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后佛门,身前红尘。
梨花雨中与傅北澈的遥遥一顾,姜归离便出了佛门,入了红尘。
只是光阴荏苒,真心瞬息万变。
古刹钟声阵阵,铺满了她孑然一身的修行之路。
……
普光庵。
“咚——!”
沉瓮的钟声伴着幽幽檀香,引梁绕柱。
姜归离跪在佛前,合掌下拜。
“我佛慈悲,弟子归离罔顾佛法,妄自还俗,今已知错。”
“待弟子誊抄完寺中百卷经书,愿重返佛门向西修行,再不过问凡尘俗事,望师父成全。”
慈心大师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念了声‘阿弥陀佛’后长叹口气:“原念你红尘未了,未曾让你剃发出家……”
话未说完,一个沙弥尼走了进来:“师父,傅将军来了。”
闻言,姜归离眼神一颤。
而慈心大师目露无奈,将她扶起:“去吧,记住,缘起缘灭,终有了时。”
姜归离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是……”
庵外。
一袭刺金玄色袍的傅北澈立在树下,冷毅的脸庞不怒自威,清俊的眉眼含着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和矜贵。
姜归离望着那挺拔的身影,犹豫了会儿后才走过去。
还没开口,傅北澈不悦的言语直接砸来。
“又来这儿做什么?你已经还俗嫁给我,就不是尼姑了,总往这儿跑像什么样子。”
“老和这些人打交道,难怪你越来越无趣了。”
听到这话,姜归离的脸白了瞬:“我……”
瞧着她落寞的模样,傅北澈逐渐缓和了神情。
他上前揉揉她的头,轻声哄起来:“好了,你知道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别往心里去。”
“今日那外邦来的百戏团又带来了几只有趣的猛兽,我们一块儿去瞧个新鲜吧!”
也不知他是瞧猛兽,还是去瞧他那个异域的知己美人托娅。
姜归离敛下眼底涩然:“我有些累,先不去了。”
傅北澈像是被扫了兴致一样,眉头拧了一下,但还是温柔地将她揽入怀里。
“也好,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过只一点,少来这儿。”
姜归离低低嗯了一声,目送他策马远去。
小厮掀开马车车帘:“夫人。”
她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
说完,她沿着来时路一步步往山下去。
空气中弥漫着梨花香,姜归离的思绪慢慢飘远。
她在襁褓中时便被父母遗弃在普光庵。
慈心大师将她视如己出,而姜归离这个名字,是父母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她听着佛法、敲着木鱼长大。
直到七年前,少年将军傅北澈凯旋,回京述职时路过普光庵。
姜归离好奇地爬上梨花树去看,却失足掉了下去。
伴着梨花雨,她跌进了少年的怀里。
那是姜归离第一次离男子那样近。
她仍旧记得傅北澈那天含笑的眼眸。
他说:“小尼姑,你犯戒了。”
后来,一向不信佛的傅北澈经常来普光庵,时常给她带些新鲜小玩意儿。
就在姜归离十六岁生辰那天,他将一朵梨花别在她的发间。
他说:“我来寺庙不拜神佛,只为见你,你可愿为我还俗?”
姜归离彻底坠入滚滚红尘。
年少夫妻,琴瑟和鸣。
她沉浸在情爱中时,渐渐忘了慈心大师在她出嫁前说的那句‘情生于幻,不可控亦不可守’。
直到两年前,傅北澈收复藩国后,中原就多了许多异域商人和四处表演讨生的戏团。
而托娅所在的百戏团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向来只在一座城表演几日便离开的她,为傅北澈在上京停留了整整两年。
原本姜归离没有多想,只是在傅北澈醉酒后抱着自己喊了好几声‘托娅’后,她才惊觉自己悟的迟了。
不知何时起,爱喝茶的傅北澈喜欢上了托娅老家的马奶酒。
夜不归宿是家常便饭,抱怨她礼佛诵经,不满她床笫之欢的墨守成规。
一次次独守空房,一次次闻到他身上的异香,一次次心灰意冷……
姜归离终于明白,傅北澈的心早已悄然中住进了她人。
“情生于幻,不可控亦不可守……”姜归离哑声轻喃。
风吹来,天空飘起梨花雨,落了她满头。
姜归离转过身,朝普光庵双手合十,虔诚一拜。
情海无边,回头是岸。
第2章
月色清冷。
书案上的香炉焚着檀香,烛火昏黄。
数米长的卷轴才写了不到一半,但姜归离仍旧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秀丽端庄。
傅北澈三年前出征前送给她的那只小狗团绒,正趴在脚踏上呼呼大睡。
这时,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傅北澈踩着虚浮的脚步,敷衍地揉了揉团绒后,便坐到姜归离的身旁:“又在抄这经书,累不累?”
说着,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亲着:“一股墨香。”
男人身上的酒气浓的已经盖过了檀香。
姜归离微屏着呼吸,垂眼拉开两人距离:“我马上抄完了,你要是累就先睡吧。”
灯火中,她如画的眉眼落入傅北澈眼中,勾起他一丝妄念。
‘哗啦!’
