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道的亲女儿,被母神扔下凡间历练。
成了冷宫侍女,陪着废太子东山再起。
李闻景登基那日,立的皇后却不是我。
为了救他的正妻,李闻景甚至听信妖道谗言。
要杀了我。
直到跃下高台的那一刻,我才幡然觉醒。
后来,我以仙人之躯,在世间显灵。
却看到昔日的君王跪在坛下,求遍漫天神佛。
只为了能再见到当初的小宫女。
可他不知,仙凡有别,殊途无归。
1.
我被李闻景拴在寝殿的密室里过了一天。
听着外面锣鼓喧天。
庆祝新帝立后。
直到夜晚,他才把我拽出来。
他的新后钟迟意见了我,以手掩唇,满脸嫌弃,
“这就是陛下说的那贼女吗?”
“果然面目可憎。”
李闻景淡淡颔首。
随后他用力一甩,我便像块破布似的飞了出去。
狠狠撞在柱子上。
我咳了一口血出来。
五脏六腑痛得快碎裂。
李闻景踩住我的手,逼我仰头看他,
“今夜,你就跪在此处。”
“这就是背叛朕的下场,兰镜。”
我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何时,眼前人的面孔开始模糊。
那个曾经身处冷宫、却志向不减的废太子。
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我低下头,紧紧攥住破碎的囚衣。
李闻景抱起钟迟意,走入重重罗帐。
我心口疼得厉害。
莺声燕语,如芒在背。
有小宫女进来送水,见了我后纷纷一惊。
三两低语,
“这是谁啊?好吓人。”
“是陛下在冷宫时的旧识,最后关头却倒戈去了雍王麾下,还险些伤了陛下。”
“啊……果然面目可憎。”
我很想告诉她们。
不是那样。
倒戈的是李闻景的乳母。
而我,是把他从鬼门关、阎王殿拉回来的人。
但没有人会信我。
说到底,是我咎由自取。
2.
我和李闻景的前缘,是我还是仙身的时候结下的。
李闻景的前身,是凡间一樵夫。
彼时,我还在凡尘中修行。
渡雷劫的时候,李闻景碰巧替我挡了一道天雷。
却因此魂飞魄散。
他仅剩的一丝残魂,飞到了凡间某个角落。
所以,我欠李闻景一段因果。
而仙人,最怕因果。
当初,母神让我到人间历练。
她的另一层意思,是要我去找李闻景报恩。
我原以为,找到李闻景后,助他东山再起,就是报恩。
起初在冷宫的日子,李闻景并没发现我。
我一边做着宫女的洒扫活计。
一边暗暗观察他。
身为皇族的李闻景,长得比他前生更加俊秀。
大概是因为被废过,神情也更阴鸷。
整个人就像一株夜里绽放的幽昙。
我时常忍不住地偷瞄他。
他喜欢在夜里潜入藏书阁看书。
喜欢偷偷写字,一封封信,送到不同的官员府。
那天,雍王到冷宫挑衅。
他哈哈大笑着,扬言要把李闻景做成活靶子,供自己练剑术。
我飞奔来,挡到李闻景身前,
“不要伤他。”
雍王见状,命人把我捆了起来。
我紧紧闭眼。
最后关头,李闻景一脚把雍王踹下了马。
让雍王摔断了腿,落荒而逃。
李闻景转身看着我,发出一声嗤笑。
他蹲下,替我擦去额角的脏污。
淡淡道,
“真笨。”
我怔怔地看着他。
心底好像烧了盆热水,冒着咕嘟咕嘟的泡泡。
李闻景又救了我一次。
所以,礼尚往来。
我替李闻景治好了他的心疾。
又在他被雍王算计中毒的时候,从阎罗殿上抢回他的性命。
无数个夜里。
李闻景把我拥在怀中缓缓说,
“若我有幸重回帝位,必废除六宫,独立兰镜为后。”
我没回话,脸却变得又烫又红。
李闻景见状轻笑。
这就是我犯傻的开始。
因为他那句话,我拼命扭转着人间的气运。
生生把李闻景这个废太子捧回了天子位。
却不曾想,到最后,我却把自己困在了这段因果里。
想脱身时,已然找不到出路。
我伤的再狠,也怨不得旁人。
3.
