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明导演的名著《乱》我看了很多遍,当盲人乐师站在秀虎家庞大基业的废墟中,迎着斜阳孤独地奏响一个时代的绝响之时,那种彻骨的凄凉和无力感痛彻心扉,令人窒息,这感觉虽然无法给人愉悦,却能够让人上瘾,这大概就是黑泽明的高明之处,不过,以一个“乱”字作为总结,却真的可以很好地概括刚刚过去的2021年。
2021年,有两种“乱”令我印象深刻:一是思想乱,二是生活乱。
从思想上来说,2021年年内,前半年经历了很多从未曾料想能够遇到的重要事情,后半年又经历了漫长的新居装修过程,耗时半年,虽然赶在2021年结束之际终于乔迁,但是期间种种遭遇,乃至嘤嘤小事都让人三观肃穆,六神顿醒,颇有半生虚度之感,所以总体来说,2021年给自己的思想上了一堂生动的课,由于心理准备不足,遂有“乱”的感觉。
从生活上来说,2021年,“乱”的感觉非常明显。
先是二度戒烟非常艰难,数次在梦中发现自己破了大戒,忽然又吞云吐雾,于是非常懊悔,但是忽然惊醒之后有很欣喜,毕竟只是大梦一场。很多人自己没有决心戒烟,却喜欢拿“能够戒烟的人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宜远离之”为借口,说明戒不了烟的人都是佛眼观世、心地善良之人,在家当是好丈夫,在外则是国之柱,但是话又说回来,戒烟的确是非常痛苦之事,没有很大的决心,请勿尝试。
其次,由于有了一些令人心情愉悦之事,这一年,食欲大增,不仅荤素不嫌,且饭量可观,加之坚持了多年的晨跑久已荒废,致使体重急剧增加,短短半年时间增加了20斤,曾经像马云一样的那个体态如今早已不再,羡慕马云的财富之后,又开始羡慕人家的身材。中途曾经有几次跑了几天,发现气喘吁吁,似乎这项运动已经不再适合我这样的中年人,于是忽然很受伤,当曾经起床跑步的闹钟准时响起时,我默默翻身,态度决绝地关闭了闹钟,再次呼呼大睡。
当然,跟往年一样,2021年,在疫情形势持续反复的情况下,我准确地打了一个时间差,利用暑期的一个短暂窗口期,和老婆孩子去了一趟甘南自驾游。这次,我是希望了却一个多年的心愿:去美丽的扎尕那住上一周,不再赶路,不再打卡,而是用心去感受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
我在扎尕那住了三天,感受了这个小地方朴素而迷茫的原始氛围。扎尕那就像一位朴素的农家女孩走在五光十色的城市街头,如果她能够令你一见倾心,绝不是因为她华丽的外表。就在我准备离开扎尕那的前一天傍晚,我正站在旅店门口欣赏扎尕那迷人的晚霞,这时,走过来一对年轻的情侣,那位男生忽然站在我眼前说:“你啥时到这里的?”我说我是3天前来的,准备明天要走。那位男生又问我:“你在这里住了三天?说实话,你对扎尕那能打几分?”我很诧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过来问他:“你能打几分?”他说:“如果满分10分的话,我打3分!这根本值不了100块钱(门票),最多值30!”
这位男生的诘问,使我忽然顿悟了一个长久困扰的疑问。
佛有八难,其五曰“在北俱芦洲难”,但是北俱芦洲是佛教四大部洲之一,传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无忧无虑、每天都是体验到快乐和愉悦,没有丝毫的不快和苦。但是如此快乐幸福之地,如何成为一大“难”?难道快乐和幸福不是每个人都毕生追求的吗?在我遭遇了那位男生的诘问之后,我忽然对这个疑问有了新的认识:如果一个人仅仅能够体验到愉快和幸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能够触动他心灵的事物,那么,这幸福与他又有何意义?退一步讲,如果你无法体会到“苦”,那么,“乐”又来自何处呢?生在北俱芦洲的人,寿命有1000岁,且“命无中夭”,由于他们只能体会到幸福和“乐”,所以,这“乐”与他们绝无意义,这难道不就是人生的一大“苦难”?
扎尕那的美是朴素而迷茫的。说她朴素,是因为这里没有任何修饰,就是一个原始的藏族小寨;说她迷茫,是因为在世人饥渴的目光之下,扎尕那既没有能够满足他们虚荣心的“物”,也没有人能够体会到她朴素的美。在资本和市场的裹挟之下,扎尕那正走在一条连自己都不知道通往何处的道上,且越走越远,越走越快。那位诘问我的男生的话语,就是将扎尕那裹挟在未知道路上的力量:只有大家给你打10分,或者至少8分,扎尕那才能让大家满意。
离开扎尕那之后,我们来到了九寨沟。和朴素的扎尕那比起来,九寨沟就是一个人人可以打10分的地方,然而那里更可能是北俱芦洲:因为太完美,你甚至不知道你对这个地方有何感觉。
再见,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