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卿心君悦
语言是把刀,可制敌,可自保。
看《大明王朝1566》你会发现,会说话,会“吵架”有多么的重要。
在无处不在的党争与权谋之中,高手对决,靠的不是真刀真枪的火拼,而是一张嘴——前一秒,春风拂面,你好我好;后一秒,十面埋伏,危机四起。
三言两语便可化解危机,几句话便可置对方于险地。
这一点,在干实事的胡宗宪的身上也有所体现。
如果胡宗宪像严世藩、何茂才等人一样,只会打直球,说话不走脑子,那么即便胡宗宪再心怀大义,再一心为民,他也会寸步难行。
有时候,做事不能光凭一腔热血,还要有脑子,有策略,会“吵架”,让上面挑不出毛病,让下面找不到借口,才能在自保的基础上,达成想要达到的目的。
接下来我们一起看看,高手胡宗宪的“吵架”名场面。
“吵架”的第一要义——稳毁堤淹田的计划被胡宗宪以分洪化解了一半之后,郑泌昌与何茂才在杨金水的提议下,匆匆赶往总督府,一为试探胡宗宪的态度,二为决堤事件定性。
另一边,从马宁远口中了解事情真相的胡宗宪,也在等着郑泌昌与何茂才送上门。
胡宗宪的目的很明确:
一是,上疏朝廷推迟改稻为桑的国策;二是,给李玄定罪,拖杨金水下水;
而在见胡宗宪之前,郑泌昌与何茂才还是有些底气的。
毕竟毁堤淹田的事,他们也是听严党的令行事,大不了闹到严嵩、严世藩面前,到时候谁挨板子还不一定呢。况且,他们不信被严嵩一手提拔起来的胡宗宪,真的会毫无顾忌。
可没成想,第一回合交锋就落败了。
两人进屋之后,按规矩向胡宗宪行礼。
注意胡宗宪的反应:
在郑泌昌与何茂才进入内堂的时候,前一秒还睁着眼睛的胡宗宪,后一秒便闭上了眼睛。听到二人行礼的声音,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等了几秒才让对方落座,然后继续一言不发的闭目坐在那里,任凭两人尴尬的面面相觑。
这便是胡宗宪的厉害之处。
一个“晾”字,就卸去了郑泌昌与何茂才大半的底气,不仅在心理上与气势上瞬间占据了上风,还稳稳的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我不说话,就听你们说,回不回应是我的事,主要看你们说什么。
受不了七分尴尬,三分“杀机”的氛围,郑泌昌给何茂才使了个眼色,示意其打破僵局。
而何茂才一开口,就说了句胡宗宪想回应,都没法回应的废话:
“唉,真没想到啊,会出这样的事情。”
你让胡宗宪回复啥?最多回复一个“啊”。
这就是无效说话,说了等于没说,没营养且没意义。
看着胡宗宪依旧闭着眼睛不吱声,郑泌昌一边心里嘀咕着“老何你啥也不是”,一边重新起了个话头:
“属下听说了这个事情以后,立刻去了义仓,统算了一下,不足三万石粮。受灾的百姓又六十万之多,全赈了,也就够他们吃上十天半月。这当务之急是买粮,可藩库里的存银也不够啊。我们得立刻给朝廷上奏疏,请朝廷拨粮赈灾。”
不得不说,郑泌昌比何茂才聪明多了。
先撇清了责任:这件事,我是听说的,所以我不是参与者。听说了之后,我第一时间去了义仓,统算粮食存量,所以我很爱岗敬业。
然后陈述实际困难:粮食不够,钱也不够,根本撑不了几天。
最后给出解决办法,同时给事件定性:得找上面支援,请朝廷拨粮赈灾——直接给改稻为桑定了性,不是人祸,是灾!
一段话,有依据,有转折,还有中心思想与目的。
涉及到了给毁堤淹田定性,这下胡宗宪不得不开口了,不过他并没有顺着郑泌昌的话说,而是反问道:
“拨什么粮?赈什么灾?”
