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很不错的朋友，从九十年代打工时候认识，算下来已经三十年。
在我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里，逐渐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亲如姐妹，虽然不好用肝胆相照那个词，但我们彼此谁遇到事情都不需要开口，对方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相助。
我说的这件事还要说到2007年的时候，那时候我俩都已经成家，她嫁的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没有任何特色，就是普通到丢进人堆找不出来那种，当时我都为她感觉可惜。
可她依旧毅然决然的选择嫁给那个人，她说她只想要个安稳的家，而那人可以给到她。
当时我还不理解，直到07年的时候，我俩正在合伙的洗衣店忙碌，有个看起来带着些匪气的男人冲到店里，指着她的鼻子就开始骂，说她不孝，连亲爹死了都不说回去看上一眼。
我立刻冲到她前面将她护在身后，问那个人是怎么回事，那人却说这是他们的家事让我不要管，她的神情很冷漠，情绪也丝毫没有波动，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没有爹，你们爱怎样怎样，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那人却不肯罢休，嚷着她不尽孝就出钱，不能让他们家连安葬都要管。
只见她轻蔑的一笑，说安葬费吗？他的钱不都在你们手里？我都没打算认那个人，凭什么要给他出安葬费？你们愿意安葬就安葬，不愿意安葬就随便把他丢在哪里，我不会说什么的。
那人好像被她的态度激怒，伸手就要打她，我赶紧挡在前面，大声喊你敢动手我就报警。
那人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们，好久才丢下一句你狠，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回村子。
说完就离开了，当我走到门口看那男人是不是离开，再回头她已经瘫倒在地。
只见她脸上挂着眼泪，整个人已经处在崩溃边缘，我赶紧把她扶起来搀到后面。
生意也做不成了，我索性关了门，刚才从那人的对话中，我也大概知道了发生何事。
那人是她姑姑家的表哥，她的亲生父亲离世，对方希望她回家主持，并且拿出丧葬费，她却拒绝了，这让我有些难以接受，毕竟是亲生父亲，多大的仇怨人都死了为什么还不能见一面？再说我们这几年也挣了一些钱，区区丧葬费应该还是能出得起的。
但我知道她一定有理由，不然以她的性格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耐心地安慰她，好久她才停止哭泣，跟我说她以为她已经忘记了，没想到还是躲不开，问我是不是很看不起她？连亲爹去世都冷血成这样？
我说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不见得能帮你什么，但我会陪着你度过去，她好久没说话，等了不知道多久才悠悠地说，如果你知道我和妹妹的遭遇， 或许你就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那是一段一辈子都不想揭开的伤疤。
她叫明月，有个妹妹叫明珠，八十年代的时候，她娘就跟人跑了。
没错，就是跟人跑了，跟着个安徽来的杂耍班子跑的，到底为什么跑谁也不知道。
在她的记忆里父母虽说不上相亲相爱，却也算得上相处还算和睦，平时吵个嘴什么的也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她不清楚母亲为什么那么决绝，丢下两个孩子跟着玩杂耍的私奔。
母亲走后，他的父亲就好像变了个模样，经常会喝酒，喝完酒就会对他们恶言相向。
说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将母亲的离开归咎于涉世未深的她们身上。
大概几个月后，父亲将她们送到了姑姑那里，说要出去将她们娘找回来。
她们的悲惨生活开始了，姑姑是个强悍的女人，家里有两儿一女三个孩子。