傅北澈将她压在身下,佛经散落在两人身上。
团绒叫了两声,便摇着尾巴看着他们。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姜归离往一旁躲了躲,通红的脸上满是羞涩。
“别……”
傅北澈瞧得心热,又不满她的闪躲:“你早不是庵里的小尼姑了,还躲什么?”
姜归离目光一紧,狼狈地攥紧被扯开的衣衫:“我要斋戒三日抄经,今天不行……”
听到这话,傅北澈‘啧’了一声,烦躁地抽离。
“又是这样,和你亲热还得挑日子?”
酒意上头,他一下口不择言起来:“青楼的女人都没你规矩多。”
这句话犹如烧红的烙铁,深深落在姜归离心上。
他竟然拿青楼的女人和相提并论!
四周顿时陷入死寂。
姜归离极力忍耐的呜咽声,唤回了傅北澈的一丝理智。
他有些慌乱地把人抱进怀里,一遍遍道歉:“我说的都是醉话,对不起,别哭……”
也许不仅是醉话,也是真心话。
姜归离红着眼,一声不吭地挣开傅北澈。
她将散落的佛经一一整理好,摸了摸团绒便躺倒床上。
傅北澈僵在原地,懊恼地揉着紧蹙的眉心。
他真是喝昏了头,竟然说出那样的话……
烛火摇晃。
姜归离揪着被角,躺在身侧的男人轻轻抱着她。
她压着心头翻涌的酸苦,辗转难眠。
次日。
姜归离正抄着经书,鼎福楼的掌柜来有事相求。
他发妻病故,原想着请慈心大师为妻子超度。
可慈心大师昨天下午云游去了,只能来叨扰她的弟子姜归离。
姜归离没有推辞,净了手便跟着掌柜去了鼎福楼。
后院里,已经摆好了掌柜亡妻的牌位和画像。
姜归离换上素衣,盘膝而坐,默念着往生咒。
而掌柜跪在一旁,目光虔诚,通红的双眼满是对亡妻的悼念和不舍。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轻声说:“老婆子,你腿脚不好,别走太快了,你放心,等孩子接手了酒楼,我就去陪你。”
姜归离看着掌柜目光中的眷恋,心绪万千。
原来真有人的爱能贯穿一生。
哪怕是死,也没法将他们的心分开。
曾经傅北澈也同她许诺过一世,但不过七载光阴,便早已物是人非……
超度仪式完成后,姜归离安慰了掌柜一番后才离开。
可行至大堂时,竟看见傅北澈上了楼。
她心一顿,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但等她上去时,傅北澈已经不知进了哪间房。
姜归离站了会儿,转身正要走,却听见身旁那扇门传出一句娇俏的嗔怪。
“你都陪了姜归离七年了,多陪我几天怎么了?”
这声音是……托娅!?
没等她缓过神,傅北澈声音隐隐响起:“我和她到底是夫妻,面上功夫总要做一做。”
很快,粗重和娇媚的两道呼吸交叠起来。
娉娉袅袅,挺挺荡荡。
而屋外的姜归离脸色煞白,双手攥紧的指甲都陷进肉里。
殷红的血渗透了指缝。
下一瞬,傅北澈沉哑的嗓音又响起。
“还是你好,比那沉闷的尼姑放得开的多。”
第3章
之后里面如何颠鸾倒凤,姜归离已经听不下去。
她落荒而逃似的跑出鼎福楼。
走在喧嚣的街上,她每一步都摇摇欲坠。
与傅北澈过往的种种深情不断在姜归离脑海闪过。
“归离,我来寺庙不拜神佛,只为见你,你可愿为我还俗?”
“归离,以前我征战四方,从不怕死,但有了你以后,我想长命百岁。”
“归离,世间千万女子,也只有你能让我牵肠挂肚,失了分寸。”
伴着男人一句句真挚的话语,她不停念着静心咒,却抵不过这些誓言的侵扰。
姜归离望向普光寺的方向,苦涩翻涌。
这么多年,她从没有这样后悔过。
后悔自己为情还俗。
后悔自己轻信几句只要人有嘴就能说的誓言。
最后悔的,是爬上那棵梨花树……
姜归离浑浑噩噩回到府,在佛龛前跪了一个时辰后开始抄经书,心绪才得以平复。
天渐黑。
傅北澈抱着团绒走进房间。
见姜归离又在抄经,脸上闪过抹不悦:“你天天抄佛经,抄来有什么用?”
什么用?
抄完了,她便要走了啊。
姜归离落笔虔诚,没有回答。
见她眉眼间带着一反常态的疏离,傅北澈心头升起丝莫名的仓惶。
想到晌午后与托娅的翻云覆雨,他冷毅的脸上多了丝讨好。
“团绒,归离最疼你了,你帮我问问她,为什么她不开心,也不理我呢?”
傅北澈揉着团绒,语气变得像是个孩子。
团绒‘汪汪’叫了两声,窜到姜归离腿上,亲昵地蹭着她。
姜归离看着它乖巧的模样,心软了一半。
傅北澈顺势把她揽在怀:“我就想让你多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把自己闷坏了,我可心疼。”
离得近了,姜归离才闻到他身上那股浓烈的胭脂香。
罢了,她已经习以为常。
“我知道了。”姜归离敷衍一句。
之后几天,傅北澈亦如往常一样早出晚归。
姜归离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在门口痴痴等着,而是静静抄着经书。
每抄完一卷,她都觉得自己解脱了一分。
直到这天,难得的好日头。
姜归离看着跟自己在家被闷坏了的团绒,决定带它出去逛逛。
自打她入府便陪着她的桂嬷嬷不由松了口气。
“夫人近几日心情不好,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听说西街新开了家糕点铺子,味道可好了!”