五天前,雍王派大将军李闻景堵在西直门外。
我算出雍王要逼李闻景强攻。
这是必死局。
我在夜里悄悄潜入雍王营,想篡改他们的情报。
却碰到了李闻景的乳母。
那乳母发现了我,大叫着喊来雍王。
我寡不敌众,被囚。
雍王摩挲着我的脸,声音冷毒,
“我记得你。”
“既然你那么护着李闻景,那这诱饵,就由你来做。”
两军交锋时,雍王将我带上城楼。
他要李闻景,在我和皇城间做个抉择。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闻景那么冰冷的眼神。
出乎所有人意料。
李闻景选择了皇城。
雍王一愣。
我借机逃脱,跃下城楼,奔向李闻景。
他站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
阴鸷的眉眼溅上了鲜血,显得妖异而诡谲。
我看得发憷,不由得停下脚步。
却被李闻景一下掐住了脖子。
他目光阴郁地盯着我,
“兰镜,你知道我最讨厌背叛的人。”
我的骨头都快被他掐碎。
百口莫辩。
“我……没有……”
他充耳不闻,一把将我丢到地上。
转身,杀红了眼。
城破了,我也成了李闻景的阶下囚。
他像个疯子,压根听不进我的解释。
李闻景立后前夜,大发慈悲将我从锁链上放了下来。
我已经没有丁点力气。
先前为了帮他扭转气运,已经耗费完了我本就剩的不多的仙元。
我一点自保能力都没了。
他把我囚禁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不给我食物。
“兰镜,这才叫乖。”
我不答。
甚至,连流泪的力气都没了。
4.
我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睁开眼,就看见了钟迟意。
她斜靠在贵妃榻上,吊梢凤眼满是轻蔑。
尖锐的红指甲捏住我的下颚,生生掰出了声。
“如你这般低贱的女奴,不配留在陛下身边伺候。”
“从今往后,你就滚去掖庭,当个推粪车的好了。”
我攒出些力气,对钟迟意笑了笑,
“皇后这么恨我,为什么?”
“莫非娘娘觉得,李闻景对我余情未断?”
钟迟意面色一怒,啪得扇了我一耳光,
“放肆!”
我的口腔里漫起一股血腥。
钟迟意嫌恶地挥了挥手。
立即有宫人上前,掐住了我的胳膊。
我在掖庭待了一个白日。
就又被李闻景让人送了回来。
钟迟意靠在他怀里,撒着娇让他赶我走。
李闻景抚着她的发丝,平静道,
“卿卿不知,杀人以诛心为上。”
“背叛过朕的人,就该侍候在朕身侧,看朕与卿卿逍遥快活。”
钟迟意愣了愣,随后娇笑,
“陛下真是好心思。”
李闻景笑了笑,瞥了我一眼。
我低下头,躲过了和他对视。
令我作呕。
我和着没有干透的湿衣,在风雪里跪了一夜。
殿中的烛火阴晴不定,直到三更才熄。
掌事的姑姑从身后踹了我一脚,骂道,
“败兴东西,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进去送水!”
我忍着痛楚起身,接过了水盆。
殿内弥漫着一股浓厚的香气,让人头脑发昏。
钟迟意早已入睡。
李闻景穿着薄薄的寝衣,坐在榻边。
见了我,他冷冷开口,
“跪下。”
我沉默着,依言下跪。
膝盖却剧烈地疼起来。
我手腕一翻,竟打歪了水盆。
热水喷洒,浇在我的新伤旧伤上。
疼得刺骨。
我颤抖起来。
这几日的虚弱,终于在此刻爆发。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直直倒向地面。
在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
李闻景朝我扑了过来。
他的脸上,好像是我许久未见过的慌张和关切。
5.
我做了个梦。
在梦中,我见到了母神。
世间最神秘强大的天道,用祂温暖的手掌抚摸我的伤痕。
祂问,
“是否后悔?”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
我自己造下的业障,只能我亲自去化解。
求不得旁人。
母神微笑起来,像是赞许。
会结束的。很快。
等到仙元重新凝聚,我就能回上界了。
人间种种,不过一场幻梦。
我这么安慰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阵药香中醒来。
对上李闻景目光的时候,我还有些怔忡。
他皱了皱眉,神色立即变得冷漠。
砰的一声,用力砸下药碗。
李闻景冷哼,
“朕记得,你从前并没有这般娇弱。”
“果真是得寸进尺。”
我闭了闭眼。
从前是从前。
我用自己的所有帮助他,无怨无悔,任劳任怨。
直到撞了南墙,丢了半条命,才知道回头。
“你哑巴了吗?”
李闻景气急败坏地掐住我的下巴,
“朕在问你,兰镜!”
我懒懒抬眼,
“陛下独掌大权,兰镜的一面之词,您会信吗?”
李闻景怔住。
他的眼中突然多了几分心虚。
我笑了笑,并不意外,
“兰镜果然猜中了。”
李闻景像是被我戳穿。
他忽然暴起,狠狠将我推倒。
“你不是喜欢朕吗?来,侍候我啊。”
6.
