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赫赫有名的沈小将军归京作了和尚。

我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他那日被敌军将领衣不蔽体绑在马上的时候，是我迎他入城的。

此时，我为贵妃，他是和尚。

我跪在佛前求他往后平安顺遂。

却不曾想给他惹了一身祸患。

1.

我有个放在心底的人。

那年春日，他纵马一路向西。路过我家的破院子时，他停下寻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等我回来便上门提亲，你等等我。行不

行？”

我看着他紧张地神色和羞红的耳尖，便笑着点点头。

不久后我父亲入狱，走投无路之时，我入了宫。

后来我当上了宠冠后宫的贵妃，父亲也当上了三品官员。

我想着，沈小将军那般好的人日后定会娶更好的姑娘，我靠着与他残存的美好在深宫待

一辈子，也不算难熬。

可是后来，冬日寒夜，他被敌军将领绑在马上，衣不蔽体，身形单薄。

那将领在城门之下张狂开口：“小将军滋味甚好”，然后策马扬鞭直向西行。

他被绑在马上，丢在空旷的夜里。

我和帝王站在城楼之上。

他负手而立，定定看着城外的沈清让，不语。

我跪求了恩典，将身上的狐裘披风交给了宫女，叫她给沈将军盖上。

回宫后，那宫女悄声告诉我，沈小将军叫她带一句话。

“珍重”。

我全他最后的体面，他求我来日千万珍重。

2.

破旧的寺庙前，我抱着猫在外面等候。

皇上和皇后进了内庙祈福，我虽得宠但位份不够只能在外等候。

我望着寺庙的高门，有些失神。

“听说沈小将军在此作了和尚……”

“可怜正少年般的年纪，被捉到了敌营。听说回来的时候衣不蔽体，身上都是牙印。唉

——可惜了那么好的儿郎……”

“可不是嘛。要怪就怪他那副好面貌，就连宫里最妍丽的宋贵妃跟他相比也略显逊色。”

她们齐齐看向我，我摆弄猫儿的手一顿。

是了，我就是那宋贵妃。

没等我开口，怀里的猫便扑向最后说话的那位妃嫔，“这畜生！等我抓着了它，看不把

它皮扒了！”

她这么一吼，我的猫四处逃窜。

刘贵妃捂着脸，鲜血直流。

“阿弥陀佛。”

我本来蹲在地上找猫，闻声望去，撞入他的黑眸。

是沈清让。

斯人如月，眉眼清冷。

他站在皇帝身旁，朝后宫贵妃们行礼。

这是自他回京我们头回相见。

“朕的宋贵妃啊，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蹲在地上成何体统？”皇帝笑着扶我起身。

我双手合十回了沈清让一礼。

“在寺庙前胡闹些什么！口无遮拦！”皇上不悦地看向我身侧的刘贵妃，“回宫闭门思过。”

皇上叫我走他身侧，皇后在身后跟着。

我轻声说：“臣妾的雪团儿还没找到。这猫怕生，我自己去找。”

“去吧。朕叫马车行慢些，你待会儿跟上。”

“镜观僧人，你陪同贵妃找一找。”

我低头不语，皇上带着一众嫔妃离开。

3.

沈清让在前头引路，我跟在他身后。

四下无声，我的心紧了又紧。

“贵妃，您的猫。”他弯腰在拐角处抱起一身污泥的雪团儿。

我垂眸正要接过，沈清让拿衣袍将雪团擦干净才递到我手上。

我愣愣接过，他抬脚便往庙里走。

“谢过镜观僧人。”

我转过身，手上还有他手指划过的温度。

我一步步往外走，每一步都很难熬。

快要转弯时，我抱起裙摆，又往庙里跑。

沈清让正站在门口愣愣看着我离开的方向，见我来了，他飞快转开视线。

“我还没拜佛呢。我也想为一个人祈福。”

沈清让紧抿着唇，接过我手上的雪团儿。

我点了香，虔诚跪拜。

世事无常，他受了太多苦，我只求日后他能过得舒心。

香灰掉到我手上，原本嫩白的手背上红了一块。

我插上香，起身朝他行礼，“有劳了。”

他双手合十，垂眸还礼。

“皇上和贵妃是天作之合，日后定能白头偕老。”

“不。我所求是为你。”

我说完，接过雪团儿便不再停留。

他本来就很苦了，我想给他些甜，好叫他舒心些。

可我没想到，正是那一点私心，就给他惹了一身祸患。

4.