那时候农村普遍生活不算很好，她姑姑家里孩子多，姑父也是窝囊的，没什么本事挣钱，所以日子过得也不算好，但她们爹离开前就说了，家里的地给姑姑家种、收成也是姑姑家的，只要能让她们姐妹吃饱饭就可以，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待遇她们也没有享受到。
刚开始的时候还没那么明显，她俩都是跟姑姑一个桌子吃饭，吃的也都大差不差。
虽然都是农村自己种的蔬菜，没有什么油水倒也还算不错，农村家庭大都是这样。
只是一个多月后情况就变了，她们那位在外窝囊在家却穷横的姑父开始不停唠叨，说她们就是两张填不满的嘴，吃他的喝他的还不干活，凭什么要养两个张嘴货之类的。
她们的姑姑也没办法，只好给她们安排活干，她煮饭、洗衣服、打扫，妹妹打猪草、喂猪，可姑姑那三个孩子却什么都不做，对她们姐妹俩还挑剔的不行。
当时他们跟着姑姑家的表姐一间屋子，那位表姐却不让她们碰房间任何东西，稍微不顺心就大喊大叫，闹到姑姑和姑父那里也是她们的错，被严令不可以碰表姐的任何东西。
她俩挤在一张小床上谨小慎微，就怕碰到表姐的什么东西，到时候换来一顿羞辱。
其实那时候她不知道父亲其实是给着姑姑钱的，那些钱是给她们做衣服、买东西什么用的，可惜她们从来没见过，姑姑也从没说过，反而一有不顺心就骂他们是张嘴货、小贱人，而她们离家跟人私奔的母亲自然就是不要脸、烂货之类的。
明月和明珠深知是寄人篱下，每次都低着头不敢啃声。
只是谨小慎微生怕惹怒姑姑，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了。
这样一晃就是一年多，本来她们的父亲还偶尔有消息传来，后来竟然彻底没了消息，当时她们很害怕，而她们的姑姑却更加的暴躁起来，后来明月才想着应该是父亲好久没给她钱了。
她们在姑姑家的待遇更是急转直下，姑姑骂人再也不会考虑她们的感受，几乎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睡觉，见了面就会先骂她们几句，就算是她们拼命为姑姑干活也是一样。
这还不算，两个表哥和一个表姐也更加讨厌她们，尤其是那位表姐，每天都说她们浑身都是骚臭，如果不每天洗澡连屋子都不让她们进，他们只好每天晚上打水到后门洗澡。
这次洗澡的时候，明月总觉得有只眼睛盯着她们，小心的跟妹妹明珠示意不要说话，拿着水就泼向菜地的黄瓜架中，只听哎呀一声，一个人影从黄瓜架中窜出来。
是她们的那位姑父，当时俩人都吓坏了，她们姑父气呼呼地瞪了她们一眼。
姑姑听到动静出来，看到这情况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扭着姑父离开不一会就传来争吵声，等到她俩穿好衣服，迎来的不是姑姑的安慰，而是胡乱抽打在身上的扫帚疙瘩。
一边打还一边骂她们不要脸，勾引自己姑父之类的，闹得明月和明珠都不知道怎么办。
从那天开始明月和明珠就分开洗澡，洗澡之前也会检查周边环境，生怕谁在藏着偷看她们，惹来姑姑的暴打和辱骂，可仅仅只是倒也能坚持下去，让她们坚持不下去的是她们的日子越发的难过了，她们连上桌吃饭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这还要缘于一次吃肉闹的，有次姑姑心情很好，买了点肉炒进菜里。
她俩都不知道多久没吃过肉了，看到那大白肉片子不断地流口水。
终于妹妹明珠忍不住夹了一片放在口中，却没想到惹来姑姑的滔天怒火，张口就是馋死你们算了，表哥读书肉是给他们补身体的，妹妹明珠吓得赶紧将肉放了回去。
姑姑又急了，说你都沾了口水让谁吃？我让你馋！说完夹起来那块肉就摁住明珠的头，将肉片塞了进去，筷子将明珠的牙龈都给扎破了，明珠挣扎着不停地哭，明月哭着为妹妹求情，保证再也不敢了，姑姑才扔下筷子，骂了一句赔钱货，想吃肉让你爹给钱，不知道死哪去了，说好的给钱也说了不算话，白养两张嘴不花钱啊？
明月和明珠晚上躲在被窝里抱着哭，她们想爹、想娘，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第二天再吃饭的时候就发现桌子上没她们的碗筷了，姑姑手一指厨房，以后你们就在那里吃，明月不敢反对，带着妹妹乖乖到厨房里等着。
可锅里早就没了东西，她们只能期盼对方吃完还能剩一些。
等到吃完姑姑喊明月刷碗，看着碗里那仅剩的几粒米和菜汤，她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妹妹明珠提出来咱们在锅里加点水吃吧，明月就将第一遍的刷锅水和妹妹一起分了。
可刷锅水哪里能吃得饱？她们饿啊，却不敢去动姑姑家里任何吃的，动了就会换来一顿毒打，当时姐妹俩都盼着爹能早点回来，她们就算苦死也愿意跟爹待在家里。
