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三年的蜀郡郫县,十五岁的何宗跪在竹席上,面前摊开的《易纬乾凿度》被油灯映得昏黄。窗外蝉鸣聒噪,他却浑然不觉,指尖顺着星图纹路细细摩挲。
"彦英(何宗的表字)又偷看谶书?"任安的声音裹着药香从廊下传来。白发老者拄着青竹杖踏入书斋,瞥见弟子慌忙遮掩的帛书,忽然笑道:"当年太史公观天象而知人事,你既得《洛书》真传,可知今夜紫微垣有异?"
何宗霍然起身,衣摆带翻了砚台也顾不得:"学生昨夜观星,见帝星明灭于西南,辅星隐现赤光......"话音未落,杜琼捧着《尚书》跨入门槛,闻言冷哼:"谶纬终是虚妄,不如明堂议礼来得实在。"
灯花"啪"地爆开,任安望着两个弟子暗自叹息。他何尝不知,这个总爱夜观天象的少年,眼底燃烧着比星辰更炽热的光——那是勘破天命的渴望…。

初平元年的锦江水格外湍急。犍为太守何宗立在城头,看着流民如蚁群般涌向城中。昨夜他刚用《地镜诀》推演出大旱将至,此刻掌心还攥着发皱的卦辞。
"你真要开仓?"郡丞指着舆图上的剑阁险隘:"刘璋刚与张鲁交恶,若存粮不足......"
天道示警在前,岂能坐视苍生饿殍?"何宗扯下腰间银龟印掷在案上,惊得竹简跳起三寸:"传令各县,凡十五岁以上男丁,皆往都江堰疏浚河道!"
暴雨突至时,他正赤脚踏在泥泞的堤坝上。远处传来山洪轰鸣,郡兵们却见太守仰天大笑:"坎卦逢震,龙蛇起陆——这场雨来得正好!"
章武劝进建安二十五年的成都将军府,铜雀灯将何宗的影子拉得老长,此时刘备已统治益州,召集众人议事。何宗摩挲着袖中那卷《孝经援神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荧惑守心已逾三月,太白经天正当午位......此乃高祖受命之兆。"
刘备的佩剑突然铿然出鞘,寒光掠过案上漆匣里的汉中王玺。"彦英可知,当年曹丕就是用这套说辞僭越称帝?""正因为曹贼玷污天命,大王才当正本清源!"何宗猛地展开谶书,帛面上"鬼在山,女禾运,王天下"的籀文泛着朱砂赤色:"今岁辛丑,正应高祖乙未龙兴之数!"
阶下群臣的私语声忽然沉寂。他看见诸葛亮轻摇羽扇,目光如炬地扫过自己手中的星图,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任安先生的告诫:"谶纬是把双刃剑,能助明主,亦能噬忠良。"
鸿胪遗风建兴四年的秋雨浸透了鸿胪寺的檐角,已经六十七岁的何宗躺在病榻上,耳畔恍惚传来少年时的星雨声。长子何双捧着双《玉衡历》跪在榻前,却见父亲颤抖的手指向窗外。
"看见北斗第七星了吗?"垂暮的大鸿胪卿眼中迸发出最后的光彩:"《春秋演孔图》有云,摇光者,破军也......"剧烈的咳嗽打断话语,何双忙要唤医,却被枯槁的手紧紧攥住。
几年后,新上任的双柏长何双在县衙断案。当两个争夺田产的豪强又要大打出手时,忽听堂上传来轻笑:"二位不妨效仿参商,一个春耕,一个秋收?"满堂愕然间,何双晃了晃手中《风角要诀》:"此乃先父观星之术——斗转星移间,何愁找不到两全法?"
暮色中的郫县祖坟前,纸钱灰烬随风旋上九霄。何双对着墓碑三叩首,星斗倒映在酒爵中,恍若当年书斋里那盏不灭的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