胡宗宪的这两个反问,直接打在了郑泌昌与何茂才的死穴上,这也是胡宗宪的厉害之处。
无论是吵架,还是谈判,当对方的说法与你相悖的时候,不要着急去反驳、争论,很容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或是抓住言语中的漏洞。可以用反问的方式,将问题甩回去,这样才能掌控节奏与主动权。
胡宗宪话音刚落,何茂才着急的接言道:
“自然是报天灾。”
闻言,胡宗宪依旧采取反问式策略:
“是天灾吗?”
郑泌昌与何茂才愣了一下。
无论是郑泌昌、何茂才,还是胡宗宪,对于毁堤淹田的事都心知肚明,可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又是一回事。
胡宗宪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连续反问,这让琢磨不透胡宗宪心思的郑泌昌与何茂才,有些乱了阵脚。
摊牌了说吧,责任就没法撇清了;不摊牌说吧,看胡宗宪的架势又没法轻易过关。
怎么说郑泌昌也是当了那么多年的贪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有的,于是,他厚着脸皮继续表演:
“端午汛,三天三夜的暴雨,水位猛涨,这,这本是想不到的嘛。”
这句话,既是在遮掩真相,也是在给胡宗宪出题——理由我都找好了,您老点个头就行。
郑泌昌本以为,胡宗宪会顺坡下驴,没成想,再次反将了他一军:
“奏疏就按你说的,由你来草拟。”
潜台词是:我不戳穿你,既然是你扯的谎,那就由你草拟上疏。
郑泌昌哪里愿意当这个出头鸟,不过他的道行毕竟还是比只会打直球的何茂才高了不少,并没有横冲直撞,而是假意放低了姿态,以退为进的说:
“属下们可以拟疏,但最后还得由部堂大人领衔上奏。”
你让我拟疏我可以拟,但你才是领导,你得签字,你要是不签字,我们怎敢越过你呢。
听了郑泌昌的话,早就看透了郑泌昌与何茂才嘴脸的胡宗宪,差点气乐了,盯着郑泌昌与何茂才看了好一会儿:见过厚颜无耻之人,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你们干的好事,还舔着脸让我领头背锅,你们可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谈判与“吵架”的第一要义,是稳。
何为稳?
听了再难听的话,再无耻的论调,也不要轻易动气,谁先动气,谁就输了。
一旦被情绪左右,很容易忘了最初的目的,陷入无用的情绪发泄中,进而乱了节奏,失了主动权。要学会驾驭情绪,而不是被情绪驾驭,这样才能时刻保持清晰的思路与头脑。
也因此,心里再鄙夷,明面上胡宗宪依旧不动声色,语气平稳的说:
“你们拟的疏,自然由你们上奏。我只提醒你们一句,同样的江河,同样的端午汛,邻省的白茆河、吴淞江和我们都是去年修的堤。我们一条江,花了他们两条江的修堤款,他们那里堤固人安,我们这里倒出了这么大的水灾,这个谎,你们得扯圆了。”
胡宗宪这番话,无异于是在逼郑泌昌与何茂才摊牌:你们干了啥心里没数嘛?扯个谎都扯不圆,还在这跟我演戏。
至此,对决进入第一个小高潮,何茂才提前“放大招”了。
“吵架”的第二要义——准见胡宗宪态度强硬,绵里藏针,没脑子的何茂才不高兴了,直接亮剑了:
“部堂大人既然这样说,属下也不得不斗胆说一句了。小阁老给我们写了信,想必也给部堂写了信,一定要追查,查到我们头上,我们要不要把小阁老的信交给朝廷,部堂还要不要再去追查小阁老,那朝廷改稻为桑的旨意,是不是也叫皇上收回,请部堂明示。”
何茂才之所以有底气,无非是自觉手里有两把剑:
一是,毁堤淹田是严世藩授意的,他们手里有严世藩的亲笔信;
二是,改稻为桑的国策,胡宗宪肩上的压力比他们大。
在何茂才看来,只要抬出严党与改稻为桑,胡宗宪必然会让步,毕竟事真的闹大了,追究起来,他胡宗宪的首当其冲。
而对付何茂才,胡宗宪连马宁远这个底牌都不用,几个反问不仅轻松化解了何茂才的攻势,还将对方逼的连连退步。
胡宗宪先是明知故问道:
“你是说,毁堤淹田,是小阁老让你干的?”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放在台面上说,就是严世藩指使的,何茂才还真不敢,这不等于背后捅刀嘛,要是传到严世藩的耳朵了,他何茂才得吃不了兜着走。
发现胡宗宪压根没按套路出牌,节奏被彻底打乱的何茂才慌了,连忙否认道:
“我,我没这样说。”
胡宗宪并不打算放弃这个进攻的绝佳机会,继续追问:
“那你刚才说的小阁老的信,是怎么回事?还有要追查小阁老,又是什么意思?”