桂嬷嬷本想陪着,但姜归离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出去,她也只能妥协。
街市上人很多。
姜归离抱着团绒没走多久,迎面就撞上了托娅。
“夫人?真是巧啊。”
托娅假惺惺打着招呼,一双清水泠泠的蓝瞳,艳丽又张扬。
姜归离又想起那天在客栈中听见她和傅北澈的话,面色冷淡地颔首算作回应,而后便要走。
谁知托娅拦住了她,眼中也多了分挑衅。
“夫人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将军跟我共处了两年,日日都谈起您。”
“我一直好奇,想看看夫人您是不是将军说的那般无趣。”
话刚落音,姜归离怀里的团绒突然朝团绒叫了起来。
托娅被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几分。
姜归离连忙顺毛安抚,可团绒像是发了性,从它怀里跳了下去,朝托娅咬去。
托娅尖叫着跑了。
姜归离心急如焚追了过去:“团绒!回来!”
“汪汪汪!”
犬吠声引的周遭一片骚乱。
众人只见的一个异域美人被一只狗追的发髻都乱了。
这时,托娅看见前方傅北澈带着人巡查,立刻哭着跑过去:“将军!救救我,有疯狗!”
傅北澈愣了瞬,下意识将人护在身后,抽出佩剑。
被人群挤在后头的姜归离只听得声凄厉的哀鸣,心脏陡然一揪。
团绒!
她慌了神,拼命挤进看热闹的人群。
当看到眼前的一幕,她只觉浑身血液都被冻凝。
只见团绒吐着舌头倒在血泊中,以往滴溜溜转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她。
而它身后的傅北澈,左手护着托娅,右手的剑还滴着血。
第4章
傅北澈没有回头瞧一眼被他一剑杀死的团绒,反而轻声安慰着托娅。
“没事了,别怕。”
托娅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软绵绵地晕在傅北澈怀里。
傅北澈面露急色,立刻抱起她离开。
众人见热闹没了,纷纷散去,唯独姜归离僵在原地。
她迈着僵硬的步子走上前,将已经没了气息的团绒抱进怀里。
她不知道一只小狗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她素白的衣衫几乎被染成了红色。
“团绒别怕,我带你回家……”
姜归离的声音像是从剧痛中迸发而出的,沙哑至极。
团绒的血和她的眼泪,铺满了回将军府的路。
姜归离将它葬在后院的菩提树下。
这棵菩提树是傅北澈和她亲手所种,想不到成了埋葬团绒之地。
姜归离跪在树下,为团绒一遍遍念着往生咒。
可念着念着,她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她伏在那小小的土包上,大颗的泪水落尽泥里。
秋风萧瑟,吹落了一地的菩提叶。
天都黑了,姜归离还跪在菩提树下,任谁来劝都不肯起来。
直到傅北澈回来,他二话不说就把已经满身寒气的人抱进屋里。
他强硬地扯过被褥将人裹了个严实,教训的语气带着心疼:“这么凉的天,你跪在哪儿做什么?身子不想要了!?”
姜归离通红的双眼灰暗如尘:“团绒,被你杀了。”
闻言,傅北澈愣住了。
随即想起今天自己杀的那只要咬托娅的狗。
他脸色一僵,懊悔和亏欠映入眼眸:“我没有认出来那是团绒……”
说着,他握住姜归离冰凉的手,半哄半劝:“我再送你一只好不好?你别生气。”
男人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无数根针,深深刺入姜归离的心。
多年来的失望、怨恨和委屈如潮汹涌。
她恨恨推开傅北澈:“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傅北澈看着姜归离眼中少有的决绝,心头升起丝从没有过的慌乱。
但他没有在意,只当她耍了小性。
可姜归离几次三番躲着他的触碰,傅北澈有些恼了。
“姜归离,你闹也要有个限度,不过是个畜生,至于给我这样摆脸色看吗?”
“况且,你身为将军夫人,连个畜生的看不住,险些让它在外边伤了人,你要旁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将军府?”
姜归离眸色一颤,面前横眉冷对的男人恍惚中成了身穿喜服的少年。
他那时不是这样说的。
他说:“归离,世俗有很多束缚,但你放心,只要又我在,你不用担心流言蜚语和世俗礼教,我会永远保护你,你只要负责开心快乐。”
往事不可追,姜归离也只能哀戚一笑:“你之前还说过,团绒只会咬伤害我的人……”
说到一半,她又觉得没意义,便转了话锋。
“我在佛门长大,可能永远做不好这个将军夫人,不如我们和离,你做你的大将军,我回去做我的尼姑。”
闻言,傅北澈心头一跳。
看着她古井无波的双眼,怒火‘噌’地冲上了他的大脑。
下一瞬,傅北澈突然将姜归离压在身下,咬牙切齿:“是我宠你宠得太过,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你说你礼佛休沐,不让我碰你,我爱你、尊重你,可以听你的。”
“但你心里得清楚,你是我傅北澈的妻子,不是庵里的尼姑!”