只是他们爹一直没有消息，直到那天姑姑家邻居老头儿笑着喊他们过去。
给她们塞了个馒头，说知道你们吃不上，以后饿了就来找我，我这里有馒头。
姐妹俩接住馒头就大口吃了起来，这时候老头儿凑过来抱住明月，手在她身上游走起来，吓得明月赶紧拉着妹妹离开了，那老头儿不满地骂她们不知好歹。
这天姐妹俩被姑姑打的遍体鳞伤，明珠哭着说咱们回家吧，一点都不想在这里了。
明月一想也答应下来，深夜带着妹妹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爹留给他们的老房子。
好心的邻居看到姐妹俩饿的骨瘦如柴，就给她们送了一些玉米面和青菜吃。
俩人终于能吃上饭了，晚上躺在家里的架子床上幸福的掉下了眼泪。
明月白天去挖野菜，妹妹明珠就在家里守着，去讨些菜籽学着种下。
隔了好几天姑姑才过来，看了她们一眼嗤笑道这不好好的嘛，那以后你们就自己过吧，说完从她们家将锄头、镰刀都拿走，说这些顶你们的饭钱了。
俩人也不敢说话，只能看着姑姑将家里的工具都收拾走。
她们觉得这样也不错，起码不用有干不完的活、喝不完的刷锅水。
只是当时明月才不过十一岁，妹妹明珠才九岁，两个孩子生活何其难也？
这天明月生病了，高烧烧的都爬不起来，妹妹明珠带着她去诊所看病，没想到诊所关着门没有人在，她们在路上遇到那个当初给过她们馒头的老头儿，老头儿说他那里有药可以治病。
明月回到家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明珠待了一会儿，自己就出去了。
她去了老头儿那里，不知道多久才出来，脸上挂着屈辱的眼泪。
等到步履蹒跚的将药塞进明月嘴里，妹妹才躲到院子里哭了起来。
明月跟我说到这里的彻底崩溃了，她捂着脸不停地哭，说妹妹拿来的就是一颗甘草片，那颗甘草片却是妹妹拿自己换来的，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她自己。
明月也算是命大，几天后竟然熬了过来，她却不知道妹妹丢了最宝贵的东西。
然后一段时间妹妹经常会偷摸出去，一段时间后回来，会带回来个馒头或者窝头。
明月就好奇问她从哪里来的，明珠不敢说，明月以为她是偷的就打她，明珠才哭着说是找老头儿换的，老头儿说去一次可以换个馒头或者窝头给她。
明月立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哭着把妹妹抱在怀里，要求妹妹再也不要去见老头了。
明珠答应下来，她那时候隐约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情，两姐妹就那么艰难的过了半年多。
直到这天父亲回来了，她们高兴地就像是过年一样，只是看到父亲身后的女人和女人的儿子才意识到什么，她们的苦难日子再次到来。
女人是个特别会做表面工作的，对外说都是将她们当亲闺女来疼。
实际上却心口不一，她们连饭都吃不上，再次恢复到喝刷锅水的日子。
而她们那个父亲对女人百依百顺，根本就不顾她俩的死活，因为女人说了，闺女再好也是早晚要嫁给别人的，你现在对我们娘俩好，等到老了还有个儿子给你养老送终。
父亲信了，明月和明珠在他看来就是俩赔钱货，只要给口吃的不饿死就行了。
看到一家三口坐在饭桌上开怀大笑，她们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那个家的人一样。
那个女人每次带她们出去都是让她们换上新衣服，回来后却立马变脸，让她们将衣服都脱下来，连旧衣服都不让穿，明月和明珠只能抱在一起取暖，还要被女人逼着去干活。
女人的儿子对她们也很凶，玩游戏都要骑在明月或者明珠背上才可以，明月和明珠不依的话，就会哭着叫那女人，然后女人不管不问的将她们打一顿。
转眼到了九十年代，明月到了十六岁，也出落成个大姑娘了。
这天女人喜不自胜的回来，说给明月寻了个婆家，明月当时就傻了，她才十六岁，明月爹这次倒是像个人，说她那么小结婚那么早干嘛？女人却不依了，说家里多张嘴不要吃饭的吗？你有本事给老娘挣大把的钱回来，让我们天天能吃肉，这样她就不用嫁出去了。
她爹不吭声了，明月想要反抗，被女人狠狠甩了两巴掌，明珠护着姐姐求她别打了。
那跟她定亲的人家是个傻子，怪不得会出一千五要娶她，那傻子不仅傻还特别的残忍，明月听人家说他会将抓来的猫塞进蛇皮袋，然后在墙上一下下摔死。
明月吓坏了，她死都不想嫁给那样的人，明珠哭着说姐你走吧。
出去找咱娘，要是能找到她再把我接过去，明月想不出别的办法，在一个晚上逃离了那个家，只是她却不知道她这一逃却给妹妹明珠带来了灾祸。