何茂才勉强应对:
“属,属下说的是改稻为桑的国策。”
胡宗宪又追了“致命”一问:
“改稻为桑和九个县的堤堰决口有什么关系?水灾和国策推行又有什么关系?要有关系,你们不妨也在奏疏里一并陈明。”
至此,何茂才哑口无言,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底牌,成了胡宗宪“反击”的切入点。
这里有必要提一下《大明王朝1566》中的金句了:任何一句话,你不说出来,便是那句话的主人;你说了出来,便是那句话的奴隶。
反观胡宗宪,一直保持着少说话,多反问的节奏,没让郑泌昌与何茂才抓住任何漏洞与机会。
我们再来说说谈判或是“吵架”的第二要义——准。
何为准?
这里的准,有两层含义。
其一:能够准确无误的抓住对方无意间露出的破绽。
针尖对麦芒的硬碰硬、比嗓门,很难压制对方,要懂得抓对方话里的漏洞,并针对漏洞进行“攻击”。
说白了,谈判或是“吵架”的底层逻辑,是从心理上与气势上挫败对方,强攻属于无效攻击,用对方的漏洞,攻击对方,即以对方之矛,攻对方之盾,才能达到挫败对方的效果。
其二:掌握好“放大招”的时机。
谈判最忌的就是过早的亮底牌,一旦底牌亮了,没能达成想要的结果,那此局必输。
手里的底牌、筹码,要准确的打到具体的点上、事上或是某个不能让步的底线上,打的不准,或是攻击范围太大,没有具体的目的跟着,大招的力量就会分撒,且很容易被对方躲开,从而失去“大招”应有的效果。
这一点,何茂才就是个妥妥的反面教材,而胡宗宪后续亮出底牌与筹码的时机,就十分的准确且高明。
“吵架”的第三要义——狠见“同伙”何茂才已毫无招架之力,郑泌昌赶紧发言,开始往回找补:
“改稻为桑的国策和这次水灾,肯定是没有关系。可这次水灾楞要说是端午汛造成的,也有点说不过去了。属下想,一定是去年修堤的时候没有修好,河道衙门的人在修堤的时候,贪墨了修河工款,造成水灾的事,嘉靖三十一年就有过呀。”
郑泌昌还是聪明的,他意识到,胡宗宪对毁堤淹田的事的定性不满意,于是他给出了一个新的定性——不是天灾,是人祸,是修堤的时候就没修好,您别听何茂才胡咧咧。
而这也是胡宗宪想要达成的目的之一:将事情定性为有人贪墨修河工款。
只有这样,才既能保住严党,又勉强说得过去,还能有理由杀了河道监管李玄。
也因此,这一次胡宗宪没有驳郑泌昌的话,而是静静的等着对方说重点——谁来背这个锅。
一旁的何茂才看队友这么给力,一下子说到了胡宗宪的心坎里,大有松口的意思,瞬间来了精神,附和道:
“就这样上奏吧。至于河道衙门马宁远,是不是贪墨了修河工款,以后可以慢慢查,现在就凭大堤决了口子这一款,也是大罪。部堂有王命旗牌在,可以将有关人员就地执法,这样对朝廷也就有了交代。”
何茂才着急接话,并特意的提到让胡宗宪将有关人员就地正法,无非是想尽快灭口,撇清自己的责任,以免节外生枝。
不过,说多错多,越是着急的表达,越是容易出现漏洞。
胡宗宪正愁怎么将话题引到李玄的身上,何茂才就又来“送人头”了,胡宗宪再次抓住何茂才话里漏洞,问道:
“你说的有关人员是哪些人呢?”