姜归离的抗拒被轻易化解,双手被扣住,禁锢在头顶。
床帏晃荡,烛火摇曳,反抗声在撞击中支离破碎。
姜归离只能被动承受着,唇瓣在忍耐下咬得鲜血淋漓。
唇边的血,眼角的泪一齐落下。
一室旖旎归于平静,傅北澈也清醒过来。
他看着姜归离嘴角的血,心骤然一紧,下意识要去帮她擦掉。
可姜归离像是躲洪水猛兽似的瑟缩了一下。
后悔压着傅北澈的呼吸:“归离,对不起……”
他走了。
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落荒而逃。
屋外不知几时下起的雨。
姜归离咽下满腹的屈辱,忍痛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她踉跄走到菩提树下,跪了下去。
姜归离双手合十,任由冰冷的雨水将自己淋个透彻。
愿这场雨,能洗净她身上的污秽。
让她干干净净离开这里的一切。
第5章
秋日渐深,菩提树的叶越落越多。
几乎要将埋着团绒的土包完全遮住,好似将它存在过的痕迹全部抹去一般。
那日后,姜归离再没有出过院门,只闷头抄着经书。
早一日抄完便能早一日离开。
而傅北澈也再没踏入过她的院子。
天气难得晴朗,姜归离想回一趟普光庵。
经过后院枫亭时,她看见傅北澈和他的几个副将在喝酒。
“将军,您同托娅姑娘的事儿在外闹得沸沸扬扬,您真不怕夫人同您置气吗?”
“是啊,到时候将军夫人收拾包袱又回她的普光庵,您又得去请她回来。”
听到副将们的打趣,姜归离不由停住脚。
只见有些醉意的傅北澈笃定一笑。
“我告诉你们,就算全天下所有人都弃我而去,姜归离也不会。”
“你们忘了吗?她可是背着流言蜚语为我还了俗。”
“还有,四年前我负伤昏迷,她跪在佛前,以血为墨替我抄经七天七夜,血几乎都流干了……”
说着,他仰头喝下一杯酒:“姜归离为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她不会舍得离不开我太久的。”
一片哄笑。
而姜归离僵在原地,煞白的脸上满是酸苦。
原来她不顾一切的爱和付出他都知道,却以此为掣肘她的底气。
是她的爱,给了他刺破自己铠甲的尖刀。
姜归离攥紧的手慢慢松开,转身离开。
踏入普光庵后,她才觉侵扰自己的痴、嗔、爱和恨统统消散了。
慈心大师游历还未归,但托了沙弥尼给姜归离留了句话。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姜归离跪在佛前,一遍遍念着慈心大师给她的这句话。
直至日暮,残阳烧红了半边天。
姜归离才离开。
傅北澈不知何时候在庵外。
台阶下的他长身玉立,身后是长安城和恢弘的落日。
而她站在台阶上,身后是古旧的庵庙和萧瑟半边暗蓝的天。
傅北澈一如两人初见时意气风发,姜归离却灵动不再。
“归离,我来接你回家。”
“前几日是我不对,不该不顾你的意愿,也不该说那样的话伤你,我是因为太生气,气你想离开我。”
“从没人像你一样待我好,我不可能放开你,我们往后不要再吵架了,这几日我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傅北澈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台阶靠近她。
如果他没有和托娅逾墙窥隙,如果他没有杀了团绒,如果他没有和副将们说那些话,姜归兴许还会动容。
可她奉过去的心已经被他摔得粉碎,又怎敢再豁出所有。
姜归离目光平静:“回去吧。”
说完后,她躲开了男人伸来的手。
“佛门之地,应当规矩些。”
傅北澈僵在原地,他看了眼自己空荡的手,又看向独自走在前头的姜归离。
最后,他幽怨的目光落在普光庵的牌匾上。
有那么一刻,傅北澈动了毁掉这里的心思。
如果没了普光庵,姜归离是不是会乖乖在他身边。
但这也是转瞬一念,傅北澈甩袖而去。
回府的路上,傅北澈牵着姜归离,几次跟她说话,都被她淡淡的回应给刺了回来。
天已经黑透。
两人走到桥头时,恰逢百戏团在护城河上表演,周围围满了叫好的百姓。
只见托娅身着异域衣服,头戴银链,额间一点朱红,赤脚踏着绸缎出来。
乐师拨动琴弦,她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赤足点在鲜红的绸缎上,轻盈似灵鸟,勾魂噬魄。
姜归离俨然感受到傅北澈掌心的微动。
他幽深的双眼紧盯着船上舞动的美人。
她眼睫一垂,掩去心中落寞后抽出手,而傅北澈也没有察觉。
突然,绑在岸上的绸缎蓦然断裂,托娅骤然跌入河中,引得周围一片惊叫。
“托娅!”