“兰娘……”
我呆呆地看着他。
那年,我替李闻景解了绝命毒时,他虚弱地躺在病榻上,紧紧握着我的手。
嗓音几近哽咽,
“兰娘,我李闻景此生定不负你。”
我愣了愣,紧紧地抱住他。
冷宫的弯月见证了我们的定情。
这句话,让李闻景彻彻底底赢了我的心。
只是时过境迁,斯人已变。
我忍着内心酸涩,叹了口气,
“陛下不必如此。”
“您是天子,后宫佳丽三千,有的是娘娘乐意服侍您。”
“兰镜……可是戴罪之躯。”
李闻景置若罔闻。
我偏过头去,不想看到他的脸。
“你不信我,却又不肯放过我。”
“所以李闻景,你究竟拿我当什么呢?”
我哑着嗓子问他。
李闻景好像发出一声轻笑。
直到结束时,我才得到了李闻景的回答。
他穿戴整齐了衣冠,居高临下地瞧着我。
和他刚才的模样完全相反。
像人间千百年来所有的皇帝一样,冷漠而讥讽。
充满在上位者的高傲。
李闻景好似在逗弄狸奴般,恩赐地抚了抚我的脸。
“你说呢?”
“最低贱的婢女,有什么资格过问朕?”
7.
此后几天,李闻景再也没来见我。
我终于喘了一口气。
能闲下来,修复我那残破得不成样子的仙元。
不知是不是母神相助,我恢复得极快。
至多三月,我就能重回金身。
但那日,我突然被人绑走。
被带到了钟迟意面前。
钟迟意正优雅地品茗。
我却注意到了她紧绷的身体,似乎如临大敌。
钟迟意幽幽道,
“这几日,陛下都没来过本宫宫里。”
“你确实有几分手段。”
我淡淡一笑,
“怎么,皇后怕了?”
钟迟意眉目一凛,抬手将茶盏扔向我。
滚烫的茶水淋漓而下。
我忽略了痛楚,只笑着问钟迟意,
“我一直很好奇,皇后贵为太傅嫡女,为何偏偏看不过我?”
“其实,你是雍王的人,对不对?”
钟迟意脸色顿时变了,
“你胡说!”
我耸了耸肩,语气讥诮,
“先帝在位时,太傅就已是雍王阵营,不过后来见李闻景东山再起,不得已换了主子。”
“但是皇后你,若我没记错,先帝曾有意为你和雍王赐婚。”
钟迟意五官扭曲,强撑着体面,
“一派胡言!”
我大笑起来。
被折磨这么久,我第一次笑得这么快意。
过去在上界,我曾听月老说过一个词。
痴男怨女。
不知痴男有几许,怨女倒是数不清。
人间的爱恨情仇,女子总归是受伤更深的那个。
多可笑。
钟迟意让我在雪地里跪了六个时辰。
她似乎是恼羞成怒,落荒而逃。
簌簌雪片落在我背上,我却浑然不觉。
就让风雪洗净我的痴傻。
这样,我才能心无旁骛地离开。
8.
一柄油纸伞撑在我头顶。
我懒懒抬头,刚好对上李闻景的眼睛。
他拧着眉,
“跪在这儿作甚?”
我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腿根,
“皇后让跪的。”
闻言,李闻景冷哼一声。
把伞收了回去。
“既惹皇后不快,那就好好受着。”
我没搭理他,闭上眼假寐。
李闻景走后,又过了一会儿。
有个小宫女抱着一张毛毯,轻手轻脚地走过来。
她观察了我一会儿,然后飞速地把毯子裹在我身上。
“陛下叫我照拂姑娘。”
她留下这句话,一溜烟儿跑了。
我缓缓抬手,摸了摸这张毯子。
花纹是烫金的龙纹。
帝君御用之物。
我想了想,还是抓紧了些。
不用白不用。
自那之后,钟迟意对我防备俞重。
她不是让我罚跪,就是把我安排在最偏远的角落做活。
甚至放午饭时,我还在馒头里尝出了毒。
能把人毒哑的那种。
此间种种,都证实了我的猜测。
钟迟意与失踪的雍王关系密切。
就是不知,李闻景察觉到了没有。
十五那晚,李闻景设下宫宴。
他让我跪在席下,看他和钟迟意你侬我侬。
我眼观鼻鼻观心,早已麻木。
“兰镜,滚过来为皇后斟酒。”
李闻景冷冷命令我。
我端着酒壶过去。
正要倒的时候,李闻景忽然一脚踢翻了小几。
钟迟意惊呼一声,软软扑进他怀中。
我躲避不及,被菜肴果子砸了一身。
李闻景又犯病了?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被赶来的嬷嬷呵斥着收拾。
李闻景支着下巴盯着我,眼神阴郁可怕。
钟迟意借机煽风点火,
“陛下,此奴如此笨拙,不配您如此看重。”
“不如将她交给臣妾,保准调教得乖巧顺从。”
李闻景没理她,他突然捏住我下巴,冷声问,
“你不辩解?”
我摇摇头,声音淡然,
“辩解了,陛下会信吗?”