家里发现她逃走，女人气急败坏，逼问明珠她去了哪里。
明珠说啥都不说，女人说既然你姐姐跑了，那你就替她嫁过去吧。
明珠当时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就连她爹都觉得心里不忍，可女人一句话你把彩礼钱还人家啊？她爹当时就没话了，因为钱已经被他们花了，采购了建筑材料打算修房子，哪里有钱换给人家？就这样年幼的明珠穿上嫁衣替明月嫁到了傻子家。
不到半年，傻子发疯打明珠，将明珠给活活掐死在了床上。
女人带着她爹去闹，对方赔了钱，女人又要回明珠的尸体卖出配阴婚。
一家三口继续过日子，就好像那个家里从来没有个叫明珠的孩子一般。
而那时的明月在城里刚找到工作，根本不知道她相依为命的妹妹已经没了。
明月后面的事情我就大概知道了，做保姆被男雇主威逼破了身子，然后被女主人赶出家门，流浪中遇到当年十八岁的我，然后在我的帮助下进了我打工的饭店工作。
她曾经回过一次家，那应该是在九十年代末的时候，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那次回来她状态很差，我问她也不说，或许那次她知道了妹妹已经没了的事情。
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直到遇到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她啥都没要就把自己给嫁了。
我们用攒下的钱开了这家洗衣店，日子过得辛苦却也安静，平时她也没再跟我说过她的事情，我却没想到这些年她的心里憋着如此多的苦，又有那么悲惨的青春。
她说那个女人将她爹榨干之后就带着儿子离开了，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她爹孤身一人在家打工挣钱，挣的钱都给到姑姑家里，希望那两个表哥为他养老。
谁知道人家根本不管他那么多，钱照收、家产照样继承，却从没想着要给他送终。
期间那位过来的表哥打听到明月的消息，来找明月要钱，被明月断然拒绝后回到村里就开始造谣，说明月在城里做不好的营生，赚的钱大把却不养亲爹，把她的名声全都败坏掉。
弄得她偷偷回去找妹妹到底埋在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索性也就不再回去了。
这次她爹去世对方又找上来，无外乎就是让她出钱，可她绝对不会出这笔钱。
对她的决定我真的没什么说的，那样的家庭、那样的爹，凭什么要她出钱送终？
既然已经跟那个家彻底断绝了关系，何必还要去掺和那个家里的事情？我劝她不要自己憋在心里，你所遇到的每一个却亲人都不配做你的亲人，为他们难受一点都不值得。
明月点点头答应，我让她回去休息，如果谁再敢来，看我不给他们一个好看。
果然第二天那人又来了，还是找明月要钱，踢坏了我店里的一台机器。
我也不惯着，立马报警，那人被抓起来，不给赔偿我绝对不与其和解。
最后没办法他们家人送来了钱，却指着我店里骂明月骂的很难听。
我说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再敢过来捣乱我就把你们全送进去。
那些人再也没敢来过，但我却知道明月心里的伤一辈子都抹不平。
至于她爹到底怎么下葬的我也不知道，管一个渣滓怎么样干什么？
我想我与明月将会是一辈子的亲人，我只希望她能慢慢遗忘掉那些事情。
那次我找到她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把明月的事情都跟他说了，我说你要是这辈子敢做对不起明月的事情，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拉你下地狱。
她的眼光果然没错，那男人是个好男人，对她也绝对真心。
这就是明月的故事，一个生活在文明社会却悲惨无比的女人。
只希望我们的世界能够少一些这样的悲惨，对每个女人都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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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支持，我是老闲品人生，在每个底层故事里，努力寻找人性的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