傅北澈哑声呼唤了声,随即一头扎入水中。
围观的群众被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吸引,纷纷围上前观看。
姜归离在推搡中跌倒,十指被碾过,胸、腹、腿皆被看不到的脚踩着。
疼的她难以呼吸。
等她从人群中挣扎出来时,只看见傅北澈抱着托娅上岸。
那小心保护的模样像在呵护稀世珍宝。
“别怕别怕,有我在。”
哪怕周遭纷杂,姜归离也能听见傅北澈安慰托娅的轻声细语。
她红着眼眶,捂着沉痛的心口转过身,一瘸一拐地离开。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第6章
姜归离回府后,桂嬷嬷见她狼狈又满身伤的模样,被吓了一跳。
“夫人,您怎么伤成这样了?将军不是去找您了吗?”
她一边问着,一边把将人拉进房间上药。
姜归离却将桂嬷嬷打发出去,独自面对着灯火发愣。
是挺疼的。
但越疼,她越能清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北澈回来了。
他在帘外站了会儿后才走上前,轻轻坐在姜归离身旁,凤眸中含着愧意。
“归离,刚才我将托娅救上来,许多百姓都瞧见了,为了不落人口舌……我打算将托娅接入府中。”
“我从前答应你的一生只娶你一人,如今也断不会食言,她只是住在将军府中,不会有任何名分,你还是我唯一的妻子。”
‘唯一的妻子’几个字落在姜归离的耳中,像是笑话。
傅北澈抛下她,回来没有任何关心,甚至都没发现自己脸上带着伤。
或许,他根本不在乎。
姜归离转过头,看着男人深沉的眼眸:“将军自己定夺便好,我没有异议。”
傅北澈愣了,俨然没想到她竟然同意的这么快。
可不知怎的,他生了丝不安,一种抽离的感觉在心里悄然蔓延。
但傅北澈还是将姜归离揽入怀中,吻着她乌黑的发:“我就知道归离最体贴大度,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同我闹脾气的。”
是啊。
只要不在乎了,便都是小事。
姜归离眸光黯淡,不再多言。
翌日。
傅北澈一大早就把托娅接进府里,而姜归离像是不知道一样,照常在佛堂礼佛。
只不过原本的宁静,被托娅突然的出现打破。
托娅穿着披着狐貂大氅,睨了眼姜归离后便跪在她身旁的蒲团上.
姿态不见恭敬。
“你日日拜佛有什么用,佛能保佑众生平安,还能替你留住男人吗?”
托娅轻佻的言语让姜归离皱起眉。
她凝着庄严的佛像,装作没听见。
见对方无视自己,托娅也没恼,反而继续悠悠道:“那天我和将军客栈在客栈里云雨,你在门外听得可好?”
听到这话,姜归离眼眸一震。
托娅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得意漫上她的眉梢。
“将军也知道你在外头,他说就该让你听着,等你听习惯了,我就能入将军府,你看,我今日不就如他所承诺的,进了将军府吗?”
姜归离猛然起身,目光沉静却带着威压:“佛前,勿惹口孽!”
托娅被唬住一瞬,脸色变了变,也站起扣住她的手腕。
“口孽?我说实话怎么就成了口孽了?”
“倒是夫人您,自欺欺人难道不是‘孽’吗?”
锋利的字眼戳中了姜归离的痛处。
她不想和托娅纠缠,用力抽出手后就要走。
却见托娅重重撞到供台上,连同香炉一块儿倒在地上。
倒落的香烛也烫伤了她的手。
姜归离僵在原地,还没缓过神,傅北澈便冲了进来将托娅扶起。
“怎么回事?”
托娅抬起头,蓝宝石般的眼睛漾满了泪和委屈:“将军,我自知我的身份配不上您,也从不敢奢想,只求能待在府中侍候您和夫人。
“我只是想跟夫人学学礼佛,可她说我的身份会脏了佛门,还把我推倒……”
见托娅面不改色的颠倒是非,姜归离气红了脸:“是她自己跌倒的!”
“将军,我手好疼……”托娅哭着往傅北澈怀里靠。
傅北澈看了眼她手上的烫伤,望向姜归离的眼神失望愈加浓烈。
“昨天跟你说要接托娅进府,你一口答应,我原以为你是个宽容知礼的,却不想你竟这般容不得人。”
“既然你这么喜欢礼佛,那就在佛堂给我跪够三天三夜好好忏悔你的罪孽!”
傅北澈说完,抱着托娅便离开了。
姜归离看着佛堂一室狼藉,眼眶通红,失望和悲凉交织。
七年了。
她好像从没得到过傅北澈的信任。
亦或者得到了,也因为托娅而变的脆弱不堪。
可自己又何罪之有?
