前开挖机确实比较赚钱，但现在开挖机的人多了，活少，也就不怎么赚钱。
刚开始小舅是跟着人家干，但那老板没钱，最后把挖机抵给了小舅，从去年开始，他才算是单干。
本以为会时来运转，可谁知道，没那么容易。
没活。
是确确实实没活。
去年还好一点点，今年是一点活都没有。
四月五月，每个月赚的也就够生活费的。
好不容易接个单子，人家不给结算。
钱，很难结算。
这一天吃过饭，小舅的针打完，他就拖着做手术的腿，一点一点的在走廊里挪动，然后在打电话。
他应该是担心我听到他们谈话内容，所以跑的很远。
小舅一会儿扶着墙，一会儿依靠着墙，一会沉默，一会儿又抽根烟。
我隐约听到有两通电话，分别是七秒和二十秒。
等再次看到小舅的时候，他拖着腿，一瘸一拐的走着楼道里，楼道里，也就我们两个人。
我看着他挺为难的“你跟老板们说已经做了手术，马上孩子要交学费，你也半年没开张了，让他们先结算一个工期的也行。”
小舅摇摇头“难啊，能接电话的不多，有的人直接给我挂了。”
“告他们，这不是耍 赖？”
“本来就是人家介绍的活，你又没有人脉，你告也告不赢，一旦告了，后面这个圈别想待了。”
说完，他又往前走。
我又隐约听到借钱和结钱的声音，很无奈，很卑微，也很无助。
本来小舅嘴笨，现在不管是要钱还是借钱，都不怎么会说话。
他就那么一个人，在走廊里，拖着腿，一边走，一边打电话。
4.
中年人的无奈，在小舅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回来几天，不敢跟姥姥说，生怕姥姥知道后会担心。
他也没了兄弟，老家就属于他一个人。
以前他还有婚姻，现在也离了婚，带着婷婷生活，但婷婷也只是个初中生。
他也不敢让我母亲和几个姨知道，他说恐惧亲人看到他生病，他恐惧那种温馨而关心的画面。
他只能来找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因为老家，也就我在家了。
大家都出去了，每天都是什么“项目”“金融”“飞机”的，谈的都是大项目。
我有时候挺羡慕他们的，觉得外面的世界真好。
直到现在，看到小舅，我也觉得，在老家，也挺好。
至少来说，老家有我，在外的人，可以放心回来。
小地方难大富大贵，但也饿不着。
反观小舅，在外打拼，现在却因为结算工钱而烦恼。
一个人躺在床上，无奈的看了手机又放下了。
没钱，没人，有病，是一个中年男人最难的时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