回宫后没多久，刘贵妃便有孕了。

宫妃有孕，六宫皆喜。

皇上更是下旨叫“镜观僧人”进宫为还未出世的皇儿诵经祈福。

可我不明白，既然祈福，喊我过去做什么。

到了地方，我跪在地上给皇上行礼。

他揽着刘贵妃，眼神都不曾施舍给我。

我淡淡垂下眉眼，他不说起身，我便自顾自地跪着。

沈清让来的时候，我跪了有两个时辰，有些撑不住。

“皇上。”

他一身僧衣立在大殿，规规矩矩朝皇上行礼。

“宋贵妃起身吧——镜观僧人跪在地上给宋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我惨白着脸抬头，我肚子里根本没有孩子。

皇上深深看了我一眼便继续逗弄怀里的刘贵人。

我艰难起身，一个不稳又跪在地上。

沈清让不曾看我，可我却见他捏紧了佛珠。

我明白，这是帝王对我的敲打。

我那日不知出了什么纰漏，叫他看出了端倪。他留沈清让帮我找猫只是个借口，想试探我和沈清让的关系。

我紧紧攥着拳头努力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座椅。

沈清让见我落座，才走到我跟前。

我不能再给他惹麻烦了，我得叫他平安出宫。

于是我狠狠掐着大腿的肉，面无波澜看他缓缓朝我跪下。

他一粒一粒捻着佛珠，一字一句念着佛经。

他跪得笔直，不曾折了脊梁。

我死死掐着软肉，生怕眼泪砸下来。

他曾经可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沈小将军啊。

过了很久，沈清让念完最后一句方起身回话：“陛下，已诵完。”

皇上一步步朝我走来。当着沈清让的面将我横抱起来。

我心里顿感不妙。

下一秒，他便将我拉入薄薄的帷幔后，将我按在桌案上，胡乱解我衣裳。

隔着一层薄纱，我心里乞求沈清让看不见我这副样子。

可分明是自欺欺人，我清清楚楚看到他闭上了眼，手上的佛珠一颗又一颗捻着。

我浑身颤抖，拽着最后的里衣物悄声反抗。

皇上却将我的脸按在桌案上，强迫我看外头的沈清让。

我内心一片荒凉。

5.

从大殿回来后，我紧闭宫门。

皇上许久没来。

宫人都是会看眼色的，明里暗里克扣我宫里的东西，我只当看不见。

毕竟，早些年我便是这么度过的。

至于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大约又过了数月，中秋宴时，皇后身体抱恙。

便由贵妃出面陪皇上款待家臣，后宫就两位贵妃，刘贵妃有了身孕行动不便。

这差事就落到我头上了。

我穿着皇上送来的衣裳，任由身旁的宫女打扮。

“娘娘美若天仙。今日见了皇上肯定能博得皇上喜爱。”

我淡淡笑着，只觉得日子过得有些厌倦了。

“除了一些家臣，皇上可曾邀请旁人？”我转头问门外的王公公，生怕自己准备不周。

“都是皇上的亲臣。只不过众大臣复议叫沈小将军也来，皇上便同意了。这会子沈小将军应该也到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面上还带着笑吩咐下去：“那便先叫御厨备好素斋。”

侍女扶着我往大殿走，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殿门口。

我松开拳头袅袅婷婷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臣坐在两侧欢饮。

只沈清让一个人沉默地跪在大殿中间，食案上摆着酒肉。

“给皇上请安。”

“宋贵妃来了啊——正好，替朕给沈小将军斟一杯酒。”

我不敢起身，跪在地上替他推辞：“陛下，沈将军现在是僧人。饮不得酒……”

“哦？朕都忘了他是僧人了，朕瞧着宋贵妃同他站在一起般配的很。”

群臣一下没了声音，皆看着殿中的我们。

“陛下说笑了。贫僧如今是出家人，六根清净，无牵无念。”沈清让抬眸，一字一句砸在我心上。

皇上突然笑了起来：“宋贵妃，给他倒酒。若他不喝，朕就斩了你端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