要说唯一的罪,便是贪恋红尘,嫁给了他。
第7章
姜归离没有跪,而是收拾好佛堂便埋头去抄佛经。
她已经抄完九十七卷了。
再抄三卷,她就能彻底断了红尘,重归佛门。
天已经初冬,外头下起了小雪。
桂嬷嬷提着炭火进来,几番欲言又止才说出来:“夫人,我刚路过后院,瞧见将军正让人砍菩提树……”
闻言,姜归离手一顿。
没等桂嬷嬷说清缘由,她便起身跑去后院。
风雪不大,吹在脸上却似冰刃喇肉般生疼。
姜归离赶到后院时,木匠刚好砍完最后一刀。
菩提树在她面前应声倒下,落叶同细小雪花一块儿飘了漫天,像是它最后的绽放。
姜归离皱缩的瞳孔颤抖着。
她和傅北澈两人所种的树就这样轰然倒塌了。
那光秃秃的树墩,像是无声宣告着他们即将分离的结局。
看到怔在雪中的姜归离,傅北澈抿抿唇,走上前解释。
“托娅碰不得菩提花粉,我怕等到开春时花粉飞了整个将军府,她身体受不了,才不得不命人将菩提树砍掉。”
也许是心里还残存着丝念想,在两人吵架了几天后,他终于重新握住她的手。
“你也别伤心,以后我给你寻一棵更好更漂亮的,只不过不能种在府里了。”
又是这样。
无论是团绒还是菩提树。
亲手被他斩杀后,他总说会另寻更好的。
可更好的,不是最初的。
姜归离捱下眼中酸涩:“不用了。”
见她目光无波无澜,傅北澈皱眉,掌心默默收力。
不想姜归离率先抽出手,迎着雪转身走了。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风将她的呢喃进他的耳中,掀起他心中的波澜。
望着姜归离的背影,傅北澈只有种说不出的焦躁。
日渐暮。
姜归离唤来桂嬷嬷,将她的卖身契交给了她。
看着桂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只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这间院子虽然住了七年,却异常简洁,除了佛经便是傅北澈送她的东西。
除了珠宝玉簪留在原处没有动,姜归离只将陶瓷泥偶,和成亲时请人替两人画的画像一一烧掉。
用过晚膳,傅北澈来了姜归离屋子。
扑面而来的空荡气息让他不由一窒。
姜归离不喜欢人伺候,所以院落清静,他是知道的。
但这一回,里头好像少了许多东西。
傅北澈习惯性忽略心里那抹不安,上前坐在姜归离身旁。
“你这屋子是不是有些太冷清了,改日我让人给送些挂画、摆件来,瞧着也舒服些。”
姜归离头也不抬:“不用了。”
又是这句话!
傅北澈皱起眉,将人紧紧揽入怀里:“你什么都不要,也不同我说,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你好了。”
“我知道,你还在因为前几天的事生我气,可你气归气,也不能真跟我隔心啊。”
听到这话,姜归离目光一凝。
隔心吗?
自打决定放下和他的情意后,她已经不再奢望彼此还存着真心。
但姜归离也不想再此时闹的太难看,便看了眼砚台:“那你替我研磨吧。”
还差最后一卷。
她就抄完百卷经书了。
姜归离坐在书案前,傅北澈支着头斜坐在倚子上,一边研磨一边瞧着姜归离抄些经书。
同他们刚认识一般,两人之间没有过多话语异常温馨。
傅北澈盯着姜归离恬静的面容,感受着心难得的平静。
许久,姜归离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
经书抄完,尘缘已了。
她没有回望傅北澈深深的眼神,而是望向窗外漆黑的天。
经百千劫,缘深修得两不欠,只愿往后不相见。
第8章
一夜风雪,天地已是白茫茫一片。
姜归离才将抄好的经书都拿去佛堂烧了,傅北澈便来将件大氅披在她身上。
“外头雪大,我们一块出门走一走,顺便买些你喜欢的东西。”
拗不过他的痴缠,姜归离还是同意了。
两人并肩走在长街上。
街道银装素裹,傅北澈替姜归离撑着伞,路上行人匆匆,只有两人不疾不徐。
姜归离望着这条街,心绪万千。
七年前,两人成婚当日,红妆从街头铺至巷尾,来时的路一派喜庆。
那时全天下百姓都在议论傅北澈一个将军,为什么要娶一个无父无母的尼姑。
可无论外人怎么看,傅北澈始终坚定的选择她……
正当姜归离沉浸在过去时,身旁的傅北澈突然开口。
“去年冬日我答应今年带你去城郊院子过冬,过几日天再冷些,我们带上托娅一起,人多也热闹。”
姜归离眸光微暗:“你觉得好便好。”
反正往后和我也再没有半分关系。
她吞下了剩下的半句,冷清的目光放在远方。
傅北澈满意于姜归离的温顺,心里却又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站到她面前,以往坚毅的眼神有些局促。
“归离,我最近总觉得你离我忽近忽远,一颗心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四目相对,即便他离她这样近,也捉摸不透姜归离眼中的东西。6
就像是蒙上了层将他隔绝在外的雾。
若即若离。
见她沉默,傅北澈还想追问时,一个小厮忽然急匆匆来报。
“将军,托娅姑娘原想给您排一出冰上舞,可冰未冻实,落入了冰湖之中,如今大夫正在极力诊治!”
傅北澈一怔,下意识就要往家中走。
但想起什么似得突然停下脚步,看向姜归离:“归离,我……”
“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姜归离从容不迫地接过他手中的伞。
傅北澈蹙了蹙眉,心中那股空落落的心慌更甚。
可想到姜归离什么都没带,况且离不开自己的人是她,便稍稍放下心来。
傅北澈将她的披风拢了拢:“外边冷,别走太久了,我在家等你。”
姜归离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傅北澈走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回过头。
远远的,撑着伞的姜归离一席白衣几乎同着漫天大雪融为一体,好似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她的眼神更看不清了。
她明明还站在原地,却有种越来越远的距离感。
傅北澈的心一点点紧缩。
但他还是告诉自己,最多一个时辰,姜归离就会回府的。
风雪越来越大。
姜归离望着男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后,才转身出了城,去了普光庵。
普光庵隐在半山腰,能俯瞰整个京城。
青瓦红墙皆被白雪覆盖,一片祥和,同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没有区别。
‘咚——咚——!’