心直口快的何茂才说:
“当然是河道衙门该管的官员。”
胡宗宪继续追问:
“该管的官员又是哪些人?”
胡宗宪的话音刚落,何茂才与郑泌昌就相互交换了下眼神,找谁背锅他俩早就合计好了,可在胡宗宪面前,多少他们还是想要些脸的,所以郑泌昌只用马宁远等人的官衔回复了胡宗宪的问题。
郑泌昌没好意思指名道姓的甩锅,胡宗宪却不想给他留情面:
“那就是马宁远,还有淳安知县常伯熙,建德知县张知良。”
在郑泌昌心虚的应了声“是”之后,胡宗宪抛出了酝酿已久的问题:
“还有吗?”
郑泌昌本想以不宜将事情闹大的说辞蒙会过关,可胡宗宪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拖李玄下水的时机:
“那河道监管呢?”
胡宗宪此时的目标很明确:让郑泌昌与何茂才将李玄推出来,这也是这场“谈判”他的另一个目的。
推出李玄,就等于把杨金水脱下了水。何茂才与郑泌昌两人之所以毫无顾忌,除了严世藩与国策的因素之外,还有一部分源于杨金水全程出谋划策,参与其中。
这一点,胡宗宪心知肚明。
他想要借毁堤淹田顺势提出推迟改稻为桑的国策,捆绑住杨金水,让其联名上疏,这样胜算更大。即便不成功,把浙江的水搅浑,把吕芳、司礼监扯进来,各方势力互相忌惮、提防、牵制,情况越乱,越有利于阻止改稻为桑的推行。
对胡宗宪来说,能争取一点是一点,能拖一时是一时。
见胡宗宪想要李玄的人头,郑泌昌一下子硬气了起来,正了正上身,抬出杨金水与吕芳来压胡宗宪。
从不打无准备的仗的胡宗宪,不紧不慢的接道:
“每一笔钱,每一段河堤都是河道监管核查监管的,这个人要不要追究?”
你们说的,水灾是河道没修好,那河道监管没责任吗?
虽然胡宗宪步步紧逼,但郑泌昌与何茂才并不想得罪杨金水,还是以李玄是宫里的人,我们地方官不好插手为由再次拒绝,而胡宗宪先是摆出了他的底线:
“那就是说这场水灾,还是无法上奏朝廷。”
我可以按照你们编的理由上疏,让你们万事大吉,前提是我要李玄,否则一切免谈。
然后,没等对方有所反应,直接亮出了马宁远这张底牌:
“来人,把马宁远带出来!在总督署就地看管。”
注意胡宗宪亮底牌的这个时机:正是双方谈判进入僵局的时候,也是最关键的“决战”,这时亮底牌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条件都谈好了,底线也都摆出来了,你们交出李玄,我就上疏,你们要是不愿意,那我会不会按马宁远交代的上疏,就不一定了,你们自己选择。
此时,郑泌昌与何茂才才意识到,从一开始他们就钻进了胡宗宪的套里,为的就是逼他们找杨金水要人。虽然他们不知道胡宗宪为何非要李玄的人头,可担心马宁远将他们如何教唆毁堤淹田的事抖露出来,郑泌昌与何茂才只能硬着头皮让步了。
谈判与“吵架”的第三要义——狠
何为狠?
这里的狠,不是狠辣,是该出手时出手要不留余地,一击必杀。
什么时候该出手?
局势陷入僵局,或是对方已经触碰到底线的时候,就是亮底牌、“放大招”的时候。换句话说,可以在小细节上让步,在底线与原则问题上要寸步不让。
如果手里没有底牌,那就死死盯着对方的软肋或是死穴“攻击”,分析对方的心态,对方最怕什么,你就说什么。
结语在大明的官场上,想要混得好,得是个“全才”,不仅要有背景,有心计,有手段,懂得审时度势,还要会说话,这一点很重要!其他都是基础技能,会说话才是隐藏“BUFF”。
当然,会说话,不是指一定要巧舌如簧,谄媚迎合上面,而是说,懂得运用语言的力量,达到想要达成的目的,进可攻,退可守,可制敌,亦可自保。
卿心君悦,读别人的故事,过自己的日子。用文字温暖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