古旧的钟声沉瓮幽怨。
换上僧衣的姜归离跪在佛前,三千青丝如瀑。
“阿弥陀佛,一旦剃度,便要彻底断了尘缘,施主可想清楚了?”
拿着剪刀与剃刀的沙弥尼问道。
姜归离垂下眼:“缘起缘灭,终须放下,弟子愿一生伴青灯古佛,游历苦修。”
心意已决。
伴着黑发徐徐落地,她望着佛像的眼神越发澄明。
风雪停了,厚重的云层被光劈开一道缝隙,阳光映着皑皑白雪。
姜归离在众尼的目送下,正式落发为尼,踏上了与慈心大师一样的修行之路。
望着一片白洁的远方,她心中释然。
一念执着万般艰苦,一念放下便是重生。
从此,世上再无姜归离,唯有法号慧觉苦修尼。
傅北澈,山河万里,我们永不相交。
第9章
回去的路上傅北澈的脚步有些凌乱,踩在厚重的积雪上,新雪松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毛毯上。
自从和姜归离分开后他的眼皮便一直跳,心里头忽上忽下,没个着落。
傅北澈推开托娅的院门,瞧见托娅躺在床上,脸色十分苍白,神情恹恹。
一见傅北澈推门进来,盈着水光的蓝眸便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将军,我好怕,我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傅北澈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姜归离离开时的背影。
心中慌乱不免有些烦躁。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先安抚托娅的情绪,而是问一旁候着的大夫。
“她的伤如何了?”
大夫忙拱手回到:“回将军,托娅姑娘寒气入体,还呛了不少水,虽无大碍,但需要好好休养调理。”
傅北澈点点头,让大夫下去开药,随后随手揉了揉托娅的头,敷衍道。
“近些日子好好休养,需要什么和管家福伯说便好。”
说完便要准备出门。
托娅见状一慌,抓住傅北澈的手,登时红了眼眶。
“将军,您是因为我今日唤您回来打扰到您和夫人,怪罪我才如此疏离的吗?”7
“可是我害怕啊,我只想见到您,我没有别的心思。”
说着一滴泪滚落。
落在了傅北澈的手背,若是以前,或许傅北澈会怜惜的将人拢在怀中轻声哄着。
但现在他一颗心都记挂在姜归离的身上,自然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他抬起粗粝的大手,随意将托娅的泪擦去,耐着性子道。
“别想那么多,我有事儿,你知道我的,不喜欢太缠人,太闹人的雀儿。”
说完往外头走去。
托娅闻言白了脸。
她费劲心思,为了傅北澈在这京城待了两年,到最后却只得了个雀儿的名头。
可怜、可悲、可叹。
傅北澈从托娅的院子出去,想去找姜归离却没有找到人。
街上人来人往,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傅北澈的心却莫名发沉。
“去府中调人寻夫人!”
傅北澈派了人在城中四处去寻姜归离,自己回了府。
他记得,临走时自己和姜归离说过让她早些回家,自己在家中等她的。
他怕姜归离回来见不到自己。
天色渐暗,外头也越来越安静,派出去找姜归离的下人还没有找到人,傅北澈心中的不安更甚。
他怀着心中慌乱的感觉去了姜归离的院子。
院子的下人都被姜归离散了。
没了下人伺候走动此刻整个院子异常的寂静。
地上新雪覆盖了两人离开时的那串脚印。
天地之间一片寂白,仿似抹去了姜归离存在的最后一丝印记。
两人离开时熄了炭火,此刻房间内一片冰冷,甚至比屋外风雪地里更加冷。
傅北澈这时才细细打量起这件房屋。
他能记起来两人新婚夜时姜归离娇俏地坐着床边的模样。
博古架上放着的两人亲手做到陶瓷泥偶也不见了。
就连新婚请画师为他们画的画像都不见了。
可怕的是傅北澈完全想不起来这些东西是在什么时候不见的。
第10章
傅北澈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等待。
他心中已经冒出了一股隐秘的慌乱,他知道若是不抓住恐怕就什么都没了。
突然,脑子灵光乍现。
普光庵!
姜归离说不定是回了普光庵。
傅北澈忙动身命人备马,准备前往普光庵。
他身后只余下来去两串他一人的脚印。
夜晚的风雪渐大,傅北澈的副将得知他要独自出城上前劝道。
“将军,冬日的山路并不好走,不然您明日再去接将军夫人回府吧,她总归也走不到哪里去。”
傅北澈却摇摇头:“这次不一样,我见不着归离心慌。”
“明日的早朝你替我告假,就说我病了,我今日一定要去找归离。”
说完便翻身上马,往普光庵的方向奔去。
副将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当初跟兄弟还嘴硬什么,也不知道是谁离不开谁。”
上山的路被大雪覆盖,傅北澈走的很小心。
风裹着细雪划过他的脸颊,刀割般的疼。3
四周一片寂静无声,傅北澈只能听到马蹄艰难上山的声音,和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咚咚咚——”
傅北澈敲响了普光庵的大门。
片刻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等一下!”
随后一个年岁不大僧尼打开寺门,见到傅北澈还愣了一下。
“您有什么事儿吗?烧香拜佛还请明日再来。”
傅北澈忙摇头:“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姜归离在这儿吗?我来接她回家。”
小僧尼有些惊讶的说:“你是来找归离师姐的吗?可是她下午便离开了。”
傅北澈愣住,显然是不信。
“她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愿意见我吗?”
小僧尼皱眉开口:“出家人不打诳语,归离师姐下午便辞行了我等,说要西行游历,师姐确实不在寺中。”
霎时间,天地仿佛失去了所有声音。
傅北澈只能听到风在耳边呼啸,冰碴裹着刀子一般划过他的心。
他再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抖,满是不敢置信。
“她有留下什么话吗?”
小僧尼听过归离师姐曾经还俗,嫁了个将军的事。
如今看傅北澈这个时间来寻她心中明白,这或许就是归离师姐嫁的将军。
原本小僧尼打算打发人走了得了,但瞧见他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和满满的担心最终还是如实道。
“归离师姐只给师父留了信,其他我不知,你回吧。”
随即当着傅北澈的面将门关上,上了锁。
傅北澈站在普光庵的门口像个雕塑一般站了许久,风雪落在他的身上。
良久,傅北澈的睫毛轻颤,他抬步绕着普光庵走了半圈。
走到曾经他翻过无数次的墙下,手撑着墙沿轻松翻过。
他到现在还是不相信姜归离会离开,他要亲眼看看。
傅北澈轻车熟路摸到姜归离的院子门口。
房间一片寂静,借着月光和雪的反射,傅北澈轻手轻脚地推开姜归离的房门。
房间内是他熟悉的姜归离的那股清幽的淡香,却只有一室清冷。
傅北澈打开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四下寻找。
第11章
房间内除了佛经之外,再无他物。
忽然傅北澈的视线落在了书桌的一个信封上。
他没有心思去管拆别人的信会不会不礼貌。
信不长,只有短短两句话。
‘师父,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弟子归离尘缘已了,今向您辞行,西行游历,以赎我曾经贪恋红尘之罪。’
傅北澈捏着手里薄薄一张信纸。
上面的字迹是他无比熟悉的,每一个字拆开来看他都认识。
但合起来看,他的脑子却仿佛锈钝了似的看不懂意思。
一张纸被傅北澈翻来覆去的看,短短两行字像是要看出什么花来一般。
最后他才认命似的将信纸放回信封。
姜归离走了。
从得到,到明白这个事情傅北澈用了一整夜。
但知道是一会回事儿,接受又是另一回事。0
天色微茫,傅北澈牵着马,一步一步走在下山的路上。
风雪再冷都不急他这颗没有了归处的心冷。
回府后傅北澈动用了府中所有的人去寻姜归离,甚至飞书给了周围几座城的郡守,只要有姜归离的下落便迅速告知他。
一连数天都没有姜归离的消息传回来。
傅北澈在等待的日子里日渐暴躁,曾经凶戾的恶鬼仿佛又回来了。
将军府的人和傅北澈的部下,这几日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到了这个活阎王的霉头。
也是这时众人才发现,将军夫人的离开,让傅北澈又回到了曾经战场上似青面獠牙的阎罗恶鬼。
“将……将军,夫人院里的老嬷嬷给请回来了,就在院外候着。”
士兵战战兢兢地传信,看着傅北澈阴沉的脸腿都打着哆嗦。
“传进来。”
傅北澈的声音没有情绪波澜,却莫名透着威压。
不肖片刻,老嬷嬷便被请进来。
傅北澈看到嬷嬷稍微缓和了些脸色,沉声问:“夫人可有告诉你她去了哪里?”
老嬷嬷见到傅北澈时也被吓了一跳。
他的周身都仿佛萦绕着死气,眉眼间皆是暴虐之色,和还没遇见姜归离之前人人畏惧的状态一样。
老嬷嬷摇头答道:“回将军,不曾。”
“夫人只将卖身契还给了老奴,许是怕将来她走了,这将军府换了女主人,老奴跟了她七年会无处可去,所以便给了银子让老奴回家养老。”
傅北澈闻言皱眉,沉着脸问:“换女主人?谁传的这话?!我这辈子只会有归离一个妻子!”
老嬷嬷不敢直视傅北澈,只低着头道:“外头都这么传,您将百戏团那舞姬接回府,不日便会腻了夫人,您没听过这些传言吗?”
傅北澈被质问的一愣,随即道:“夫人也是这么以为的?”
老嬷嬷摇摇头:“夫人从不说这些,她不问、不说,却不代表她不知道,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夫人的心是死了的。”
傅北澈指尖轻颤,喉咙发紧,却没能说出话来。
老嬷嬷见他没说什么,胆子也大了起来。
“夫人进府我便侍候在身旁,从前夫人性子活泼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